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向低谷——散曲衰落

进入清代,由于种种原因,致使散曲的发展缓慢,表现之一是散曲家和散曲作品的数量都不是很多,作品在百首左右的不超过10家,更多的作家都在10首以下。

多数作家没有散曲作品专辑,而是附在其他作品之后。

另外,值得称道的作品很少,称得上有开创之风的扛鼎之作更是凤毛麟角。艺术上缺乏明显的特色,逐渐成为诗词的附庸,最终走向衰亡。

清代散曲作家的知识结构比较复杂,作散曲通常只是他们的爱好或者业余所为。他们复杂的知识结构影响了散曲的创作,由于比较重视诗词,因此,诗词知识使他们的散曲融入了诗词的一些特征。

明清之际散曲创新与贡献

明清之际散曲创作一是继续了晚明散曲的路子,抒写艳情及文人的各种风流;二是与当时诗词等其他文学体裁一起承担着反映时代的任务,变为遗民文人的黍离悲歌,或爱国英雄的壮歌及其文人坚守民族气节为谋生而发出的悲叹。

其中后者提高了散曲的品位,在题材、内容、艺术诸方面都较明末散曲有了较为显著的变化,代表曲家有夏完淳、沈自晋、王时敏、沈非病等人。

在明清之际的文人中,有一位神童作家,他诗、词、曲无所不工,精神境界及不屈不挠的毅力,成年人都未必达到,他就是夏完淳。

夏完淳,原名复,字存古,号小隐、灵首,上海松江人,年少聪明,据说7岁能诗文,有“神童”的名号。明朝灭亡后,跟着父亲和师父参加抗清活动,出生入死,经受磨难,事败被捕下狱,赋绝命诗,临刑神色不变。

夏完淳的散曲有小令3首,套数两篇,内容包括送别、杂咏、感怀等。其所处的特殊时代以及自身世界观等原因,提升了其送别、杂咏、感怀散曲的品位,使它们与其他人的作品相区别并拓展了题材。

如[南商调·金梧桐]《送沈伯远出狱》中不乏“却恨相逢晚”、“情深不觉秋光换”之类的常见的歌颂友谊的字句,但是,特殊的经历使其友谊超越了一般的儿女私情,上升为一种高尚信念的表达,远非一般的送别之作所能比。

夏完淳的[南仙吕入双调·江儿水]《前题》悲壮闵怀,感人至深:

望青烟一点,寂寞旧山河。晓角秋茄马上歌,黄花白草英雄路,闪得我对酒销魂可奈何!荧荧灯火,新愁转多。暮暮朝朝泪,恰便是长江日夜波。

作者的“悲”,是为旧山河而悲,其泪,为故国而流。其情其感深沉雄壮,与“山河”、“晓角秋茄”、“黄花白草”等意象相契合,引发一种崇高的壮美。

夏完淳的套数[南仙吕·傍妆台]《自叙》叙写自己从军、挟剑横槊、掌印、穿阵等经历及只剩自己为“东海孤臣”的种种往事。其中虽悲伤难已,同时也豪气冲天。

夏完淳的曲作就是这样豪气万丈,光明正大,他“把诗的庄严宏深与曲的酣畅淋漓完美结合,故其情悲而豪,其境壮而阔,其语峭而健,其崇然大气。”

沈自晋,字伯明,号西来,江苏吴江人。沈自晋出身于吴江沈氏家族,淡泊功名,待人温厚,勤学博览,富有文才。他更有非凡的音乐天赋,终生酷爱,钻研不息。

沈自晋的散曲集有《黍离续奏》、《越溪新咏》、《不殊堂近草》,合称《鞠通乐府》,多写明末清初江南一带的离乱情景。

沈自晋的散曲,以1644年为分界、前期多是投赠祝寿、咏物赏花、男女风情等闲适的作品,清丽典雅。明朝灭亡以后、他在散曲里反复写自己的故国之思、家园之念,发抒兴亡离乱的悲痛感伤,风格雄劲悲凉。

沈自晋的曲作把亡国之痛、黍离之悲渗入生活的方方面面,以悲、愁、惨、泪、孤独等为主要情调,可以说处处都带着时代的烙印。他的曲作既具有文学价值又具有历史文化价值,也提高了散曲的品位。

沈作中直接抒写黍离之悲的作品虽少,但十分成功,代表作品是[商调·字字啼春色]《甲申三月作》、[南杂调·六犯清音]《旅次怀归》、[南仙吕·皂罗袍]《寓中苦雨》。其中最能代表其特色的是[南仙吕·皂罗袍]《寓中苦雨》:

风雨凄其忒甚,奈端陡集泪洒沾襟。败叶纷飞下寒林,愁看一带苍黄锦。岭云欲断,烟消翠阴。溪泉如咽,松悲响沉。逼得我萧条隐几难安枕。

这只曲子以写景为主,作者笔下的凄凉“风雨”、“败叶寒林”、如咽的“溪泉”、悲沉的松涛等传达出的无不是感伤的情绪和悲愁难安的精神面貌。此种情怀绝非一般的“阴雨”所能致,只有“天崩地裂”的时代变化才能引起如此的伤悲和不宁。

明清之际黍离悲歌的佳作还有:熊开元的《击筑余音》、王时敏的[南仙吕入双调·步步娇]《西田感兴》、沈非病的[北双调·新水令]《金陵吊古》、沈永隆的[南仙吕人双调·步步娇]《甲申作》等。

这些作品或者沉痛,或者愤激,或者抒写收复山河的愿望,而对明朝灭亡的伤感及其对它的怀恋之情却是一致的。

其中,熊开元的《击筑余音》前面很大的篇幅继承了元散曲“豪辣”的风格,成为后一部分长歌当哭的生动铺垫和鲜明对比,从而构成了一曲动人肺腑的明朝祭歌。

王时敏,字逊之,号烟客、西庐老人等,江苏太仓人。他入清不仕,隐居田园,寄情诗画。他作有[南仙吕入双调·步步娇]《西田感兴》与[南商调·二郎神]《春去感怀》两套数。

《西田感兴》用今昔对比之法,由回忆“当年侍帝车”之风光写起,感叹“岂料沧桑变等空花,中心摇摇愁似麻”!

与其他归隐田园之作不同,王时敏在作品中真实地道出了耕稼的艰辛,因此,在牛背笛声兴起的更是“我心中恨者,我心中恨者,龙去渺无涯,鹤归何处也!叹夕阳西逝,纵有鲁戈怎遮,好教我泪如瓶泻。……脉脉心期何处写?”对明朝的依恋之情真挚,语言清隽通脱,为明清之际黍离悲歌的佳作。

沈非病的情况不为人所知,他后期的散曲作品中多带有“黍离麦秀”的色彩,又好以诗词语句入曲,故多警句。

如《金陵怀古》中的“冷萧萧凤城楼阁”,“淮水笙歌落,旧江山几回变更了”;《咏雁》中的“浑一似汉宫人,天畔寄书来到”,“支更未稳,怕网罗深巧。飞绕,却又似向阳关,偷度羽声悲悄”等,融情于写景状物之中,语句清丽,表情深切。

这一时期的黍离之作还有沈永隆的《甲申作》,其中[步步娇]道:“扑面胡尘秋风飏,愁发三千丈,难支几夜霜。梦整缨冠,拜手皇上。泪血染枫江,数点丹心,一缕青丝放。”在[江儿水]中表示“离恨随天老,思君落日长”。都明确表达了作者对明朝的深切依恋之情。

其他如沈永瑞的[南仙吕入双调·玉抱金娥]《游燕作》、宋存标的[南仙吕·醉罗歌]《离忧》等,均体现出黍离悲歌的情绪。在明清之际的散曲作品中,黍离悲歌散曲是最具时代性的题材,也是这一阶段最重要的题材。

[旁注]

黍离悲歌 是产生于西周初至春秋中期的民间歌谣,距今3000年左右。关于它的缘起,《诗经》称:“《黍离》,闵宗周也。周大夫行役至于宗周,过宗庙公室,尽为黍离。闵宗周之颠覆,彷徨不忍去而作是诗也。”这种解说在后代得到普遍接受,黍离悲歌由此成为重要典故,用以指亡国之痛。

意象 客观物象经过创作主体独特的情感活动而创造出来的一种艺术形象。意象可以说就是主观的“意”和客观的“象”的结合,也就是融入诗人思想感情的“物象”,是赋有某种特殊含义和文学意味的具体形象。

六犯清音 清代戏曲中串合十数曲为一曲的曲名之一。此由六曲组成,因此称为六犯清音。见于清代李渔的《闲情偶寄·词曲·音律》:“曲谱无新,曲牌名有新……更有以十数曲串为一曲,而标以总名,如《六犯清音》、《七贤过关》、《九回肠》、《十二峰》之类,更觉浑雅。”

步步娇 北曲双调曲牌,又名[潘妃曲]。套数、小令兼用。第三句押仄韵时,全句须作“平去上”。南曲仙吕入双调曲牌,套数过曲,亦用作小令。

宫人 妃嫔、宫女的通称。西汉成帝订的一项后宫制度,在皇帝整个后宫里9等级中,宫人排名第八位,受5品官员俸禄。北宋年间宫人被废,宫人从此成为空虚。从南宋开始便称作“宫女”。

[阅读链接]

在文学史上,遗民诗人、词人、画家、学者等的作品多以气胜或者以情胜,有的在艺术上即使算不得精湛,也为后人所欣赏,黍离悲歌是这类作品中最重要的题材,自古就有,但是在散曲创作中,却唯独清代初期曲作家作品中才有,算得上一种创造。

明清之际黍离悲歌的出现,从散曲史的角度来讲,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一是它提高了散曲的品位,使其无论从题材还是主题内容的严肃性都堪与诗、词相比;二是黍离悲歌对散曲严肃文风的树立起到了强有力的促进和加固作用;三是黍离悲歌带来了散曲作者角色的变化,使以往散曲作家们摆脱了“逸民”、“浪子”性格,游戏社会、人生的浪荡家的身份,而成为具有社会责任感和时代精神的知识分子精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