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美国

关于美国历史文献方面的认真研究始于贾雷德·斯帕克斯,他最初的工作是收集华盛顿的著作① 。华盛顿已发表的书信散见于许多书籍之内,另外大量文件从未为人见过。起初,华盛顿的家族曾计划出版一部他的私人文件选辑,因而不允许斯帕克斯去查阅弗农山庄②上的珍藏案卷,但在最高法院首席法官马歇尔的劝告下,他们没有继续坚持。1828 年斯帕克斯并查阅了伦敦与巴黎的档案。他的著作于 1834 至 1838 年间按十二卷出版,不仅使这位共和国开国元勋的性格与活动充分为世人所知而且提供了美国史上这段关键时期的第一部详尽记载③。书的重要性立即获得了人们的承认。基佐主持了该书法文节略本的翻译,并在书前冠以这位英雄的精彩事略一篇,同时,劳默尔也准备出其德文版本。斯帕克斯的勤劳虽然到处得到了承认,但他在执行编辑责任方面却未能逃脱批评。马洪爵士指责他抽去了那些对美国官员不利的文字段落;其它的人也指责说他窜改与润饰了某些信件。斯帕克斯答复说,如果说他曾略去了若干信件,那只是因为这些的内容已在他所出版的书籍中刊出过。对另外一些批评者他的答复是,由于华盛顿遗留下的很多文件有几种草稿,而他在年老时期曾修改过他的早期信件,所以他觉得有责任按其最后形式来进行刊印;而且他对原文的更动部分仅仅限于抄录者的明显笔误方面。但这个申辩并非是完全正确的,因为其中有少数文字段落的删略乃是出于政治方面的原因,另外若干文字上的改动则是无可原谅的。如果说斯帕克斯不是一个理想的编订者,另外在草稿上的重后期轻前期的作法是欠考虑的,他的真诚用心却是无可指摘的。他还在政府的指示下出版过十二卷文献,阐明美国革命时期的外交政策①;并且收集过富兰克林与莫里斯②的著作。他的《美国传记丛书》载有传记六十篇,其中颇有些篇即出于他的手笔,涉及到美国史的全部领域。斯帕克斯也是另一个领域内的先驱者。1839 年他被聘在哈佛大学任教席,这事那标志着美国第一次承认历史讲授在大学中的地位。早在 1861 年他去世之前,他已被公认为美国历史学界中的耆宿。

① 参阅亚当斯(H.B.Adams),《贾雷德·斯帕克斯传》,共两卷,1893 年。关于一般论述,参阅 J.F.詹姆森《美国历史编纂史》,1891 年;巴西特《美国历史家的中部集团》(TheMiddleGroupofAmericanHistorians), 1917 年;迈克尔·克劳斯《美国史学史》,1937 年;《关于美国史学的马库斯·W.杰尼根论文》,哈钦森编辑,1937 年;H.E.巴恩斯,《历史编纂与历史科学》。见《二十世纪美国》,纶塞克编辑,1950 年。—

—原注

② 弗农山庄,在弗吉尼亚州,是华盛顿的产业。他卸任总统后,息影家园,死后安葬于此。——谭注

③ 书名《华盛顿的生平及其著作》(TheLifeandWritingsofGeorgeWa-shington)。——谭注

① 书名《美国革命中的外交通信》(CorrespondenceoftheAmericanRe-volution),1830 年。——谭注

② 莫里斯(1752—1816 年),美国政治家、外交家,参加大陆会议的代表,曾任美驻法大使。属联邦派, 以思想保守著称。——谭注

班克罗夫特①标志着美国史学的成年,他最有资格担当起其民族历史家的称号。这位哈佛大学出身的青年人在拿破仑战争后平静的岁月里游历了欧洲;在柏林他聆听过黑格尔、施莱尔马赫萨维尼、博赫的讲演, 在戈丁根听过黑伦的讲演,并访问过歌德。他虽出生于马萨诸塞州,却是属于杰斐逊民主派。1826 年他在 7 月 4 日纪念美国国庆的一篇演说中讲道,“人民之声对于我们便是一切;这就是我们的神谕;而这个,我们还当承认,就是上帝的纶音。”他在 1835 年所发表一篇题为《人民在艺术、政治与宗教上的职务》的演说,是对人民群众的另一篇颂歌。“真正的政治科学是尊重群众的,应当谦恭地听取下层人民的呼声。”他怀着这种朴素的哲学思想开始了美国史②的编写,书的第一卷出版于 1834 年。“殖民地的精神自一开始起即在要求自由。美国在人类平等权利的实践与保卫方面都曾着了先鞭。”这里没有军队,没有公债,宗教是自由的。知识的传播无比普遍。在班克罗夫特所描绘的图画上见不到一点阴影,另外书中没有提到过奴隶制。在这里我们呼吸到的是杰克逊时代的那种轻快的气息。

当然,对于最后造成这个完善境界前此各个世代的种种功绩也都应当受到一定的表彰。第一卷便是叙述早期的冒险航行与居留地的;并以

《清教教义的性质》一章作结。在这书看来清教教义的唯一缺点即在它的不容忍态度,但这点也出于防御的考虑和带暂时性的。这些“移民祖先”① 从未曾企图改变过别人的信仰,而只不过保卫其政体免受别人攻击。“这不过是像笼罩在清澄河流上的一股浓雾。”他们的法律除对已婚妇女的堕落的规定外,一般则是温和的。美国人过去能有这样一个黄金时代也确实是值得骄傲的。书出之后,当然受到热烈欢迎。班克罗夫特所表达的是一个新生民族的思想,同时也表现这个乐观时代的一切自足思想与饱满情绪。因为这部书不可能不受到他自己对民主政府与美国宪法的坚强信念的影响。这著作也在旧世界里引起了注意。年迈的黑伦自戈廷根写道,“我平生所感到的最大快事之一,便是我多少帮助培养了这位美国历史家。”书的第二、三卷叙完了美国殖民时期的历史,也是以这同样的赞颂口气写成的。罗杰·威廉斯②被称誉为宗教压迫的反对者。乔治·福克斯及其教友派的描写部分则极富感情,潘恩的名誉也得到了有力的辩护。班克罗夫特嫌恶任何形式的宗教控制;他骄傲地宣称, 教士手段未曾从旧世界里迁来。在叙述迫害女巫的流行风气时,他感到遗憾;但却同时提醒读者,这种风气并未延续过久。“罪恶的自私自利性质往往会导致其自身的灭亡,支配人间的仍是上帝。”1854 年他在《关于人类进步的演说》中宣称,进步是不可避免的,这种保障来自于上帝与人类同在一起。“天意决计不会不认我们这个民族。一个专制魔王的

① 参阅豪(Howe)夫人,《班克罗夫特的生活与信件》,2 卷,1908 年与奈(Nye)的《乔治·班克罗夫特》,1945 年。——原注

② 书 名 《 发 现 美 洲 以 来 的 美 国 史 》 (HistoryoftheUnitedStatesofAmeri- cafromtheDiscoveryoftheAmericanContinent),简称《美国史》共十卷,1834—1875 年。——谭注

① “移民祖先”(ThePilgrimFathers)——指 1620 年乘“五月花”号至美洲的一百零二名清教徒。——译者

② 罗杰·威廉斯(约 1603—1683 年),英国出生的新英格兰新教教士。因持与英国国教不同的观点,被逐出马萨诸塞州,创罗德岛殖民地。——谭注

脚步踏毁不了一种思想。世界是不可能倒退的。”用富兰克林·詹姆森的生动语言来说,他的早期诸卷都是投的杰克逊的票。

1838 年,卡莱尔在感谢作者赠给他的第二卷时写道,“书的某些部分使我联想起约翰·穆勒的《瑞士史》,一本见解最为大胆的书。但你的理论方面使我感到不够满意,你的说教气味太浓了些。”虽然卡莱尔不是一位什么反对说教性历史的人,但这个批评却是很有道理的。书中的哲学思想是幼稚的;那些在五六十年前曾赢得赞扬的品质,到了现在已成为非常不合乎近代胃口的东西。但这本书却具有坚实的价值,而且越到后面越有价值。美国人往往以能向这位民族历史家提供他们个人回忆与家庭信件而引以为荣。他自己到柏林查阅过普鲁士外交部的档案。帕斯夸尔·德加扬戈斯帮他在西班牙查档案,另外他的友人与助手帮他在海牙、巴黎与维也纳等地替他做搜寻资料工作。在十二年的政治生活与在伦敦大使馆的工作之后,他复于 1852 年出版了第四卷。在整个十年

中,前三卷叙述至 1748 年,而后七卷则叙述美洲殖民地与英国的争执与独立国家的创立。书中他对英国的政策的批评是严峻的。他说,“1774 年的惩治法令①瓦解了两国之间的精神联系。大不列颠对人类自由进行了挑战。自由在欧洲与在英国本身都受到了威胁。而举兵起义则是殖民地对全人类的进步的有力维护。”英国本应当让美国独立的,因为她那强壮的子孙已经成年。这是一场残酷与违反自然的战争,不过这事的后果对两国都很有利。随着和约的签订,英国也抛弃了自己的凶恶作风。而美国方面则能够对英国政府与英国人民有所区别。它对于母国的敬爱依然存在。一个民族在没有社会动乱的情况下竟诞生出来。《独立宣言》, 亦即杰斐逊的那篇不朽之作,表达了正义与公道的永恒原则。上帝的援助是自始至终可以看到的。

书中与英冲突的部分带有一般爱国主义历史著作的通常缺点。那种把殖民地居民说成是个个满腔神圣火焰,誓死捍卫自由的描绘不过是一种梦幻。当时殖民地居民对这场斗争的热情实际上是如何微薄,一些无聊的嫉忌心理是如何常见,甚至整个这番事业曾经如何濒于失败,这一切都只好留待下一代人去叙述了。那些效忠于英国的人不过代表了一种相当普遍的认识。书中对法国的帮助未曾给予足够的肯定,而德国义勇军的作用却得到了过分高抬。另外书的注意力过分局限于新英格兰一地。因而后面诸卷遂引起了尖锐的争辩。一些在战争中曾起过主要作用者的后裔乃出书揭露该书对待他们的祖先不够公平。虽然作者曾作了种种有力答辩,但不少的批评意见却是正确的。这部书颇有叙述支蔓,偏重词藻与故作精炼的缺点。为了要叙述德国人的帮助,他竟一下追溯到“民族大移动”的时代。连篇累牍的陈腐议论妨碍了叙述的正常进行。卡莱尔对他说,对于人所熟知的事情的起源,他每每论述得过多。这部著作虽然一直迟至 1874 年时才全部完成,但始终不脱其初期的种种特征。杰克逊依旧是他最心爱的政治家。当班克罗夫特以驻柏林公使衔再去德国时,兰克曾问他道,“你知道我在上课时怎样对学生谈到你吗? 我对他们说你写的历史是从民主观点写成的最好著作。”他听了这句内

① 指英政府颁布的封闭波士顿海港,取消马萨诸塞自治条例、新驻营条例、司法权条例和魁北克条例等五项法令。——谭注

藏批评的表面恭维稍稍吃了一惊,然后说道,如果他的书中有着民主思想,那主要由于题材,而不由于这历史著作者。但尽管在见解与编写上有这种种缺点,这部书却不失为一项卓越的成就。这是关于美国殖民时代历史的第一部详尽系统的叙述。书中载有从新旧大陆公私档案所搜来的巨量原始资料。他认识约翰·亚当斯、麦迪逊以及其他许多历史的创造者。冯·霍尔斯特曾说,“每个美国历史家必须以班克罗夫特为起点来前进”。后面诸卷在编写技术方面有所改进。编写的速度减慢了些, 搜索的范围更广了些,摇旗呐喊的喧闹声也稍小了些。美国人通过痛苦的经验得知,新世界也未能把旧世界的一切艰难与缺陷完全避掉。

1882 年时班克罗夫特以八十有二的高龄续成论述美国宪法的形成① 二卷。这是他多年的宿愿至此终于得偿。为此目的,他走遍了十三州大部分档案馆,研究了奥、荷、法、英各国公使的报告。此书对华盛顿的伟大善良赞颂不衰。麦迪逊②被誉为宪法的总设计师,但对汉密尔顿的评价则未能恰如其分。他检视了宪法,觉得确实很好——对秩序好,对自由好,对每个公民的个性好,无异是力量与灵活的奇异混合物。这部论著最后对旧世界与新世界的形势作了简要对照,前者仍呻吟于虐政之下与处在革命的前夜,后者已进入了理想之乡。“在美国,一个没有国王, 没有亲王,没有贵族的新民族已经崛起。他们比以前任何一个共和国的人们都更笃信宗教、更有教育,更加纯洁和具有更加宁静的心智。在他们生存的幸福初期,他们便把公理认作自己的行动指南。”班克罗夫特的这种把清教式的美国理想化的作法在帕尔弗雷身上又得到了重复,他所编写的《新英格兰史》叙述至独立战争爆发时止。由于他对殖民地居民的敬仰过甚,对他们为政治自由所作出的功绩感戴过深,因而势必对问题缺乏分析。他虽尚未为不宽容的态度喝采,但总是尽量为之开脱。他曾深入挖掘过英国的档案;他以前历史家谁也没有这样细密地研究过新老英格兰清教时代紧张时期的相互关系。虽然他声望不如班克罗夫特,但却达到了一个较高水平;詹姆逊曾声称他的书是整个殖民时期的一部唯一佳作。另一位历史家希尔德雷思则使用了较多的批判性方法, 他的写作时间虽早于帕尔弗雷,但在精神上却属于下一个世代。他编写

《美国史》的明确目的即在减少那种已被班克罗夫特弄成风气的歌功颂德作法。希尔德雷思告诉他的读者说,他的目的在于提供“我们祖先的不加修饰的画像”。这种试验的结果见之于书的第二版的序言。“我对于这个充满着神话式的纯洁与德行的地域与黄金时代的揭破,已大大开罪于人,特别是新英格兰人。”他大胆地宣称,1789 年前的时期大半属于神话的领域;他那充满怀疑主义的著作正象一股凛冽的北风,吹散了许多爱国主义的传说。例如,在班克罗夫特看来,萨伦巫术案①至多仅是一件令人遗憾的失误而已,但希尔德雷思则在无情地缕续了这个事件之后,宣称这乃是足以判定这个社会无异一个野蛮社会之无可争辩的证

① 书名:《美国宪法形成史》共二卷。——译者

② 麦迪逊(Madison,J.1751—1836 年),法学家,历任大陆会议代表,制宪会议成员,对宪法中的中央政府结构与权力的规定,提出了方案,主张建立有力的中央集权政府。1807—1817 年任总统。——谭注

① 萨伦(Salem)——美国马萨堵塞州海港,在 17 世纪后期为“巫术狂”的中心;那里在 1692 年有十九个妖巫被处死刑。——译者

据。他著作的第二部分叙至 1821 年,在这里,他开辟了前人未历之境, 开始对早期的各届总统提出了批判性的评述。美国的历史学家,正如美国政治家那样,是分为联邦派与民主派的。班克罗夫特的英雄是杰斐逊, 但杰氏在希尔德雷思看来不过是一个群众煽动家罢了;他宁可去爱好汉密尔顿,同时也沾染上了他后者轻视一般人的观点。他很少去查阅官方或私人收藏的资料,他的文笔拙劣,但是他那种比较实际的叙述方法则对美国人是一个教育,即是,他们也必须以其他国家那种同样的批判精神来研究自己国家的历史。

关于美国历史的科学性的探索研究则是在19 世纪最后的二十年内才开始的。美洲殖民的最早权威记述为哈佛大学著名的图书馆长贾斯廷·温泽所主编的一部集体著作;这部《叙述与批判的美国史》首卷叙述了美洲本地土著,以下各卷追述了欧洲人的探险与移殖过程,最后以美国的建立终篇。其中关于资料来源的批判性论文、详尽的注释以及所附插图与地图等等都使这部著作获得某种独特的重要性。出于主编手笔的诸章属于全书最有价值的部分;他本人即是早期殖民地历史与制图学方面的专家。其次马卡姆叙述了比萨罗征服秘鲁的经过与南美洲的解放。但另方面,书中对英国殖民在与其母国冲突前后时期的历史,则讲得很少和缺乏系统。马卡姆著作的最后一卷杂叙了有关赫德森湾公司、北冰洋探险、英王统治下的加拿大与西班牙属美洲等问题。这部书与其说是一部叙述性的历史,不如说是一部为高年级学生所编的辅导书,内容总结了百年来新大陆殖民事业的成就。

另有一个不甚成功的集体合编的例子是在加利福尼亚富翁休伯特·豪·班克罗夫特①的提倡下所著成的巨型汇编;他也是一个业余的历史家。他自中年时期退出出版业后,曾以大量资金从事书报手稿的购置与地方记录的抄写工作。他派了一个俄国人去阿拉斯加,又派了几个西班牙人到墨西哥,访问了老开荒人,记录了他们的回忆。他聚集了异常宏富的图书,以作为详尽研究中美与西美等地的基础。根据这些资料, 洋洋三十四巨卷的《太平洋沿岸诸州史》遂在他亲自主编下由他的一批助手修成。虽然这些书由于充满文献而很有用处,但缺少历史著作的较高的质量。它们很象贝德克尔或墨里所编写的一类指南书籍①,那里作者的姓名性格都不见透露,读者在那里查到的只是图表事实。书的叙述自中美诸州开始,而后转向北方,经墨西哥、得克萨斯、加利福尼亚,直至俄勒冈、华盛顿、不列颠哥伦比亚与阿拉斯加。遗憾的是,这批资料上的无价之宝竟完全委之于档案保管部门。由奥斯古德与比尔执笔的殖民时期部分还写得较具客观精神。《美国政治家》②这部出色丛书包括自殖民地与英国的冲突至内战的结束这段时期。其中大部分书都有较高水

① 他在自己的《回忆录》(1912 年)中曾叙述和辩护过他的文学方法。比较科甘《休伯特·豪·班克罗夫特》,1946 年。——原注

① 贝德克尔或墨里所编的旅游向导书。19 世纪 30 年代后期开始分册发行,内容包括各大洲,大国、重要地区、历史名城,介绍其历史、地理、民情风俗等。——谭注

② 《美国政治家》,莫尔斯(J.T.Morse)主编。第一辑共三十二卷,1898—1900 年出版,第二辑共八卷,

1905—1917 年出版。——谭注

平,个别书籍,尤其是卡尔·舒尔茨的《克雷传》③,甚至具有经久价值。在关于早期各届总统的作品中,最有价值的是亨利·亚当斯所编的关于杰斐逊与麦迪逊的巨型论著④。他的九卷本论著是他根据在新旧世界长期的调查研究所著成,内容清楚地叙述了美国政府在十六年多事之际的内政外交政策。麦克马斯特所编①的巨著,包括从革命到内战这个时期,也是有用之作。但在钱宁的大型著作《美国史》②出版后,班克罗夫特及其同时代人的著作已经不复有参考价值。

至于离我们较近的历史最重要的为福特·罗德斯所编的‘1850 年妥协以来的美国史’,内容主要叙述关于解放黑奴问题斗争的重要年代。他和他的同时代人一样,也憎恶黑奴制;因而对于它的取消感到喜悦; 但他对那些似乎是为了维持这制度而作战的人们,却也不加责备。开首二卷描写这个风潮的酝酿过程,后面三卷叙述这个冲突本身。他强调指出了这样一个重要事实,即,交战双方都不曾把这件事看作是一场奴隶制与自由之间的冲突。许多北方人对黑奴本不关心;而很多南方人,包括李将军在内,也同样认为黑奴制是不对的。事实上,北方是为了维持美国统一而战;南方则是为了要求分离的权利而战。作者对李将军高尚与石壁杰克逊③的勇敢所给予的赞颂之热烈,甚至有过于南方人。不仅对于这些军人,就是在对待政治家上作者也是同样毫不严苛;杰斐逊·大卫斯竟被称之为一位可敬的敌人。书中林肯的描写不愧是一篇具有判断与观察力的杰作。林肯两位秘书尼古拉与海的包罗万象的著作④于 1890 年出版,但林肯的独特性格反被十大本的浩繁卷帙所淹没。罗兹的书①则取消了林肯头上的光轮,不承认他具有军事天才,并婉转地纠正了一般对其智力的夸张说法。但这位总统虽有所失,也有所得。当我们看到他也在竭力抵制其自身的诱惑与在困难之中反复探索时,他反而显得更近乎人情和更加可爱了。林肯比任何人更能清楚地看到,这战争必须宣布为目的在于保卫联邦统一的战争而非为了反对蓄奴制度,并依此原则进行。如果依照了极端“取消黑奴制派”的引导,他只会给他所保护的双重原则招来灾难。罗兹原拟把自己的叙述写至 1884 年;那一年民主党人克利夫兰的当选总统一事表明,南方与北方的旧分界线业已消失。后来,

③ 克雷(Clay,H.1777—1852 年),美著名政治家,曾任参议院议员,国务卿,在南北冲突中持调和主张, 力图避免内战。——谭注

④ 亨利·亚当士编著的书为《美利坚合众国史(杰斐逊、麦迪逊总统时期)》,

(HistoryoftheUnitedStatesofAmerica〔duringtheadministrationofJeffersonandMadison〕),共九卷,1889—1891年。——谭注

① 指麦克马斯特所编的《美国人民史:从革命到内战》(HistoryofthePeopleoftheUnitedStates,

fromtherevolutiontothecivilwar),8 卷,1883—1913 年。——谭注

② 《美国史》共六卷,1905—1925 年,起殖民时代止于 1865 年。——谭注

③ 石壁杰克逊(1824—1863 年)原名 Jackson,ThomosJonathan,美国内战中南方陆军将军,骁勇善战。1861

年 7 月 21 日以少敌众解庄士敦(Johnston)将军之围,获得了“石壁”(“Stonewall”)的称号。——谭注

④ 尼古拉(Nicolay,J.G.)与海(Hay,J.)合著有《阿伯拉罕·林肯》(AbrahamLincoln,ahistory)一书, 共十卷。——谭注

① 指罗兹(J.F.Rhodes)所著:《1850 年妥协以来的美国史》

(HistoryoftheUnitedStatesfromtheCompromiseof1850),七卷,1895—1906 年。——谭注

当他逐渐接近于自己的目标时,他认识到,他并不需要写这么多,决定在 1877 年打住,因为当时最后一次围绕黑奴问题的总统竞选已告解决, 最后一批军队已从南方撤出,而南方也可以按照自己的办法来处置黑人问题。最后描述重建南部时期历史的两卷也显出同样的冷静态度。他对安德鲁·约翰逊②与布莱恩③的写法比较严厉;强调指出了格兰特的无能, 并认为他的统治是美国行政腐败的高潮。罗兹的著作标志着自班克罗夫特以来美国学术研究上所迈出的行程④。粗俗的得意精神与民族傲慢这里已不复见;年轻的一代已开始懂得尊重人们的某些动机,尽管这些动机所造成的行动曾受到过世人的一致谴责。

就在美国人开始研究自己国家历史的同时,华盛顿·欧文①却把他的目光转向了旧世界。他本质上是一位四海为家的人,能够随遇而安,并容易感受各种影响。虽然他主要是一位小品文作家与幽默作家,而非历史学家,但他在美国史学史中的发展上却占有一席地位。他的文学生涯始于 1809 年,他假托尼克博克的名字所写的《纽约史》主要描写荷兰人在新大陆的占领,其中事实与幻想、幽默与讽刺交融在一起,书出之后, 轰动了整个美国。几年之后,他乘船去到欧洲,在那里他留居了十七年。他的《见闻杂记》的出版,其中载有《吕伯大梦》②一篇,使他在新旧两个世界中都备受欢迎。他对旅行与传奇的嗜好使他于 1826 年去了西班牙;两年后,他出版了《哥伦布传》书系根据纳瓦雷特③所搜集的资料, 加上他在马德里与塞维尔的研究结果而成。这是关于这位伟大的发现家第一部带学术性的叙述;书以作者素有的纤秀文笔写成,史学与文学的爱好者读来都能感到兴味。由于书的声誉传布极广,因而作者立即把它编成节本,以防美国的抄袭者。书中的叙述也许有些渲染过甚,但却是以诗人之笔来写梦想家的一部很好作品。

翌年,欧文出版了《格拉纳达征服纪》;这部书他认为是自己的最好作品。正象他在写荷属美洲滑稽史时曾经假托过一个杜撰的古董家之口那样,这里他也编造了一位西班牙高僧来记述摩尔王国的倾覆。虽然背景尽属虚幻,却包括很多事实,复由于作者对格拉纳达知之极详,内容赤颇充实。之后,他又续成关于红堡①的《杂记》一卷,其中景物描述

② 安德鲁·约翰逊,林肯遇刺身死后继任美国总统(任期 1865—1869 年),主持重建南部的工作。执行偏袒奴隶主,图谋恢复奴隶制的政策。——谭注

③ 布莱恩,J.G.(1830—1893 年),民主党人,1863—1876 年任议员,以不关心公共利益及牵涉格兰特总统不名誉案件受到弹劾。1881—1891 年任国务卿。——谭注

④ 参阅沃尔夫·豪的《罗兹》,1929 年。——原注

① 参阅欧文(P.M.Irving),《华盛顿·欧文的生活与通讯》,共四卷,1862—1864 年,和沃纳的著作,见

《美国文人》,1884 年。——原注

② 《吕伯大梦》系一虚构的故事,记一荷兰移民吕伯在卡茨启尔山小■,沉睡二十年的奇遇。——谭注

③ 纳瓦雷特(Navarrete,1765—1844 年)——西班牙航海家与作家,曾奉命搜集有关西班牙海军史的文献。

——译者

① 红堡(Alhambra)——13 世纪摩尔王在格拉纳达建造的卫城与宫殿。——译者

与传奇轶闻纷然杂陈,使作者的幽默与情趣得到了淋漓尽致的表现。他不绝出入于这座古城之间,颇能得其地之精神,因而使他自己的姓名竟与该城造成不朽的联想。“我们只要凝神思虑一下这块美妙的住所便不能不对当年设计这座人间乐园的人们的天才和诗情深致赞美。他们确实无负于他们的美丽国土。他们不仅英勇地赢得了它,而且慷慨风雅地享用了它。在这里,智慧豪侠、彬彬有礼、诗情雅趣的痕迹几乎随处可见。我不禁要说;他们甚至是从来唯一无负于这块国土的民族,我但祝愿他们能再度从非洲渡海前来重领此地。”1832 年欧文回到美国时已是一位闻人;十年后,他复被派赴马德里任公使。他原拟编写一部墨西哥征服史,但由于得知普雷斯科特业已从事此事而作罢。他晚年潜心于编写《华盛顿传》。他对于调查研究素少兴趣;因而历史学家的一番重任他有时遂力有不逮。但在轶闻与传奇的轻松文学范围内,则是无可匹敌的。作为美国文学的创始人与西班牙魅力的发现者,他的声誉也是不可动摇的。

关于西班牙的历史,华盛顿·欧文不过触及了它的光耀的外表而已, 普雷斯科特①才深入掘发了它的基础。他在哈佛大学读书时期,留下过一件极不愉快的回忆,这便是一次偶然事故竟使他一目失明,另一只眼也受到无可补救的损伤。于是阅读成了经常困难,甚至无法进行,但由于好学情殷,生理上的缺陷也阻挡不住。就他后来的工作来看,奇怪的是, 在他大学之后长期旅欧期间并没有把去西班牙列入他的游程之内。彼时他的兴趣主要在法国与意大利文学。直到 1824 年他的友人蒂克诺在哈佛大学讲西班牙文学时,他的注意力才转到了那个国家,自此他的名字遂与该国密不可分。在考虑了若干历史题目之后,他决定编写斐迪南与伊萨伯拉统治时代的详史。他的财产使他有可能聚集起极其可观的资料, 他还从马德里的美国公使处获得大批书籍手稿。因为几乎每一行字都得要人读给他听,所以这部书至 1837 年出版时,所历时间凡十年。虽然华盛顿·欧文在他之前已撷尽史料中的菁英,普雷斯科特的卷帙较之他那位杰出的国人并不多让。他的画面更加阔大,他的学识更加深广,甚至文笔也无逊色。半岛之上各个文明间的冲突,新世界的发现,阿拉冈与卡斯提尔联合建成单一强大王国的过程,以及那里两国统治者的性格, 宗教裁判所的肇始——凡此种种,都是历史家借以成名的绝好题材。斐迪南在他的笔下是一位贤明而有成就的统治者,尽管他的性格冷酷自私。伊萨伯拉为全书的女主人公,在心智与感情上同样高贵,可谓一位具有男人头脑的完善妇人。她的唯一缺点是在宗教上缺乏宽容态度,但这也属于她时代的过错。普雷斯科特唯有在谈到宗教裁判所时情绪相当激昂,这种情形在他那平静的篇章里是较罕见的;但他却能对天主教完全不存偏见。他的笔下的希梅内斯虽刚愎而专制,却是一位颇具威仪的人物;哥伦布则是一位无所畏惧而又无可指责的英雄;绰号“大队长” 的贡萨尔伏①,有时虽也难免使用欺骗手段,却也是个长处很多的人。除

① 参阅蒂克诺《普雷斯科特传》,1864 年;奥格登的著作,见《美国文人》,1904 年,以及佩克(Peck):

《W.H.普雷斯科特传》,1905 年。另一篇较好杂记,见塞科姆《秘鲁征服史》导论,《人人丛书》。比较

《蒂克诺的生活、通讯与日记》共二卷,1876 年。——原注

① 贡萨尔伏(Consalvo,diCordova1453—1515 年),职业军人,初为摩尔统治者服务,后投效那不勒斯斐

人物的详尽描写而外,这位历史家对于政事文学,风尚习俗,也给予密切注意。

在撰写这部著作漫长年月里,普雷斯科特常常怀疑自己是否有足够才力来真正写好这样一个巨大题材。另外他的国人是否会对这样一部详细论述感到兴趣。但这种疑虑不久即涣然冰释。丹尼尔·韦伯斯特宣称, 一颗彗星已经以其全部辉煌突然显现天际。帕斯夸尔·德·加扬戈斯, 一位盎格鲁-撒克逊学者们的共同朋友,在《爱丁堡评论》发表了一篇热情的称颂文章,而著名的《手册》作者福特②也在《季刊》上著文加以赞扬。荷兰爵士称这书为自吉本以来历史著作中一部伟著。基佐与米涅也对之赞不绝口。书被译成不少国家文字,堪称美国第一部在国际上享有盛誉的历史著作。《斐迪南与伊萨伯拉的统治时代》也是无愧于其声誉的。这书虽还够不上十分精彩,但允称作者的最为坚实之作,迄未为人胜过。以后各版中由于新资料的继续补充,书的价值也不断有所增高。尤其是 1841 年刊印的第三版;通过加扬戈斯的帮助,所得“天主教国王” 的通讯手稿大大丰富了书的内容;这些都是在打开萨拉戈萨修道院时找到的。当然这书也不是每个部分都是无懈可击。格兰纳达复亡前阿拉伯政体与文化那部分概述便主要是依据孔德①不扎实的研究所编成。他所描绘的伊萨伯拉形象便未免渲染过甚,虽然它比柏根洛特②的那个专制伪善者形象更接近于实际情形。贾斯廷·温泽认为他对哥伦布的描写词多溢美。另外在宗教裁判所的叙述上,他对洛伦脱③过于轻信。但那个时代的著作当中却很少有哪部书能够这样不须大改便可足敷今日学者之用。

从写斐迪南与伊萨伯拉到写对新世界的征服,其间只是一步之隔。普雷斯科特雇用了助手去西班牙图书馆内抄录其中有关墨西哥与秘鲁的手稿。加扬戈斯从英国博物馆寄给他不少抄本,而加尔德龙亦即西班牙驻墨西哥的公使,则从当地替他搜集文献;他本人也是一位著名的文人。书中对于蒙特祖玛④的王国的一番盛大铺叙,虽不免为其人祭的残酷所掩,却为入侵历史提供了一篇出色导论。而他关于科尔特斯从海岸向内地的进军的描写构成了他笔下一节最动人的题材。这个首领的一幅威风凛凛的形象占据了舞台的整个中心。这位西班牙“征服者”虽然毫无怜悯顾惜,他们所推翻的帝国则更残酷无情。《墨西哥的征服》是普雷斯科特的最出名的著作。它不论过去现在,它一直是一切爱好冒险与传奇的老幼读者爱读的书。书中关于进军、战役与围攻都城的描写真可与麦

迪南二世,一度为西班牙驱除法占领军,夺回那不勒斯。——谭注

② 福特(Ford,Richard,1796—1858 年)——英国人,曾在西班牙长途旅行,1845 年出版《西班牙旅行手册》。——译者

① 孔德(Conde,JoseAntonio,1765—1820 年)——西班牙东方学家,著有《阿拉伯统治西班牙史》,现在历史学者对此书一般已不重视。——译者

② 柏根洛特(Bergenroth,GustavAdolf,1813—1869 年)——出生于东普鲁士,死于马德里。以研究西班牙塞曼卡斯档案中有关英国的历史著称。——译者

③ 洛伦脱(Llorente1756—1823 年)——西班牙教士,曾任宗教裁判所要职,著有《西班牙宗教裁判所批判史》。——译者

④ 蒙特祖玛(Montezuma1480?—1520 年)——墨西哥的最后皇帝,为西班牙征服者科尔特斯(Cortez,

Herhando1485—1547 年)征服,1520 年饿死。——译者

考莱的辉煌篇章比美,直接打动着每个儿童的心灵。少数批评者曾指责他对入侵者过于宽容,但这位历史家在谴责他们的行动的同时,却没有因为他们不曾走在时代的前面而对之加以呵叱。他在自己的日记簿里写道,“永不破口谩骂;这是非历史的、非哲学的与有失忠厚的。”他的特点是一般尽量少加评论。天主教人曾称颂这书对其教会的态度公允; 昆西·亚当斯则认为,从书中不易看出作者是新教徒还是旧教徒,是君主派还是共和派。老作家亚历山大·冯·洪堡对他的好评尤其使他感到特别愉快;他认为洪堡是“我的著作所遇到的最有资格的批评者。”华盛顿·欧文的评语也同样充满着赞美。但书中最严重的错误则不曾为人注意到。当考古学揭示了阿兹台克人墨西哥的真相后,蒙特祖玛国家的文明已证明远非如以西班牙编年史家为依据的普雷斯科特所曾想象的那样灿烂。《秘鲁的征服》也是一个缺乏吸引力的题目。皮萨罗的才具也比不上科尔特斯;而他的恶魔般的残暴行为则没有什么可以原谅的地方。再如“征服者”之间的内战,也破坏了整个事件的戏剧性的统一。他悻悻然地认识到他的题材不过是次要题材,而那些匪帮的种种冲突不过是起于分赃不均。在墨西哥问题上,他的同情完全属于西班牙人一方, 而在秘鲁则反对西班牙人。书中关于当地古文明的叙述是他著作中的另一特别薄弱部分,后来克莱门茨·马卡姆的调查研究证明情形完全是另外一种样子①。

1842 年,福特力劝普雷斯科特编写腓力二世传,认为这里“几乎是一片处女地”;这个历史家在顺利实现他的计划之前,预先搜集了大量资料。米涅为他在巴黎弄到种种文献的抄本,加扬戈斯则不仅深入到伦敦与锡曼卡斯的档案库内进行发掘,而且取得了阿尔瓦家族与其它重要家族中所珍藏案卷的阅览权利。这部著作于 1849 年开始编写,开首两卷

于 1855 年出版①。对外方面,为西班牙与英国的争雄,尼德兰境内的战争、土耳其人的失败等;对内方面,摩尔族的叛乱,宗教裁判所的统治, 唐卡洛的悲剧等;这一切都是足以吸引一位具有世界声望历史学家进行一试的有趣题材。由于他的死亡,书只叙述至 1580 年,但已完成的三卷, 虽非完壁,仍然颇有可观。按腓力时代的思想来判断腓力,作者认为仍应对他给以宽恕甚至嘉许。热情的莫特利写道,“你天生具有一颗公正的心”,但他私下对他的妻子说,普雷斯科特的腓力实在未免把那个令人可憎的人物写得过分文雅高贵了。他一项突出成绩便是使这个面目狰狞的天主教统治者变得可以为人理解。

在编写腓力的同时,普雷斯科特特别腾出了几个月的时间来记述腓力父亲的晚年景况。曾经一再有人劝他编写查理五世的历史,但他认为罗伯逊的著作已十分翔实,因无重新缕叙之必要。不过,他倒愿意补记一些关于这个皇帝禅位之后的修道院生活。他从那些为他抄送的锡曼卡斯文献里早已了解了他的特点,另外利用了已见于他《腓力二世》的第一卷中许多材料;书成于 1851 年,但 1854 年才出版。在这期间,真象已为至少三位历史家揭示出来。一位锡曼卡斯的档案管理人编辑了一部

① 克莱门茨·马卡姆著有:《秘鲁史》(HistoryofPeru,1892 年),《秘鲁的印加族人》(IncasofPeru,

1910 年)等书。——谭注

① 书名《西班牙王腓力二世统治时期史》(HistoryoftheReignofPhilipⅡKingofSpain)。——译者

有关该皇帝退隐的记事,其中附有大量档案摘要。这份手稿他死后曾为法国政府所购得,送至巴黎外交部,从此即被束之高阁,直到斯特林-马克斯韦尔于 1849 年参观尤斯特①后,方才用它编成《查理五世的修道院生活》出版(1852 年);这部书的成功引起米涅与盖查也去追寻这个线索。这三者的著作②颇曾有助于普雷斯科特于 1855 年所编的纪事,但他对他们的研究并未有新的补充。另外罗伯逊的那部旧作经过这一大批新材料的增补后,也开始获得了新的生命。普雷斯科特是一位最称杰出的业余历史家之一;他的著作在 19 世纪中期曾培养了全世界对历史的兴趣。但是他的注意所及主要是具体生活方面而非思想方面。他具有编写庄严纪事的才干,很懂得如何选择适当的题材来充分发挥自己的特长。但他有时不能批判地使用自己的资料,也不能像一位富于哲理思想的历史家那样,经常留意社会的演进问题。另一方面,格罗脱、麦考莱、卡莱尔、弗劳德、班克罗夫特、莫特利等往往把自己的历史著作,当成政治与宗教的宣传工具,而普雷斯科特的书中则很少带有那些英雄崇拜与党派偏见。他自居于政治生活之外,无意扮演一位先知或道德家的角色。如果说这种谨慎态度曾使他的著作缺乏活力,那么至少这些书籍也不至如一些群众口号那样不久就又过时。

正当普雷斯科特长年埋头于腓力二世的统治之际,他听说一个年轻的本国人正在研究尼德兰的叛乱问题。他鼓励后者继续前进,把资料借他使用并为他将出书的事作了宣扬。《荷兰共和国的兴起》于 1856 年的出版使他很感满意,因为编者终能不负所望。莫特利①出生于马萨诸塞州,正象班克罗夫特与普雷斯科特,他属于自幼早慧一流人物;还在哈佛时期,奥利弗·温德尔·霍姆斯已看出他的前途不凡。他在班克罗夫特任校长的一所学校里念过德文,立志要以班氏为自己今后的学习榜样。其后入戈丁根大学,与俾士麦结下终身的友谊;两人转入柏林大学后,曾经共住一室。返国后,莫特利决定写荷兰共和国的兴起史。“我并不是先有修史念头,然后再去四下寻觅题目。我的情形是,问题找上我来,拖住了我,甚至把我深深卷入其中。”1851 年他出国赴欧洲后, 便全身投入进比、荷、德等国的档案库之中。他说起过他当年在地下室内从六七种不同文字的黑字对折本中发掘材料的情景,周遭一切阴暗肮脏,简直像煤井下面那样。但他却又接着说,如果他不是因为希望能使某些人们借此变得更加良善聪明,他也决不会这么长久地在地下室中枉费苦心了。但他终于在这中间找到了一位毫无个人野心,德勇兼备的伟大人物②。足堪与华盛顿匹配。莫特利还尽量使自己对其剧中的具体场景十分谙熟。在谈到布鲁塞尔的大广场(Grandeplace)时他写道,“我常去其地,因为那里便是我的剧场,这里曾经搬演过多少人间悲剧与庄严

① 尤斯特(Yuste〕——西班牙的修道院,即查理五世退隐所在地。——译者

② 米涅著有《佩雷斯与腓力二世》(AntonioPerezetPhilippeⅡ,1845)一书。盖查(L.P.Gachard,1800— 1805 年),法国史学家,自 1831 年起供职于比利时档案馆,辑有腓力二世有关尼德兰事务的通讯集。—

—谭注

① 参阅霍姆斯,《莫特利》,1878 年;《莫特利的通讯集》2 卷,1889 年,以及《莫特利与他的家庭:附信件》,1910 年。——原注

② 指的是尼德兰革命的领导者奥伦治亲王威廉(沉默者威廉)。——谭注

故事,我对这些地方久已熟识,恍如我自己也在此地弄到一分家私似的。”经过十年不间断的努力后,他的著作终于 1856 年以自费在伦敦刊出。正象普雷斯科特那样,这位无名作者遂也一举成名。弗劳德在《西敏寺评论》里宣称,这部书势将在历史经典著作之中占一席位,另外以描绘之生动而论,则近代史家中除卡莱尔外,几乎无人能出其右。温德尔·霍姆斯甚至把他比诸鲁宾斯。在他本国内,他立刻跃居于与班克罗夫特、欧文与普雷斯科特诸大家比肩的地位。基佐曾为这书的法文译本撰过一篇导论,荷兰档案馆馆长也亲自监督荷兰文版的出版。

这个题目的确是精选得来的。历史上这样一个关系重大的时刻,近代自由发展史上这样具有头等位置的一章,过去不过出之于一些文人之手。莫特利的作品,无论在其感情的炽烈与文笔的诱人等方面,都比普雷斯科特所写的东西更高出一筹。另外,这本书的写成曾根据了既广阔而深厚的研究。在业余历史家时代的产品之中,能像这样大量利用当代文献的著作,并不多见。他在写给霍姆斯的信中说,“我每天都去档案库里工作。这里我陪伴着我的蠹鱼同事们啮食着那些霉烂的桑叶,以便我们以后能吐出丝来。现在居然能够见到奥伦治·威廉、埃格蒙、亚历山大·法尔内斯① 、腓力二世、红衣主教格兰维尔②等人的亲笔签名,实在是莫大的幸事。”这部著作充分表明作者不愧为本世纪中杰出的文章妙手之一。他的作品既无班克洛大的浮夸,也不像普雷斯科特那样生硬, 足以代表美国历史文学的最高成就。书中不少重大情节的描写,不论爱格蒙与和伦之死还是来登城的保卫战与沉默者威廉的遇刺,都无愧为英文散文中最宏伟的篇章。

这位视自由为宗教的摩特莱对于自己立志要描写的斗争,往往能把全部身心投入进去。他曾对他的父亲说,他因为能够“称心如意地投入到阿尔瓦与腓力之中”而感到满意。书出之后普雷斯科特写道,“值得庆贺的是,这样一场重大革命的讲述工作,终于假我们国人之手而完成; 而这场革命与我们自己的革命在许多方面都颇有类似之处。”他对荷兰人叛乱的看法是,这是一场夺取自由的斗争,一次神圣的战争,正象他那世代每个美国人看待十三州殖民地的叛乱那样。腓力是剧中的十足反派人物,阿尔瓦是他凶残的代理人;而沉默者威廉则是自由的英勇卫士, 他曾为人民而生,为人民而死。在莫特利看来,正如在弗劳德看来那样, 那个以宗教裁判为其象征的天主教不过是奴隶者与顽固派的宗教;新教才是自由人的信仰。这种狂热的偏见,在半个世纪以前虽然极为自然, 但在我们今天的冷静头脑看来却已变得不好接受。甚至在这部书刚才出版时,基佐已经婉转指责过它的偏颇,虽然他自己也是一个新教信徒, 不过他也指出,这种偏颇因为过分明显,也许不致造成不利。普雷斯科特也说他对待腓力的态度过苛了些。勒登霍夫与其他旧教的作家则把莫特利所捧上宝座的几位英雄都一一拉了下来。实际上,以弗鲁因与布洛克为首的荷兰历史家们自己在对待其先人的态度上反而比这位美国卫士还更严格一些。今天,我们仍能和我们的父辈一样地欣赏那些炽热文章,

① 亚历山大·法尔内斯(AlexanderFarnese1545—1592 年),1579 年起任西班牙驻尼德兰总督。——谭注

② 格兰维尔(Granvelle1517—1586 年),西班牙红衣主教,政治家,曾任哈布斯王朝枢机大巨,1559—1564 年任尼德兰总督马格丽特的首席顾问。——谭注

但它的魔力则已无存了。

莫特利的编写大纲包括自尼德兰独立战争至1648 年共和国的受到承认这段时期。书的第一部分刚刚才将出版他已进入《统一的尼德兰史》的编写。“我的画面很广阔,但我却没有找到一个中心英雄人物来使这些情节具有统一性和变得有血有肉。因此我担心这部书必然要枯燥乏味和不够生动。”英国参加了这场斗争;那些联合的国家也曾使得西班牙的国力大受损伤。但起义各省区的命运始终长期悬而未决。法尔内斯是一个可畏的仇敌,而新教徒由于失掉其可爱首领也蒙受了损失。莫里斯① 的将才超过他的父亲,但却缺乏政治本领与个人魅力。如果说这本书必然不如头一部那样受人欢迎,那原因倒也不在作者。他第一次探索了伊丽莎白后期的外交政策;但她的声誉并不曾因此而有所提高。此书的开首两卷在兴味方面几乎并不逊于他先前的一些著作;但三、四两卷中外交斗争占据了过分篇幅。他写道,“我说不清我的最后两卷是好是坏; 我只知道这些是真实的——但这点并不意味着它们便一定有趣。”

他原希望把那部书叙述至三十年战争,因而《巴涅味特②传》的编写便只能算是离题而不是一种续编。这里所叙述的不再是荷兰反对西班牙与日内瓦反对罗马的斗争,而是关于荷兰内讧的龌龊故事。他在海牙发现了巴涅味特一生最后几年期间的亲笔信件;而这些信件写得那么潦草,以致没人想去阅读它们。这项宝物的发现遂成了他这部著作的基础。他很想使这个人们很少知道的人能够见知于世,并称他为“欧洲新教的内阁总理”。但他自以为能比巴涅味特的国人〔荷兰人〕更公平地处理这个带有极大争执性的问题的信念则是错误的,因为他的英雄崇拜倾向再次使他成了一个偏见很强的人。站在单一神教信仰者的地位上,巴涅味特当然要支持宽容主义教派①(Latitudinarians)来反对喀尔文教派。而这两派中的每一派都自称是代表着民族的宗教。在七个行省中,只有两省属于阿明尼乌教派②;所以巴涅味特主张各省应有决定其正式信仰之权。当莫里斯占据了其中一个教会时,巴涅味特征集过一队雇佣兵。“执政”(statholder)获得了“三级会议”的支持,因而巴涅味特经过虚伪审讯后即遭处决。由于深信他的爱国心并同情他对铁一般的喀尔文教的憎恶,莫特利尊他为一位爱国者与殉道者;但另方面,莫里斯看来则是一个曾把他自己的无辜敌手驱上断头台的残忍武夫。

他的前几本书虽然在荷兰曾受到欣喜若狂的欢迎,《巴涅味特传》则激起了尖锐的批评。格罗恩·凡·普林斯脱勒,亦即《奥伦治通讯集》的编辑,对此曾撰写过长篇答复③。这部书在基佐看来虽是一部为宗教与政治自由而作的伟大历史申辩书,但在这个喀尔文教历史家看来则是对

① 莫里斯(1567—1625 年),沉默者威廉之子,有将才。其父死后,率军于佛兰德等地区大败西班牙军。

——谭注

② 巴涅味特(Barneveldt,Johanvandden 或 Oldenbarneldt,JohnVan,1547—1619 年)17 世纪初与以莫理斯为首代表大贵族利益的奥伦治党对立的商人贵族政党领袖。——谭注

① 宽容主义教派是查理二世时出现于英国新教内部的教派。这一教派既反对高教会,也反对清教,不重正统的教义教规,故有“宽容”之称。——谭注

② 阿明尼乌教派是 17 世纪初兴起于荷兰,与喀尔文教对立的教派,后传入英国及北美英殖民地。——谭注

③ 《那骚的莫里斯与巴涅味特》,1875 年。——原注

其民族英雄的一种侮辱。他把莫特利对喀尔文教的政治价值的所作的证明的话与其对该教的信条和哲学所说过的轻蔑论调作了一番对照。他补充说,这个单一神教信仰者没有注意到这种福音主义的宗教。巴涅味特的处死,并非是由于莫里斯而是由于一般民众,民众曾起来保卫合乎圣经的宗教以反对阿明尼乌的虚伪基督教。莫里斯只不过保卫过“归正会”

①与中央政府的权威,使之免受攻击而已。他本无意将巴涅味特置之死

地,虽然他很可以制止这事的发生。当然莫特利对于“执政”显然有些不够公道。但莫里斯也决不如格罗恩所说的那样无辜。布洛克认为,巴涅味特的过失来自他的刚愎自用与缺乏容忍态度,但他的处死是一宗冤狱。“双方都有罪过,但执政的一方则罪过更大。”莫特利在他最后一部书出版后的第三年上死去了。他虽没有实现其全部计划,但所作成绩之大已足使他不朽。他肯定了尼德兰反西班牙斗争的重要意义。以在这件事上的认识与表达的深切程度而言,没有哪个美国历史学家能及得上他。自由乃是他的毕生热爱,此外他还使其读者体会到今天的种种文明无一不是建立在过去斗争与牺牲的基础之上的。

与普雷斯科特和莫特利那种一举成名的情形不同,帕克曼②的取得名声则是经历了缓慢而艰难的过程。正象霍姆斯所戏称之为新英格兰的婆罗门阶级的其他成员那样,他也是波士顿人和哈佛出身。上学时期他曾爱读库柏的小说。他对法英争夺北美洲问题,在大学时已感兴趣,他常利用假期去参观旧战场。1843 年亦即在他二十岁时,他已开始致力于这项直到 1892 年始告完成的毕生之作。他访问了西北美洲没有开化的印第安人部族,曾在一个叫苏的乡村住过好多星期。他在那里的经历以后载入他的第一部书《俄勒冈记游》里面,这书虽然清新生动,但没有引起人们注意。他的《庞蒂亚克的阴谋》是他进入史学界的第一部书,但运气同样不佳。在沃尔夫胜利并将法国从加拿大逐出之后,接踵而来的是1763 年印第安人的起事。庞蒂亚克是印第安人的最后一个酋长;在他的覆灭之后,加拿大的印第安人遂逐渐退出历史舞台。帕克曼由于熟悉这些战场与幸存的部族,因而能够将其祖先的生活与制度原般再造出来。当时少数有眼光的批评家已注意到他那活泼的文风与驾驭材料的本领, 而他自己也没有因为未得鼓励而中断这项自行承担的任务,但长达十年之久却曾因病重而不能进行吃力的工作。他在寄居印第安人期间曾经备尝艰苦,以致损害了他的健康;另外他的眼睛也弄得象普雷斯科特那样不大抵用。

《庞蒂亚克的阴谋》对他一生的主要工作来说仿佛只是一个附录而不是它的一篇绪言。当沃尔夫与蒙特姆的最后斗争① 已是人人皆知的时候,法国人在加拿大的殖民情形外界还很不了解。他的《新世界中法国

① “归正会”(ReformedChurch)——喀尔文派的教会。归正意谓新教经过宗教改革而复归于正确的基督教。

——译者

② 参阅法纳姆,《帕克曼传》,1900 年;塞奇威克的著作,见《美国文人》,1904 年;韦德《弗朗西斯·帕克曼》,1942 年;《季刊评论》,1897 年 4 月,以及西孔勃《庞蒂亚克的阴谋》的导论《人人丛书》。他的日记分为两卷,于 1947 年出版。——原注

① 1759 年 9 月沃尔夫统率的英军与梦坎姆统率的法军激战于魁北克,英军获胜,占领魁北克,为征服加拿大奠定了基础。——谭注

的殖民先锋》记述了佛罗里达的胡格诺殖民地及其遭到西班牙人残酷消灭的经过,并接着叙述了卡蒂埃②在圣劳伦士河的探险与尚普兰③在魁北克建立殖民地等情况。两年后关于耶稣会传教士的一卷,写出了那批教士的忠诚献身精神;这些人挨受着种种难言之苦,甚至牺牲性命去帮助休伦人与易洛魁族摆脱其蛮荒状态。这位清教自由思想家对天主教传教士所作的那一番赞颂,在他的这套书中尤其令人感到激动,第三部著作主要记叙拉·萨尔的英勇壮举①,即以一条法国的堡垒线来连接加拿大与密西西比河口,借以包围英国的殖民地带。第四部叙述加拿大的旧日制度,绘出了法国治下的一幅黑暗图景。第五部记弗隆特纳克的功业②,一个个才调回出群伦的杰出总督,既是全书的中心人物,也是这位史家心目中的英雄。

帕克曼现在已把这段历史叙述到了 1701 年,但他(这时他的年事已高)没有继续下去,而是一跃而翻回到半个世纪之前的梦坎姆与沃尔夫之间的紧张斗争。两位指挥官的种种壮志豪情与这场争端的巨大规模给这个冲突带来了史诗般的特征。最后,他以《半世纪以来的冲突》一书连结了这个缺口。他的名声传播很慢;因而当菲斯克在 1880 年一次伦敦演讲里宣称他是美国史家中的第一人,他的名字对英国听众还很陌生。的确,他在其国人中间,是无出其右的。西奥图·罗斯福曾把自己的著作《西部的赢得》题献给他。“我们中间那些曾经久居边境的人们认识到,你的著作乃是所有关于新社会建立方面史学著述中的最佳典范。” 哈特称他为最伟大的美国史作家。戈尔德温·史密斯则把他比之为美国的塔西陀。他的题目,虽然不如西班牙帝国或荷兰共和国那样容易引起广泛兴趣,较少动人,却是法国大革命的直接序幕。殖民地当时没有力量驱走法国人;但当法国势力一旦被逐出后,殖民地便有了反抗英国的可能了。

帕克曼对欧美档案的研究是深厚的。他对上演这出戏剧的那座舞台的每一个角落都十分熟悉,并且能够摆脱党派偏见,虽然法属加拿大人仍认为,他对他们不够公平。他对印第安人的了解,乃是从生活中而不是从书本中得来的。起初虽稍偏于华丽,却变得越来越朴素和有力,他的描写文章也属于美国文学中的优秀作品。他的勇武气质也使他适合于描写危急惊险场面。他一生对强有力者与勇敢行动怀有敬意。他之所以能够渡过重重困难,全靠他的一副钢铁意志,读他的书时决想不到这一切竟是一个病夫所作。他痛恨懦弱,轻视“取消蓄奴制派”和不相信民主政治。他的友人及其传记作者写道,“他天然生就一副军人的脾气性格,喜欢为战斗而战斗,为战斗所唤起的毅力、勇敢与力量而战斗。” 他从未曾宽恕过教友派,因为他们拒绝对印第安人作战。他曾渴望能参

② 卡蒂埃(Cartier,C.J.1491—1557 年),法国海员,曾三次探测至劳伦斯河。——谭注

③ 尚普兰(Champlain,S.de 约 1567—1635 年),法国探险家,在圣劳伦斯河以南创建了殖民地——魁北克。——谭注

① 1679—1682 年法国探险家拉·萨尔完成了从密西西比河上游至墨西哥湾入口处的探测,以法王的名义占领了河谷地区。——谭注

② 弗隆特纳克公爵系法属新法兰西总督,在任期间在安大略湖上建弗隆特纳克堡(1673 年),频频唆使印第安人侵袭新英格兰。——谭注

加内战,但实际上他在自己的图书室内也尽有机会来一示他的勇敢的。在帕克曼业已搁笔不作的时候,一颗新星在史学领域冉冉升起。这

即是马汉。他被聘为新港海军学院讲师后不久认识到,海权的影响从来还未为人认真地考查过①。对于海军史上若干重大方面受到忽略一事,在英国这样一个头等海军强国中尤其明显。马汉的《制海权对历史的影响, 1660—1783 年》一书出版于 1889 年,此书开首便讨论了影响海上实力的诸种条件,如地理位置、自然结构、领土与人口的范围、人民的特征以及国家的政治制度等等。海洋本身实即一条巨大的公路,或更正确些说, 一片广阔的公地。欧洲二百多年来的历史,实际上大部分便是西方列强争夺海上控制权的斗争史。马汉从查理二世与荷兰的战争叙起,强调指出了英国商业利益在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争中所牵涉的范围;从这次战争中英国遂以地中海区的一大列强而雄视海上,并使直布罗陀海峡与马洪港①都尽人其掌之中。在七年战争中,如果没有海军,沃尔夫②的成功便不可能;因为正是这批海军才开放圣劳伦士河和阻止了法国援军的到达。在美国独立战争中,海权的重要性表现得尤为明显。舒瓦瑟尔曾加强过法国的舰队③,这样再联合上西班牙的舰队,其实力与英国的海军相等。正是由于这个缘故,英王乔治三世遂未能攻下大西洋沿岸,因而也未能有效地对付叛乱。而最后,由于德格拉塞④在切萨皮克湾上的出现, 而迫使约克镇不得不投降,并使英军面临崩溃。这本著作的非凡成功使书的作者继续写了下去。他的第二部著作接着于 1892 年出版,追述大法兰西战争的历史⑤,他认为这次战争是英国的一次商业战争。他反对麦考莱对皮特的攻击,因为作者认识到海上控制乃是问题的关键,不利局面在特拉法加海战以后业已成为过去。“那些为〔法国〕‘大陆军’所从来不予重视的远航大洋、经历风暴的军舰,现在则站列在她自己及其世界霸权之间。”大陆封锁政策原意在于毁掉英国,但它对法国所造成的损失反而更大,因为英国的枢密院命令连同作为对此命令之答复的柏林与米兰命令,大大地破坏了中立船只的运输;这事使法国受害最深,因为他最需要这些中立运输船的帮助。

马汉继而把他的注意力集中于这些多事年代中的一位最伟大的人物身上①,“一个最能总结和体现海权所包含种种可能的伟大的人物,这个人由于天才与机缘的妙合而成为英国海军的具体化身。”书中所包含新

① 参阅泰勒,《马汉将军传》,1920 年。关于他开首两部著作的一位专家评论,参阅《英国历史评论》,

1893 年 10 月。——原注

① 马洪港,西班牙米诺卡岛上的港口。——谭注

② 沃尔夫,J.(1729—1759 年),英国将军。1759 年 9 月 13 日在魁北克之役中战死,数月后英军击败法军, 夺得魁北克。——谭注

③ 舒瓦瑟尔,E.F.(1719—1785),法国政治家,外交家。历任海军大臣、陆军大臣,在俄期间扩充海军, 改革陆军。——谭注

④ 德格拉塞(DeGrasse,1722—1788 年)——美国独立战争时期法国海军司令。——译者

⑤ 书名《海权对法国革命与拿破仑帝国的影响》(InfluenceofseaPoweupontheFrenchRevolutionandEmpire,

1793—1812)。——谭注

① 此为马汉的第三部著作,书名《纳尔逊传,大不列颠海权的体现》(LifeofNelson,

TheEmbodimentoftheSeaPowerofGreatBritain),1897 年。——原注

资料并不很多;它的新奇之处主要在于对纳尔逊功绩所作的论述与说明。他指出纳尔逊的长处在于他的行动的敏捷;这个并非由于临时的英明措施,而是来源于战斗前审慎考虑的结果。马汉的主要目的是要衡量一下这个人的功绩,“只消提起他的名字,便会使人不仅想起他的人格或他的事业,而且想起他的伟大力量。”但是他也要揭示这个人的内在本质,从而把他的本来面目从他的身外盛名之中分解出来。在关于纳尔逊对待那不勒斯共和派的态度②这场激烈争论中,他也为他的行动作了有力辩护。“虽然他也有着我们人类的共同弱点,但他却遗给了我们一种足以垂之永久的赤胆忠心的典范。”他第四种关于制海权影响的著作 论述了 1812 年的战争;这次战争起于英国在与拿破仑激烈斗争期间所推行的某些政策。这部著作由于分析了导致这场冲突的种种原因而价值极高。他指出,在英国人的眼中看来:第一英国不仅有必要而且有权利强制它的侨民为其服务,不论他们住在哪里;其次英国当时所从事的斗争乃是一场生死的斗争;第三它之忽视国际法,是因为非此不足以取得胜利。而另一方面,美国对那些有损于自己的种种措施加以抵制,也是完全合理的。

马汉著作的重要性在于他能以不同于流俗的眼光来观察某些问题。他书中包含的新材料并不很多,而其中某些专门性的讨论还会使一般读者感觉厌倦。有时他对海权的因素在某一具体结果的决定作用方面,也有强调过度之处,而对其它因素则考虑不足。他虽不是海军史的最早专家,但他却是第一个能充分认识到海军史的广大意义,并使非专业的读者也能对之感到兴趣的人。他不愧为这方面学派的创立人,因为对于制海权的研究,无论在旧世界和在新世界里,目前都正在大力开展着。另外,他的著作是不仅具有着史学意义,而且更重要的有着政治意义。他力图使美国认识到发展自己海军的重要性。在他的第一部著作里,他便说明过美国独立曾经多么有赖于法国与西班牙的舰队。他在所作的法拉格特①传记里又一再提起海军在北部的胜利中所起过的重要作用。他的著作对于德皇甚至比对英国政策的决策人所造成的印象还深,这点已是一件人所共知的事实。这可说是一位历史家而兼充历史的记录者与创造者的另一著例。

美国现在这一代历史学家的研究范围几乎主要限其自己本国。历史学家的精彩客串时代业已成为过去。现在正式学历史的人都要横渡大西洋到柏林或莱比锡去学专门技术。今天美国的历史家在回顾殖民地时代时已不复有那种崇高非凡的感觉,同时哈奇森①总督的种种高贵品质与对英效忠派的一番真诚用心,也都获得了人们的充分承认。查尔斯·弗朗西斯·亚当斯严峻地批评了马萨诸塞州史上“冰河期”间在宗教上出现

② 1798 年冬法军进驻巴勒摩,至次年 1 月占领了整个那不勒斯。当地共和派举行起义,建立了共和国。英军登陆后,共和派战败投降。6 月,纳尔逊来到该城,否定了双方和约,逮捕起义者,许多人被处死。—

—谭注

① 法拉格特(Farragut,1801—1870 年)美国南北战争时海军将领,有卓著战功。——译者

① 哈奇森(Hutchinson,Th.1711—1780 年),1771—1774 年任马萨诸塞州总督,效忠英国,认为英政府有权向殖民地征税。1774 年离美,财产被籍没。——谭注

过的不容忍主义,另外对班克罗夫特与帕尔弗里②的“忠孝主义”学派也很不客气。另一位史家特纳还从威斯康星的高地开始,叙述了美国中西部疆界西移与其移民的过程。如其说今日美国在世界史学上的贡献尚不如普雷斯科特、莫特利、帕克曼等人当年那样气势宏阔,那么至少令人在学术上的成果则更为坚实牢固。

② 帕尔弗里(Palfrey,J.G.1796—1881 年),美国第一代史学家,著有《新英格兰史》(HistoryofNewEngland) 五卷。其书歌颂新英格兰先辈,词多溢美,缺乏历史批判精神。——谭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