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蒙托夫的戏剧

莱蒙托夫的戏剧创作是以《假面舞会》闻名遐迩的。这是他的代表剧作, 也是他在戏剧创作领域中,所达到的艺术顶峰,对俄罗斯戏剧的发展,产生了积极而深远的影响。

俄国评论家别林斯基在谈到《当代英雄》的时候说:“莱蒙托夫的小说充满了戏剧动作。”并推断,这位作家“必然要发展到戏剧创作上去”。别林斯基的判断是正确的。莱蒙托夫的确是个天才的剧作家,但他不是“要发展到戏剧创作上去”,而是在《当代英雄》发表之前就已经结束了戏剧创作。从一八三○年到一八三六年,他写了五部剧本:《西班牙人》、《人与情》、

《奇怪的人》、《假面舞会》和《两兄弟》。 “戏剧动作”,不仅仅是莱蒙托夫小说的特点,而且也是他那些充满独

白的早期抒情诗的特点。这些独白,多半都出自高尚的叛逆英雄之口;他们常常都是同自己周围那个罪恶的社会格格不入,水火不相容的。写刷本,对于这位少年诗人来说,也是他诗歌创作的一个有机的组成部分,并且是对他的抒请诗的不可缺少的补充。戏剧是一条很好的出路,能帮助他摆脱日记式的独白。戏剧以新的社会内容充实了他的抒情主题,扩大了情节范围,加进了主人公的传记材料。

从莱蒙托夫少年时期的书信中可以看出,自一八二九年,即从十五岁时, 他已开始喜欢戏剧(例如席勒的《强盗》、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等等); 到了一八三○年,他便开始构思并动手创作诗剧《西班牙人》。这是他的第一部戏剧作品。这个剧本取材于西班牙宗教裁判所时代,反映了教会的伪善和神甫的荒淫和贪婪,揭露了民族压迫和宗教偏见。莱蒙托夫的第一部戏剧之所以把地点安排在一个陌生的国家,是由于诗人的父亲可能是西班牙人; 另外,俄国舆论界在二十年代对西班牙革命的兴趣还没有淡漠下去。十六岁的戏剧家在《西班牙人》中揭露了贵族的虚荣心、大公们的叛卖、教会的虚伪和法律的不公正,借以讽喻俄国社会的现实罪恶。这部悲剧的矛头直指社会的不平等和民族压迫。剧中描写了犹太民族遭到歧视的情节。《西班牙人》是用典型的浪漫主义情调写成的。剧中充满了狂饮、杀人、暗害、拷打、发狂、秘密被霍然揭穿等一系列恐怖事件和各式各样加强戏剧效果的场面。

在这出悲剧中,西班牙只是一个假定地点。关键不在于地点,而在于“叛逆的”思想。关于这种叛逆情绪,莱蒙托夫在剧本的序言中提到了。这种情绪正是他一八三○年的政治抒情诗的基调和主要特色。作者从中世纪宗教裁判所的行径提炼出了犹太主题,在当时的俄国是具有极重要的现实意义的。同年,诗人动手写另一个剧本《人与情》。当时,诗人的想像中有一个

年轻的主人公,他是个“俄罗斯现实生活中的青年,出身于非贵族家庭,遭到了社会的摒弃,也不为自己的上司所喜爱(他的父亲不是个牧师,就是个普通市民);他曾在大学里读过书,并且靠公费出外漫游过,后来用手枪自杀了”。这个“悲剧的素材”就是在创作《西班牙人》的同一年构思的,尽管没有直接写进《西班牙人》,却与《西班牙人》的剧情并非没有关系。

一八三○年,莱蒙托夫完成了剧本《人与情》的创作。这是诗人用戏剧形式对自己的早期抒情诗所作的总结。

这部悲剧的基础,无疑是莱蒙托夫的自传材料:莱蒙托夫的外祖母同他父亲之间的争吵,和诗人对苏什科娃的迷恋。在一位前苏联的莱蒙托夫研究

家的笔记中有一段记载:“虽然没什么确切的根据,但是据说《人与情》中的沃林,在性格上与莱蒙托夫很相近,可以说他就是莱蒙托夫,格罗英娃就是莱蒙托夫的外祖母阿尔谢尼耶娃。米哈雷奇实际上就是莱蒙托夫的伯父。柳波芙和叶丽莎,是作者的叔伯妹妹,扎鲁茨科伊是斯托雷平家的一位少爷, 但不知是他家的哪位年轻人。达丽雅是莱蒙托夫的奶娘。伊万是莱蒙托夫的贴身仆人——达丽雅的丈夫,后来就是他从五岳城把莱蒙托夫的尸体运回塔尔罕内安葬的。⋯⋯”

这个剧本的自传性质,还有些材料能够证明。这主要是写作者外祖母跟他父亲之间的争执。平扎省档案馆的材料就是一个很好的例证。

莱蒙托夫的第三部剧本是《奇怪的人》。这部戏剧也包含着自传的成分, 但它比《人与情》的意义更为深远。

《奇怪的人》剧中虽有自传的情节和因素,但是总的来说,它已经是塑造莫斯科上流社会人物的一种尝试了。它不光写家庭圈子。主人公阿尔别宁的毁灭,不仅是由于父亲的诅咒,而且还由于他心爱的姑娘的负情;莱蒙托夫的生活中的确有过这种事情。从他一八三一年的抒情诗和书信中,从莱蒙托夫研究家所搜集的资料中,都可以找到证明。一八三一年夏天,莱蒙托夫终于发现,他的情人伊万诺娃背叛了他。《奇怪的人》各幕的开头都注明了准确的时间和地点,简直就是过去生活的再现。

《奇怪的人》写的是一个少年诗人的悲惨命运。这位少年后来成了社会的牺牲品。

总的来看,莱蒙托夫的《人与情》、《奇怪的人》和《两兄弟》等剧本的可贵之处,在于它们反映了现实生活的典型方面,展示了农奴制压迫的可怕画面(地主的残酷和野蛮),描写了“忠实”仆人的堕落,刻画了农民不可动摇的忠诚(《人与情》);反映了青年学生的历史兴趣和艺术兴趣,以及他们的爱国主义感情(《奇怪的人》),这些剧作的共同特点是它们具有自传的性质,揭示了作者同自己的亲人之间的关系。

从艺术特征来看,这三个剧本仍然属于浪漫主义戏剧的范畴。一八三五年,莱蒙托夫写出了第四部戏剧《假面舞会》。

《假面舞会》可以说是用戏剧形式再现了《恶魔》的主题思想。叶甫盖尼·阿尔别宁也像恶魔一样,但他不仅仅是个恶徒,或者罪恶的精灵,而且还是一个复仇的受难者。

阿尔别宁在同妻子谈话的时候引用了《恶魔》中的诗句,说:“我是为了生和善才复活。”可他却把妻子尼娜毒死了。这正像恶魔杀死塔玛拉一样, 可以唤起读者同情。他在毒死妻子的同时,也毁掉了自己的幸福,失去了得救的希望,丢开了对善的信仰。他所唤起的是双重怜悯:既怜悯复仇的受害者,也怜悯无辜的牺牲品。

《假面舞会》是莱蒙托夫戏剧创作的最高成就。同时代人在提及《假面舞会》的讽刺意义时,有的说它与格里鲍耶多夫的喜剧《智慧的痛苦》具有相同的特点。《假面舞会》反映了十二月党人起义失败后的俄国上流社会的精神面貌,揭露了亚历山大时期专制独裁制度的腐败和没落。《假面舞会》这个名称,就是对贫乏、单调、庸俗、没落的贵族生活的概括。

《两兄弟》是散文体自传性戏剧。但它在反映家庭冲突上要比其他几个剧本深刻得多,直接得多。“狠毒的”哥哥亚历山大的许多独白,跟《假面舞会》和早期抒情诗有着密切的联系。《两兄弟》对戏剧艺术是有贡献的。

它提出了同等重要的两个人物,他俩谁都有权获得女主人公的爱,同样有权充当主角。加上他俩是亲弟兄,他们之间的斗争就更尖锐了。这是浪漫主义戏剧中解决重大道德问题的一种尝试。

《两兄弟》的两个主要人物,都是既高尚而又有罪过的人。莱蒙托夫对他们的心理进行分析,当然也是一种尝试。这弟兄俩,就是“一根无形链条的常常碰到一起又互相分开的两端”,也就是善与恶的代表。从这个意义上来看,《两兄弟》可以说是作者证明自己这种善恶理论的实验性戏剧。这个剧本完成以后,莱蒙托夫便搁下戏剧,转到长篇小说的创作上去。

莱蒙托夫的戏剧属于艺术性极高的俄罗斯戏剧,是作者从早期抒情诗和长诗向成熟期散文过渡的一个桥梁。莱蒙托夫的戏剧具有特殊的意义,尤其是他的《假面舞会》,完全可以跟格利鲍耶多夫的《智慧的痛苦》和普希金的《鲍利斯·戈都诺夫》并驾齐驱。其艺术价值也可以同它们相提并论。莱蒙托夫的戏剧《假面舞会》在十九世纪二十至三十年代之所以没有上演,完全是由于政治上的原因。这恰恰证明了莱蒙托夫戏剧的高度思想性和巨大的社会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