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少年感伤主义

在静思馆,秀树看了许多有关西洋历史的书籍。回到家,又趁兴翻开硬褐色封面的外国翻译小说,拿到哪本就看哪本。同时,也看日本的文学作品,如吉田玄二郎的散文,秀树喜欢他的感伤格调。

一会儿喜欢法国作家罗曼·罗兰的《约翰·克利斯朵夫》,不几天又被日本作家西行法师的《山家集》所吸引。到了中学高年级,也曾对正宗白鸟的阴郁小说感兴趣。然而,真正地也是漠然地思考人生,还是从读了俄国文豪托尔斯泰的《人生论》开始。

读了《人生论》,秀树领略了托尔斯泰博大精深的人道主义。托尔斯泰的思想在少年秀树的脑海里扎下了根,并逐渐发芽、生长。以人道主义思想为基点,秀树开始思索许多人生问题。

譬如,作为人来说,人生究竟是什么?这是一个难以说清楚的问题。秀树就开始考虑这一问题。他发现人类有苦恼,于是,就试着把自己的苦恼清理出来。但是,当列举出自己的苦恼后,又发现这些苦恼不但在自己的心里,还在世界上所有的人的心里。这样,他得出结论,苦恼在人类是共通的。以次类比,幸福也同样存在于每个人的心中。

经常进行玄想的秀树尽量避免与人接触。他觉得交往之中就避免不了伤害,而伤害别人是可悲的事情。他想,人在考虑孤独的时候,就应该承认自己是孤独的。于是,放学回家路上看到比睿山,也就产生一种孤高的情绪。也许和心境相契合的原因,看到孤独的比睿山,秀树心中的亲切感油然而生。

这也许就是人人都要经历的少年期的感伤主义吧。在年届 50 岁的时候,秀树还能依稀回忆起那种令人成熟的感伤主义。

大姐嫁到东京后,家里的男孩子渐渐长大。随着年龄的增长,各自的自我主张也强烈起来。对一件事物,兄弟各有各的道理。这样,争论就成了他们的家常便饭。兄弟们议论了兄弟的问题。

意见肯定不会一致,争论就变成了争吵。和秀树势均力敌的,是他的哥哥茂树。茂树比秀树了解的东西要多得多,他从老师和同学那里吸收了许多新知识。秀树经常谈到的托尔斯泰的《人生论》,就是从茂树的同学、一位托尔斯泰迷那里学来的。可见,托尔斯泰的影响在青年当中极大。

茂树的意见,大多数是有道理的。但正是这一点,激起了秀树辩论的欲望。辩论到最后,秀树理屈词穷,只好诉诸武力。两人打起架来, 也是势均力敌、相持不下,就由大哥芳树来仲裁。

芳树的仲裁很有特色。他不会以理服人,因为两个弟弟就是因道理讲不通而导致肉搏。于是,不耐烦的大哥走近秀树和茂树,把两只手分别放在两个弟弟的后脑勺,猛然使劲,让他们的头“咚”地一声撞在一起。

这是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仲裁,因为它给了你肌肤之痛。秀树有时懊恼得想哭出声来,但是,又不想在茂树面前扫自己的面子。

关于一个物理问题的争论最具有代表性。秀树向茂树提出了问题:

“一块石头破为两块,这两块又破为四块,还可以继续破下去。” “那当然。四块中的一块,就是 1/4。再继续破下去,就是 1/8,

1/16。”

“哥哥,一直破下去,破到不能再破为止,往后又是什么情形呢?” “那还用说,已经破不了啦。” “我想还能再破。”秀树固执地说。

兄弟俩各执己见,有点像吵架了。茂树毕竟大一些,主动说:“咱们睡下想一个晚上,明天再说。”

第二天早上,沉浸在梦乡中的秀树被茂树叫醒了。秀树睁眼一看, 茂树抱着一大摞书,想来是找到了依据。

“秀树,你看,这里写得清清楚楚。破到一定的程度,就决不能再破了。不能再破的,眼睛看不到的,叫做分子。怎么样,认输了吧!” 茂树得意地说。

然而秀树还是想不通: “那么,把分子分成两半,又会怎样呢?” “不能破就不能破。考试的时候,有这样一道题,我以分子不能再

破得了分。”茂树还是耐心地解释。

秀树还是不服。他想,分子不可能不会再破,但又没有明确的理由。于是,他的气上来了,瞪着双眼大声说:

“能分,就是能分!不管你怎样说,我认为就是能分!” 茂树的耐心也没有了。他也大声喊道:

“真是不讲道理,胡搅蛮缠!”

斗嘴不过瘾,秀树一步抢上前,两人搅成一团。

正在学习的芳树再也忍不下去了,站起身来将两人的头一撞,作为他的最后仲裁。于是,争吵和搏斗就告一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