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幻童年

田地

安生叔公

我 5 岁时，爸爸带了妈妈和弟弟、妹妹到外地工作，把哥哥和我留在爷

爷、奶奶身边。我们 4 人住在杭州西湖边学士路星远里一幢楼房里，我就近进了天长小学幼稚园（当时不叫幼儿园）。幼稚园的孩子只学习唱歌、舞蹈、图画和剪贴。但我生来迟钝笨拙，几乎样样都比不上别的孩子。除

了两人搂住摔跤，我似乎还有点力气和机灵。但这是老师所不许的。我不喜欢到幼稚园 去。

一天，从故乡来了一位安

生叔公（叔祖父），他是我爷爷的堂弟，是位细长的高个儿，

约摸有 50 岁上下。因为他是来作客的，每天出去逛马路。有天，他竟找到了鼎鼎大名的“大世界”（游乐场）。那时“大世界”里的京剧班子正在上演“连台本戏”《西游记》里的《孙悟空大闹天宫》中的一本。于是这位叔公征得了祖母的同意，带我一起去看。

我个子矮小，坐在楼梯般的座位上，只听得锣鼓敲得热闹，却看不见演员的表演。即使站起来踞起脚，也只见演员的上半个身子，踮一会儿，就觉得脚趾又痛又麻，还累得浑身冒汗。

没办法，我只好央求安生叔公一起回家去。安生叔公正看得兴头十足， 就拉我走出一排排座位，叫我分开两腿，骑在他的肩上，靠着剧场“太平门” 的边框，两人继续看了下去，直到散场。

那时我早已瞌■懵懂、睡眼惺忪了。

安生叔公一边叮嘱我别睡得太熟，一边用双手紧紧抓住我的两腿，一直把我带回家里，再把我安放到床上去。

第二天晚饭后，安生叔公不怕劳累又带我去了。一直到我 6 岁进了天长小学读一年级，奶奶才不让我再跟安生叔公到“大世界”去看“连台本戏”。奶奶说：“你已经是一年级学生了，该认真用心读书了。安生叔公也老了， 快背不动你了。他家里的人都在盼他早点回去呢！”

安生叔公临走时，奶奶递给他一个红纸包，对他说：“别的礼品就不送你了，这里有点钱，你回乡去做点小本生意吧。”我听了也连忙把自己在过年时奶奶给的两个银元压岁钱塞进了他的手里。

安生叔公流着眼泪，一步一步向火车站方向缓缓走去。远了，更远了⋯⋯ 只给我留下一个模糊的伛偻的背影，直到现在都还在我眼帘里隐约显现。

我的奶奶

我奶奶娘家姓邬，是奉化县（现已改市）西邬镇人。她长年吃素，早晚诵（背诵）经，拜观世音菩萨。

1937 年 7 月 7 日卢沟桥事变，抗日战争开始，九十月间我家由杭州搬回奉化县裘村乡吴江泾村。

那年我已 10 岁，从杭州师范附小转到吴江泾邻近的曹溪小学去读书。奶奶让我陪她睡在她那张古色古香的雕花大木床上。

她认识的字虽然并不多，但规定要我每天天蒙蒙亮时，背书给她听。如

果背得结结巴巴或丢三落四，她就要罚我：让我点着桐子油灯盏，一字不漏， 一字不错地重新读 10 遍。因为她深知在我兄弟姐妹 5 个孩子中，要数我生来天资最差，脑子最笨。家里兄弟姐妹时常调侃我，叫我“二木头”、“二憨大”。

只有奶奶，她从不奚落我，总是正面地告诉我，怎么做是对的，怎么做是错的。即使到了必须处罚我的地步，她也先问我为什么那样做，该不该罚？ 怎样罚？

当我认了错，伸出手心来让她罚时，她却并不去拿硬本戒尺，而是认真地说：“好，你愿意改，我先给你记下这笔帐，真的改了，就免罚；不改， 再犯，加

倍罚！”

我奶奶去世很久了。直到如今我自己也快 70 岁了，还常常想念她。如果没有她对我的认真、严格的教育，我决不可能成为今天的我。

（田地，著名儿童文学作家，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