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伯韬自杀成仁
黄伯韬正在电话里向前沿喊叫,听到卫士在院子里喊:“坦克来了!有坦克的声音了!”
黄伯韬本是极沉稳的,这会儿也忍不住了,丢下话筒来到院子里。果然,轰轰隆隆的发动机声里,似乎还有履带的嘎吱声。黄伯韬的嘴角牵动了一下,闪出似乎已经遗忘了许久的笑容。这响声来自西北方向。邱清泉,你果真来救我黄某人了?黄伯韬下意识地掸掸军服上的灰尘,摸摸胸前的二等云麾勋章,轻轻地叹了口气。他觉得自己这个样子还是有些窝囊,就这样与邱清泉见面实在让他难堪。
两天前,刘峙听说顾祝同来过碾庄上空,自己按捺不住了,要了一架飞机,也来“到此一游”。他以顶头上司的官腔和患难之交的语气好好地夸奖了一番黄伯韬的忠勇,向黄伯韬信誓旦旦地保证,他将严令邱、李兵团突破大许家共军阵地。很有点儿和黄伯韬同忧共患、荣辱与共的样子。然后,他兴致勃勃地向黄伯韬介绍总统对“潘塘大捷”和“碾庄大捷”的嘉勉;还说南京慰问团不日将至,那时将共赴徐州,举杯相庆。说完,投下了这枚云麾勋章以及犒赏三军的10万金圆券。刘峙与顾祝同不同的是,他的飞机飞得很高,肉眼实难捕捉。因为共军总用机枪组织对空射击,刘峙不得不防。
但是,那坦克的声音一会儿就没有了。当那挑逗得黄伯韬坐立不安的坦克声再一次轰鸣时,华野的炮击又开始了,顿时淹没了碾庄战场的一切声响以及黄伯韬的所有希望。
碾庄南门已经被突破,解放军的官兵们全部是湿漉漉的。他们向东展开,控制了南门那座曾有5挺机枪封锁的石桥。
“快走吧!”二十五军副军长杨廷宴催黄伯韬赶快离开碾庄。现在仅存的阵地只有两个村落了。
黄伯韬抽出马刀,狠狠地砍在院里的一株老槐树上,长叹一声:“完了!”在众人的簇拥下离开了碾庄。
他们来到另一个小村子,六十四军军长刘镇湘刚穿好他的将军大礼服和皮靴,正在佩戴蒋介石授予他的勋章。他看大势已去,准备“成仁”了。
黄伯韬一看这个景况,不觉一阵酸楚。他们在椅子上坐下,相对无言。
“先吃饭吧!”还是刘镇湘先开口了。
黄伯韬吃不下,筷子总夹不着菜,饭也扒不到嘴里去。他的心事太沉重了。
团长张秀越向黄伯韬的情报处处长廖铁军报告,共军来人劝降。廖铁军请示黄伯韬,黄伯韬毫无表情地说:“今晚同他接头吧。”
黄伯韬自然不想投降,只不过是拖延时间而已。
解放军的进攻加快了,逼近了第七兵团最后的据点。
刘镇湘听枪声就在附近,喊杀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说:“黄公,还是突围吧!”
黄伯韬无比疲怠地靠在木椅上,长长地叹了口气:“我老了,而且多病,作俘虏我走不动,也难为情。我牺牲了,还可使别人知道有忠心耿耿的国民党人,或可使那些醉生梦死的人醒悟过来,国民党或许还有希望。你年纪还轻,尚有可为,希望你突围出去,再为党国做点儿事。”
这天,1948年11月22日夜暮,黄伯韬率杨廷宴等人利用夜暗向尤家壶方向走去,行至一苇滩地,但听喊杀声四起,炮火中人影憧憧。黄伯韬引颈四顾,如同掉在无底深渊。他已经没有了再坚持下去的勇气和力量,右手摸住了腰际那支冰凉的小手枪……
旷野上枪声杂乱,只见黄伯韬趔趄了一下,身子突然扑倒下来。
这位凶残的司令官倒在地上,呼呼地喘着粗气说:“这一仗打得太乱,我有3件事至今也不明白。为什么我要在新安镇等李延年?为什么我忘了在运河上架桥?为什么李弥当初不在曹八集掩护我?”也许是生前作恶太多,黄伯韬血如泉涌,却迟迟不断气。随从们见他满地翻滚,惨不忍睹,只好补上几枪送司令归西。黄伯韬那些不解之惑是永远弄不清楚了。
杨廷宴吃惊之余,急忙叫随行的参谋转回小村,抱来两条军毯。几个人手忙脚乱地将黄伯韬的尸体裹进军毯,又找来降落伞带子草草捆上。
天寒地冻。为挖一个坑,几个人铁锹掘,刺刀捅,一个个折腾得大汗淋漓。
杨廷宴在一张烟盒纸上,画下了方位、地点,又解开军毯寻找死者的物证。他从黄伯韬的上衣口袋里摸出了一个铜牌,借着烟火的微光看清了,一面是“来宾证”,一面是“17号”。杨廷宴知道,这是晋见蒋介石的特别通行证。他把铜牌放回黄伯韬的口袋,又在自己的烟盒纸上写下“来宾证”。
葬下了黄伯韬,几个人分头散去,各自奔命。
第二天,好大一场浓雾……
一个多月之后,在陈官庄东南不远的一条小路上,冷冷清清、吱呀吱呀地走着一辆独轮车。6个人匆匆地南下赶路。其中两个礼帽长袍,商人打扮。原野上空寂寥渺茫,只这六个人撒在白雪皑皑的平原上,如省略号一般。
他们不是商人。他们的独轮车上捆着一口棺材,里面躺着一个多月前在碾庄兵败自杀的国民党军第七兵团中将司令官黄伯韬。
当时,第二十五军副军长杨廷宴草草埋下黄伯韬的尸体,一瘸一拐地逃了出来,没多久就被解放军活捉。他装出很可怜的样子,对押送的解放军战士说:“长官,我家在徐州西,我是刚给抓来的,当兵才八个月,家里上有八十岁的老母,下有两岁的幼儿。现在,我的脚又伤了,实在挪不动,请您开开恩,高抬贵手,放我回家吧。”
那时,华野将抓到的伤兵中愿走的都放了。一时间徐州城到处是伤兵,弄得刘峙咬牙切齿地骂共军诡计多端。杨廷宴就此钻了空子。
往后他装得更可怜,趴在地上,朝井墩庄开药店的陈永吉家爬去。他要找一户老乡养养伤,换下士兵服,才能真正逃走。
陈永吉的儿子陈明远一见就嚷起来:“你这个伤兵爬到俺家干啥?快走!”
陈母慈悲行善,说:“你这孩子,人家是落难之人!”
杨廷宴是极聪明的人,听这大娘的口气像是可糊弄的泥菩萨,忙说:“大娘,您心眼真好,我认您作干娘了!”没等回音,就跪在地上磕了一阵响头。
杨廷宴在陈家住了几天,换上便衣,一路走走停停,逢人就避,辗转来到南京。他向统帅部呈述了黄伯韬兵团在碾庄被歼以及黄本人自杀的经过,同僚们无不唏嘘,就连蒋介石得知后,也默然半晌,悲不自胜,自“剿共”以来,败而自杀的指挥官不曾有过,黄伯韬真可谓“杀身成仁,舍生取义”了。
黄伯韬的妻子苦苦哀求副官李文正和黄伯韬早年的密友张进叶,将黄的尸体偷运回南京。张进叶老家是徐州,对淮北地貌风情极熟,当即慨然应允。他们找到杨廷宴的干兄弟陈明远,又用每人每天一块银洋的报酬雇来陈明哲和陈树森两个农民,按照那张香烟纸上标示的地形、方位,终于在芦苇地里把黄伯韬的尸体挖了出来,验明上衣口袋里的17号“来宾证”,慌慌张张装进一口棺材,抬到独轮车上拖了出来。
陈树森在后面推车,陈明哲在前头拉着,6个人昼伏夜行,一路南下。
第二天,车过石匣附近的周山头,山高路陡,陈树森累得大汗淋漓、手脚颤抖。下山时,脚一滑,连人带车连同棺材一齐滚翻下去,摔了个七荤八素。李文正一看,勃然变色,赶上去给陈树森一巴掌。陈树森腿上跌破了皮,脸上又挨了一掌,好不气恼,索性丢开车不干了。张进叶见状,赶快拉开李文正,对陈树森好言好语,说情赔礼。几个人这才扶起棺材,重新上路。
行至大李集,前面突然闪出两个民兵挡住去路。李文正连忙递烟,可两个民兵就是不接,定要开棺检查。掀开棺盖,民兵一看死者穿军装,还裹军毯,顿生疑窦。张进叶巧舌如簧:“他是我远房哥哥,三家就这一条根,是被抓役抓来的,临装棺材的时候没办法,从地上捡件衣裳遮一遮。”
民兵一听怪可怜的,抬手放行。
李文正等人受了惊吓,更加小心行路。
五河县。解放军与国民党军隔河相守,岗楼相望。河北岸的4个民兵更加认真,硬要将尸体抬出棺材检查。张进叶这个江湖油子也应付不过去,与李文正急得直冒虚汗。陈明哲、陈树森在路旁抽着旱烟只看热闹。棺材打开了,尸体抬了出来。一是尸体臭味已经令人难以忍受,二是民兵们主要检查有无武器弹药,看真的只是一具尸体也就未加留难。
过河时,倒是费了一番周折。那摆渡的老艄公比民兵精明,一看就猜到运来的是个大官,想敲诈一下,硬要10块大洋才给摆往对岸。张进叶和李文正囊中已空,好说歹说,先把仅有的10条香烟献出,再把身上的长袍、礼帽留下来作押,答应上岸后找亲朋借钱来还,老艄公这才撑篙开船。刚抵南岸,李文正三脚两步跑向国民党军岗楼,气势汹汹地叫来一群士兵,跳上船来,不由分说,狠狠地甩了老艄公一顿耳光。
黄伯韬的尸体接受了五河驻军某团军官的敬礼致哀后,连夜送往明光车站。明光县县长麦振涛自称其舅父与黄伯韬是同学,友谊笃厚如同胞兄弟。他当即给南京打电话,要来一列专车。午夜时分由麦振涛直接指挥装车,并跟车到浦口,再转换汽车,渡江后直发白下路殡仪馆。
南京城里又着实忙碌了一阵。国防部派参谋次长林蔚代表蒋介石公祭黄伯韬,并决定追封黄伯韬为上将,厚恤遗属,在玄武湖畔为其立石作碑。并把他的事迹记在国民党党史上,怃恤家属金圆券10万元,在一切处理完毕后,蒋介石又悼念说:“黄埔精神不死!”其实黄伯韬并非黄埔军校出身。考试院院长对此曾有过解释:“黄埔精神不死者,黄埔精神——不死也。”意思是黄埔学生的精神是不为蒋而死,为蒋而死者,并非黄埔之人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