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皇后的妒与贤

在历代开国之君中,惧内之甚者,莫过于隋文帝杨坚。

杨坚的独孤皇后,河南洛阳人,是北周大司马、河内公独孤信的掌上明珠。独孤信因见杨坚生有异相,英俊奇伟,知道以后贵不可言,就把爱女嫁给他。二人结成伉俪,恩爱异常,并立下誓言:“誓无异生之子”。如果把它理解为夫妻二人忠贞不渝,永不移情别恋,这未尝不是人世间的一种纯情美德;但从立誓后的情况观之,誓言似乎专对杨坚而发。不准他拈花惹草, 纳宠藏娇。禅代之前的杨坚不仅摒绝女色,就是禅代之后已成一国之尊的杨坚,面对无数的后宫佳丽,亦罕有亲近的机会。无怪杨坚曾以自豪的口吻对群臣说:“朕别无姬妾,五个儿子均为独孤皇后所生,是真正的骨肉亲情。不像前代君王有许多内宠,异母所生之子,必然有夺嫡争权之衅,导致亡国之祸。”不过杨坚晚年亦有耽乐之举,劳民伤财而修建的离宫别墅仁寿宫, 即是他的俭德“鲜克有终”的表现。他在独孤皇后生前的“偶幸女色”,也是发生在仁寿宫里的事情。

尉迟迥的女孙,因美色而选入后宫多年。在长安宫中,或因恪守“誓无异生之子”的誓言,或因独孤皇后的严加防范,杨坚一直似乎无视她的存在。尉迟氏转入仁寿宫后,杨坚“见而悦之,因此得幸”。独孤皇后侦知其事, 妒性大发。在杨坚临朝议政之时,率领嫔妃仆役,将尉迟氏鞭笞至死。这件事对初幸宫女的杨坚来说,是警告其下不为例;对媚君求宠的宫女来说,是以儆效尤,其核心问题,则是保护自己的专宠地位。从独孤皇后立场言之, 于情于理也未可厚非。杨坚回宫即临尉迟氏寝处,见到的却是一具僵尸,虽然怒不可遏,但慑服于河东狮吼之威,未发一言,一气之下,独自离宫出走。杨坚一人骑着马从后苑出门,不择路径,信马所之,只觉苍茫一片,暗淡无光,马前的一抹斜晖,尚可分辨林木的高下,就是在这种混沌的感觉中,竟深入荒山野谷 20 余里。仁寿宫中却因丢了皇帝,闹得天翻地覆,幸亏高颎、杨素二位大臣,问清原委,查询踪迹,追随而至。君臣三人深山荒野晤面之后,面面相视,不发一言,惟有唏嘘而已。在二位大臣看来,这毕竟是皇上家事,疏不间亲,评判谁是谁非呢?在皇上看来,身为万乘之尊,竟然不能保全所欢女子,是一种奇耻大辱。如泣如诉的虫鸣声,似乎渲染了相对无言的悲凉气氛;林中传来“不如归去”的鹧鸪声,又增强了徒唤奈何的叹息。驻马良久,杨坚才仰天长叹说:“我贵为一国之君,难道亲近一个女子的自由都没有吗?”这话像是自问,又像是在问高颎、杨素二人。高颎乘机劝慰说:“陛下不能因一妇人而轻天下啊!”杨坚在山中徘徊良久,在高、杨二臣的劝说之下,深夜才回到宫中。独孤皇后虽迎于阁内,置酒相欢,但始终未认阴杀宫女之过。在她看来,一个女子不管是贵为皇后还是贱为民妇,均

应保护其专宠地位,何况杨坚和她还有“誓无异生之子”的盟约呢?

独孤皇后的这种妒性,不仅仅发泄在杨坚身上,对她的五个儿子也是防范有加,诸子之中有妾怀孕者,必欲去之而后快。她对太子杨勇的家庭生活, 尤为注意。史称太子杨勇多宠妾,正妃元氏,是皇后亲自选择的爱媳,可太子爱薄恩疏,而对偏妃云氏昭训,宠幸倍加,一切礼仪恩赐均优于元氏。不知是元氏素有心疾还是失宠的家庭生活抑郁而成,心病两日即溘然长逝。独孤皇后怀疑是云昭训阴谋毒杀,耿耿于怀,从此认为太子德行有亏,不堪君临夭下。在次子杨广的多方挑拨之下,遣人伺其过失,让杨坚废太子杨勇为庶人。

高颎是杨坚的股肱大臣,和独孤皇后的父亲过从甚密,待字闺中的皇后对高颎礼遇甚殷。高颎夫人死后,纳妾生男,独孤氏以为不忠于原娶,督使杨坚借故将高颎罢官归里,在妒妇史中实属罕见妒例。史称独孤皇后“见诸王及朝士有妾孕者,必劝上(杨坚)斥之。”所谓“诸王”,是指她的五个儿子,行使家规母训,禁止儿子纳妾生子,有理可言。至于“朝士”,乃朝中大臣,在多妻制的封建社会中,纳妾生子,要遭到丢乌纱帽的惩处,实属罕见之事。由此可见,独孤氏是封建社会中一夫一妻制的捍卫者。

独孤皇后除“性尤忌妒”之外,还有贤明达理不让须眉之处。有一次名叫阴寿的幽州总管将一匣价值 800 万的明珠献给独孤皇后,她义正辞严地说:“这不是我所需要的东西。当今突厥为患,生民涂炭,大敌当前,前方将土抗敌辛劳备至,不如把这匣明珠,分赏给有功将士。”将士闻之,欢呼万岁。百官闻之,赞誉备至。皇后与文帝,恩爱异常。史称“同及宴寝,相顾欣然。”杨坚每次上朝,皇后一定随辇送到殿阁之外才返回宫中,还使宦者暗中窥探文帝为政之得失。若有失误必定提出匡正意见,对杨坚施政“多所弘益”;但她从未擅权干政,总是让杨坚知其错而改之,自己暗藏幕后, 弼违匡谬,是正非讹。人都督崔长仁是独孤皇后的中表兄弟,犯法当斩。隋文帝国他是皇后亲戚之故,欲赦其死罪。皇后闻之正色说:“国家大事,按律处之,怎么能枉国法而顾私情呢?”崔长仁则依法处死,这种大义灭亲的行为,当时传为佳话。皇后的同父异母之弟独孤陀,用猫鬼巫蛊之术诅咒皇后,依律当处死刑。皇后为此废食三日,向文帝求情赦免。她说:“陀若犯蠹政害民之罪,妾决不为之求情。今因咒我而处死,妾心不忍,请免他一死。” 独孤陀因之减去死刑。这种公私有别、恩怨分明、通情达理的豁达行为,满朝文武为之折服,故当时“宫中称为二圣”。史称文帝对独孤皇后“甚宠惮之”,即是说对她又爱又怕,这话是有道理的。

仁寿二年(公元 602 年)八月,独孤皇后逝于永安宫,年仅 50 岁。此后, 文帝宠幸宣华夫人陈氏、容华夫人蔡氏,“上颇惑之,由是发疾”。即是说因耽宠女色而伤龙体。到病危之时,文帝对侍臣说:“若皇后在世,我不会落到这种贪色亡身的境地啊!”杨坚此话,可以说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