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神秘的蓝花——诺瓦利斯
诺瓦利斯(Novalis),原名弗里德里希·封·哈顿伯格,1772 年 5 月出生于曼斯费尔德的威斯泰特市的一个贵族之家。父亲是个性子刚烈的人。克普克曾这样描绘这个家庭:“这里是一种严肃的、安静的生活,一种质朴无华的、真正虔信的生活。一家人都信奉兄弟会的教义,都生活在这种气氛之中。老哈顿伯格为人诚实可敬,从前是个英武的士兵,而今在多才的儿子和美丽的女儿中间俨然是一位族长。任何形式的革新和开化,都遭到他的憎恶,他赞美和爱好古老的被误解的时代,一有机会就直率地毫无保留地发表他的意见,或者突然暴怒起来”。成长在这样一个严格的家庭里的诺瓦利斯具有好幻想、有进取心、同时又十分荏弱、活泼的性格。1791 年,他开始在耶拿学习法律。当时,费希特·席勒等著名的哲学家都是该校的老师。诺瓦利斯常常听席勒的演讲,并认为席勒是“纯粹人的完满的楷模”。而后来的诺瓦利斯也成为探测心灵深处的彻底唯心主义者。
在耶拿,他结识了弗里德里希·施莱格尔,并深受其影响。他 25 岁时, 曾在一封写给施莱格尔的信中说:“在我的心目中,你是埃流西斯的高僧。我从你这里认识到天堂和地狱,从你这里尝到知识之树的滋味。”
1794 年,诺瓦里斯结识了一个 13 岁的姑娘索菲·封·库恩,然后订了婚。但三年后,他那年轻的未婚妻却被疾病夺去了生命。诺瓦利斯痛不欲生, 心灰意冷,并怀着要自杀的念头,整年沉溺在死亡的观念之中。几乎就在他失去恋人的同时,他又失去了他所笃爱的哥哥。几次被死亡光临后,诺瓦利斯反而觉得死亡是一种解脱,是“心甘情愿的供奉”。因此,他过早地想到了自己的死亡。他说:“我的死将是我对于最高存在一往情深的明证;而不是一种遁世的权宜之计。”这种过度的绝望浇出了一朵赞颂黑夜、疾病、神秘和逸乐的黑色的花朵:
从前,当我流着辛酸的眼泪——当我沉浸于痛苦之中,失去了希望, 我孤单单地站在枯干的丘冢之旁,丘冢把我的生命的形姿埋在狭窄的黑暗的地室里,从没有一个孤独者像我那样孤独,我被说不出的忧心所逼,颓然无力,只剩下深感不幸的沉思——那时我是怎样仓皇四顾,寻求救星,进也不能,退也不能——对飞逝消失的生命寄以无限的憧憬—
—那时,从遥远的碧空,从我往回的幸福的高处降临了黄昏的恐怖—— 突然切断了诞生的纽带、光的锁链——尘世的壮丽消逝,我的忧伤也随之而去。哀愁汇合在一起流入一个新的不可测知的世界——你,夜之灵感,天国的瞌睡降临到我的头上。四周的地面慢慢地高起——在地面上漂着我的解放了的新生的灵气。丘冢化为云烟,透过云烟,我看到我的恋人的净化的容貌——她的眼睛里栖息着永恒——我握住她的手,眼泪流成割不断的闪光的飘带。千年的韶先坠入远方,像暴风雨一样——我吊着她的脖子、流下对新生感到喜悦的眼泪。这是在你,黑夜中的最初之梦。梦过去了,可是留下它的先辉,对夜空和它的太阳、恋人的永远不可动摇的信仰。
这就是诗人凭吊其恋人坟墓后所写下的《夜颂》的第三首。自此以后, 诺瓦利斯觉得一切想象都是一场梦幻,他变得爱夜、爱荒诞和孤独。因为夜
向他隐藏了苦难的现实世界·把他驱进自身。自我感觉和夜的感觉合而为一之后,便产生一种逸乐。因为人在黑暗中,由于一切都已隐没,便仿佛也丧失了自卑,从而产生一种恐惧感,这种恐惧感使人产生一阵颤栗却是舒适的。不难看出,诺瓦利斯颂扬黑夜,是与他过早地接触到死亡的影子分不开。因此,对于黑夜的歌颂继出而变成了对于死亡的歌颂。生与死在诺瓦里斯的眼里已经没有了界限,死人有一半活着,活人有一半已死去。如他曾写到:
不是说聪明人寻找的一个好客的床塌过夜吗?那么,爱上了长眠者的人才是聪明的。
1799 年,诺瓦利斯由威廉·施莱格尔介绍与蒂克相识了。他们的友谊给诺瓦利斯这种阴郁的心态打了个句号。三人不久便成了密友,常常彻夜畅谈。他们夜半出户,欣赏夏夜的美景。蒂克开始在创作上对诺瓦利斯产生影响, 促使他动笔创作他的主要作品《海因利希·封·奥夫特丁根》。这本书描写的是中世纪诗人奥夫特丁根的生平,与德辚大文豪歌德的《威廉·迈斯特》相对抗。小说探讨以神秘的“蓝花”为象征的浪漫派诗歌的价值和本质。那么什么是诺瓦利斯的“蓝花”呢?这是个象征的说法,包括了一个憔悴的心所能渴望的一切无限事物。它象征着完全的满足,象征着充满整个灵魂的幸福。因此,这种蓝花存在于我们没法看见的地方,存在于我们的梦中,我们的预感和幻觉之中。它时而混在别的花卉中向我们致意,但马上又消失了, 时而把它的香味送到我们面前,正当我们陶醉其中时,香气却又飘走了。因此,蓝花无非是诗人心目中的憧憬。诺瓦利斯觉得歌德的迈斯特太俗气、太具体,他要塑造一个截然不同的奥夫特丁根,这个青年在梦中看见了这样一朵“蓝花”,于是便念念不忘。他随着母亲和几个商人从故乡出发,旅行到奥格斯堡。一路上的遭遇并没有什么故事情节。但他通过矿工认识了自然的力量,通过隐士理解历史;到达奥格斯堡,他的诗才通过爱情得到发展。他把自然界看作“心灵的另一存在”,把在外界遇到的事物看成象征符号。于是,现实完全化为理想,理想完全化为象征。诗完全脱离了生活。诺瓦利斯在小说中这样谈到诗人:“许多重大事件只会打扰他们。他们注定要过一种简单的生活,他们不得不仅仅从故事和文章中来认识世界的丰富内容和无数现象。在他们的一生中,只能偶尔让某个事件把他们短暂地卷入湍急的漩涡, 以便他们通过若干经验详细地了解当事人的环境和性格。平时他们敏感的心灵已经为一些身边琐事忙得不可开交了。他们已经赋有上天的恬静,不为任何愚蠢欲念所驱使,所以只须吸取人间的果实的香气,而不必去吞食它们, 他们是自由的客人,轻踏着黄金般的脚步,有时不由自主地展开翅膀。”因此,在诺瓦利斯那儿,一切都是颠倒的。生活不是诗的基础,却是以诗为出发点的。
现在,在黑夜、死亡、逸乐这些主题上,诺瓦利斯又插上了一朵神秘的蓝花。这些主题也表现在他的许多抒情诗中,如《少女的痛苦》、《圣歌》、
《墓地悲歌》等。他在一首诗中写道:
向我伸出手来吧, 做我忠实的兄弟, 眼光紧盯着目标,
不要再把我离弃。 我们跪在一个庙宇, 我们走向一个地方, 我们追求一种幸福, 我们共进一个天堂。
于是,我们发现代表着蓝花的个人幸福在现实中始终未能露面,却时时出现在诺瓦利斯的诗中和小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