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虎妈妈

张 之 路 “你还不起来，看看都几点钟了？”妈妈的大嗓门几乎能叫醒全楼的孩

子。

我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一看钟——离上早自习还有半个小时了。我简化了洗脸、刷牙、吃早饭等所有程序，只是没忘记将作文本装在书包里。就是因为这篇作文，我才睡得那么晚⋯⋯

刚一冲进教室，铃声就响了。好悬啊！

学习委员吴小芬来收作文本。她哪里是在收呀——简直是在抢！ “我看看有没有错别字什么的，呆一小会儿就给你。”我恳求她说。 “你昨天晚上干什么去了？现在看有没有错别字！考试的时候怎么办？

人家收卷子的人也这样等着你吗？现在就要严格要求自己，懂不懂！”她那口气跟胡老师的一模一样。

没办法，我只好把作文本交给她。这篇作文我写的是真实感受，还算比较满意。要是没什么错别字，没准儿能得个好分数。

胡老师推门走了进来。吴小芬刚刚收完最后一本，在桌上摆得整整齐齐， 面带微笑地走到讲台前，“胡老师，作文本都收齐了。”

“很好！放在这儿吧。”胡老师摸摸吴小芬的头和蔼地说。能被老师摸头的人不多。吴小芬就是其中的一个，而且是摸得最多的一个。

大家开始安静地上自习。胡老师拿出红笔开始批改作文。

上过学的人恐怕都会知道，老师当着学生的面批改学生的试卷或作文， 学生就会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紧张心理。看不见也就算了，所谓眼不见心不烦⋯⋯包括我在内，许多同学不时地抬头看看老师手里的那支红笔和眼睛。心里在想：现在判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那本。

大约过了 10 分钟，我抬起头，看到胡老师正看着一本作文发笑。到了后来，她居然笑出声来。

同学们也都抬起头，望着胡老师。

胡老师发现大家都看着她，笑容一下子消失了，又恢复了往日那严肃的表情。她干咳了一下说：“大家把手里的书放下，听我给你们读一篇作文， 大家听一听这篇作文好不好？”

因为本子平摊在桌子上，谁也不知道这是谁的。空气顿时紧张起来。 胡老师带着表情朗读：“我的妈妈⋯⋯我有一个老虎一样的妈妈，她没

有老虎的牙齿，也没有老虎的爪子，但她却有老虎一样的脾气⋯⋯” 同学们轰地一下笑了起来。

我的脸发烧了，头也不由得低了下去，这正是我的“杰作”。

胡老师停顿了一下。同学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目光集中在我的身上。用不着介绍，我的表情已经给我做了广告。

胡老师接着念道：“有一天晚上爸爸妈妈正要休息，我们家的楼上响起了叮叮当当的声音。妈妈忍不住喊了起来。楼上当然听不见。妈妈就抄起了放在桌子上的梳子去敲暖气管子。当，当，当⋯⋯当当当，楼上的人也不示弱，也敲起了暖气管子。妈妈的老虎脾气上来了，又用了三倍的力气回敬他。啪的一声，梳子被敲断了⋯⋯”

教室里很安静，因为谁也不知道这样写好不好。如果胡老师事先说这篇作文很好，大家一边听一边会感叹万分。胡老师如果事先说这样的作文很

“臭”，大家会边听边笑的⋯⋯

胡老师继续念道：“第二天放学回家，我看到桌上放着两把新买的梳子。我想，妈妈一定是想如果今天再敲断一把，还有一把可以梳头⋯⋯我想，我要是年龄大了，我可千万不要有我妈妈一样的老虎脾气⋯⋯嘻嘻⋯⋯”

作文念完了，我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儿。宣判的时刻到了。这篇作文是好是坏，胡老师到现在一点暗示也没有。

胡老师轻轻地指了我一下，“你站起来！”她的语调平静中透着威严。我低着脑袋站了起来。

“这篇作文是你写的吗？” 我点点头。

“好，是你写的就好。现在我来问问你，你的妈妈像老虎吗？”

说实在的，有时在妈妈跟我和爸爸发脾气的时候我真这么想过。但我现在不知道为什么不敢说。我摇摇头。

“既然不像，你为什么要这样写哪？” 我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说。 “回答我！”胡老师穷追猛打。

我没有办法，只好抬起头，“我在妈妈发脾气的时候就想起了老虎⋯⋯” 胡老师不满意地摇摇头，“我教了这么多年的书，还是第一次看到有学

生将自己的妈妈比喻成老虎的。妈妈把你们生下来，又把你们辛辛苦苦地养大⋯⋯”胡老师说得很动感情。

我真地急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妈妈是个好妈妈，就是有时候脾气有点不好⋯⋯”我当时真想把心掏出来给胡老师看，给同学们看。

下课铃响了，就像老人常说的一句话——我就是浑身有嘴也说不清了⋯⋯唉，老师不是说要写真实感受吗？怎么一写真的就不行呢？

下午放学的时候，我刚刚走出教室，就听见背后有人叫我。一回头，原来是吴小芬。

“胡老师让你到办公室去！”吴小芬瞪着眼睛传达胡老师的命令。

总不会因为一篇作文就给一个处分吧？去就去，我给自己壮着胆子，腿却有点发软。好不容易走进办公室，一抬头先吓了一大跳，除了胡老师，屋子里坐着许多我不认识的大人。

胡老师满脸堆笑地介绍说：“这就是我们班的李大米同学。来，大米。” 她那和蔼的样子就像招呼一只可爱的小猫。

我上前走了两步，立定站好，手不知道往哪儿放，眼睛也不知道往哪儿瞅。

一个花白头发的老爷爷对我说：“我问你个问题好吗？” 我点点头。

“这篇作文是你自己写的吗？” “ 是 ⋯⋯” “这是你们家发生的真事儿吗？”

“是⋯⋯”我有点害怕。不知道我的作文牵扯了什么案件的线索。

老爷爷站起身来，走到我的跟前，摸着我的头发，“李大米同学，你的作文写得不错！”

我懵住了，我没闹明白，这“不错”是什么意思。

老爷爷指着屋里的人说：“我们是小学生作文比赛的评委。我们今天刚

好到你们学校开会，碰巧看到了你的作文。我们打算把你的这篇作文拿去评奖。”

啊，拿去评奖！我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老爷爷转身对胡老师说：“我们也要谢谢胡老师的推荐。” 我不敢看胡老师。

胡老师说：“不！这不是推荐的，是李老师拿给你们看的。我开始没有看出这篇作文的优点，我还批评了他。”

我心中一动，胡老师这人真好，这比她摸我的脑袋还让我感到温暖。老爷爷对我说：“你妈妈看过这篇作文吗？”

我心中猛地一跳。对了，幸亏老爷爷提醒了我——这篇作文可千万别让我妈妈看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