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的自杀者——海因里希封·克莱斯特

德国浪漫主义作家中,蒂克、诺瓦利斯·布伦塔诺和阿尔尼姆都曾写过戏剧。但蒂克关心的不是戏剧中的人物和行动,而是他所谓的那种“事件的氛围”,即独特的气味、音响和颜色等情调,描写人物时,也摆脱不了浪漫主义的神秘性。布伦塔诺和阿尔尼姆也是钻在宗教的神秘主义中而不能自拔,忘了戏剧的真实本质。因此,我们不把他们看成戏剧家。德国浪漫主义两个真正重要的戏剧家,是扎哈里亚斯·维尔纳和海因里希·封·克莱斯特。

维尔纳是个纯粹的浪漫主义者,生于 1768 年,父亲是大学教授,而且担任戏剧审查官的职务。因此,扎哈里亚斯自小就在舞台边度过了许多时光, 对舞台上的一切了如指掌。成年后,维尔纳一面沉溺于肉欲,一面又坠入宗教的神秘主义。因此,可以说维尔纳的作品是神秘主义文学的主要作表。他的《谷之子》写的是护法武士团的没落,《马丁·路德,或称有力的圣职授任礼》以宗教上的圣职授任礼为题材。

克莱斯特是比维尔纳更杰出的戏剧家,与蒂克等人不同的是,克莱斯特的作品都非常热情、诚恳而又炽烈,又具有朴实无华的形式。海因里希·封·克莱斯特(Heinrich vonKleist)出生于贵族,是一个古普鲁士军官家庭的后裔,十几岁时便失去了双亲。他作为年青的候补士官,参加过一次远征,但不久就辞去军职去故乡法兰克福上大学,埋头研究哲学、数学和古代语言。后来又离开法兰克福,到柏林去深造。克莱斯特自小就对自己的事情具有孤注一掷的致命冲动;他的传记作者维尔布兰特描绘他的性格时说:“心灵上总有一种阴郁的不满,气质冷淡,为人孤僻傲世,想象活跃,惯于深思穷究, 抓住苦恼不放,性情浮躁凌厉。”

克莱斯特希望寻找一种东西,即真理。他把希望寄托于哲学,希望在哲学中找出那完整的真理,于是,他开始研究康德,但康德哲学却向他表明: 我们一般不可能达到真理,根本无法知道自在之物是什么,我们只能按照感官告诉我们的样子来认识各种对象。也就是说,戴绿色眼镜人看到的一切东西是绿的,戴红色眼镜的人看到的一切东西是红的。克莱斯特一旦认识到对真理的认识简直不可能这一现实后,他便觉得仿佛最高的唯一目标已经破灭了,故而陷入了不可知的悲观主义和宿命论的泥淖之中。

这种精神的崩溃把他引入了天主教徒的行列。现在他觉得什么地方也没有教堂那样令人感动,那儿有最崇高的音乐,加上其它的艺术,一起强烈的震撼着人的心灵。相形之下,我们的礼拜微不足道。因为它只诉诸冰冷的理智,而一次天主教的庆典则诉诸所有的感官,于是,他狂呼:“啊,给我一滴忘性吧,我将欣喜若狂地变成一个天主教徒。”为了结束这种心灵的痛苦, 克莱斯特出去巴黎旅行。同时,他与未婚妻解除了婚约,完成了他早已开始的《洛贝尔·吉斯卡德》这一悲剧,克莱斯特创作这一悲剧意在与歌德一比高低。他早就扬言要把花冠从歌德这位大文豪的额上扯下来。因此,他凭借自己的想象,在这本书中描绘了一个伟人,洛贝尔·吉斯卡德这位伟大的冒险家正率领大军驻扎在君士坦丁堡城下,他立誓要占领这座城市。然而,命运却与他作对,他的军营里发生了瘟疫,吉斯卡德本人也染上了这种瘟疫, 但骄傲的他却没有让任何人知道。

他的帐蓬终于打开了,这个胸口发烧、喉头干渴、双手整夜都抬不起来的人却笔挺地、骄傲地走了出来,站在群众面前。他显得那么坚强、愉快而

威武。这个必须承担厄运的人无疑就是克莱斯特自己,这样,他的描写就显得更加悲壮。

克莱斯特的著名戏剧《洪堡王子》写的是年轻的骑兵将领违犯了纪律, 他采取军令所禁止的一种方式挑起了战斗,结果战胜了。然而,选帝侯却因此将他判处死刑。年青的主人公认为这只是形式而毫不在乎,等到他明白这一切都是真的时,却突然对死亡产生了恐惧,于是低声下气地乞求饶命,但经过内心的斗争,他坦然地要求对他执行应得的死刑。本剧描绘的主人公大多具有一种英雄之气,就是女性也非常刚强。如他的《彭泰西勒亚》这出著名的悲剧中的女主人公就是阿玛宗族的狂暴的女王,她向希腊人和特洛亚人都发动过战争,而且每战必胜。根据阿玛宗族的一条法律,她们每个人必须在战争中俘虏一个男人作自己的丈夫,战争结束后就可以同他们一起过幸福而平和的生活。彭泰西勒亚对阿基里斯产生了爱情。对阿基里斯的爱却表现为仇恨,她渴望喝他的血,结果在厌恶之余把他杀死了。由于失去了自己的所爱,彭泰西勒亚最终也忧伤地死去。据说,克莱斯特写完彭泰西勒亚的死后曾经久久地坐在那儿哭泣。他给一位友人谈到这个剧本时说:“的确你以一个先知的眼光看到了这一点;找最内在的自己就在这里面,我的灵魂就在它的光荣和悲痛里面。”在这个故事中,我们看到的是因为肉欲的满足而表现出的残酷。彭泰西勒亚爱得那么凶,为了爱,她必须把他吃掉,把他杀死。这就像我们小时候听说过的螳螂的故事一样,新娘必须把新郎吃下去才有新生。但这对于动物来说属于正常的事,一旦放在人的身上就显出了病态的特征。这一病态的爱情观与克莱斯特自己对待感情的态度是一致的。克莱斯特在感情上追求绝对的忠诚,我们再看看他的《克特卿·封·海尔布龙》这一戏剧就可以更清楚地看出克莱斯特这一特质。克特卿第一次遇见韦特尔·封施特拉尔伯爵,就仿佛被雷电击倒一样摔倒在他的面前。伯爵正要骑马前行时,克特卿又从 30 尺高的窗口跳了下来,想跟上去,结果在病床上躺了六个星期。还未痊愈,就爬起来,捆了一个包袱去找伯爵,她赤着脚,头顶着烈日,身着短衫,穿过沙漠丛林,紧紧跟在伯爵的后面。伯爵用脚踢她、用鞭子抽打她,侮辱她,然而,她忍辱负重,十分热忱而又十分谦恭地忍受着这一切。这就克莱斯特自己的感情生活,同样,他也要求别人对他绝对地忠诚。然而,这个世界容不下他这种强烈的不掺假的感情。于是发生了 1811 年的悲剧。这一年,他认识了亨利埃特·福格尔夫人。这个妇人也像他一样地忧郁, 并自以为得了不治之症。于是,1811 年 11 月 20 日,他们两人一同驱车前往波茨坦附近浴盆湖畔的一家小旅店,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下午,两人走到湖畔的个僻静处,克莱斯特开枪射穿了他女友的左胸,随即开枪射中了自己的头颅。年仅 34 岁的诗人就这样用自己的手结束了他那痛苦的追求。但他在德国文学上却刻上了与浴盆湖边的那块碑文上一模一样的几个大字:“海因里希·封·克莱斯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