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专稿
紫藤萝瀑布宗璞
我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从未见过汗得这样盛的藤萝,只见一片辉煌的淡紫色,像一条瀑布,从空中垂下,不见其发端,也没见其终极,只是深深浅浅的紫,仿佛在流动, 在欢笑,在不停地嚷。仔细看时,才知那是每一朵紫花中的最浅淡的部分, 在和阳光互相挑逗。
这里春红已谢,没有赏花的人群,也没有蜂围蝶阵。有的就是这一树闪光的、盛开的藤萝。花朵儿一串挨着一串,一朵接着一朵,彼此推着挤着, 好不活泼热闹!
“我在开花!”它们在笑。“我在开花!”它们嚷嚷。
每一穗花都是上面的盛开,下面的待放。颜色便上浅下深,好像那紫色沉淀下来了,沉淀在最嫩最小的花苞里。每一朵盛开的花像是一个张满了小小的帆,帆下带着尖底的舱,船舱鼓鼓的,好像一个忍俊不禁的笑容,就要绽开似的。那里装的是什么仙露琼浆?我凑上去,想摘一朵。
但是我没有摘。我没有摘花的习惯。我只是伫立凝望,觉得这一条紫藤萝瀑布不只在我眼前,也在我心上缓缓流过。流着流着,它带走了这些时一直压在我心上的关于生死的疑惑, 关于疾病的痛楚,我浸在这繁密的花朵的光辉中,别的一切暂时都不存在,有的只是精神的宁静和生的喜悦。
这里除了光彩,还有淡淡的芳香,香气似乎也是浅紫色的,梦幻一般轻轻地笼罩着我。
忽然记起十多年前家门外也曾有过一大株紫藤萝,它依傍一株枯槐爬得很高,但花朵从来都稀落,东一穗西一串伶仃地挂在树梢。好像在察颜观色, 试探什么。后来索性连那稀零的花串也没有了。园中别的紫藤花架也都拆掉, 改种了果树。那时的说法是,花和生活腐化有什么必然关系。我曾遗憾地想: 这里再看不见藤萝花了。
过了这么多年,藤萝又开花了,而且开得这样盛,这样密。紫色的瀑布遮住了粗壮的盘虬卧龙般的枝干,不断地流着,流着,流向人的心底。
花和人都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不幸,但是生命的长河是无止境的,我抚摸了一下那小小的紫色的花舱,那里满装生命的酒酿,它张满了帆,在这闪光的花的河流上航行。它是万花中的一朵,也正是由一个个一朵朵,组成了万花灿烂的流动的瀑布。
在这浅紫色的光辉和浅紫色的芳香中,我不觉加快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