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竹刻艺术达于极盛
清代,竹刻艺术更得到很大发展,达于极盛时期。
康熙、乾隆年间,造办处创竹黄雕刻,以黄杨木为胎,用竹的内皮雕成各种纹饰,贴于器表,名曰“贴黄”。稍后,嘉定、黄岩、邵阳、江安、上杭等地均有制作。乾隆时期以后,造办处还创制仿青铜器竹雕,刀法毕肖古铜器形状和纹饰,装柄、提梁诸器尤见巧思。
这一时期名载典籍的竹刻家就有百余人之多,其中艺术成就和影响最大的有吴之璠、封锡禄和周颢。
吴之璠,清代初期嘉定人,活跃于康熙年间,为朱三松之后嘉定竹雕第一高手。擅圆雕和浮雕,深浮雕师法朱氏,浅浮雕乃自创一门,称“薄地阳文”,最为工绝。
吴之璠早年的竹刻声望并不显赫,直至他故世多年后,他的竹刻笔筒贡入内府,1775年,乾隆皇帝在宫中见到他的作品,便询问侍臣:“鲁珍何人?”侍臣无以对答,遍查前人笔记,才在陆廷灿《南村随笔》中见到有关记载,据以入奏,于是,吴之璠才名声大振。
吴之璠的传世作品数量很多,据说有30余件。他的竹刻技法以浮雕为主,但也可分为两类:一是高深浮雕;一是独具风貌的“薄地阳文”浅浮雕。
吴之璠的高浮雕作品以笔筒为主,雕镂手法传承嘉定“三朱”的遗风,特别注重雕饰物像的远近效果,主要通过画面构图的虚实相衬和浮雕的深浅程度来表达。他的高浮雕水平比朱氏更高,出现了层次繁复,雕空镂透。有些高浮雕的物像从器壁突兀脱出,近乎圆雕,“漥隆浅深可五六层”。
吴之璠高浮雕的代表作是《东山报捷图笔筒》。质料为黄杨木,但雕镂刀法则与竹刻无异。悬崖之上生长着几棵苍松,虬枝披拂,崖下有一石矶,两老翁就矶对弈。一老手点棋坪,面有得意之色,一老手捻棋子,颇有推敲沉思之态。旁边站立着一位观棋者,袖手拱背。三位仕女背靠岩壁,顾盼而聚。身后有一个童子,面对着两位急驰而至的报捷骑兵。数棵古松,劲拔挺立。
《东山报捷图笔筒》用极深的浮雕法刻成,人物突出崖壁,背后皆镂刮成圆雕状。神情动态,精细入微;衣袂飘拂,轻逸生动。骏马做奔驰状,马足之间,都用透雕法剔空。马之鬃毛与人之须发,刻画尤为精工,既有笔意丝理,又无一处破败。
松树树干苍老劲拔,松针错落有致,刀工齐整古朴。山石用折带皴,层层相叠。岩壁交会处有深漥,山溪潺潺而出。壁上刻有吴之璠的名款,并镌刻乾隆皇帝题写的七绝诗二首。在清代的高浮雕笔筒中,这件作品堪称神品。
吴之璠的另一件高浮雕精品是《二乔并读图笔筒》。这件作品浮雕突起的高度低于《东山报捷笔筒》,可能与朱三松的《西厢窥简图笔筒》相似,其雕刻手法也明显地继承了朱三松。
笔筒上雕刻的两位古装仕女,是三国时期东吴乔国老的两个女儿大乔和小乔,她们正在专心赏读曹植撰写的《铜雀台赋》。其中一位手执团扇坐在棕榻之上,与另一位坐于榻前凳上展卷静读的女子互为呼应。睡榻的另一端放置着仿古铜尊花瓶、书函、香炉、文房四宝等物。
这件笔筒的最精彩之处在仕女脸部的塑造上,凤目小口,秀美娇小,比朱三松“窥简图笔筒”的女郎更为俊逸,更能体现江南大家闺秀娟秀娇美的气质。
《二乔并读图笔筒》人物的衣纹也较前者圆润柔和。在画面很大的空白处用阳文刻上七绝一首:
雀台赋好重江东,车载才人拜下风,
更有金闺双俊眼,齐称子建是英雄。
用“秀美精雅”来称誉这件笔筒,十分切合。
然而吴之璠的精湛技艺,并不单单表现在高浮雕和透雕,他另外还有一种刻法,称之为“薄地阳文”,此种刻法,实则是一种很浅的浮雕。
先将竹材的表皮刮去,然后将竹面打磨得极为光滑。表皮之下的第一层竹肌,质地最为坚实细密,经细细打磨后,能泛出润泽的油光。吴之璠就在这层竹肌上运筹设计,奏刀雕刻阳文图像。
突起虽不很高,但由于他技艺高超,游刃自如。以微妙的起伏,来表现物像的肌理和结构,尤其在薄如纸发的间隙和丝忽之间体现刀法之精微,这就是他这类作品的特点之所在。
吴之璠其他著名的竹雕还有《老子骑牛图笔筒》、《荷杖僧笔筒》、《丁山射雁图笔筒》、《松荫迎宏图笔筒》、《松溪浴马图笔筒》等,都是难得一见的竹刻精品。
如果说竹刻的浮雕技法在吴之璠手中发展到了巅峰,那么圆雕技法在康熙时期也正攀向另一个高峰,登上这个艺术高峰的竹刻家就是封锡禄。
封锡禄为练水竹刻世家,世代相传多至五六代以上者,仅《竹人录》所载,封姓竹刻名手有12人。但以封锡爵、封锡禄、封锡璋兄弟三人技艺最好,号称“竹刻鼎足”,而三兄弟中以老二封锡禄技艺最好。
封锡禄与吴之璠是同乡同代的人,年龄稍小。封锡禄性格落拓不羁,天资敏妙,奇巧绝伦。年轻时学习朱三松的圆雕法,却并不一味承袭,而是刻意经营,以新奇见胜,他刻制的圆雕竹根人物,冠绝一时。
封锡禄的竹根圆雕人物作为贡品传入宫廷,得到康熙皇帝的赏识。1703年,封锡禄、封锡璋同时被召入京师如意馆,专门为皇帝制作竹刻器,赐金奖赏,以竹刻技艺供职于养心殿,由此天下闻名。
封氏三兄弟都擅长圆雕,善刻竹根人物,而以封锡禄技艺为最精。据说他制作的梵僧佛像,奇踪异状,诡怪离奇,见者毛发竦立。封锡禄制作的采药仙翁、散花天女,则又轩轩霞举,超然有出尘之想。
封锡禄的传世作品有《竹根罗汉》,作品仅高0.15米,小巧玲珑,但情态生动。这是一个坐在山石上打哈欠、伸懒腰的罗汉形象,一反佛像雕塑中常见的沉静呆板格局,给整个造型以动态感和生命力。
罗汉头部略微上扬,善眉低垂,睡眼惺忪,口唇圆张,作哈欠状。最着力的是紧握着的双手和用力伸直的双臂,双手垂至腹前,双臂由于使劲伸懒腰的缘故,筋肉暴起,与整个动作相配合的前胸,衲衣披袒,根根肋骨鼓起,做深呼吸,下身裤履不整,右腿裸露,赤足翘指,一副懒散的架势。真可谓栩栩如生,呼之欲出。
封锡爵,专工刻竹,两弟后来做了皇家御用艺人,只有他留在故乡,杜门家居,经常不到城市,而无求于世,人品高洁,技艺绝超。如他所雕的《晚菘形笔筒》,整个笔筒雕成一白菜形状,造型自然别致,底有“封锡爵”三字篆书圆形阳文印,题材新颖。
封锡璋,精刻竹,和封锡禄一同被召入皇宫供奉内廷,传世作品有《抚松图笔筒》等。
当浮雕和圆雕在江南竹刻艺苑中交相辉映之时,又涌现出一位卓然超群的竹刻家周颢。
从“嘉定三朱”、“以画法刻竹”开始,到吴之璠、封锡禄等人,大多数竹刻名家都“善画”、“工绘事”,但他们的刻竹之名又都高于画名,可称为“竹刻家兼画家”。
而周颢却与他们不同,清代大学者钱大昕在《周山人传》中称他:“于画独有神解,仿古贤山水、人物皆精妙,尤好画竹。兴酣落笔,风枝雨叶无不曲肖。”王鸣韶《嘉定三艺人传》称他:“工画山水、人物、花卉俱佳,而尤长于画竹,风雨雪月,短长欹侧,皆入逸品。”
周颢不但名载《竹人录》,画籍《墨香居画识》、《墨林今话》也有他的传记。他在竹刻中于三朱、吴、封诸家之外,另辟蹊径,别树一帜,故可称之为“画家兼竹刻家”。
周颢用刀如用笔,不假画稿,自然流畅,其皴法浓淡凹凸,生动浑成;所刻山水,人无耳目,屋无窗棂,树无细点,桥无略,都为他人所不及;刀法一般多为阴刻,与明及清前期之高浮雕或深刻多层者不同,轮廓皴擦,多以一刀剜出,阔狭浅深,长短斜整,无不如意。树木枝干,以钝锋一剔而就,刀痕爽利,生动传神,充满水墨画一般的韵味。
从周颢的竹刻传世作品来看,所用刀法都是阴刻,题材以山水、竹石为主。如《浅刻云林小景笔筒》、《深刻竹石图笔筒》和《浅刻松壑云泉图笔筒》等。
周颢刻的山水、竹石,能以宽、窄、深、浅、锋、圆等不同的刀痕来表现国画的皴擦、勾勒、干湿、浓淡;也能通过施刀的轻重,缓急,来表现书画中的笔意韵味,还能用钝圆之刀刻出水墨晕染,用锐利之锋勒出精微细丝。运刀如运笔,或爽利峻峭,或苍劲高古,或流畅飘逸,毫无拘谨之感。
周颢还创造了另一种叫做“陷地深刻”的刻法。如蕙兰臂搁,是在臂搁上雕刻阴文草一棵,花萼刻剔极深,蕊舌卷转,非常玲珑可爱。类似作品还有数例,如《白菜笔筒》、《莲塘螃蟹臂搁》等。
这种刻法是在物象的周边用极深的阴刻框出,而用高浮雕或圆雕手法刻出内部的层次结构,最深者可达四五层,别开生面。周颢是江南竹刻艺术史上的一个关键人物,影响很大,将阴文平面雕刻技法推进到前所未有的境界,对竹刻艺术有很大贡献。
除以吴之璠、封锡禄和周颢之外,清代乾隆年间竹刻名人是潘西凤,字桐冈,号老桐,浙江新昌人,客居扬州,书画家王虚舟的弟子。
潘西凤善于刻竹技艺,传说他在黄冈岭得到一些竹子,制成一把音色很美的琴,并用剩下的竹根刻成印章送给亲友,于是竹根印章竟成时尚。又说他喜欢用畸形卷竹制作臂搁,连虫蚀斑痕都看得很清楚,好像没有加工一样,然而臂搁却具天然之趣。铭文款识,著字无多,却也隽永有味。
从这些记载来看,潘西凤的刻竹风格与濮仲谦相同,都是以不事刀斧为奇,强调巧夺天工的风格。郑板桥称他是濮仲谦之后金陵派第一人。
随着嘉定、金陵、浙江三个艺术流派的兴起,“徽派竹雕”也很快显明于世。“徽派竹雕”的代表人物有吴元满、李希乔、张立夫和程文在等。
吴元满是明末清初安徽人,精通书法,擅长篆刻,尤喜“六书”研习。因此,竹雕独显文字风采,并以金石碑体为主,运刀时都能和运笔一样得心应手。形成了浑如三代鼎彝的独特艺术风格。
李希乔是清代初期著名的竹雕大师,他的竹雕既有吴元满书法入竹的风绪,又有新创,简笔刻画如竹石、人物山水臂搁、笔筒,线条简洁、流畅,画面清丽而富有意韵;张立夫是清代道光、咸丰年间成名的竹雕大师,以多才多艺饮誉江南。以雕版、刻漆为业,多有建树,竹雕作品也独具一格。
清代的竹雕,除了地区形成的流派艺术之外,还有一些雕刻家在继承前人、推陈出新方面作出了贡献,发明了有别于地区流派之外的新技法,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李耀、张步清、马根仙、邓孚嘉、尚勋、时学庭和时钰两兄弟等人。
如李耀创作的竹根雕刻《钟馗》,在厚约3厘米的大竹根上,雕钟馗骑毛驴在奔驰,两侧有5个小鬼各执剑、伞、花瓶相随,形象生动。
自嘉庆之后直至清代末期,竹刻的风格渐趋浅刻和平刻,镂空雕法与圆雕技法不再被普遍使用。竹刻家多不是文人出身,不能自画自刻。当时画坛上正流行海上画派,往往以前人故事、戏剧人物、传说故事为题材,竹刻家自然也受到这种习尚的影响,竹刻图案题材大部分采用各家书画,力求以刀痕表现书画之笔墨,摹刻的书画,达到使人一望便知为某家笔法的地步。
同时,由于金石学的盛兴,雕刻在竹器上的书法和铭文多以金石碑拓为主,或集款识,或拓器形,缩写钩摹,为前期所罕有,以技法言,各种糙地,都见用于此时,有砂地、核桃地、橘皮地种种名称。市上流行的竹刻器多为笔搁、帖架、扇骨、旱烟筒杆、眼镜盒、香烟盒等。
清代后期的竹刻家虽多有记载,其间也有若干名家,但“自具面目,堪称大家的实罕其人”。比较有代表性的人物是工人物小像的方絜和擅长画本的蔡照。
方絜刻竹技法有线条阴刻和陷地浅刻两种,他最拿手的就是在竹笔搁上替人镌刻小像,往往为突出人物而舍弃陪衬,物象简单,刀法明显,须眉如生,被称为“绝艺”。线描阴刻人物肖像是以线条变化表现见长,而陷地浅刻则是以重在表现人物衣服的质感而取胜,并且所刻人物立体感强,层次丰富。
方絜为张廷济69岁镌刻《清仪阁吟砚》,所刻肖像有“庞眉皓首,如镜景澈”之称,可见一斑。从传世实物看,这些作品所刻人物,形神活现,线条流畅,刻笔简练而气势非凡,题款字体也娟秀遒劲。
如著名的《苏武像笔搁》,绘刻苏武在北海牧羊时的情景:画面不刻一羊,苏武身穿交领式宽衣,手持旌节,端坐于地,目光凝视前方,姿态自若,气度浩然,表现其坚贞不屈精神。上刻五言诗:
朔雪满天山,飞鸿入汉关。
麒麟高阁在,何幸得生还!
字迹富有书法艺术情趣。
方絜传世作品尚多,以笔搁、笔筒为主,如《醉归图笔搁》、《诸葛亮像笔搁》和《紫气东来笔筒》等。
蔡照,精刻竹木、碑版,尤以浅刻画本最佳,常常与同乡任熊合作创制版画和竹器。曾刻任熊绘图的《列仙酒牌》、《剑使图》、《高士图》、《於越先贤传赞》,都刻得奇巧工细,技术熟练,婉中有劲,既无斧凿痕迹,又不失原作笔意,极负盛名。
如蔡照《黄石公像竹笔搁》,正中浅刻神人黄石公肖像,画面表现了老者庄严肃穆的神情,左上方镌有画题行书两行,落款“咸丰九年仲春三月渭长绘蔡照初刻”楷书款一行,背面浅浮雕嫦娥像,上有李商隐七言行书句,作者以简洁匀称的线条刻画出人物丰满圆润的面庞,衣裙舒展飘逸,线条流畅细腻,表现了嫦娥腾云飘然而行的姿态,充满了艺术感染力。
[旁注]
陆廷灿 有“茶仙”之称,从小就跟随司寇王文简、太宰宋荦学,明理解人,深得吟诗作文的窍门,被录取为贡生,后被任为宿松教谕。撰有《续茶经》3卷、《艺菊志》8卷、《南村随笔》6卷。
曹植(192年~232年),三国时期曹魏著名文学家,建安文学的代表人物,后人因其文学上的造诣而将他与曹操、曹丕合称为“三曹”。南朝宋文学家谢灵运有“天下才有一石,曹子建独占八斗”的评价。
老子(约公元前571年~公元前471年),古代伟大的哲学家和思想家、道家学派创始人,被唐代帝王追认为“李姓始祖”。其作品的精华是朴素的辩证法,主张无为而治,其学说对古代哲学发展具有深刻影响。
罗汉 佛教名词,是阿罗汉的简称,有杀贼、应供、无生的意思,是佛陀得道弟子修证最高的果位。罗汉者皆身心六根清净,无明烦恼已断;已了脱生死,证入涅槃;受诸人天尊敬供养。
钱大昕(1728年~1804年),清代史学家、汉学家。是18世纪最为渊博和专精的学术大师,他在生前就已是饮誉海内的著名学者,公推钱氏为“一代儒宗”。
晕染 指绘画的一种技法,战国时期开始在人物顶部饰以红点,两汉时期才在人物面部两颊晕染红色,以表现面部的色泽,到了敦煌又有所改进,并使之与民族传统的晕染相融合,逐步地创造了既表现人物面部色泽,又富有立体感的新的晕染法,至唐而达到极盛。
郑板桥(1693年~1765年),清代画家、文学家。一生主要客居扬州,以卖画为生,“扬州八怪”之一。其诗、书、画均旷世独立,世称“三绝”,擅画兰、竹、石、松、菊等植物,其中画竹成就最为突出。
钟馗 我国传统文化中的“赐福镇宅圣君”。古书记载他是唐代初期长安终南山人,生得豹头环眼,铁面虬鬓,相貌奇异;然而却是个才华横溢、满腹经纶的人物,平素正气浩然,刚直不阿,待人正直,肝胆相照。
张廷济(1768年~1848年),清代金石学家、书法家。工诗词,风格朴质,善用典故,精金石考据之学,尤擅长文物鉴赏,一碑一器都能辨其真伪,别其源流。喜收藏各类古器文物,收藏鼎彝、碑版及书、画甚多。
黄石公(约公元前292年~公元前195年),得道成仙,被道教纳入神谱。是秦末汉初的五大隐士之一,排名第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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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前期的康熙、雍正、乾隆三朝,是我国古代的最后一个“盛世”,在这一时期,竹刻艺术在江南地区发展很快,表现为从事这一艺术的人数激增,名家辈出,佳作纷呈。就艺术风格和技法而言,也比明代后期更加繁茂绚丽。
名家们都冠绝当时,垂法后世。无论浮雕、圆雕、透雕、还是留青浅刻、阴文浅刻、薄地阳文、陷地深刻、各种技法都已创建并日臻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