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工作

严振国

我 13 岁那年，长得瘦小枯干，身高只有 1.35 米，样子十分可怜。可这是后来才弄明白的，当时我并不清楚，那时候自我感觉良好。想想吧，爸爸早已过世，妈妈是一双小脚，走路像捣蒜似的，我成了家中唯一的男子汉呢！

如今，在城市里，小学毕业生是不会去找工作的，家里有吃有喝，没这个必要。至于农村，就不好一概而论了。1951 年夏天，我在乡镇小学毕业了， 心里松了一口气，暗想：有了这张文凭，就可以找一份工作，养活我的寡妇妈妈啦！妈妈也很激动，捧着那张小学毕业证书，对我说：“好，好，可算熬出头了。不然的话，你这副骨架撑不起农活儿，我只好那个。”

“那个”代表什么，我心里懂。那是在当时很难听的一个词——改嫁！ 我说：“妈，您放心，说什么我也不能叫您那个！我明天就去锦州城！”

当时的锦州，百业待兴，各部门都在招工，而且由于全民的文化水平普遍不高，小学文凭也很吃香。

第一次报名在锦州铁路分局，招得多，报名者更多。进入考场之前，我们先在站前广场列队，逐一点名。这一来可坏了，千人之众，队如长龙，都是二三十岁的成年男子，我排在哪里都不适宜。正犹豫着，维持秩序的人朝我奔来，发一声吼，说：“看什么热闹？小孩子躲远点！”

“我不是看热闹的，我也要参加考试！”

他吃了一惊，随后脸上挂了“霜”。我急忙扯住他申诉，并以泪水泡软了他的心。他的脸色变了，说：“先在队尾等着，我去和头头说。”

头头来了，打量我一下，面色如铁。维持秩序的人跟他说：“如果他成绩好，先收下呗。高粱米干饭一催，几年就能蹿起来！”

那头头说：“不成，他太小了。”

我抗议：“谁说我小，我什么活都能干！” “还不小？回家对着镜子瞧瞧吧！” “我家没有大镜子！”

第二次报名是保险公司。为了稳妥，我生平首次不老实，将毕业证书附页上的“13 岁”用小刀刮了刮，一下子变成了“16 岁”。我蛮有信心，揣上妈妈特意为我煮的两个鸡蛋出发了。

保险公司是一座日式建筑，一楼的窗台很高，就在高高的窗口里办理报名手续。我站在楼外，怎么也够不到那个窗台。我没有慌，先到处寻觅垫脚石。石块小了不顶用，太大又搬不动，可真叫难呀！没办法，拿出吃奶的力气吧！巨石挪到了位，我站上去，洋洋得意于自己的聪明。

“你多大了？”窗口只有一张脸。“16！”我的回答斩钉截铁。 “先等一下。”那张脸消失了。

过了一会儿，身后有人拍拍我的肩，我不耐烦地说：“别急，我的报名还没完呢！”

“下来吧，你要是跌伤了还得怪我们。” 糟透了，原来他就是窗口里面的人！

咳！那两个鸡蛋白吃了。

第三次报名在大凌河银行。由于老天下雨，报名的人仅我一位。负责此事的银行叔叔，态度非常的好，将我带入传达室，请我坐，问我为什么急于

参加工作。接着，他随随便便地说了一句：“这年龄，有人改过了。”

我一听，便大哭起来：“对，就是我改的，用小刀⋯⋯我不是好人⋯⋯ 可我妈她想那个⋯⋯”

我的哭诉感动了对方，他为我买了饭，又领我进入他的单身宿舍，说： “好吧。吃完在床上睡一会儿。”“不，不在您这儿睡，我身上有虱子。”

“好吧，等我去和领导商量一下。” 他去了，好久未回。

这期间，有人从走廊里走过，扫了我一眼，少顷，又有人通过，又扫了我一眼。我不怕别人看，因为我不是小偷。

那位银行叔叔终于回来了。他摇摇头说：“小老弟，不成呵！两位领导同志研究过了，主要是你的身高有问题。”

我急得跳起来：“身高？我让他们瞧瞧去！” “不必，他们瞧过了⋯⋯”

我一下子变成泄了气的皮球，蔫了。

他给我一笔路费，送我走。我赌气不要那路费。他说：“就算借的，过几年你再还我。”

说也巧，楼厅里有一面大镜子，他停住脚，说：“你自己瞧瞧，这么小， 怎么能工作呢？”

啊，镜中的我，惨不忍睹。我又哭了。

分手时，他说：“小老弟，千万别灰心，你的个子肯定会长起来的。只要达到一米五，就来找我好了。”

可惜，当时我没有弄清他的姓名。后来，母亲改嫁了。

我未能养活我目不识丁的妈妈，心头留下了终生的遗憾。唉，我为什么不早一点成为一名男子汉呢？

如今我已经做了父亲，虽然孩子们不愿意听我唠叨陈年往事，可我还是想写几句。兴许，在不曾谋面的少年读者群中，此文并没有使他们全都感到厌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