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难忘的班级

对新生来说,学校从校门起,就是一个威严的存在了。

校门的山形墙是前几年修的,模仿了桃山城内的一个城门而做成。才六岁零两个月的秀树看到这扇巨大的校门,心中的恐惧感油然而生。新生约 80 人,分为甲、乙两班,每班约 40 人。一二年级时,男女

生混合编班。一进学校大门,穿过主要建筑物,就是运动场。运动场左边是花坛,后边是理科、裁缝、音乐等特别教室,以及白色墙壁的仓库式的器材库。右边是按本州岛造型的水池,往前是一棵很大的八重樱的老树。校长每天在这棵大樱树前举行朝礼。那时还没有校歌,就用《金刚石之歌》来代替:

金刚石不磨, 就不会发光; 人要学习后, 道德才高尚。

⋯⋯

这是一首令人怀念的明治时代的歌曲。全体学生齐声唱着它,使人感到一种积极奋进的力量。

在校园西面,仅隔着梨木大街,是富丽堂皇的皇宫。从校园看过去, 只见一片红墙绿瓦掩映在郁郁葱葱的绿阴之中,格外好看。

秀树分在一年级甲班,教室在校舍北边的中部,从教室的窗子边可

以看见那棵老樱花树。

男女生同坐在一个长课桌椅上,秀树的同桌是成川美纪子。

美纪子扎条小辫子,长脸,长得小巧可爱。由于是同桌的原故,秀树常常与她交谈。算起来,美纪子是秀树除了亲戚的孩子之外,第一个有较亲密关系的女孩。那时,学生的服装基本上是一致的。女孩子多穿棉碎白道花纹布衣服,在整幅布腰带的外面系着薄毛呢的围裙。也有少数人穿裙裤。但只要不是有什么庆典,大多数还是穿围裙。冬天也有的穿圆领短和服罩衣,但多半是富裕人家的孩子。她们在胸前系一颗紫色带子做装饰,格外醒目。爱时髦的女孩子都爱在辫子上下功夫,有的别一颗精致的别针,有的系一颗鲜艳的缎带,显得与众不同。

男孩子的衣着要随便一些,大都是天蓝色的碎白道花纹布的衣服, 足登竹皮草履。草席面上贴着花色的胶皮。有一段时间流行钉了钉子的竹皮草履,因它发出的声响太吵人,被学校禁止了。

秀树一直穿裙裤,像他这样穿裙裤的男孩很少。因在来回的路上穿木屐,他把竹皮草履装进口袋提着,到学校后再换过来。有时将饭盒也一起放在口袋里,也不管卫生不卫生。

有极少数的学生坐包用的人力车来上学,这些学生通常穿着芝麻布的学生服。当他们洋洋自得地从人力车上跳下来时,常常让旁边的同学看得目瞪口呆。那时,穿皮鞋、西服的学生极为罕见,只有一个叫嗵口清康的子爵的孩子像这样穿着。一年级甲班的班主任是川村老师。

教室是木质房子,桌子用的时间太久,显得陈旧、肮脏。把桌子的盖子向前一翻,书包和文具盒就可以放在里面。右边有个小抽屉,是装墨盒和毛笔的。

秀树的桌子常常是装得整整齐齐的。这是他在家里养成的习惯。秀树十分细心,桌子腿如不与铺席面放平稳,他心里就不踏实。这种习惯走向极端,就会为极细小的事情而牵动神经。为了抑制这种习惯,他在后来做了长时间的努力。

秀树是苦读过四书五经的孩子,一年级的国语教科书对他来说,难度不算什么。看着国语书在古色古香的插图上边并排写着的片假名的字:“鸽子、风筝、陀螺、豆子⋯⋯”他觉得有点无卿。于是,课堂上有时候就心不在焉了。

一天,秀树一面听着老师的朗读,一面看樱花树在窗子上的反照。忽然听到老师在叫他:“小川!”

秀树立即站起来,注意地听着老师的提问。不知为什么,虽然脑子里有一些印象,却理不出头绪,不能断然做出回答。

他知道全班的视线都集中在自己的身上,只有下意识地用手指尖摸索着裤缝。看着老师责怪的表情,他的脸渐渐地红了起来。

坐在旁边的成川美纪子,小声嘀咕道: “你答得起的呀。”

秀树的脸越发红了。

从这天起,秀树常常出现答不出问题的状况。并不是没有听懂,而是个性的原因。追根溯源,还得从小谈起。由于父亲的性格暴躁,秀树常常为说错一句话而挨训斥,从而养成了干脆不说的习惯。加上京都的相对封闭的环境,形成他的内向性格,于是就有了“有话说不出”的现

象。长大以后,秀树为克服这种心理障碍花了很多的精力。但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种心理障碍难以彻底根除。

终于挨到了下课。秀树来到樱花树下,想松弛一下紧张的神经。 樱花树正在盛开。美纪子在树下捡樱花瓣儿,把它们一个个用松针

串起来。她发现秀树向她走来,就递给他一串樱花瓣儿,笑着说: “把它送给你吧。”

秀树默默地接过来,问她: “你家住在哪儿?” “在寺町今出川。”

见腼腆的秀树接不过话来,美纪子又说: “我哥哥和你的哥哥是一个学校的同学。”

听着美纪子的话,窘迫的秀树的心里感到一丝慰藉,刚才在教室里的难堪也被冲淡了不少。他的眼光忽然被美纪子那淡粉色的耳垂给吸引住了,那颜色和刚才从她手里接过来的花瓣一模一样。

有一天上算术课,美纪子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她由于对这个问题不太明白,一时答不出来。秀树连忙在笔记本的角上写了答案,然后把它悄悄地推到美纪子的那边。

美纪子有些脸红,她很快地扫了笔记本一眼,然后圆满地回答了问题。坐下之后,她忽然看了秀树一眼,眼睛里闪着泪花。在闪光的泪眼深处,饱含着纯洁的感情。

有了这样一些交往,两人的关系就逐渐密切了。但是,和其他同学的交往,就不那么顺利了。

刚入学不久,秀树就和一个叫远藤的同学成了要好的朋友。远藤的父亲是一个警官。有一次,远藤把父亲的军刀抽出来玩,被狠狠地骂了一顿。秀树和远藤形影不离,下雨天也和他并肩在操场上奔跑。但是, 没过多久,远藤因父亲调动工作而转学,秀树为此难过了许久。

接着,秀树又和叫中村让的同学亲近起来。中村让很老实,但脑袋特别好用。他家在寺町大街的本禅寺,秀树到他家去做过客。本禅寺里有一个笑阎王,看上去有些滑稽可笑。可是,中村让也由于搬家,读完一年级后又转学了。这又让秀树深深地失望。

二年级时,班上转来一个叫内江久子的女同学。她头脑灵活,长得又非常漂亮。班主任老师很喜欢她,对她有些偏爱,其他女生出于嫉妒而议论纷纷。秀树认为,老师的偏袒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她既聪明又漂亮。谁知这个漂亮女孩在二年级结束时又不见了。

转学的都是秀树的好朋友或引人注意的女孩。这种情况在一二年级反复出现,使本来就内向的秀树经历了一次次的失望。连他自己都怀疑, 是不是因此而消失了交友的热情了呢?分析起来,以后的不善交际,和一二年级的遭遇有一定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