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棒球对抗赛

转眼之间,暑假就要开始了。假期中,有与一高的棒球校际比赛。为了鼓舞队员的斗志,事先组织了啦啦队。队长是想把秀树拉进柔道部的吉江胜保,班上的南野辉君也极为热心。由于秀树和南野君进校以来关系不错,南野动员秀树参加了啦啦队。

啦啦队的干部们非常热心。他们每天等候在校门口,鼓动往家走的

学生参加啦啦队。运动场上,啦啦队每天都随着棒球队一起操练。几十名学生集合在看台上,各自挥动着小红旗,鼓手使劲地敲着一面大鼓, 气氛十分热烈。除了啦啦队和棒球队以外,看热闹的闲人也很多。

不光是啦啦队和棒球队激动,整个学校都在关注着一高和三高的棒球对垒,两个学校的学生都异常兴奋。从这兴奋劲中,令人感到青春的跃动。随着对垒的日子越来越近,两校学生的情绪也日益高涨。从京都的各个神社,借来许多面大鼓。后来,市里的大鼓已经被借完了,只好到郊外去借。秀树和几个同学到了比睿山对面的坂本,才借到一面大鼓。大家交替着背,傍晚才到家。大鼓很沉,把秀树的双肩压得要掉下来似的。

比赛日期临近,棒球队和啦啦队的练习一天比一天激烈。每天都是太阳落到山下,才回家休息。三高啦啦队的旗子是红色的,因此受到警察的警告而停止使用。后来在红色底子上加上白线,才符合了规定。

一高和三高之间的校际比赛项目很多,如竞技、网球、划艇等等。但是,最主要的还是棒球。因为两校约定,负方学校必须远征赴赛(到胜方学校),这对负方来说,几乎是一个屈辱的条件。所以,大家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棒球之上。

比赛的日子就要到了,校内到处贴满征讨的“檄文”。这种檄文还不单为征讨一高而作,许多同学借此展示文采,宣泄青春热情。

“消灭东夷!”

这类充满杀气的语言,一时间成了意气风发的三高学生的口头禅。与此同时,也有洋溢着赞美之词的美文使大家陶醉。比较典型的例句是:

“春,醉于东山之花;秋,为清谷之香所迷。”

8 月下旬,远征的队伍出发了。到东京的夜班火车,被啦啦队员和棒球队员占了好几节,大概有数百人吧。车厢里,数百面大大小小的红旗, 数十面极大的大鼓,加上各种各样的行李包,把车厢挤得满满的。连过道也铺上了草席,学生们挤坐在上面。大家的情绪高涨,只要一个角落响起歌声,转眼之间就成为全车人的合唱。过不了多久,又传到了另一节车厢。几个车厢齐声高唱,歌声压过了火车的轰鸣,从车窗中飞出去, 响彻空旷而辽阔的原野。

正是盛夏,车厢内又闷又热。洋溢青春热血高歌着的三高学生热得脱掉了外衣,解开了衬衣扣子。被太阳晒黑的脸庞,汗珠在滚动。各种气味,变成热气散发开来。随着夜色的深入,睡意袭上同学们的额头。歌声渐渐消歇,鼾声此起彼伏。一觉醒来,东京已近在眉睫了。

比赛的狂热劲儿,就难以用语言来形容了。炎炎烈日下,鼓声震天, 彩旗飞舞,口号声震耳欲聋,整个运动场就像欢乐的海洋。秀树从来没有这样投入过,他的手臂舞酸了,嗓子喊哑了,双脚跺疼了,却没有疲倦的感觉。

遗憾的是,这次比赛三高又失败了。回来的路上,没有凯歌和狂热, 更多的是垂头丧气。8 月 31 日,大队人马回到京都。对于大家来说,意味着暑假的结束,新学期的开始。秀树来不及考虑新学期的计划,还沉浸在比赛的狂热和失败的忧伤之中。回到家里,第一件事是睡觉。一觉醒来,已是 9 月 1 日。将近中午时分,传来消息——东京发生了罕见的大地震。

东京的地震涉及到京都,京都也有相当的震动。事后想来,棒球的失败也不是一件坏事。试想,如果三高赢了,兴高采烈的学生就会呆在东京欢庆。那刚好遇上东京大地震,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形呢?肯定会有伤亡。那么,胜利的喜悦将被哀伤所代替。

地震没有对三高的学生造成影响,却差一点改变了秀树的人生道路。似乎是被地震提醒,父亲琢治提起了让秀树学地质的话题。这或许是出于当地质学家的父亲寻找接班人的考虑。

但是,秀树对地质学并不感兴趣。或者说,这是他不擅长的学科。地质学的老师江原真伍先生,是一位非常认真的教师。一到考试的前几天,他就把各种各样的矿物标本摆满地质矿物教室的一间屋子。学生们挨次序地转着看,必须记住标本的名字才行。考试的时候,随便将一种标本提到被考的学生面前。

秀树最怕这种考试,一上场心里就发慌。标本确实有一点儿印象, 但名称是什么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没有办法,只好随便起一个名字, 但还是错了。

这一点秀树不及父亲琢治。琢治好像天生对自然物和自然现象有极强的观察力和记忆力,并且能以之为基础,尽情地活跃自己的思维和想象。因此,地质学、地理学、考古学等学科,都适合他的性情。秀树知道,他的观察力和记忆力不是那么优异。与此同时,他对自己的逻辑思维能力有充分的自信。基于此,才能向能够驰骋自己的想像力的学问进军。当然,读三高时期的秀树还不可能对自己有如此清楚的认识,他还处于不知何往的混沌状态。

一天,琢治拿着一本大部头的英文书籍,出现在秀树的面前。那是大学程度的地质教科书,里边有许多鲜艳的照片和插图。

“你读读这本书。如果有兴趣的话,就专攻地质学吧。”

长子学冶金,次子研究东洋历史,弟弟们不想学理科。琢治认为, 总应当有一个孩子继承自己的专业才好。

按照父亲的意思,秀树边翻开这本约有一千多页的教科书,边考虑自己的专业定向问题。刚好,学校对三年级学生进行了第一次升入大学的专业志愿调查。

有了父亲的建议,秀树没有多加考虑,就在志愿学科栏内填上了“物理学”。

由于兴趣不在这方面,大部头的地质教科书逐渐成为秀树沉重的包袱。什么时候才能读完它?或许是遥遥无期。秀树心中一点儿底都没有。父亲的书房里,这种书数不胜数。它们像一座小山一样压过来。大约过了一个星期,他烦躁起来。此时的兴趣,由于有了地质学的比照,就更加倾向于物理学了。

父亲发现秀树没有继续读他指定的书,只是摇摇头,没有再说什么。秀树觉得有些辜负父亲的期望,但也不想违背自己的心愿走父亲指引的路。在第二次升学调查时,他毫不犹豫地写下了“地质学”。

人在所走的路上,在哪儿转弯,或者在哪儿遇到岔道,是很不容易预测的。

本来喜欢数学,由于偶然的因素而放弃。父亲指定的学科,又无论如何提不起兴趣。最终在朦朦胧胧中,选择了物理学,却做出了成就。

可见,成绩的获取的确不容易。

尽管被纪念节和啦啦队拖得团团转,秀树仍然频繁地出入于图书馆。幼年以来形成的内向性格,虽然被五花八门的活动冲淡不少,却还根深蒂固地存在,它诱发了秀树的读书欲。秀树涉猎着艰深的书籍,逐渐沉溺于书籍的世界。

根深蒂固的内向性格使秀树不知不觉地与现实社会拉开了距离。当三高罢课的时候,他尽管来到了校门口,但对罢课本身几乎没有表示一点儿关心。从现实的情况来看,他对数学、物理、文学、哲学的理解力的提高速度,与对现实生活认识的提高速度,有着强烈的反差,从而形成了思想的成熟和对社会认识的肤浅的矛盾。如果将现代青年的成长过程与秀树的成长过程两相比较的话,二者的差异是极大的。也许是过早接触社会的缘故,现代的青年对社会的适应能力要强得多,看上去早熟得惊人。也许现代青年对秀树的成长过程有一些微词。成名后的秀树与一位年轻人有过以下一段对话,可以说明一些问题:

“现在的青年,认为先生的少年时代该有多么无聊啊。”年轻人说。“那么,他们——现在 16 岁到 19 岁的青少年,对他们的生活满足

吗?”秀树反问道。 “不满足。多半是感到空虚吧。正因为空虚,才发生报纸的社会版

上报道的那些事件。但先生的少年时代⋯⋯” “太过于孩子气了,不值一提。是吗?”

的确,时代在变化,思想观念在改变,生活方式也在改变。沉溺于书本的秀树并不觉得少年生活的简单枯燥。正是书海的遨游磨砺了他的思想,锻炼他的意志,为他向科学高峰的进军打下了坚实的基础。这正是自视甚高的现代青年所不能企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