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维落网记

1948 年 12 月 15 日，对于黄维来说是刻骨铭心、永生难忘的日子。

这天黄昏，被人民解放军围困数日，既无援兵解困，又无粮草救济，处于完全绝望的国民党第 12 兵团——黄维兵团残部，在解放军排山倒海之势的总攻击下，土崩瓦解，溃不成军。趁着月亮还没有出来，四周原野一片漆黑， 无数国民党兵仓惶向双堆集西北方向逃窜，解放军立即从四面八方向敌人猛扑过去。此时的双堆集漫天烟火，枪声、炮声和捉俘虏的呐喊声，交织成一曲最雄壮最热烈的乐章，响彻大地。

这时，特务营教导员范天枢正带领两个排的兵力，一边搜索，一边快速行进在去往旅部的路上。

月亮出来了，皎洁的月光照耀着大地，放眼望去，白茫茫一片。 “有情况！”突然，通讯员桑小六压低声音向教导员范天枢报告。 “停止前进！准备战斗！”随着一声令下，部队四下散开，进入战斗状

态。

“举起手来！”战士贾更新猛然向前，大吼一声，“快站起来！我们已经发现你啦！”

大家随着吼声向前望去，只见前方四、五米远的地方，有一团黑影紧贴犁沟爬着，仿佛要钻到地里去。停了一会儿，那个黑影动了一下，接着慢腾腾地爬起来，并举起双手。

近前一看，是个国民党军人。这个人头戴一只大钢盔，前沿拉得很低， 几乎连眉毛都看不见，钢盔的阴影遮住了他的面部，看不清眉脸；身上穿一套细布棉军装，上衣左口袋上挂着一只指北针，右口袋上插着两支钢笔。他怯怯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双手高举着。

“啪！”桑小六一把将他的钢盔打落在地。他下意识地想抓住钢盔，左手一抬，露出手腕上一只硕大的手表，在月光下闪闪发亮。掀牙钢盔，才露出了他的面目：一头光滑的头发，一张惨白的圆脸，留着短须，两只绝望而狡黠的眼睛，不安地瞟着围上来的解放军。

“你是哪部分的？干什么的？”范天枢问他，同时，示意贾更新把枪从他身边挪开。

“我是 85 军军部上尉司书方正馨。”他像背书一样，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怎么过的河？为什么裤子没湿？”敌人溃逃的方向必须过一条河，他

却没有湿了衣裤。贾更新见此情景故意问。“骑马过的河。”他答道。 “马呢？”桑小六接着问。

“嗯⋯⋯”他语塞着，一时不知回答什么好。停了一会儿，又说：“是找人背着过的河”。

“很显然他在撒谎”。范天枢心想，弄不好今天逮住的是一条大鱼。于是，他厉声说：“看样子你不只是一名上尉军官，恐怕起码是个师长吧？”

听到这话，自称是“上尉司书”的人，不由地哆嗦了一下。

为了尽快赶到旅部，范天枢再没多问，带领部队继续前进，顺便把这个俘虏带到了旅部。

第二天，旅敌工科科长宋禹同志开始审问这位“上尉司书”。

宋禹先拿起放在桌上的俘虏登记簿，念着上面的记录：“方正馨，江西弋阳人，85 军军部上尉司书。”

“这上面写的是真实身份吗？”宋科长问他。他点点头，没有吭声。

“什么时候当的兵？” “ 今 年 8 月 。 ” “当兵前干过什么？” “民国十七年当小学教员。” “还干过什么？”

“嗯⋯⋯”他一时回答不出来，神色有些慌张。接着，赶紧说：“当过六年教员，一年科员就出来当兵了。”

宋科长忍不住笑了起来。民国十七年 （1928 年）干了 7 年事才到民国二十四年（1935），现在是民国三十七年（1938 年），这不是明摆着撒谎吗？

听见宋科长笑，他自知说漏了嘴，更加慌张起来。 “算算你的历史，那 13 年哪里去了？你这谎撒的也太不高明了！”宋科

长嘲讽地问他。

他懊丧地低着头，用拳头捶着自己的头，嘴里咕哝着：“我真糊涂！我真糊涂！”

“你是上尉司书吗？”宋科长继续问。 “是，是上尉司书。” “那我问你，上尉司书一个月多少饷？” “70 多。”

“多多少？” “这，这个⋯⋯”他怔了一下，又装出满脸的可怜相，用两手又捶着自

己的脑袋说；“这一仗真把我打糊涂了，打糊涂了！”

看到暂时问不出什么，宋禹就安排看管的哨兵注意他的动向。

这个自称“上尉司书”的方正馨，与其他几十个被俘军官关在一个大屋子里。晚上，一个名叫唐铁冰的国民党团长和方正馨并排睡在一起。唐铁冰曾命令部队施放毒气，枪杀解放军被俘人员，罪大恶极。半夜时分，其他人都睡着了，只有方正馨翻来复去睡不着，弄得身下铺的稻草作响。

“你怎么也被俘了？”忽然，里面传出微微的声响。哨兵马上判断是唐铁冰的声音。

“少多嘴！”恶狠狠的声音，这是方正馨制止的声音，以后，再没听到什么动静。

第二天早晨，宋科长首先提审唐铁冰。 “昨晚你们说什么？”宋科长问。 “没，什么也没说！”唐铁冰一口咬定昨夜说了话，同时也否认与身边

睡着的人认识。 “不老实！”宋科长厉声说：“你是罪上加罪！如果坦白了可以立功赎

罪。”

唐铁冰紧皱双眉犹豫起来，他心里清楚，自己身上的罪有多大。“是不是你们的长官？”宋科长试探他。 “似，似乎有点像，好像又不像。”他吞吞吐吐地回答着。 “像谁？”宋科长紧逼一句。 “你们是不是说他像我们兵团司令官？”唐铁冰小心翼翼地说。“到底是还是不是？”宋科长又紧追一句。

唐铁冰沉默不语，怎么也不肯说了。

看他有顾虑，宋科长就对他说：“你回去好好想想，老实说了，可以将死罪减免，重罪减轻。”

双堆集歼灭战胜利结束，旅部就将这些被俘军官送到纵队集中。负责押送这批俘虏的宋禹科长刚到纵队不多一会儿，唐铁冰就要求面见宋科长。

“长官，我有重要情况禀告。”一见宋禹，唐铁冰就满脸堆笑地说。 唐铁冰刚要张嘴，又犹豫起来，而且不断地用眼瞟着坐在不远处的方正

馨。

宋科长看透了他的心思，就故意装着不耐烦的样子说：“没有事我走了！”一见宋科长要走，他有些急了，马上抬起头来说：“长官不是问睡在我

旁边的那个人吗？” “是呀，你想起来了！”

“是。我个人认为很像我们的兵团司令官，不过，个人所见恐不确切， 贵军俘虏的高级将官很多，请再多多考察考察。”说完，他还问宋科长这算不算是立功？宋禹回答他可以考虑。

听说面前这位方正馨可能就是 12 兵团中将司令官黄维，宋禹有些激动， 立即将此情况向纵队敌工科燕科长作了汇报。

为了证实唐铁冰交代的情况，纵队燕科长立刻叫人把 12 兵团所辖 18 军

副军长兼 11 师师长王元直带来，问他认识不认识黄维，他说当然认识。然后， 就滔滔不绝地说出黄维的形象来。照王元直描绘的样子，燕科长和宋科长马上断定，“方正馨”正是黄维。

于是，燕、宋两位科长叫人把方正馨带上来。

一进屋，方正馨就看到了坐在那里的王元直，心里暗暗吃了一惊。还没等问他什么，他就先开口了：“这里的人我一个也不认识，他们也不认识我。”正坐在那里的王元直，一听说话声，回头一看，两眼怔住了，一动不动

地注视着“方正馨”。 “你到底是什么人？”燕科长厉声问道。“⋯⋯”方正馨不说话。 “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都说过了，不信，你们可以去查。”方正馨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哼。最后，他竟然耍起无赖，说：“你们要不信，我可以具结。”说完，他

就在纸上写下：如姓名职务不符，愿受枪毙。并且口气十分“强硬”地说； “我还能胡说八道吗？难道我还能出卖自己的姓名吗？”

方正馨被带下去后，燕科长问王元直：“是不是黄维？” “有点像，可能是他。”

为了稳妥起见，又找来在抗战时期给黄维当过马夫，现在是解放军饲养员的李永知，还找到一个黄维过去的汽车司机来辨认，结果是肯定的，方正馨就是黄维。

最后一次讯问开始了。

方正馨一口咬定就是“上尉司书”。

“你不要装糊涂了！52 团团长唐铁冰不认识你？ 11 师师长王元直不认识你？你的马夫、汽车司机不认识你？你不是所谓的上尉司书，你就是国民党 12 兵团中将司令官黄维！”燕科长厉声对他说。

他知道这下隐瞒不过去了，就战战兢兢地说：“我自己都具结过了，还

有什么好说的。”

燕科长一听他害怕照他的“具结”判他的罪，于是便当着他的面将那张“具结”撕得粉碎，冷笑一声对他说：“我们从来就不相信你的什么保证， 老实承认也总会对你自己有好处。”

他沉默了半响，抬起头来欲言又止，最后无可奈何地说：“那你们说我是谁就是谁吧！”

“啪！”燕科长猛然把桌子一拍，大声呵斥道：“你是谁你自己还不知道吗？”

这时的“方正馨”，脸上开始青一阵、白一阵，又沉默了好大一会儿， 才慢吞吞地说：“我就是黄维。”

假“方正馨”终于现出了原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