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迁居清江浦——老童生——《再生缘》——“失踪”之谜”
白露过后不久,选了个日子,贻能夫妇、陈氏和奶妈蒋氏,带着三个年幼的孩子,从淮安西门码头,上了开往清江浦的船。
船入运河,恩来坐在一旁时而听大人们交谈,时而移目向两岸观望。他去过清江浦,那时他还是个婴儿,自然不会有什么印象。过继给十一叔后, 他再没出过远门。这回,举家迁居清江浦,他虽弄不清底细,但离开驸马巷的家,他觉得清静多了。眼前,运河又宽又直,不像家门口的文渠那样狭窄。虽说风儿从开阔的旷野越过河面刮来,已带些寒意,但两岸的田畴、阡陌、农舍、垂柳,甚至一些材落苍凉、破败的景象,仍吸引着他。
船抵清江浦大闸口码头,太阳仍悬在西边天际,码头上,南来北往的舟揖云集,甚是繁华。船在岸边系牢,冬儿便领着他们上了运河大堤,一抬头, 便看到外婆领着舅舅、舅妈和孩子等呼呼啦啦一溜子人在迎候。
“冬儿,娘是早也盼晚也盼啊⋯⋯”外婆已是 60 多岁,穿着高领青绸刺绣罩褂,披着黑缎子头巾,上缀一粒粒闪光的珍珠、玛瑙和翡翠,中尾尖尖的,直垂到背后腰下,巾尾上缀了一粒青玉。她的鬓角已染银霜,一双眼睛却很有精神,把三个外孙揽到身边,瞅瞅这,看看那,止不住地夸奖。不知是疏忽还是怠慢,万老太太只顾跟冬儿母子说话,却把贻能和陈氏撇在一边, 更不用提蒋妈了。这怠慢,贻能早已习惯,而陈氏却是头一回遇到,她估猜这或许是当初贻涂和她过继恩来,使老太太心存芥蒂。想是这般想,她只搁在心里,仍谦恭地站在旁边。
“娘,”冬儿感觉到了,拉起陈氏的手说,“这回,恩来他娘和奶妈索性一道过来了。”
“啊,”万老太太应道,“也好,我知道恩来离不开他十一婶。” “外婆,别叫十一婶,她是我娘。”恩来辩白道。 “你啊,人小鬼大。”万老太太笑了笑,说不清是称道抑或责备。
很快,一行人分乘几辆洋车,沿着高高的运河大堤,来到西长街万府门前。以前,万府 99 间深宅大院,几乎占了半条街。这几年,万府的田地房产相继卖出一些,没有万青选在世时那么显赫了,但是余威仍在。十二姑冬儿嫁的是山阳候补知县周攀龙的公子,如今,她又中彩发了财,也算是衣锦荣归吧!
因而,街坊邻居,仍显示出并非一般的热情和尊敬,万老太太脸上也就格外风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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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恩来眼里,万府的规模、气势,绝非淮安周府可比。单说门口那对石狮子,昂首脾脱,威风凛凛,便令人望而却步。大厅更是气势不凡,上暄整齐划一的望砖,下铺一尺见方的螺底砖,梁柱粗硕浑圆,尽管油漆已有剥落, 仍显得富丽堂皇。厅内陈设着漆雕屏风,博古架上珍玩琳琅满目,四壁字画, 四角供花,且有仆役进进出出听候使唤,一切是那样陌生、新鲜,他愣怔在那里,脸上流露出惊奇和困惑。这时,他还不甚了解,外公在淮阴做了 30 年知县,全然不像祖父,在淮安只是个坐冷板凳的候补知县。
“冬儿,你们住后院,”万老太大的声音打断了恩来的沉思,他注意听着外婆对干妈说,“三问屋,你和十一婶各一间,中间堂屋给恩来他们习字游戏。房边还有一间小屋,是蒋妈的。听说你们来,我让佣人里里外外打扫
了三天⋯⋯”“娘,你就别操心了。”冬儿说。
“哪能呢,你爹在世,18 个子女,他最疼的是你,如今只有娘疼你了,” 万老太太仍在说,“万府上下我已交代过,谁也不许欺负你们母子。”
“不会的。”冬儿不禁——笑。 “记住,这儿是你的家,你缺什么就提出来,仆役女佣,你只管吩咐。” “娘,我知道。”冬儿应着,感受到母爱的温馨,心中掠过一道道热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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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后院,只见床铺、几案、桌椅、洗漱用具等放得整齐有序,擦得干干净净,堂屋墙上还挂着一幅“文姬归汉”的立轴。
门外天井里栽有天竺、腊梅和冬青,十分清静。左边还有一个花园,圈以围墙,适合孩子们嬉戏⋯⋯
就这样,一家人住下了,且一住就是三年。当然,此刻谁也没料到,往后在万府大宅院里发生了那么多离奇的事。
在最初的日子里,万府天天像节日一般,宾客盈门,送往迎来,那气氛在淮安是从未见过的。恩来发现干妈成了万府的中心人物,倍受尊敬,她那脸上一洗昔日的忧郁,充满炫目的光彩。因为有了干妈,他和娘的命运像是也随着在变,他感到一种少有的满足,又夹杂着理不清的疑惑。
万老太太亲自过问了外孙入学的事,几天后便请来了一位塾师,在万府设馆。塾师乃是万老太太的远房亲戚。
“老太爷临终前一再叮嘱,倘若冬儿生个男孩,务望好生栽培,以成大器。”万老太太把恩来揽在怀里,对塾师道,“小乖乖一副聪明相,是个读书的料,你可要尽心尽力啊!”
“老太太尽管放心。”塾师是位年过 50 的老童生①,蓄有一络稀稀拉拉的长须,鼻梁上架副凸面眼镜,目光浑浊。
“都读过哪些书?”行礼毕,先生凑近恩来问道。
“《三字经》、《千字文》、《幼学琼林》,”恩来回答,“娘教我唐诗,给我讲《天雨花》、《红楼梦》⋯⋯”
“哦!”先生捻了捻胡须,“这小说野史么⋯⋯” 万老太太明白先生持有异议,不由得睨了陈氏一眼。
“小说野史读一些也无妨,”冬儿即刻说,“小时候,爹也给我讲过。” “当然,当然,”先生变了腔调,“十二姑的话自有道理。”稍停,他
摇头晃脑扯开了话题,“自唐伊始,士子所走道路,科举,乃是正路。此外, 尚有几条岔道可走,其一,做塾师,如我这样的无能之辈,虚长 50 而难入第, 仅仅是个老童生,羞煞愧煞。其二,行医,儒医也,比普通医生、郎中要阔气一些,尚能受人尊重。其三,做幕友,助地方官‘佐治’,称为师爷,如十二姑丈即是。”贻能听了,颇觉尴尬,可这位塾师却视而不见,依然摇头晃脑在说,“此外,还有跑码头做生意的⋯⋯恩来聪颖过人,目标自不应受上述职业所限,而要如老太爷期待的那样成大①封建时代文人,以进过学为本位,称为生员(秀才)。没有进过学,尚在考试中的为童生。有五六十岁尚未考取秀才者,称之为老童生。器。大器者,国家之栋梁也。”
“难得先生一番开导。”冬儿说。 “恩来,你要牢记才是。”陈氏接了一句。 “是啊,是啊!”贻能讷讷笑道,“要成大器。” “《四书》读过没有?”先生望着恩来。
“没全部读,”恩来说,“娘教过几篇。”
“《四书》是必读的,先《大学》,次《中庸》,再《论语》,后《孟子》。”先生说,“不知你娘教过哪几篇,我问你,‘人不知而不愠’,作何解释?”
“这是说,一个人有学问、有才气,外人不知道,他能够心平气和、不怨不怒,才是君子之道。”
“晤,”先生的嘴角露出笑意,“古文里‘不能’和‘不为’的词义有何不同呢?”
“孟子曰:‘为长者折枝,语人曰不能,是不为也,非不能也’。”恩来想了想,“‘挟泰山以超北海,语人曰不能,是不能也,非不为也’。”先生喜出望外,把恩来拉到身边端详着:“我坐馆多年,虽不敢夸弟子
三千,却也过百,像你这样聪颖的孩子,实不多见,实不多见。” 这话,使在场的贻能夫妇和陈氏颇感欣慰。
塾馆宽敞明亮,与恩来一道就读的除恩傅外,便是万氏家族的后人,恩来的表哥、表弟,令他好奇的是,还有两个表侄,那是他大舅的孙子,年龄跟他差不多,叫他表叔哩!
先生因材施教,视文化基础,讲授不同课程。恩来读的是《论语》和《孟子》,他不甚喜欢《论语》,而《孟子》的对话和寓言似的情节,使他平添兴致。
这天放学回屋,陈氏问他:“《论语》学到哪里了?” “《述而》第七。”
“怎么这样快?” “先生只读不解,不像老家邹先生那样读音、讲形、释义⋯⋯” “会背了吗?” “会了,”恩来背手站着,朗声背道,“子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窃
比于我老彭。子曰默而识之,学而不厌,诲人不倦,何有于我哉?子曰德之不修,学之不讲,闻义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忧也。”背完,他哺咕着, “真枯燥。”
“先生未予解释,你何不问娘?”陈氏有点温恼。 “娘有自己的事,做诗、绘画、刺绣,我不想烦扰。” “儿啊,你⋯⋯”陈氏不知说什么是好,孩子的体贴使她安慰,可不能
放松要求,她说:“《论语》要学好,里面有许多为人之道,不可不知。就你刚才背的这段,其中‘默而识之,学而不厌,诲人不倦’,即是至理名言, 你就应当‘学而不厌’,聚沙成塔,积水成河。再有‘德之不修,学之不讲, 闻义不能徙,不善不能改’,说得多好,一个人不注重道德修养,也不勤奋好学,听到符合礼义的事不去做,对自己的过错,明明知道却不去改,这难怪孔子忧虑啊。倘若你也是这样的人,娘也会忧虑。”
“娘,我不会的。”
“你不是说《论语》枯燥吗,这就是‘学而厌’、‘学之不讲’。”陈氏说。
“娘,我懂你的意思了。先生不讲,又怎么办呢?”“一个先生一种教法,你不懂回来要问,娘再忙,还有比教你更要紧的事吗?”
“娘,我记住你的话了,”恩来说,“只是⋯⋯只是先生常常读一遍课文就走了,让我们自己背,表哥表弟之中,有的便乘机调皮⋯⋯”
“有这种事⋯⋯”陈氏感到问题的严重,立刻转到隔壁告诉冬儿,“姐姐,这不是误人子弟吗?”
“亏他还是亲戚,”冬儿颇为生气,“若让老太太知道,一句话就把他打发了。可是,束脩已给了,如中途换人怕也不易。我估摸,他是学问不够, 要不,怎么考了一辈子,至今还是个老童生?妹子,我看,真还不如你坐馆执教哩!”
“哪有女塾师?”陈氏被逗笑了,“再说,我也就那么一点才学,给恩来补补课则可,真要坐馆,只怕上得去下不来⋯⋯”
妯娌俩说着欢快地笑了起来。
隔了几天,恩来发现先生坐馆的时间多了,并开始解释字义、词义,他把这个变化告诉娘,陈氏想这准是冬儿周旋的结果,她真高兴。
春秋易逝,日月递嬗,恩来读了《四书》又读《五经》①,先生并不系统他讲,而是有所选择地教些代表性篇什。恩来不满足于课堂上所学知识, 他想向舅舅们讨教,以为他们都是有学问的。可是,10 个舅舅,一半在外面, 或做师爷或经商;在家的几个,有的泡赌局,有的玩古董,有的逛窑子,很难见到一面,唯有十八舅立鉁跟他亲近,只是,十八舅文墨不多。这样,能教他的还是陈氏,除了检查他课堂所学,还给他讲《再生缘》①,它与《天雨花》一样,被看作是“盲子弹词、乞儿谎语”,不登大雅之堂,备受冷落, 接近湮灭,但陈氏偏偏看重于它。
这部弹词小说,就体制而言,有“文词”、“唱词”之分,叙事兼唱, 使恩来兴趣大增,讲唱中间,陈氏还时常停下与爱子交谈。
“孟丽君以一个女子,后来官拜保和殿大学士,其间历经种种磨难,不为所屈,她何以至此?恩来,你想过没有?”
“她有志向,从小就才高气做,景仰古代中帼须眉,故一旦风波乍起, 便‘硬教螺髻换乌纱’,女扮男装,沉怨昭雪⋯⋯”
“对,对,由此可见,从小立下志向,将会影响到人的一生。”陈氏笑眯眯地看着儿子,“我再问你,这书中所写的女子何以总胜于男子呢?”
“女子受苦太多了,她们不甘⋯⋯”
“历来男女总不平等,男尊女卑被看作天经地义。《再生缘》反其义而作,是希望有朝一日这种状况能有所改变。”陈氏说,“可是,难啦,即如孟丽君尽管已权倾一时,最终却摆脱不了悲剧命运,与皇甫少华结合。她雄飞已久,岂甘雌伏?可她又不得不接受这样的安排。你看,做女人有多难!” 她一声长叹,良久才说,“恩来,你要记住,将来你不论做什么,千万要尊重女性,要予以同情和帮助。”
“我会这样去做的。” 日子平平淡淡地在流逝。
一天,先生病了,塾馆暂时停了,孩子们像松了紧箍咒似地,整天在大院各处嬉戏。
“恩来,走,放风筝去。”表哥叙生提议。
恩来有些犹豫,去年春天,在淮安,一次,娘带他去参观梁红玉词,他曾看到旷野上有人放风筝,蝴蝶风筝、老鹰风筝、蜈蚣风筝等可多啦,尤其是蜈蚣风筝,几十节,在蓝天白云之间盘旋舞动,十分壮观。如今,又是春天了,能去野外观看风筝,在他,自然高兴。可是,风筝在哪儿?买,得向娘要钱,他不愿这样做。再说,娘允许他出去吗?他没把握。
“走吧,我有几只风筝哩!”表哥叙生比他大 6 岁,为人敦厚,恩来爱跟他在一块。他仿佛看透了恩来的心思,又说:“你别有所顾虑,姑妈那里, 我会替你说清楚的。”
恩来没再说什么,叙生把他带到大厅西侧的一幢屋子前,门虚掩着,脚下蒿草丛生,这是什么地方?他在猜测。
叙生却不由分说,拉着他,推开门进了屋。
恩来忽然觉得眼前一亮,呀,满屋子整齐排列的书柜书橱,堆放着数都数不清的书,这情景是他从未见过的。
“这是爷爷的书房。”叙生见他惊奇,便解释道。倏忽,从南面一只书架顶上取了几只风筝,又轻轻抖落上面的灰尘,恩来却像没见似的,目光仍在书架间流连。
“走呀!”叙生把一只风筝递到他手里,让他走在前头出了屋。他想了想,还是跑回后院,把外出放风筝的事禀报了娘。“去吧,终日闷在屋里不行,”陈氏说,“你是个男孩子,男孩子要多交际才好。”
他冲娘一笑,又带上恩溥,和叙生一道上了运河大堤。春风轻扬,四野初绿,令人心旷神怡。
恩来拣了只老鹰风筝,他捏着麻线,由叙生放飞,叙生测试了一下风向, 只轻轻往上一送,风筝便蹿上半空。但因风向不定,风筝左右摇晃得厉害, 突然,一个筋斗栽了下来。恩来一阵紧张,叙生却平静地从恩来手中接过麻线,边跑边拽,调整方位,转眼,风筝平稳了,又一次窜上半空,叙生这才交给恩来,提醒他慢慢放线。线圈噬噬地转动着,风筝愈飞愈高,渐入云端, 真像一只雄鹰在展翅翱翔,恩来心中充满喜悦,对叙生投以欣羡的目光。这时,叙生已将双燕风筝送上天空,接着,传来一阵“嗡嗡”的悦耳声。
“表哥,这是什么响声?”恩来问。 “风筝上传来的,是我用丝瓜藤筋做的弦,绷在风筝上,风一吹,因颤
动而发出声音。” “你真行!”恩来不禁赞道。
“大风筝还可系上铃挡,上天后,丁零、丁零,那声音更动听哩!”叙生又说。
叙生知道得真多,恩来不由得佩服起来。
这天,他们玩得很痛快,连恩溥也放飞了一只月亮风筝。 “我们明天再来,找几个小朋友比赛,行不?”回家的路上,叙生说。“行。”恩来应道。
“哥,你再带上我。”恩溥接着说。恩来没作声。
第二天早饭后,叙生在大厅旁见到恩来,恩来说要做作业而未去。
叙生只好带着别的小朋友出去玩了半天,回家后他去后院看恩来,却没见到。
“咦,他不是跟你出去了吗?”陈氏起疑。 “他没去,说是要做作业。” “这孩子怕是在说谎,”陈氏忙转身到隔壁间道,“姐姐,你知道恩来
去哪儿了吗?” “不知道,”冬儿见陈氏神色惊慌,“怎么⋯⋯”“我原以为他去放风
筝了,可刚才叙生说他没去,整整半天了,连个影子也没见。”陈氏说着找到花园,恩溥、恩寿正在花木丛中捉蝴蝶,她问:“见到你哥没有?”
“一早见他去前院了。”恩溥说。
莫非去外婆那里了?陈氏边想边匆匆来到老太太门口,报了声口福,遂问:“恩来可到过这里?”
“没有。”老太太像是不急,“总归出不了这院子,再找找。噢,我听叙生说,要出去放风筝,没准他也去了。”
“我问过叙生,恩来今天没去。”
他们正说着,冬儿急乎乎地赶来,说:“大厅、塾馆,还有他几个舅舅屋里我都找了,就是不见。”
“后花园呢?”老太太眉头起皱。 “开头就找过了⋯⋯”陈氏落下泪来。 “难道他⋯⋯”老太太一拄拐杖,从铺着锦缎坐褥的八仙椅上站了起来。
她蓦然想起几年前的一桩事:也是个春天,有个孙儿在嘻戏时钻进一问废弃的柴屋,门却让别的孩子扣上了,都是小孩,闹着玩的,谁会想到后果呢? 屋里黑咕隆咯,蝙蝠乱飞,黄昏时去找,孩子已惊吓而死⋯⋯想到这,她心悸不止,可她不愿说出口,太不吉利。她只顾颤颤巍巍地朝柴屋走去,众人簇拥着她。到了柴屋,门锁着,她让赶紧砸开,陈氏抢先进去,屋里空荡荡的,惊飞的蝙蝠在空间划着黑色的弧乱蹿,别的什么也没有。老太太嘘了口气,忧虑仍在袭扰着众人。
“难道他真的失踪了吗?”立鉁兀自说道,突然,他一把拽过叙生,呵斥道:“都是你,放风筝、放风筝,昨天去了今儿又去,一个个心都野了。说,恩来到底在哪里?”
“上午他的确没跟我去,”叙生讷讷申辩,“平素,我们只在大厅、塾馆和花园里玩⋯⋯”他摸了一下脑袋,“对了,昨天,我和他去过一次书房。” “自你爷爷过世这些年,书房很少有人进去,你们去做什么?”老太太
说。
“去拿风筝,”叙生说,“奶奶,你忘了,爷爷在世,亲自给我扎过几只风筝哩!”
“是啊,是啊。”老太太拄着拐杖,移动脚步,“那还不快去找!” 叙生跑在前头,猛地推开书房虚掩的大门。 “在这儿啦!”他惊喜地喊着。
众人随后进屋,恩来一手执书,大惑不解地瞧瞧这个,看看那个。 “乖乖儿⋯⋯”陈氏似哭似笑地扑了上去,把儿子搂在怀里。“恩来,
谁让你来这里的?”冬儿有几分生气,“哼,自策自划。” “我,我是来看书的啊!” “这是你外公的书房,”老太太冷着面孔,“是随便就进来的吗?” “可,书是人看的⋯⋯”恩来说着,在旁边书架上取过几册线装书,“外
婆,这书怕是久没人翻,都霉了,让虫子蛀坏了,多可惜。” “恩来,”立鉁说,“看书并不错,你手头这本《西游记》也是值得看
的。可是,来这里得事先给大人禀报一声,你只顾看书,忘了时辰,把外婆、你娘、你干妈急得到处找。”
恩来没料到事情会这么严重,难道看书也错?瞧见大人们一个个虎着脸,他默默地低下头。
“外婆气你,是疼你,你要知道好歹。”冬儿说。“快给外婆赔不是。”陈氏紧接着说。
“外婆,我不该惹你生气。” “唉,不说了,”老太太语调和缓下来,“往后你要看就来看吧,可别
忘了跟大人说一声。”
一场风波像是过去了。可回到后院,陈氏却让恩来站着。 “你知错吗?”她失去了往日的温婉。 “我已向外婆认错了。” “我不是指这个,我问你,今天早上,你跟叙生怎么说的?”
“我答应过叙生今天再去放风筝的,可我⋯⋯我想去外公书房,我找了个理由。”
“《弟子规》曰:‘凡出言,信为先,诈与妄,奚可焉?’你说这是什么意思?”
恩来涨红了脸,他说:“凡说话首先要讲信用,欺诈和谬说,怎么可以呢?”
“你对照一下,自己今天的所作所为是怎么回事?” “娘,我说谎了。”
见儿子认锗了,陈氏也不想再加责备了。
“喜欢看书是好事,可是去外公书房,要经外婆允许,其实,外婆还是疼你的。”
“娘,”恩来见母亲态度变了,遂兴致勃勃他说,“外公书房,什么书都有,《说岳全传》、《红楼梦》、《三国演义》、《西游记》、《镜花缘》等等,都是线装绣像的,还有‘二十四史’、《资治通鉴》,我真想都看一遍。”
“反正我们还要在此住下去,”陈氏笑道,“外婆又允许你去看了,你就不用着急。再说,天底下的书远不止这些,等你长大了,还可以到扬州、到南京、到北京去读书。”
“真的?那我什么时候才长大呢?” “这也是急不得的,”陈氏芜尔一笑,用手比划着高度,“一天一天,
自然而然,便会长大的。” “对,对。”恩来直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