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后期其他词人的创作

苏轼之后，秦观、黄庭坚、贺铸、周邦彦等词人同样为词坛的繁荣作出了贡献。虽然他们的词在思想内容上不及苏轼，艺术风格上也未能继承苏轼新开创的豪放清旷之风，但在某些艺术形式及表现手法上仍有独到的成就。

秦观，是“苏门四学士”之一。他对小令和慢词都很擅长，主要继承了柳永的词风。

与柳永的词相比，他的词剔除了世俗的一面，格调转向高雅；在表现手法上，改变了柳永一味铺叙的习惯，加入了小令借景言情、比兴含蓄的手法，使词作摇曳生姿，比如《满庭芳·山抹微云》。

秦观为人多愁善感，这直接影响了他的创作。他的词中出现频率最多的是愁、恨、苦等字，遂使其词充满着泪水盈盈的愁绪，被人称为“婉约正宗”。这种愁绪可分为前后两期，前期的秦观对人生尚抱积极之念，其愁多是一种柔婉幽微的闲愁和轻愁。如《浣溪沙》：

漠漠轻寒上小楼，晓阴无赖似穷秋，淡烟流水画屏幽。自在飞花轻似梦，无穷丝雨细如愁，宝帘闲挂小银钩。

轻寒、淡烟、飞花、细雨……一个沉重的字都没有，这里的愁只是很纤细、很敏锐的一种感觉。

后期秦观词中的愁一变为江海般深重的苦愁和深愁，如《江城子》：“便做春江都是泪，流不尽，许多愁”；《千秋岁》：“春去也，飞红万点愁如海”，情调悲苦。

秦观的词善于将外在幽迷之景与内在感伤之情作微妙的结合，如《踏莎行·雾失楼台》：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

全词用一系列凄迷的景色传达出被贬后的哀怨心情，特别最后两句痴语更深得含蓄之妙。

秦观还善于用精美而平易的语言及各种修辞手法来表达敏锐细腻的感受和丰富生动的联想。如写愁道：“春去也，飞红万点愁如海。”“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

黄庭坚也是“苏门四学士”之一。黄庭坚擅长写诗，在诗坛有着很高的地位，此外，他写有170多首词，其词大致可分为两类：一是传统词的延伸，写男女情事；二是遵循苏轼开辟的新路径，词中不乏豪迈之气。

与秦观词中表现出的愁绪万端相反，黄庭坚词中洋溢的感情则显得较为劲健，如《鹧鸪天》：

黄菊枝头生晓寒，人生莫放酒杯干。风前横笛斜吹雨，醉里簪花倒著冠。身健在，且加餐，舞裙歌板尽清欢。黄花白发相牵挽，付与时人冷眼看。

表现出他身处逆境仍旷达乐观的情怀，风格与苏轼词豪放达观很相近，但他缺少苏轼的历史意识和人生关怀，往往着眼于个人出尘傲世。如《水调歌头》：

瑶草一何碧？春入武陵溪。溪上桃花无数，花上有黄鹂。我欲穿花寻路，直入白云深处。浩气展虹蜺。只恐花深里，红露湿人衣。坐玉石，敧玉枕，拂金徽。谪仙何处？无人伴我白螺杯。我为灵芝仙草，不为朱唇丹脸，长啸亦何为？醉舞下山去，明月逐人归。

这首词从苏轼《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脱胎而出，但缺少了苏轼词那种高远的境界，少了苏轼那份热情和关怀，不免显得有些小家子气。

贺铸，由于状貌奇丑，又人称“贺鬼头”。贺铸词风格较为丰富多样，兼有豪放、婉约二派之长，长于锤炼语言并善融化前人成句。

贺铸的《东山乐府》题材广泛，风格多样，秾丽与清刚兼而有之，对宋词词体革新做出了贡献。那首《青玉案·凌波不过横塘路》，用烟草、风絮和江南的黄梅细雨三种景物形容思念情人的忧愁，构思新奇，耐人寻味。

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锦瑟华年谁与度？月桥花院，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飞云冉冉蘅皋暮，彩笔新题断肠句。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贺铸的《六州歌头·少年侠气》，风格豪迈，大有金戈铁马之气，极具英雄豪侠的气魄，上承苏词之风，下开南宋爱国词之先河。

苏轼以后，周邦彦是出现在北宋词坛的又一位大词人。苏轼的词在风格上有别于传统词作，而周邦彦却在创作手法上突破了传统词作的束缚。

周邦彦与苏轼相反，他极端重视词与音乐的配合。周邦彦曾经在朝廷的音乐机关大晟府做过最高长官，搜集和审定了几十种词调，使词的声律模式进一步规范化、精密化。

周邦彦词作在题材选择、意象组织上与柳永接近，多以繁密的意象群来写风月艳情和羁旅愁恨，但不像柳词的直露式描写，而是较为含蓄淡雅。如《浪淘沙·罗带光销纹衾叠》：

罗带光销纹衾叠。连环解、旧香顿歇。怨歌永、琼壶敲尽缺。恨春去、不与人期，弄夜色，空余满地梨花雪。

词作写别后伤感，词中一系列的意象无不“切情附物”，却无一句直白，非常含蓄。

周邦彦擅长小令和慢词的创作，但他的成就主要还在慢词方面。慢词的写作，由柳永最先开拓，以后秦观等人又加以发展，到周邦彦时，周邦彦将他们的手法融会贯通，进一步予以深化。如《六丑·蔷薇谢后作》抒发作者伤春、惜逝之情，层层铺叙，步步转折，是周邦彦咏物词的名作之一。

柳永讲究铺叙，往往一览无余，而周邦彦极其注重词的整体结构。他作词的手法极其严密，注重层层渲染，进行广泛联想，在回环往复中抒发人物的感情，这样就使得慢词的空间进一步拓宽了，如《少年游·并刀如水》：

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指破新橙。锦幄初温，兽香不断，相对坐调笙。低声问，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在寥寥51字中，不但写故事，重现当时的境界，而且写对话，如见词中之人，且闻其语，生动地描摹出人物的性格、心态，在词中实为独创。

另一首词《少年游·朝云漠漠散轻丝》

朝云漠漠散轻丝，楼阁淡春姿。柳泣花啼，九街泥重，门外燕飞迟。而今丽日明金屋，春色在桃枝。不似当时，小楼冲雨，幽恨两人知。

这首小令写了两个故事，中间只用“而今丽日明金屋”一句联起来，将上阕的追忆恋爱与下阕的共同生活、金屋藏娇两种境界进行了比较，感受追忆两个故事中相聚不如相思的情感，可谓意味深长。

周邦彦词语言典雅精工，多创新调，因此被尊为婉约派的集大成者和格律派的创始人。典雅既指减少或摆脱了市民味直露描写的内容之雅，又指词中的语言之雅。

周邦彦的《西河·金陵怀古》全词化用刘禹锡《金陵五题》中的《石头城》、《乌衣巷》和古乐府《莫愁乐》三诗而成。化用做到了天衣无缝，不留下任何痕迹，着实难能可贵。

精工亦指周邦彦的词工于锤炼字句，如《霜叶飞》中“飒飒丹枫撼晓”的“撼”字；《拜星月慢》中“败壁秋虫叹”的“叹”字等，都很细腻传神。

周邦彦的词格律谨严，音韵谐美，他除了整理完善旧有的曲调外，还大量创制了慢、引、近、犯等新调。

如《玲珑四犯》是将四个不同调子结合一起，《六丑》是将六种不同调子结合一起，而且都是难唱之调，从而繁荣了词的体制。

周邦彦曾在《月下笛》词中写道：“品高调侧人未识，想开元旧谱，柯亭遗韵，尽传胸臆。”从中可见周邦彦对音律的自负。

周邦彦的名词《兰陵王·柳阴直》是他晚年离开汴京时的作品。全词共有三片，上片就眼前景物加以联想，引出离别的主题：中片追想与友人分别前的聚会，再延想分手时的情景；下片设想分手之后，自己孤身一人，独自感伤的景况。

此词如此吞吐往复，打破时空之限，使离别之意显得更为深厚。这首词也是他咏物词中的代表作，能够就所咏之物进行细致、广泛的联想，融进丰富的情思，使物与人之间的关系相得益彰。

周邦彦的词是对婉约词的总结，他再次让词回到与音乐的配合上，这对南宋婉约词的发展产生了极其深刻的影响。

[旁注]

苏门四学士　北宋文学家黄庭坚、秦观、晁补之和张耒的并称。苏轼是继欧阳修之后主持北宋文坛的领袖人物，在当时的作家中间享有巨大的声誉，一时与之交游或接受他的指导者很多，黄、秦、晁、张4人都曾得到他的培养、奖掖和荐拔，因此被称为“苏门四学士”。

《满庭芳》　词牌名。双调95字，前片四平韵，后片五平韵。过片二字，也有不叶韵连下为五言句者，另有仄韵词，仄韵者。

《千秋岁》　词牌名。唐教坊大曲有《千秋乐》调。相传是唐玄宗生日，大宴群臣，百宫上表请定此日为千秋节，可能由此产生《千秋乐》调。仄韵双调，71字，16句，上下片各8句，五仄韵。上片起句比下片起句少一字，其余句式全同。

《青玉案》　词牌名。取于东汉张衡《四愁诗》：“美人赠我锦绣段，何以报之青玉案”一诗。双调67字，前后阕各五仄韵，上去通押。辛弃疾、贺铸、黄公绍、李清照等人都写过青玉案。

大晟府　北宋官署名。掌乐律。1105年设置，长官为大司乐，副长官为典乐，所属有大乐令、协律郎、按协声律、制撰文字、运谱等官。

《少年游》　词牌名。调见《珠玉词》，因词有“长似少年时”句，取以为名。此调最为参差，今分七体，多50字，前片三平韵，后片两平韵。

格律派　词家的主要流派之一，起源于唐末、五代的花间派，盛行于宋代词坛，格律派词人多精通音律，能自创新词调，作品格律严谨，音调谐美，词句工巧典丽，内容以抒情和咏物为主。代表词人为周邦彦和姜夔。

《霜叶飞》　词牌名。双调，字数不一，仄韵不一。调见《片玉集》，因词有“素娥青女斗婵娟”句，因此又名《斗婵娟》。如宋代词人周邦彦的《霜叶飞·露迷衰草》，双调一百十一字，前段十句六仄韵，后段十句五仄韵。

《兰陵王》　常见词牌，唐教坊曲名，后用为词牌。本调以周邦彦词为正体，三段，130字，仄韵，用入声韵，音节顿挫高亢，雄壮激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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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庭坚不但擅长作词，更擅长作诗，自幼博学多闻，少年时便享有盛名。7岁那年，他写了一首《牧童诗》：骑牛远远过前村，吹笛风斜隔岸闻；多少长安名利客，机关用尽不如君。

黄庭坚的舅父名叫李常。有一天，李常来到黄庭坚家，见黄庭坚正伏案攻读，便想试一试外甥的才学。进书房时，李常见院内有一棵桑树，便发挥丰富的想象与联想，以桑、蚕、茧、丝、锦缎之间的关系为题，吟出上联道：桑养蚕，蚕结茧，茧抽丝，丝织锦绣。

见舅父又来考试，黄庭坚非常高兴。因为他知道这样可以促进自己更刻苦地学习，增长才智和知识。由于心情愉快，黄庭坚的才思益发敏捷。他从手中握的那支毛笔得到启发，立即答对出下联：草藏兔，兔生毫，毫扎笔，笔写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