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才横溢的抒情诗

莱蒙托夫早期诗歌创作的基调是积极浪漫主义的。一八三七年后,他的创作达到了成熟阶段。他以《诗人之死》这首“俄国诗歌中最有力的诗”(高尔基语),打破了自十二月党人失败以来持续长达十二年之久的万马齐暗的局面,他道出了人民疾恶如仇的心声。这时他虽然继续写着浪漫主义作品, 但现实主义已成为他创作的主导倾向。在莱蒙托夫诗歌创作的这一发展中, 不容忽视的是他的抒情诗一直占有着重要的地位。

在莱蒙托夫的抒情诗中,他思想上的苦恼和艺术上的探索,心灵上的不安和事业上的追求,以及忧国忧民而不能自已的万千思绪,感人至深,名垂千古。他的抒情诗是诗人对周围现实的直接反响。

一八二九年,十五岁的少年诗人在《土耳其人的哀怨》中,通过暗喻的形式,指出人们呻吟在“奴役和锁链之下”,这个“野蛮的地方”,就是自己的祖国:

在那里人们因为奴隶生活和锁链而呻吟⋯⋯ 朋友!这个地方⋯⋯就是我的祖国!

诗人在诗中表达了对专制政治的义愤,对社会不公正的感慨,倾诉出自己对祖国的热爱,对人民的热爱。

一八二九年。莱蒙托夫写了《独白》一诗。

诗中居然不用任何暗喻,直接抒发了《土耳其人的哀怨》的同一情怀:

在祖国仿佛是窒息的,

心坎儿里沉重,精神也苦闷⋯⋯

莱蒙托夫向普希金学习了很多东西,却又独具一格。如果说普希金的诗歌意境广阔,像浩翰的大海,那么莱蒙托夫的诗歌却像一泻千丈的瀑布,奔腾呼啸。从他的诗中,隐约可见人民群众反对暴政和各种奴役者的斗争历史, 在激励着诗人,在深深地吸引着诗人。一八三○年诗人所写的《诺甫哥罗德》一诗,就充分表达了他对十二月党人活动的怀念,并预告了专制暴君的必然灭亡:

雪原的子孙们,斯拉夫人的子孙们, 你们为什么都壮烈地倒下?

为了什么⋯⋯你们的暴君将要死灭了, 像所有暴君都已死灭一般!⋯⋯

在我们这个时代以前,一听到“自由”这个字, 你们的心便跳动起来,沸腾起来!⋯⋯

诗人在《1830 年 7 月 30 日》一诗中,对法国人民反对暴君,推翻国王宣布自由的这一革命行动,做出了热烈的赞赏,他痛恨专制制度,愤怒地正告那些想在人民的鲜血上建立起暴政的统治者:

鲜血在巴黎迸流,

啊!暴君,你将用什么来偿还这正义的血, 人们的血,公民的血?

囚徒形象是莱蒙托夫诗歌创作的中心形象之一。囚徒形象最初表现在一八三二年的《希望》中。诗人在他诗歌创作成熟时期也没有放弃刻画这一形象。一八三七年,他写成了《囚徒》。这首诗从“快给我打开监房”起笔, 透过囚徒被拘禁的生活,对得不到的自由的怀念更加强烈。

只听见:——在监房门口一个沉默无言的看守, 踏着响亮而均匀的脚步, 在夜的寂静里来回走动。

由囚徒产生的监狱形象更加鲜明具体,深蕴着反抗的力量,使诗的意境不断深化。诗人写一个失去自由的、被监禁着的囚徒,更引人深思,耐人寻昧。要摆脱监牢的困扼,看守的监视,寓意在于只有毁掉监房,自由才会到

来。

同年诗人又用囚徒的形象作为主人公,写成了《邻居》一诗。其后诗人又在《女邻》中描写了与此相似的情节。在《被囚的骑士》(1840)中,莱蒙托夫更以极其深刻的表现力,表现了囚徒这一中心形象。这首诗最为明显的思想倾向是和普希金的《囚徒》一脉相承,息息相通。

我默默地坐在监房的小窗下边; 从这里我可以望见蓝色的天空; 自由的鸟儿在天空里飞翔,

我望着它们,又惭愧又悲痛。

在莱蒙托夫的抒情诗中,囚徒形象不仅是诗人个人生活坎坷遭遇的写照,而且是当代优秀人物的不寻常社会命运的真实反映。

缠绵悱恻的孤独情调体现在莱蒙托夫许多抒情诗的基本形象中:“孤帆闪着白光”;“在荒漠的北国⋯⋯孤独地长着一棵古松”;在遥远的南方“孤独而悲伤”地长着一棵棕树;一片橡树叶子“孤独地,漫无目的地”在世界上飘泊。诗人也写自己:“我独自走上了大路”。

在莱蒙托夫创作的早期阶段,诗人就有着深沉的痛苦和失望,这给他的诗歌带来了最富有特征的孤独、忧伤的主题。这一主题后来得到发展,贯穿了诗人一生的创作。在这类抒情诗中,《帆》(1832)的意境最深邃,也最著名。“帆”在孤独中寻求风暴,实是寻求斗争、希望和战友。

在大海的蓝雾里

一片孤帆白晃晃!——

它寻求什么,在遥远的异地? 它抛了什么,在可爱的故乡?

浪在汹涌,海风在呼啸, 桅杆弓起了腰轧轧响,

唉!——它不是在寻求幸福, 也不逃避幸福奔他方!

下面是比蓝天还清澄的碧波,

上面是金黄色的灿烂的阳光:—— 而它,不安的,在祈求风暴,

仿佛在风暴中才有安详!

这诗篇充溢着孤独感,却在我们面前展开了那无边无际的大海,一只小小的孤帆在弥漫着的浓雾中飘泊。不避汹涌的波涛,呼啸着的海风,即便“桅杆弓起了腰轧轧作响”也要奋勇前进,动摇不了它苦苦寻求的意志。风平浪静了,阳光灿烂,碧波荡漾,“不安的”孤帆却依然在祈求风暴,“仿佛是在风暴中才有着安详!”诗人点拨了全诗的主题。这只孤帆不贪图平静和安逸,它所寻求的,是充满斗争的激情,风暴中的寄托。整个诗篇语言简洁, 结构严谨,情节朴实,风格明快。通过一系列鲜明对比的手法,有力地表现

了孤帆在风暴中那种不屈不挠的追求精神,令人肃然起敬,铸成千古绝唱。莱蒙托夫抒情诗的爱情题材也具有孤独悲哀的色彩。爱情带来的不是快

乐,而是孤独、痛苦。他在《给孩子》和《遗言》中特别强烈地表达了哀恋的情调。莱蒙托夫与普希金及其他诗人所不同的是,几乎没有尝受过幸福的爱情。他和女人的关系总是受着噩运的摆布而不能遂愿。诗人笔下那心爱的人儿美而诱人,却只能是浪漫主义幻想的形象而已。在《我常常被红红绿绿的一群人包围着》一诗中表现得尤其明显。诗人在爱情诗中所表现的孤独、痛苦,实则是理想与现实间的矛盾。

莱蒙托夫的抒情诗在忧伤、孤独的情调中,还饱含着另外一些情感和意向,在他每一个否定后面都可以找到肯定。晦暗的情绪更换为明快的情感, 表现出积极的、战斗的乐观精神。这是他全部诗篇中意境万千的真谛。

《一八三一年六月十一日》是莱蒙托夫早期作品中具有深刻内容的抒情的自白性质的卓越诗篇之一。诗中充满着对不可忍受的沉重生活的哀怨。但是诗中的主调却是肯定生活和为生活而斗争:

高傲的心在生活的重压下不会疲倦,也不会冷却;

命运不会这样容易地把它扼杀, 而只能激起叛乱⋯⋯

诗人准备用叛乱、暴动来回答“命运”的压迫。他满怀豪情地倾诉道: 人生是这样的烦闷,假如没有斗争。

⋯⋯

我需要行动,我希望把每个日子都变成不朽,好像是

伟大英雄的幽灵,⋯⋯

莱蒙托夫希求从“思想”转入“行动”,这本身也是当代进步人士的志向和追求。所以高尔基曾指出莱蒙托夫诗歌中所表现的孤独和悲观主义的特征是“积极的感情”,“对当代的否定”和“斗争的渴望”。

爱国主义主题和人民性成为诗人现实主义创作最重要的两个支柱。

一八三二年到一八三六年,现实主义成分越来越分明地渗透到莱蒙托夫的创作中。一八三七年从悼念普希金的诗开始,他的创作进入了完全成熟的时期。《诗人之死》是公民抒情诗的鲜明典范。它像投枪与匕首一样,直接刺向策划杀害普希金的上流社会;同时又像黑夜中的火炬,通篇充满对诗人业绩的歌颂和对于死者的哀悼。

《波罗金诺》是诗人著名的爱国抒情诗之一。这首诗的中心形象是一位谦虚、纯朴的普通老兵。他用朴实无华的语言叙述了俄国人民在一八一二年反侵略战争中的英雄主义和爱国主义精神。他借古喻今,激励人们。他为唤起当代青年奋起直追,不碌碌无为和苟且偷安,在诗中树立典范,突出了人民的形象。

在莱蒙托夫晚期的诗篇里,出现了两个对立的俄罗斯。他在最后一次被迫离开彼得堡时,写了一篇《别了,满目疮痍的俄罗斯》。诗中无比憎恨“老

爷的”俄罗斯,对“奴隶的”俄罗斯进行了严厉的谴责。他欢唱“在高加索山岭那里”,可以躲开“那些沙皇”。他在逝世当年所写的《祖国》,更充分表达了诗人对人民的俄罗斯的热爱。诗人无比热爱养育自己的俄罗斯土地和勤劳纯朴的人民。

我爱那野火冒起的轻烟缕缕, 草原中过夜的大队车马,

还有那苍黄的田野中的小小山头, 一对泛着白光的桦树。

我,怀着好多人不曾知道的慰藉, 望着那堆满了谷物的打谷场,

覆盖着稻草的农家小舍, 带着浮雕窗板的小窗;

而在节日时,在露水降下的夜里, 我要在醉酒的农夫们的喧谈中, 看那嘴里吹着口哨的

舞蹈,一直到半夜深更。

杜勃罗留波夫认为《祖国》是作者“对人民的真挚的爱的充分表现”。莱蒙托夫比他的先辈十二月党人更进一步的接近人民。他的爱国主义就在于摒弃沙皇尼古拉的专制制度。他相信人民的力量,热爱人民的俄国,并热切地盼望着国家的自由,民族的解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