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与玩乐

没有家庭作业,也不需要预习和复习,回到家后,秀树只是看自己喜欢的书,或者到外边去玩耍。

小哥哥去上学,弟弟环树和滋树感到寂寞了。每当放学的时间一到, 他们准会在门厅等着秀树。

然而,两个弟弟既不喜欢游泳,也不喜欢投球、推铅球,他们是老实而安静的孩子。特别是环树,是兄弟中的第一号“蛀书虫”。他从刚刚识字起,就常常去翻书。还在他没有上学的时候,父亲常常在茶室里吩咐:

“喂,去把那本书给我拿来。”

父亲的吩咐并非指定兄弟中的哪一个。但第一个站起来去拿书的, 一定是环树。这不说明他是一个听话的驯顺的孩子,也不说明他特别喜欢跑腿。只能说,环树对书籍有特别的爱好。

也许是过目不忘吧,环树对只要接触过的书能做到了如指掌。对那些深奥的超出他的理解力的书,只要说出书名,他就能准确地说出它存放的地方。家里的书的名字,他全部过了目,并能准确地记住。严厉的父亲对环树的这一能力也禁不住啧啧称赞。

在对书籍的兴趣上,秀树比环树决不逊色。

很小的时候,秀树就读完了《太阁记》。接着对安徒生、格林及其他外国童话发生了兴趣。也看过岩谷小波的童话故事,还喜欢《少年世界》《日本少年》等杂志。经常在杂志上出现的作家,如本芳水、松山思水等人,给秀树留下深刻的印象。他还热衷于铃木三重吉的作品。到了小学高年级,《红鸟》杂志开始发行,他又成为这本杂志的热心读者。

杂志上也登载儿童歌曲。除了喜欢唱《忘记了唱歌的金丝鸟》之外,

秀树最爱哼《来来去去》这首歌。常常情不自禁地就哼起来:

来来去去,

昨天也好,今天也好, 白云在天上飘。

⋯⋯

曲调有些伤感,可能与秀树多愁善感的心境比较接近,才得到他的钟爱吧。

在一段时间里,黑岩泪香的作品迷住了秀树。《啊,无情》是一本漂亮的袖珍书。在这本书描绘的故事里,他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奇妙的感动。

在父亲的藏书中,日本的现代小说不多。在现代作品中,阅读了红叶的小说,也看了漱石的小说。想看古典的著作,就从“有朋堂文库” 的一端抽出一本来挑着看。

在学习室里,在面对后院的套廊上,秀树常常捧着一本书入了迷。他读《里见八犬传》《三国志》《水浒传》,几乎记住了书中出场的全部人物的名字。虽然年纪小,也似乎能够理解《伊势物语》和《平家物语》,但对近松、西鹤、净琉璃等人还不能发生兴趣。《源氏物语》太艰深了,尽管妈妈和姐姐一再推荐,秀树还是啃不动。

对于外国小说,他碰到什么就读什么。读了屠格涅夫,初步接触了托尔斯泰,也看了一些法国和德国的小说。但真正能引起他持久的兴趣的,还数陀斯妥耶夫斯基的作品。不知是不是陀斯妥耶夫斯基作品的怪异风格吸引了他,还是他的内心深处与陀氏有相通之处。

从秀树小时候阅读的书籍来看,似乎还看不出物理学家的迹象,而更像一个文学工作者。

在秀树家的前面,是久迩宫的府邸,左边是府立医专。他家的左邻是原三高校长折田彦市家,西边的邻居叫丰岗。再往西边,是石井柏亭的弟弟小山,他在博物馆工作。秀树家的近邻还有当过商工大臣的片岗直温。

那时候,那里是相当清净的住宅区。居民们悄悄地过自己的日子, 互不打扰。从教育子女的角度看,是培养人才的好环境。

但是,对于小学低年级学生的秀树来说,这里过于安静了。他更喜欢离这里较远的孩子们的地方。

从出町到今出川的大街,每月有两次庙会。赶庙会的时候,人山人海,街边的露天店铺点起乙炔灯,给人一种暖烘烘的感觉。

隔秀树家两条街的南面,有荒神庙会。庙会上摆出许多露天店铺。店铺出售的东西琳琅满目,最让孩子喜欢的是有着斑驳陆离画面的水镜。看一次水镜只需两分钱。从小瞭望孔往里望,能看见五彩缤纷的图画。内容几乎全是古代的,还配有解说词。相当于后来的拉洋片。

解说人敲着棒子打排子,模仿着故事中人物的声调,为画面增添了几分生动。放出的故事很多,有《浦里时次郎》《蔬菜店阿七》,新编的故事有《须磨的无风起浪》《杜鹃》和《金夜叉》等。对这些故事,

秀树还有些弄不明白,但水镜那种气势,深深地吸引着他。

在与水镜店相邻的地方,是街头卖唱者在唱流行歌曲。金鱼店摆出五颜六色的金鱼;卖酸浆果的、牛皮糖、兜肚糖的在大声吆喝;印纸画的也在招引小顾客。如果是夏天,还有卖烤玉米的。当然,既然是露天商店,一定有卖家庭日用品和便宜服装的。但作为孩子的秀树来说,这些东西与他无关,也就不把它们放在眼里了。一年春天的傍晚,秀树逛庙会回来,在一个路口上看到一些孩子在玩贝形陀螺,他不禁看入了迷。京都的孩子叫这种陀螺为“巴依”。在柑橘箱或者是水桶上面铺一块小草席,中间洼下去,双方往那上面甩直径两厘米左右的铁陀螺。飞旋的陀螺不时相撞,有时撞出了火花。最后,总有一个被撞到地下。陀螺飞旋,孩子们也随着狂热起来,不时从嘴里发出呼叫。全神贯注地玩,一直到天黑也没有察觉。等到陀螺滚到杂草根部或阴沟里找不到时,孩子们才意识到该回家了。

京极小学禁止玩这种陀螺,秀树所以没有玩过。一旦看见别人玩, 就被深深地吸引了。

还有一种打纸片的游戏。在圆形厚纸上,贴着军人或演员的肖像。一个孩子拿着一张纸片,用劲去打对方放在地上的那一张。把对方的纸片打翻过来就算赢了。时间一长,纸片被弄脏,被磨坏。有时画片上元帅的胡子被磨掉,将军的脑袋穿了孔。

再就是“卡那民”的游戏。用一张小铅板做成飞机或飞船的形状, 一方用自己的小铅板轻轻地往对方放在地上的小铅板上丢。如果打得准,地上那张就会翻过来。但是,这几种玩具,秀树都不能带到学校, 也不能在家里玩。于是当他看到有的男孩的腰带里捆着一摞“卡那民” 时,忽然觉得别人的小孩是多么的“自由”,羡慕之情油然而生。

玩贝形陀螺和“卡那民”纸片的,一般被称为“市井孩子”,大多是商人之子。他们有这种自由,而秀树没有。如果不是外公驹橘的话, 也许他就不会有接触市井的机会了。

学习汉文书籍,外公读而不讲,让秀树吃够了苦头。但是,只要外公一喊,秀树就不由得露出由衷的天真的喜色。

“喂,秀树,走啊!” “外公,上哪儿去?” “这个嘛,上新京极吧。”

新京极在当时是京都惟一的繁华街道,相当于东京的有观音菩萨的浅草。比起现在,新京极的道路要狭窄一些。沿街有几座剧场,商店鳞次栉比,是令人感到亲近的商业街。

一老一少兴致勃勃地走向新京极。偎依着身材高大、白须飘洒的外公,秀树睁大双眼,好奇地打量着热闹非凡的大街。

妇女们来来往往,也有来自乡下的老人。梳着时髦发型的女子不放过每一家商店,衣着笔挺的男子却行走得匆匆忙忙。站在店前的掌柜, 用急促而热情的声音招揽着顾客;做宣传的乐队,起劲地演奏着欢快的乐曲。竖着红黄旗帜的街面,是商店还是剧场,都有些分不清了。

就是不买什么,也不吃什么,秀树的心都很激动。在新京极大街上逛着,他感到很满足。常常奇怪地憋闷着的少年的心扉,好像忽然打开了。在剧场的广告画前面,秀树感觉到一个与家庭和学校截然不同的世

界。他陷入了沉思,驰骋着想像。还有令人流连忘返的书店,那里摆着叫人眷恋的书刊。《立川文库》的纸张比起现在要差一些,但彩印的封面却引人注目。《真田十勇士》《猿飞佐助》等几十种书,把书店装点得琳琅满目。还有《朋堂文库》,外国的小说,花花绿绿的儿童读物, 都令人产生美妙的遐想。

作为一位刚打开心灵的少年,秀树对身边的一切都感到好奇和敏感。由于志向还没有确定,想把身边的一切全吸收过来。于是,对什么书都喜欢。秀树的人格和志向,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形成,并不断成熟。

也在不知不觉中,小学生活就结束了。到小学高年级,秀树的成绩逐渐好了起来。体操和手工得了 90 分,主要学科都是 100 分。从五年级升入六年级时,在上一年级的毕业典礼上,秀树曾代表在校学生做送别讲话。说来也是巧合,被送别学生的女生代表小川秀,后来竟成了他的大哥芳树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