喋血徐东战团山
徐州虽然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以118次之多见诸文字的血战而彪炳史册,但是那些个战争比起此时此刻——1948年11月13日9时,真乃小巫见大巫,不足道哉。
数十架轰炸机、一百余门重炮、一百余辆坦克将徐州东侧邓楼至团山一线四十余里宽的正面变成了一片火海。且不论前沿阵地,东郊市民竟都被这人造的战争景观吓傻了。房屋在震动,瓦片在颤抖,灯泡在摇晃,草木在哆嗦,一阵风将那硝烟推涌过来,顿时昏天黑地,日月无光。人们被这比霹雳响千倍又持续得没个间歇的巨响震得失去了听力,互相聋子似的大声叫喊,打着手势交换出娘胎后没经过的恐惧。
陇海路南侧林佟山的丛林里狂奔出四条凶恶的狼犬,在遮蔽了天日的烟雾中如跳出四个狰狞怪兽,四条舌头如四朵火焰,八只眼睛闪着四点绿光,幽灵似的。猛然间出现了一个军人。他那残损的嘴唇向下绷拽,浓眉下的双眼射着红光,猛地一声大吼:“给我拿下孙庄!”这一声,压住了战场上的所有声音。
邱清泉一旦上了战场,便恶得连五殿阎君也噤若寒蝉。
刚才,他又接到蒋介石的来电:
党国存亡,在此一举。吾弟应发扬黄埔精神,为国家尽忠,为民族尽孝,不惜一切牺牲,将当面敌人击溃,以解黄兵团之围,否则军法从事。
要不是落款有“中正”二字,邱清泉真想把电报一把撕了。他听杜聿明讲,南京各部院已向西南迁移,许多高官大员已逃至两广和台湾。“真他妈的混蛋!”他在心里直骂。一会儿是“吾弟”,一会儿又是“军法从事”,老子在前方拼命,相隔数百里的南京倒自相惊扰,准备逃跑了!这种仗还怎么打?如果你老头子来徐州指挥,就是坐在飞机上,谁又不卖命?他想虽这样想,可毕竟还是蒋门高足,不会临难苟免。昨天“剿总”发出援黄命令,今早他就带着他的爱犬上一线指挥来了。
陇海路北侧东贺村外的小路上,一支队伍在浓烟中匆匆地走着。子弹在头顶上啾儿啾儿地飞,炮弹在不远处轰轰地炸。
杜聿明,徐州“剿总”中将副总司令、前线指挥部主任也到第一线来了。
轰炸机群扔下最后一批炸弹,暮鸟归林般纷纷飞回徐州机场;重炮打完了一个基数,疲劳地垂下了滚烫的炮管。天空升起三颗红色信号弹,随着坦克履带的撞击声,南北四十余里猛地出现一条灰白色的水线,如一股席卷一切的浪头,向东方扑去。顿时,机枪声、步枪声、手榴弹的爆炸声、声嘶力竭的呐喊声、刺刀撞击的拼搏声……汇成了徐州市民虽然不能耳闻目睹却隐隐可以感觉到的更加宏伟而悲壮、辉煌而惨烈的十数万将士的血肉厮杀。
粟裕有个小算盘,试图在徐敌东援时,以二、十二纵以及中野十一纵乘隙楔入,相机割下几块肥肉来,逐次削弱徐州之兵力。
杜聿明哪会想到粟裕有这么大胃口?
李弥兵团第八军孙进贤师攻击得手,占领了解放军扼守的制高点团山。
石块还有微温,弹片还未冷却,杜聿明登上了团山。透过还在燃烧的烟火,杜聿明看到了挂在树枝上的残肢断臂和填满了战壕的双方将士的躯体。这个以血战沙场为快的老将竟然低下了头,沉默了许久,对拱云托月般围着他的众将校深沉地说:“你们完成了攻击任务,很好。但是,伤亡太大了。以后应设法减少伤亡才好。”
可是,当他转身来到陇海线南侧,一口气爬上苑山之后,刚才那副悲天悯人的表情早就丢到爪哇国去了。他举起望远镜,看了看前面的阵地,冷冷地命令道:“告诉邱司令官,不惜一切代价,攻击前进!”
这里遇到了解放军更加顽强的抵抗,寸步难行。
邱清泉按捺不住了,重新集结兵力,集中火器,再次发起攻击。他崇拜德国的克劳塞维茨,笃信用无限的暴力歼灭敌人的战斗力。为达此目的,唯有机动力与火力综合冲击。
苑山的一棵大树上,杜聿明久久地举着望远镜,看着这个即便是血战昆仑关也没有出现过的场面。
孙庄拖着沉重的黑烟时隐时现,如一艘行将沉没的巨舰。第五军的官兵们如灰色的潮头一次次地扑上去,试图淹没这艘摇摇晃晃的破船,但又不得不一次次地退下来。扑上去时,吼声响彻霄汉,令杜聿明热血沸腾;退下来时,哀号惨绝人寰,又使他痛彻心肺。每次退下来,都丢下一片片蠕动的躯体和一声声悲惨呻吟。又一个更加凶猛的浪头形成了。杜聿明在心里叫起来:“一定要成功!一定要成功!”但是,就那么二三十米的空间,竟然有一道用手榴弹和步机枪组成的死亡高墙……
阵地上出现了令人难以忍受的沉寂。
杜聿明放下望远镜,揉揉眼眶,眼眶被望远镜压得麻木了。他向随行人员怒喊:“怎么回事?”
少将师长郭吉谦在组织敢死队:
“拿下孙庄,士兵重赏30块大洋,官长连升3级!”
“我去!”
“我!”
“我!”
……两个营的敢死队集合完毕。
孙庄在重炮的轰击下撕成了碎片,淹没在硝烟烈火之中。
杜聿明举着望远镜,狠狠地冷笑:“共军啊共军,你就是一块铁也该熔化了!你就是一块石头,也该粉碎了!”
坦克出动了。敢死队队员脱去了上衣,阳光下闪亮着古铜般的肤色,滚动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吼,山崩地裂地扑向孙庄。
孙庄,杳无声息。
坦克以接受检阅似的队形整齐地驶向孙庄。
杜聿明舒了口气,笑了。
猛然间,似孙庄突然爆炸,迸出一圈炽烈眩目的白光!
敢死队到底是敢死队,没有人趴下,吼声不减,冲进了那不可逾越的死亡之圈。
“杀——”孙庄突发呐喊,四周骤然升高。坚持在庄里的华野十一纵的将士们如从地壳弹出,一圈白灿灿的刺刀给烈焰中的孙庄镶上一条战争的银链……
杜聿明屏住呼吸,心跳似乎停止了,握望远镜的双手轻轻地颤抖,全身也痉动起来……他受不住了,他要从树上摔下来了。他沮丧地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笨拙地爬下树来。枪声没有了。炮声没有了。坦克的马达声也没有了。只有喊杀声、嚎叫声、刺刀撞击的钢铁声……汇成了一片特殊的音响,在整个徐东战场上沉沉滚动……浓烈的血腥随东风一直飘来,令人窒息,令花草萎零。
“这是什么部队啊……”杜聿明靠着一棵大树喘息,显得分外疲惫。
他不会想到,坚守在对面阻击阵地上的已经是一支不成编制的总队。参谋、干事、警卫员、炊事员、饲养员……全上了。团长邢永生、政委龙飞虎也端着长枪成了普通一兵。
这一天,从上午9时开始,攻击到下午残阳西坠,进展少者三四公里,多者六七公里。杜聿明且喜且忧。喜者,以这个速度,一周内必可打到相距不足四十公里的碾庄;忧者,他想不到共军竟如此顽强。这是他一生中永远难忘的时刻。
纤云弄巧,风清月白。
刘镇湘所忌讳的土山在夜色中灰蒙蒙地凸现在黄淮平原上。土山上有一座火神庙,飞檐危脊,斗角勾心,朦胧中不乏庙堂的雄伟。微弱的灯光从瓦缝里影影绰绰地辐射出来,使这个被传奇故事神化了的古迹笼罩了一层令俗人们且敬且惶的金光宝气。
粟裕伏在很大的供桌上,一动不动地盯着桌上的地图。四支粗大的红烛火焰闪烁,照耀着这位泥塑一般的年轻战将。
这里是华野的指挥部。山神小鬼的塑像左右列班,与人形一般大小,有些狰狞,但很守规矩,从不大声喧哗。粟裕在这里与火神爷联合办公,已有三天了。
电话铃猛地响起来,除了火神们以外,庙里凡是生人都弯下身子。副参谋长张震拿起话筒报了自己的代号,就听里面哇啦哇啦地大叫起来。一会儿,里面没有声音了。张震放下电话筒走到粟裕跟前,声音凝重地说:“司令员,十纵队紧张,营长以下全拼刺刀了。”
粟裕离开供桌,捏着满是刺猬胡子的下巴,踱着步子拧眉沉思。他听出来了,刚才是宋时轮的声音。宋时轮这个人他知道,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是不会叫困难的。现在,也许应该命令苏北兵团猛打徐州侧翼,迫使徐州之敌返顾徐州。可是,来得及吗?万一杜聿明偏不抽兵,一直猛攻呢?
庙堂里静悄悄的。参谋人员各做各的事情,余光却瞅着他们的粟司令。而那些山神小鬼则更是肆无忌惮地直愣愣地龇牙咧嘴地冲粟裕扮出各种怪诞凶相,准备落井下石。
“粟司令!”参谋处处长夏光将手里的文件夹一丢,说,“我去想点儿办法,把我们机关人员的弹药收集起来,给他们送去!”
“能有多少?”粟裕眼睛一亮。
“会不少。”
“行。”粟裕点点头,“这里面还有精神力量哩!先集中我们警卫员的。”
虽然子弹不过三千,手榴弹不过五百,可宋时轮感动得在电话里直叫:“粟司令,你放心好了!老子的部队决不准他杜聿明再前进一步!”
粟裕哪能放心啊!
自从11月11日将黄伯韬兵团重围于碾庄,已经三天过去了。四、六、八、九、十三纵共5个纵队在特纵的配合下,不分昼夜地从四面发起攻击,虽然缩小了包围圈,但各纵的伤亡之大是粟裕没有估计到的。有一个从前沿阵地回来的参谋告诉他:“黄伯韬难打啊,100米宽的正面就有二十多挺重机枪,泼豆子一样!我们的战士英勇呀,一拨一拨地冲……”其实,从地图上就可以看出,许多村庄要反复争夺,上午插上红旗,下午又换上了蓝旗……一次一次地换……图钉把那片纸都扎烂了。
粟裕披上大衣,走出火神庙,直向山下小镇走去。他已经三天没有出门了。他觉得这个仗不能这么打下去了,自己得重新考虑一下……
黄伯韬兵团竟如此难啃,邱清泉、李弥两兵团居然拼死来援,而兼程东进的黄维兵团也咄咄逼人……种种军情,险象环生,从来沉得住气的粟裕也有点儿坐立不安了。
一发炮弹呼啸着从头顶飞过,落到很远的地方才爆炸。
他不觉一怔,觉得不对头。南北夹攻黄伯韬兵团的解放军炮群怎么好像互相干起来了呢?
“快去通知南线的炮兵停止射击!”他命令身边的随行参谋,“让炮兵协调好,以后南北两线的炮兵不要同时开炮。”
他的指挥部总是贴近前沿。他在运河边的时候,指挥部甚至设在敌军机枪射程之内,以致毛泽东急电命令:“华野指挥部太靠前,应立即后撤!”他没有执行毛泽东的命令。他这人似乎有个怪癖:如果听不到阵地上的枪炮声,他就不能做出准确的判断。
前面一条大路直通前沿阵地,行人匆匆,却很少说话,只听见短短的催促:“快!”“快!”粟裕过去一看,是担架队。伤员发出低微的呻吟,也有的在小声抽泣,像受了委屈的孩子。他知道伤员多,但没想到会多到如此地步。民工们牛喘着,沉甸甸的担架发出吱吱响声,来的,去的,如传送带一般。前面有多少部队?怎么经得住这样大的减员!
“陶勇!”回到指挥部里,他拿起了电话,“你那里伤亡情况怎么样?”
“部队情绪很高,请放心,坚决完成作战任务!”
“我是问伤亡情况。”
“不严重。”陶勇报了个数字。
“骗鬼!”粟裕认真了,“你给我如实地报告!”
陶勇哼唧了一会儿,声调沉重地说:“是的,我们这里伤亡情况很严重。粟司令,你既然知道,我也不瞒你,眼下伤亡已达四千二百多人了。”陶勇嗓子一提:“不过,请粟司令放心,我们坚决完成作战任务!”
粟裕默默地放下了话筒,许久没有说话。突然,他把手一挥:“马上通知负责攻歼黄兵团的6个纵队主要负责同志立即来指挥部开会!”
粟裕站在挂图前,捏着下巴,两眼盯着图上黄伯韬兵团密集防御的标志,似乎终于解开了谜底,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欲速则不达。”为了减少伤亡,迎接更大的决战,必须立即改变攻击方式才成。
华野部队在追击中打乱了建制,过运河后也没有来得及调整,各纵队随到随发起攻击。由野战中猛打猛冲突然转入村庄攻坚,各级指挥员有些麻痹轻敌,依然按照追击时的动员令“大胆穿插,分割包围”指挥打仗,以为可以将敌一举歼灭。可是,敌人利用李弥兵团的阵地,层层设防,组成了强大的交叉火力网,根本无法分割。粟裕意识到,华野拿手的运动战在这儿不行了,对付这样的敌人必须一口一口地啃才行啊!
会议一直开到午夜12时。
从15日凌晨开始,整个包围圈没有了枪声、炮声、喊杀声,连人影似乎都消失了。然而,另一种声音却在此传响:挖土的咔咔声、倒土的沙沙声、扛运木头的喘息声……这种声音在一寸寸、一尺尺推进,虽然很难、很慢,却是那样的坚实而不可抗拒……
黄伯韬兵团坚固的防御阵地开始一寸寸一尺尺地被吞食。虽然时日不可预料,但彻底崩溃是注定无疑了的。
这次会议还决定:歼灭黄伯韬兵团的指挥任务交给山东兵团负责人谭震林和王建安。粟裕负责全面指挥。
此时此刻,他最关心的是在徐东阻援的作战部队。
碾庄,本是个只有200户人家的小村庄。可1948年11月,这个地图上难找的地方,在大战中一夜成名。国共双方五六十个师拥向此地,展开殊死拼搏,其场景甚为惨烈!
黄伯韬披着皮领军大衣,迎着阵阵寒风在观察所外的一把靠椅上,翻阅着空军每日送来的《中央日报》、《扫荡日报》,头版上印着黄伯韬的半身像和总统嘉奖令全文。各条消息的大字标题更是奇异醒目:
“百胜将军黄伯韬率神兵大破‘人海战术’!”
“顾总长惊呼——黄伯韬真乃干将!”
“何应钦部长派飞机为黄将军空中授勋!”
身居这场“台风”中心的黄伯韬,虽然还有一平静的“风眼”以喘息,但他知道吹牛、授勋都不能把自己引出这灾难之地。几天来,他日见消瘦,脸色渐渐憔悴。当年,孟良崮张灵甫的阴魂时时困扰着黄伯韬的思绪,多年的门户之争、腐败之风,早已伤了国军的元气,哪里还见得到一方有难八方支援的事情。大家都盼着有个好命运,而不指望有什么好朋友。难道这场恶运今天真摊到自己兵团头上了?
黄伯韬很注重自己在部属和士兵眼里的形象。
在淮海战场上,芸芸国民党军将领,如杜聿明、邱清泉、李弥、孙元良、黄维、李延年……一旦战争吃紧,或是置身于一线的时候,总是着一身士兵服装,把自己搞得象个马夫或是烧火做饭的。原因何在,自然有些道不明白的微妙。黄伯韬则不然。他总是军呢将官服、军阶勋标、皮靴大氅,虽然其貌平平,却相当威武。所以,数十年后,碾庄有的老乡提起他,眼珠子还瞪得圆圆的:“嘿,黄伯韬!我可是见过。那可是个人物啊!”
但是,他此刻的形象就不那么光辉了。他竟然爬到了那山西人开的糟坊的屋顶上,很稳当地骑着屋脊。将军是应该骑马的,怎么能骑在屋脊上呢?
自从七兵团撤过运河,在碾庄坚守以来,黄伯韬就寝食不安了。转眼六天过去,解放军的包围圈一天天缩小,如套在脖子上的绞绳,逼得黄伯韬有些喘不过气来。徐州“剿总”的电报天天都有,说邱、李两兵团正在挺进解围,但却至今不见踪影。狭窄的包围圈里挤满人马和辎重,遍地都是伤兵,卧者坐者,呻吟吵架,血迹遍地,脓腥熏人。眼下粮弹两缺,虽有空投,也是杯水车薪。黄伯韬的面孔就像他的阵地,一日消瘦一日。
东方一片淡淡的朝霞无精打采地点缀着天幕。一抹轻纱般的薄雾似乎在给阳光让路,不动声色地悄悄散去。西天有几块畸形的云朵,一动不动,似乎是这蓝天上的斑痕。云朵下面,传来不急不忙的炮声。
黄伯韬站在院子里,拿着牙刷,侧耳细听那莫测高深的炮声,多么希望那炮声就是援兵的脚步声啊!他知道,在徐州战场能将七兵团拖出死亡陷阱的只有邱清泉。李弥这个云南蛮子,交情还是讲的,但力量有限。可是,邱清泉能不念前嫌,拔刀相助吗?他不会主动来的,这黄伯韬明白。幸亏3天前杜聿明到了徐州。杜聿明!他一想起杜聿明。心里的浓云便散了些,将牙刷放进嘴里。
杜聿明待他黄伯韬不薄。1933年庐山军官训练时。他与杜聿明是上下铺。两人常常谈起孙子兵法、历代战绩,通宵达旦,毫无倦意。他钦佩杜聿明的博学强记和灵活头脑,杜喜欢他的勤勉憨实和坚韧执着。黄伯韬虽比杜聿明年长六岁,却事事恭谨,两人亲情笃厚。今年6月间,黄伯韬为解区寿年之围陷于帝丘店时,正是杜聿明乘飞机来到豫东上空。黄伯韬面对对空电台,恳求杜聿明莫忘庐山之交,快派邱清泉的第五军来解围。杜聿明带着蒋介石的手谕,飞抵邱清泉部队的上空,对邱清泉晓以利害,邱清泉才冒险出击,使黄伯韬幸免于难。
这一回,杜聿明又来了。只要杜聿明在徐州,黄伯韬就存有一线希望。他深知只有杜聿明才能影响邱清泉的作战行动。
两边的炮声虽不激烈,但对黄伯韬还是相当有诱惑力的。他洗过脸,早点也无心用,就命令卫士们在房檐上架好梯子。堂堂第七兵团中将司令官,一级一级爬上房,抠着瓦片一直爬到屋脊。威武而又可怜的将军就这样骑在了那黑黝黝的屋顶上,从卫士手里接过望远镜向西方望了望。
共军的阵地与本兵团的阵地尽收眼底。共军阵地的纵深,穿梭奔跑的全是民工、担架队,没有见到一个军人。军人呢?那是什么在动?像一只翅膀在扑打。铁锹!共军在挖工事!黄伯韬心里猛地涌起一丝哀凉,他隐隐感觉到了什么……不过,自己现在还有力量,共军一下子是吃不掉的,关键是援兵一定要加紧攻击……可是援兵又在哪里呢?共军惯于使用围点打援的战例,这事要是摊在自己身上会如何处置呢?他猛地打了个冷噤,放下望远镜,深深地叹了口气。
西方的雾霭中传出沉闷的响声,嗡嗡的,如群炮齐鸣。黄伯韬不由全身一震,慌忙举起望远镜。进攻开始了!他一阵惊喜。有光亭兄在徐州就有希望!邱清泉可以不听刘老总的,连总统的命令他也可以不听,但他不会不听杜老总的!
看不见炮弹的炸点,可是轰响声却越来越大,黄伯韬有些茫然,他放下望远镜往天空一看,原来是一架飞机。
那飞机突然在头顶上乱转起来,后面还放出一条黑烟。“人!人!”碾庄圩里人们一起哄叫。
果然,飞机吐出两个黑点,紧接着,两张降落伞先后打开。
空降者是位空军少校。他是给七兵团空投地对空电台来的,谁知飞机出了故障,他只得赶紧扔出电台,自己也跳伞而下。
黄伯韬让少校向徐州机场呼叫空军支援,飞机真的来了。在黄伯韬的指点下,不久,解放军的阵地就淹没在炸弹爆炸的尘雾之中。
许多天失去了笑颜的黄伯韬这会儿握住空军少校的手,乐得嘴都合不拢了,连连叫道:“真乃天助我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