序沈颖译《驿站监察吏》
这一篇是普希金托名弁尔金(Belkin)所做的小说集里的一篇,普希金既伪托弁尔金的名,又在小说集前做了一封假信,说是弁尔金的知己朋友写给他的。信中借弁尔金朋友的口吻,描写弁尔金的为人,说他日夜忧郁,很抱悲观,父母死后,就因为少不更事,而且慈悲心重,不久家产都已荡尽,他的性情,又很有女性,不过羞怯之情,却丝毫没有,后来更自谨慎,绝无世俗的行为。普希金所以要假托弁尔金的名义,据伊思霍慈(Ishos)说,是因为普希金著这部小说集的时候,他刚从高加索回圣彼得堡没有几年,住在波尔亭(Boldin)。当时文网森严,又要极力避开当时人的批评。“蒲尔加尼(Bulganin)当时反对普希金,也说这不很像普希金做的。”再则呢,因为这部《弁尔金小说集》里五篇之中,倒有两篇(《射击》〔《决斗》〕,《驿站监察吏》)是以弁尔金作主观的,……所以不得不在弁尔金朋友的信里注重描写弁尔金的为人,……“假使以主观移于不确切的人身上去,就足以使文章的“意境”与“形式”不相融洽。而且如《鄂楼思村之历史》一篇里,简直是以弁尔金自己做主人翁的。还有许多当代文学家对于《弁尔金小说集》的批评,因为限于篇幅,不能多引。唯塞夫(G.V.Alexendre)还有一句话,却也很可注意,他说这部小说集的艺术上,体裁上的创作,却无意之中,为后来的文学家、歌鄂黎、屠格涅夫、陀思妥亦夫思奇、托尔斯泰开一先河。《弁尔金小说集》里,《驿站监察吏》一篇为最好。情节非常简单,而作者艺术上高尚的“意趣”,很能感动读者,使作者对于贫困不幸者的怜悯之情,深入心曲。不但如此,而且读此类俄国的小说,还可以知道当日俄国国情,却和中国差不多,“屠格涅夫所描写的乡村教育的简陋,歌鄂黎所描写的俄国官吏的卑鄙龌龊,都是如此,这一篇还不大显明深切。”因此可以推及中国现在所需的文学,似乎也不单是写实主义,也不单是新理想主义(此处专说现在人所介绍到中国来的),一两个空名词,三四篇直译文章所能尽的,所以不得不离一切主义,离一切死法子,去寻中国现在所需要的文学,应当怎样去模仿,模仿什么样的,应当怎样去创造,创造什么样的,才能使人人都看得懂……受得着新文学的影响,受得着新文学的感动。沈君既然把这一篇译好,我极力劝他,再慎重修改一遍之后再发表。或者也足与当代研究文学的人,做一种参考材料。
歌鄂黎曾经说过:“我国现在人,提及普希金的名字,就立刻联想及俄国的民族文学家。现在时代,俄国文学家,没有一个人能出普希金之上的,也没有一个人能称为民族的文学家。……普希金于俄国的天性,俄国的精神,俄国的文字,俄国的特质,表显得如此其‘清醇’,如此其‘美妙’,真像山光水色,反映于明镜之中。”(见歌鄂黎所著《亚拉伯人语丛著》〔Arabesqve〕里的《论普希金》一文)。
歌鄂黎的推崇普希金,固然是像杜少陵之于王、杨、卢、骆,极其佩服,而流于过分的夸奖,可是应当注意他所说的“民族的文学”,国民性的表显,所以我更希望研究文学的人,对于中国的国民性,格外注意。我于文学本来只一知半解,还希望读者指正。
1920年3月15日晚12时翟秋白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