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希腊文学的武库和土壤

——古希腊神话传说

古希腊文学的基础，是包括寓言和神话传说在内的口述文学。古希腊的神话传说体系，可以说是人类历史上最丰富、最深邃、最通达世观和最有影响的。每一位希腊人从孩提时代就受到这些神话故事的熏陶。古希腊文学正是从神话传说中发展而来的。

神话既是动听的故事，又是涉及一般生活，尤其是社会生活的富有启示意义的寓言。它是处于蒙昧时期的原始人对客观世界的认识和理解，这些认识和理解虽然比较幼稚，但不乏想象力。原始人不能科学地解释世界和人类的起源，以及自然的现象和社会生活中的变化，只好借助神的现象把自然力形象化、人格化。由此产生的种种神奇的解释便是神话。另外，神话也留下了人类童年时期生活的深深烙印。比如，我国传说中的大禹治水、穆天子西游和西王母等，希腊传说中的特洛伊战争等，都在一定程度上是历史的真实反映。

从内容上看，希腊神话可分为两大类，一类是神的故事，一类是英雄传说。神的故事主要包括开天辟地、神的产生、神的谱系、天界的改朝换代、人类的起源和神的日常活动等。据生活于公元前八、七世纪之交的古希腊诗人赫西阿德的说法，神先于人类出现在宇宙中，最先出现的是卡俄斯（混沌）， 其次便产生了该亚（宽胸的大地）；由混沌中产生了塔尔塔罗斯（冥土）、厄罗斯（爱神）以及厄瑞玻斯（黑暗）和纽克斯（夜神）；黑暗和夜相爱怀孕生了埃忒耳（光明）和赫莫拉（白天之神）。大地该亚首先生出了和她一样大的乌兰诺斯（广天），后又生了纽墨菲（自然神女）和蓬托斯（深海）。大地和广天交合生了总名叫提坦的六男六女，此外还生了其他一些魁伟、强健的后代。广天非常憎恨自己的子女，把他们从刚一落地起就藏到一个见不到天日的隐蔽处。在大地母亲的鼓励下，提坦众神中最小而最勇敢的克洛诺斯率领诸兄弟姐妹起而反抗，打败了广天，自己做了天神。他和妹妹瑞亚成婚，也生了六男六女。克洛诺斯从自己父母那里得知，尽管他很强大，但注定要为自己的一个儿子所推翻，因而他倍加警惕，每个孩子一出世，他就恨心地把他们吞到肚里。瑞亚为此悲痛不已，在大地和广天的帮助下设计保住了自己最小的儿子，这就是后代诸神和人类之父宙斯。后来，长大成人的宙斯用计谋和武力打败了克洛诺斯，迫使他把吞下去的子女重新吐了出来。众兄姐们感谢宙斯，推他为众神的主宰，建立了新的神界体系。由于这些新神居住在希腊最高的奥林波斯山上，这一新的神界体系又叫做奥林波斯神统。

人类产生的时间则是在奥林波斯神统建立之后。据古希腊神话，人类的缔造者是一位曾协助宙斯反对克洛诺斯的小神普罗米修斯。就像我国神话传说中的女娲抟土造人，普罗米修斯用土和水揉成泥，照着神的模样捏塑出了人。由于人在体质等方面不如动物，为了使人能在自然界生存下去，普罗米修斯传授给人类各项专门技术，还冒险从天府盗取了火种，送给了人类。此举惹恼了宙斯。他下令把普罗米修斯锁在高加索山上的一块绝岩峭壁上，成年累月地受着一头老鹰的折磨，它天天啄食他的肝脏，却能总不把它吃光。普罗米修斯毫不屈服，最终获得了解放。

英雄传说起源于祖先崇拜，形成于氏族社会兴起之后，是对于远古的历

史、社会和人向自然作斗争等事件的回忆。传说中的英雄多是神与人的后代， 体魄强健，足智多谋，力大无穷而英勇绝伦，品德高尚，是神话了的人。他们历经艰险，为民除害，代表着全希腊民族的力量、智慧和理想，其个人则是各著名氏族、部落以及后来的城邦的创始人，受到后人的崇拜。在他们中间，较为著名的有为民除害、立下了十二件大功的赫拉克勒斯，脚蹬飞鞋到远方力斩能把人变成石头的女妖墨杜萨的珀尔修斯，毅然去米诺斯迷宫去击杀吞食童男童女的米诺斯牛的提修斯，历经艰辛去寻取金羊毛的伊阿宋和“阿耳戈”号船上的诸位英雄，英勇抗争却逃不过杀父娶母厄运的俄狄浦斯王， 以及参加了特洛伊战争的诸位英雄阿伽门农、阿喀琉斯、奥德修等。所有这些传说世代相传，经后人不断补充，形成了许多系统，主要有拉布拉科斯系统（俄狄浦斯的故事），阿特柔斯、廷达瑞俄斯、珀琉斯系统（阿伽门农故事）、达那俄斯系统（赫拉克勒斯故事）和埃俄罗斯系统（伊阿宋故事）等。

希腊神话经历了一个由自然崇拜到万物有灵论的发展过程。最早的神话传说反映了人们对自然力的恐惧和原始人的图腾观念。宙斯的圣物是只鹰， 天后被称为“牛眼的赫拉”，阿波罗的修饰语往往是与“月桂树”一词有关的词语，此外有“猫头鹰眼睛的雅典娜”等。所有这些都与图腾崇拜有关。有些神具有可怕的野兽和怪物的形象，如喷火兽迈米拉、狮面人身的斯芬克斯、鸟首人面的海上女妖塞壬以及牧民崇拜的掌管山林和畜牧的半人半羊的潘神等。后来，神话逐渐排除了不合乎自然的神怪因素，让位于更实际和更富于人性的神，反映了更直接的社会和生产活动，神的形象也摆脱了半人半兽的妖类，进入了神人同性同形阶段。掌管谷物的地神德墨特尔和她的女儿珀尔塞福涅（冥后）的故事就属于这一阶段的神话。珀尔塞福涅长得美妙绝伦，深得母亲的宠爱。有一天，她去沼泽边采摘鲜花，被疯狂地爱上她的冥王哈得斯劫持到了冥府。德墨特尔对失去爱女痛不欲生，一气之下离开了奥林波斯山到人间去流浪。由于她离弃了职守，大地荒芜，麦黍不生，人类痛苦不堪，神灵也愁得白了头。宙斯亲自出面调停，冥王只好答应让珀尔塞福涅半年住在冥府，半年回到她母亲身边。德墨特尔见到爱女后怒气大消，艳阳春重回人间。因而，每到冥后回娘家时，人间便花开草生，绿满大地。当她回到冥府时，人间便只见秋的萧条和冬的悲哀。这一种神话也反映了原始时代希腊先民对一年四季的认识。

古希腊的神很多，可分成若干等次。最重要的是组成天国会议的十二位主神，包括宙斯、天后赫拉、雅典娜（战神和智慧女神）、战神阿瑞斯、火神赫菲斯托斯、太阳神阿波罗（他还是音乐和诗歌的保护神）、狩猎女神阿尔特弥斯、爱神阿佛洛狄特、畜牧之神赫尔墨斯、灶神赫斯提亚（或说冥王哈得斯）、地神德墨特尔和海神波寒冬。第二级是些专职的神，如主管社会娱乐的美惠三女神，主管文学、艺术和科学的九缪斯女神，牧羊神潘，酒神狄奥尼索斯等。第三级则是神与凡人所生的半神，如前面提到过的大力神赫拉克勒斯。这些神各有职司，在各自的领域内具有无与伦比的威力，代表了大自然的种种特征。

神的人化，人的神化，人神合一或人神混一，是希腊神话的一大特点。这些神不仅在外貌上与人相似或半人半神，而且具有人的七情六欲，常常跑到人间同美貌的男女谈情说爱，风流韵事不断，同时爱嫉妒，爱虚荣，有时在道德上还不如常人。他们总是参与人间的事件和矛盾，或者在人间制造事端，著名的特洛伊战争据说就是因诸神间的争吵造成的，不是高不可攀的偶

像。正因为这样，希腊神话具有浓厚的人本色彩和现实感。

希腊神话对古希腊文学的形成和发展有着不可估量的影响。马克思曾作过这样的概括：“希腊神话不只是希腊艺术的武库，而且是它的土壤”。这确实是对希腊神话的精辟论断。所谓武库，是指神话中生动鲜明的印象和曲折离奇的故事情节为后世的希腊文学艺术提供了无比丰富的素材。盲歌手荷马在神话传说的基础上创作了垂范千古的史诗《伊利亚特》和《奥德修纪》。

《伊利亚特》主要取材于英雄传说中的特洛伊战争故事，《奥德修纪》则包含了许多远古的神话，如奥德修智胜独眼巨人、游历冥府等。赫西阿德的《神谱》是以长诗的形式系统叙述希腊神话的最早尝试。三大悲剧诗人埃斯库罗斯、索福克勒斯和欧里庇得斯的作品几乎都取材于神话。合唱颂歌诗人品达和历史学家希罗多德等也从中汲取了丰富的营养。所谓土壤，是指其一，神话洋溢着一种英雄主义和乐观主义的精神，普罗米修斯、赫拉克勒斯、提修斯等所具有的大无畏英雄气慨和民族精神，体现在许多史诗英雄和悲剧英雄的形象之中。其二，神话表现出丰富瑰丽的想象力。阿波罗的太阳神车，代达洛斯仿造翅膀在空中飞翔等，清楚地表达人类征服自然和支配自然的美好理想。前面提到的德墨特尔和其爱女的故事，既反映了人间的悲欢离合，又对季节的变化提出了美妙的解释。其三，许许多多的神话故事本身就是绝妙的文学作品，比如不和的苹果、特洛伊木马、宙斯和赫拉的恩恩怨怨等。可以说，不了解希腊神话传说，就无从了解古希腊文学艺术。

希腊神话以口头文学的形式流传了几百年，后经荷马史诗、赫西阿德的

《神谱》以及诗歌、戏剧、历史、哲学等著作记录成型。公元二世纪，希腊学者阿波罗多罗斯创作了《神话全书》，希腊神话因此定型。

希腊神话不仅对古希腊文学艺术产生了无可比拟的影响响，而且对古罗马的神话和文学产生了巨大的影响。罗马神话中的天神丘辟特、天后尤诺及智慧女神密涅瓦等实即希腊神话中的宙斯、赫拉和雅典娜，太阳神阿波罗则原封不动地被移植到罗马神殿。罗马作家恩尼乌斯、维吉尔、荷拉斯等人都受到了希腊神话的影响，奥维德的《变形记》则完全是希腊神话的转述。其后，尤其是在文艺复兴运动以后，希腊神话在整个欧洲广为流传，以至今日成为西方各个民族共同的遗产。希腊神话为诗人和小说家提供了丰富的素材。英国文学巨擘莎士比亚曾运用神话题材写过悲剧《特洛伊罗斯与克瑞西达》和长诗《维纳斯与阿多尼斯》；弥尔顿写过《科玛斯》；雪莱写过《阿波罗颂》、《潘之歌》等，其诗剧《解放了普罗米修斯》则重新塑造了这一不朽的盗火英雄形象；其他作家如拜伦、济慈、朗费罗、惠特曼、席勒、拉辛、歌德等也涉足过有关题材。即便到了当代，希腊神话也有着强大影响。詹姆斯·乔伊斯的代表作《尤利西斯》借用了奥德修十年飘泊的故事，剧作家奥尼尔的《哀悼》借用阿伽门农家族冤怨相报的故事描写了现代人的悲剧和苦难的根源，被誉为二十世纪西方文学划时代之作的《荒原》（艾略特著） 也借用了大量神话故事。可以说，希腊神话故事是不朽的文学题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