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耳恭听

世界上还没有一条不知者不怪的法律。

5 岁那年，我在辽东的一所山村小学上了一年级。学校与家之间是山河相隔，走山路倒是近些，可是山坡上还盖着早春的雪，雪下面藏着冰。稍不留神就会人仰马翻，磕得鼻青脸肿。过河就得绕到山根底下，要多走好些路。我们只好舍近求远过河上学。河上有一座小桥，整个冬天，从河面结冰之后，我和小伙伴们就再也不从桥上走了，穿着自家做的布底棉鞋溜着冰，涩涩的、滑不了多远，可要的就是这种感觉。有的孩子坐着自制的冰车，让人羡慕得眼红，路挪到了冰河上。

二月末开了学，早春的寒风仍然刺骨，晨起上学的孩子个个捂得严严实实，人们没有感觉出大地回暖，万物复苏，漫长的冬季还没有结束的意思。与隆冬时节不同的是，每次离家上学前，慈祥的姥姥都要叮嘱我两句：“上下学跟着大孩子走，过河时走桥。冰可要化了，不小心掉进冰窟窿可就上不来了”。每天我一离开家，她就要重复上一次。不过，我每天照样用小脚丫踩着冰，更准确地讲是沿着冰过的河。姥姥的话早已被我当成了耳旁风。有时听得愈多的东西，愈觉得腻，也就愈不入耳。后来出门时，姥姥刚说一半，我马上就回答“我知道”，却不一定去做。在自认为耳边已被姥姥的唠叨声磨出了茧子时，我的一条腿掉进了冰窟窿。

那天放学，班里的大孩子拿着铁锨，到河上游凿冰捞鱼。我肚子有点饿，就没跟他们走，一个人还像往日踩着冰过河回家。走到河当中，突然听到脚下嘎吱一响，没有片刻看和想的时间，当感觉到冰水刺骨时，我的一条腿已经掉进冰窟窿里了，整个身子也在往下使劲。那一瞬间我开始用手撑着身体，幸亏人小，身子轻，拖出那条又湿又凉的腿，冰窟窿周围的冰面还没有完全断裂。我又在冰面上爬了一段，快到了河边，才一边哭，一边站起来往家走。实际上，迄今为止我也搞不清楚，当时为什么会选择爬行。也许是求生的本能使我在那一瞬间表现得如此沉着冷静。

一路上，那条腿像灌了铅似的沉，后来就麻木了。回到姥姥家门口，我开始放声大哭。吓坏了的家人一起跑了出来，把我抱进了屋子。姥姥到后院盛了一盆雪，用雪轻轻地揉着我的腿。两个小时过去之后，我的腿又有了知觉，而且感觉很暖。

那天晚上，起夜的时候，听到了姥姥的哭声和姥爷的自责。懵懵懂懂中，

我说了一句让姥姥爱了我一辈子的话：“姥姥，都怪我没听你的话。” 第二天上学，我开始在桥上走，并告诉其他孩子和我一起上桥。

在生活中，当我们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有时会对成年人的告诫嗤之以鼻。仅仅因为是灌输，就认为是约束，是多此一举，也就毫无道理地去拒绝，那时，压根就没考虑成人说的话是否有道理。在与成年人执拗的抗争中，孩子逐渐悟出了某些道理，也就学会了洗耳恭听。这时两代人的抵触开始松动，校园中师生对峙的局面开始缓解，家庭大战的火药味开始散去，灌输声开始声声入耳。

其实，在社会生活中，成年人所总结的各种知识经验和社会行为规范都是以灌输的形式传递给下一代的。可以说，没有灌输就没有文化的传递。生命中的各种禁忌实际上也是成年人一再告诉我们要回避的，人生中的某些戒律是在灌输中掌握的。

多少年过去了，虽然曾有过一遭被蛇咬的体验，可并没有十年怕井绳。在我平淡的人生中，有时还是我行我素，于是又多了十几次的“吃一堑，长一智”。许多人也如我一样，时常塞上自己的耳朵，直到有一天，遇上了麻烦，才想起拿出耳塞，回头望去，人生已走过了一条长长的之字路。终于在某一天，被失误撞得头破血流，我们才会在遗憾中去倾听长者的教训，到那时才知道了心悦诚服。

平凡的人生会有这种感觉，伟大的人生也有这种经历。人们无法对社会规范视而不见，也无法回避灌输的声音。

1906 年获得诺贝尔生理学奖的西班牙科学家卡哈尔就有过这样的经历。小时候，他非常顽皮，酷爱绘画，还喜欢养鸟、舞弄刀剑和玩打仗游戏。他讨厌学校严厉的校规，并把它称之为“恐怖统治”。他表现得桀骜不驯，被学校关禁闭是常有的事。

有一次，他决定利用自己学到的知识，造一门“真”的大炮，并向邻居的小朋友大显身手。他没有想到这门“真”的大炮一发射，还真的产生了不小的威力，把邻居的孩子给打伤了。这就闯下了大祸。邻居孩子的家长出来干涉，除了罚款之外，卡哈尔还被警方拘留，挨了 3 天饿。当卡哈尔从拘留所出来以后，身为大学教授的父亲着实把这个顽童训斥了一顿，并决定不再让他读书，而是介绍他去学习手艺，先去学理发，后去学修鞋。

卡哈尔当了两年的学徒。在父亲冷静之后，他回到了家里。父亲开始反省自己，孩子为一次过失忍受了这么严厉的惩罚，似乎有些残酷。他觉得有些对不住孩子，从此他亲自执教，担任了孩子的生物学老师。他领孩子去牧场解剖动物，去坟场寻找骷髅。17 岁时卡哈尔绘制的人体解剖图谱已超过了在大学做解剖学教授的父亲。

虽然是既严厉又慈爱的父亲把卡哈尔领进了科学的殿堂，可卡哈尔也在学徒生涯中，感悟出某些人生禁忌神圣不可侵犯。从此，他不再向人生规则挑战，开始对父亲的教诲洗而恭听。在有过一次沉痛的挫折之后，他开始发奋努力，最终成为“西班牙上空的一颗光辉灿烂的巨星”。

在生活中，人无法拒绝某些灌输。如果拒绝求知，人会变得愚昧；如果无视道义和法律，就会受到惩罚；如果不相信卤水可毒死人，喝进去之后可就一命呜呼。在某些事情上，绝不允许尝试错误，正像人无法与生命开玩笑，人生的某些禁忌也同样不可触犯。世界上还没有一条不知者不怪的法律，社会选择了灌输对年轻人进行教化，于是在无法回避中，每个人都要学会洗耳

恭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