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老子和庄子

全家吃完晚饭,父亲琢治才从大学回来。他的情绪变化很快。当他喝着一合或一合五勺酒,独自享受晚饭之乐时,如果心情好的话,就给围坐在周围的孩子们讲有趣的故事。如果有什么烦恼的事,就一言不发喝着闷酒。秀树兄弟们也就格外小心。

来访的客人很多。琢治对谁都一样,直率地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对方如果能洗耳恭听,或对他的意见表示赞同的话,琢治的脸上就会“天气晴朗”。但对方说出相反意见不合琢治之意,他顿时就“晴转多云”。

“你说什么混账话!”这是琢治发火时常说的话,并且声音极大, 在秀树们的房间也能听到。

父亲的火爆性格对秀树个性的形成有较大的影响。秀树有时有意识地抵制父亲的意图,使自己朝与他相反的方向发展。另外,从幼年起, 他就有意背离灌输给他的儒家的思维方式,去寻找适合自己的思想。

外公用读而不讲的方法,教给秀树《大学》《论语》《孟子》。这些典籍是中国的正统思想。同时学习的兄弟们,并没有对它们产生怀疑。但是,秀树觉得儒教是强加给他的一种思想,他不需要它。产生这些想法,和秀树自小被强制灌输有关,也和他善于思索的个性有密切联系。

“身体发福,受之父母,不敢毁伤⋯⋯” 仅这一点,就令人怀疑。

于是,秀树漫无目的地寻求着什么。在父亲的书房里,他读到了《中庸》,这本书有一些哲学性。可是不知为什么,父亲不准他读这本书。后来,他发现了老子,不久,又钻进了庄子。

也许是与心灵契合的缘故,老庄让秀树着了迷。他刚刚萌发的少年期的厌世观,由于这些书籍的推波助澜越发加深了。其实,生活中一切正常,没有什么值得厌世悲观。例如,没有意外发生的特别事件,没有应当悲观的具体问题,也不是恋爱遭到失败。当时,殷实人家的子弟, 是忌讳与男孩子交际的。

说来说去,还是秀树敏感的多思的心灵,容易接受老庄的“无为而无不为”的辩证学说:是秀树自我封闭的内向个性,容易受者庄耽于玄思的倾向的影响;是秀树遭受压抑的偏狭情绪,在老庄的悲观厌世思想中找到了知音。

秀树成名之后,在工作不顺利时,也常常遭到绝望的厌世观的袭击。欧洲的理论物理学家,有好几个都自杀了。秀树觉得,他很能理解他们的心情。但是,他从来没有想到过自杀。

细想起来,尽管厌世却坚韧地生活,这是一种责任感的作用。这之间,有对人类、对社会、对家人、对年轻研究者的责任感。这种责任感, 对人类的空虚,对社会矛盾的憎恶,似乎是另一种存在。那不是“奉献和索取”,而是即使得不到什么,也必须给予的义务。这种无偿的行为, 在某种意义上,和老庄的“无”的思想是一脉相连的。

在以后的科学工作中,秀树的厌世观不仅没有消除,恰恰相反,他还在科学的自然观中,发现了说明厌世观存在的新的因素。在这样的心理状态下,是他的创造性的科学活动给予他前进的动力。正因为如此,

他才把全部身心投入物理学的研究之中,去追求超越人类的矛盾和苦恼的自然规律的和谐与宁静。

在秀树看来,老子和庄子的思想是自然主义,也是宿命论。其中有一些消极的东西,但是,也可以从中发现一种彻底的、合理的思考方式。还是在当小学生的时候,秀树就对“彻底”这个词进行过思索。引起他的思考的是校长的训话。

在京极小学的时候,每天都有朝会。建部校长常常在朝会上训话, 讲话的内容是什么不久就忘记了。但有一天校长谈到“彻底”一词,给他留下强烈的印象。校长说,有各种动物过河,其他的动物都是游过去的,只有大象脚踏河底过了河。校长强调说:“这就叫彻底。”

“彻底”这个词深深地铭刻在秀树的心里。但他又想,如果河水比大象的身子还要深,大象又怎么办呢?这种带有童心特点的问题,长久地困扰着秀树的心。

中学时代对老子和庄子的热心,使秀树对“彻底”的问题有了更深的理解。像老庄那样,无为,无欲,听任自然,或许就是真正的彻底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