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生命的港湾想家的日子

18 岁离开家时，真有一种胜利大逃亡的感觉。听不到老爸的呵斥声，也听不见妈妈的唠叨。到了军校的第一个星期，他告诉同学要写一篇男子汉独立宣言，可开了头，却结不了尾，想家的苦楚油然而升。

想家的时候，他喜欢独自一人，静静地想着往事。过去认为很可笑的事现在都很亲切地冒了出来。第一次一个人睡在小房间，妈妈告诉他，男孩子应该勇敢。他说怕鬼，怕做噩梦，在哭闹声中，妈妈睡在了他的身边。他担心妈妈会在半夜离开，就紧紧地搂住了妈妈的一条胳膊。那一夜睡得很香，在睡梦中，还听见了妈妈的鼻息声，可醒来之后，才知道自己抱着一个卷起来的线毯睡了一夜。第二天夜里，他没有去搂妈妈的胳膊，而是抱了一只玩具熊。觉仍然睡得很香。从那天开始，他觉得自己是一个小男子汉，并为此而感到自豪。他学会了独处，也懂得了男孩子应该早些自立。

他好动，磕磕碰碰是常有的事，身上经常是青一块、紫一块，连房间里的家具也陪着他遭了不少的罪。上大学之前，他坐坏了 4 把椅子。奶奶说，她一共带大了 6 个儿孙，5 个孩子加在一起也没他顽皮，他是一个不给大人省心的孩子。一次，学校组织看电影，散场之后，他一个人悄悄溜走，跑到路边去看老爷爷下象棋。全家人一起出动，从晚上 5 时到 9 时，足足用了 4 个小时的功夫才把他找了回来。奇怪的是回到家里，爸爸先是搂着他，后来却结结实实地揍了他一顿，后来，他才知道这就是爱之深、恨之切。在学校中，他的学习一向不用妈妈操心，可上五年级时，人高马大的他经常以强凌弱，老师打来电话，同学也常来家里告状，要父母严加管教。妈妈为此伤透了脑筋。爸爸却不动声色，星期天领他去体育馆练拳击，教过他基本招数后，爸爸竟动真个儿的了。那一天，他的屁股被爸爸的铁拳打得发了紫，肩膀头也青了好几块。他不敢告诉妈妈，因为爸爸说这是男人间的事儿。晚上，他躺在被窝里偷偷地抹着眼泪。从这以后，家里再也没有接到告状的电话。

他最喜欢的日子是在暑假。在大学做体育老师的爸爸会骑着摩托车带他去水库钓鱼，父子俩每次都是满载而归，可有一次却差点要了他的命。那天，爸爸靠着大树支起了鱼杆，然后抱着一本杂志看上了瘾，他看着鱼杆，可半天也没有咬钩的鱼。他到别处去察看鱼情，看到了一条一尺多长的鲢鱼正朝着岸边摆动着尾巴。他一时性急，竟扑过去用手捞，结果脚下踩着的石头一打滑，扑通一下栽倒在水里，灌了好几口黑泥汤之后，被爸爸拽上了岸。惹出了种种麻烦的他自然要对后果负责，为此也挨了不少的骂。爸爸发起脾气来可是惊天动地，但气消之后，爸爸妈妈还是呵护有加。

小时候，父母领着他去郊外远足，带着他去爬山。从那时候起，他学会了感悟自然。不过，他对鲜花与嫩草不感兴趣，却喜欢奇山怪石，还有沟沟坎坎的黄土地。游玩时，他喜欢速写，笔下都是这些景物，外加他的想象力，他画的山石总有几分怪异，甚至有些狰狞。爸爸很欣赏他，说他有男人味，像是他的儿子，他也为血管里流淌着爸爸的血而自豪。他知道男人应该经受起摔打，应该有一定的硬度，应该担负起一定的责任。16 时他觉得自己不再是个孩子。夜晚出去散步时，他会挽着母亲的胳膊；出去购物，他会把母亲手里拎着的东西全部拿在自己的手上。高中期间，他被选为班长，大家都认

为他是一个值得信赖的兄长。其实，在班里男孩中，他是最小的一个，也许这就是少年老成。在这一点上，他身上留有爸爸的影子。

在家里，在他们父子关系上，爸爸的威严是不可侵犯的。他敬重爸爸，也很信赖爸爸，但他更依恋妈妈。这种情感使他在妈妈面前无拘无束，愿意把所见所闻所思坦率地告诉妈妈。所以，妈妈是最了解他的人，当然，妈妈也会批评他，和风细雨，决不会像爸爸那样大吼大叫。爸爸的权威与妈妈的柔情使他们家和乐融融。

家里的布局和摆设也体现了父母两种性格的交融。客厅挂着一幅油画，海天相连，乌云密布，水鸟在浪尖上拍打着翅膀，豪无恐惧地飞向远方，画面并不是很美，那是爸爸的一个朋友的作品，他敢肯定决不是上乘之作。家里的书橱都是铝合金做的，结实耐用，这也是爸爸的选择。而图书摆放的设计却体现了妈妈的风格。每间卧室那种清新的格调也体现了妈妈的特点。他是妈妈和爸爸爱情的结晶，他性格中还留有妈妈的影子。也许正是在这一点上，许多人不理解他，粗扩的外表下还深藏着一种细腻的情怀。

妈妈是美术编辑，特别擅长卡通设计，可以说，他是看着卡通画长大的，卡通世界中的善与美、丑与恶对他影响很大。如今他也画了一手好画，可崇拜蜘蛛人的日子已成为历史，他把卡通留给了过去。正像他把细腻的感情留给了妈妈，把勇敢和刚毅留给了爸爸。卡通曾给他一些精神上的影响，而不仅仅是一种图形世界的影响。

朋友们都说，家是一个想哭就可以放声大哭的地方，可他从小就不是一个爱哭的人，他觉得家是一个可以敞开心扉的地方。从十三四开始，家就成了他和父母研讨时事和人生的论坛。在很多地方，他与父母的看法完全一致，甚至，他和爸爸一样赞同孔子的“杀身成仁”，孟子的“舍生取义”。可他们又有着许许多多的不同，父母都喜欢古典音乐，他却迷恋流行歌曲。爸爸说，看一本书，一定要受到一种教育，可他觉得看一本自己喜欢的书是一种享受。再有，妈妈说，人生应该追求完美，可他却说，生命本身就有残缺，应该把完美留给想象，生命应该追求卓越。

考大学填报自愿，他填的是军校，父母尊重了他的选择。他知道这是他们 3 个人的意愿。他渴望出去独闯世界，父母也觉得是将他放飞的时候了。来到军校，在想家的日子，他感悟出了家的含义：童年时家是一把保护伞；少年时家是一个排练场；青春期家是一只樊笼，恨不得赶快离去，可离开时才知道原来家是生命的港湾。她们在同一个舞台演出了许多场动人的短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