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顿
牛顿的科学工作前面已经作过介绍。本章我们仅仅论述他的思想的哲学背景。一般地我们可以说,近代科学先驱者的哲学思想大都在牛顿那里重现。但是,各种思潮的真正汇合,必需某种程度的相互适应。牛顿正是完成了这
个工作,而且他的贡献还不止于使不同哲学倾向相互适应。
作为历来运用数学方法的大师之一,牛顿避免了刻卜勒把科学方法转变成宇宙哲学的错误。在牛顿著作中可以看到有一点点新毕达哥拉斯派的数学狂的味道,如果说有的话。事实上,他赋予数学演绎的重要性甚至还没有例如笛卡尔那样高。他的科学精神更倾向于培根、玻义耳和洛克的经验精神。他不仅仅依赖于数学演绎,而且还总是诉诸经验证实;而且,他还承认,有些问题根本不能用数学来解决。他甚至去追溯几何学的经验起源。他写道: “几何学可以在力学实践中看到,它无非就是精确地提出和论证测量技术的普遍力学的一部分”(Universal Arithmetic,Preface)。正是这种经验主义导致牛顿敌视形而上学的假说,即反对不以经验为根据和不由经验证实的理论。“探索事物性质的正确方法是从实验推出它们”(Opera,ed.1779, Vol.IV,p.320)。作为万有引力定律和大多数重要光学定律的发现者,牛顿却抑制自己不明确地致力于提出关于重力或光的本性的观点。他把光仅仅描述为从发光体向四面八方沿直线传播的“不知什么东西”。“不知什么东西” 这说法带有洛克经验主义对待“实体”的味道。另一方面,尽管他怀有强烈672 的经验感,但牛顿仍知道怎么把实验同数学分析和演绎结合起来以获得意义深远的结果。这种幸运的结果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他清楚地认识到,关于现象的精确规律的知识甚至在没有任何关于这些现象的终极本质的真正知识的情况下,也可能是非常可贵的。“从现象引出二三条一般的运动原理以及随后表明怎样从这些明了的原理得出一切有形体的事物的性质和作用,将是哲学〔即科学〕 上的一个十分重大的步骤,尽管这些原理的原因尚未发现”(Opticks,3rd ed.,p.377)。
前面已经多次指出,数学方法之在近代科学中处于主宰地位的后果之一是,区分开了第一性性质和第二性性质,并且在相当的程度上忽略后者。牛顿也主张这种区分,但对之有所修正。他在第一性性质中增加“质量”这个性质。至于第二性性质,他采纳通常的看法,即声音和颜色不是事物的性质, 而是外部客体传播的振动在活有机体中引起的。他写道:“钟、乐弦或其他发声物体的声音无非是一种震颤运动,而在天空中的声音无非是从这客体传播来的运动,而感觉中枢中的声音则是对这种呈声音形式的运动的感觉;因此,这客体的颜色无非是它比其余客体更多地反射某种光线的倾向;光线的颜色无非是把某种运动传入感觉中枢〔即据认为灵魂居留在其中的那个大脑部分〕这种倾向,而感觉中枢中的颜色则是对这些呈颜色形式的运动的感觉”
(同上,p.110)。然而牛顿并不赞同这样的观点:所谓第一性性质〔包括质量〕是自然物体仅有的客观性质。征这方面,也许他赞同上述的玻义耳的各个思想,甚至他可能走得更远。他无疑地相信世界的客观的美和谐和,相信上帝在维持它们。
牛顿看来是从玻义耳的空气密度实验得到启发而把“质量”引人物质的第一性性质之中的。这个概念使得他能够提出一种自然的力学理论,它比笛卡尔的涡旋所能提出的更加今人满意。这个事实,以及把一切第二性性质明确地逐出自然,两者促成确立了机(673)械论的世界观。这种世界观在将近两个世纪中一直被奉为科学的信经。牛顿自己关于物质的种种观念并不完全是一以贯之的。一方面,他是一个正统的基督教徒,相信有一个第一原因。他指出,这第一原因“肯定不是力学的”(同上,p.344),而是致力于维护宇宙的美和谐和。另一方面,他不仅把机械论的解释模式成功地应用于广阔
领域的事实,而且还希望“我们能够利用同样的推理方法从力学原理推导出自然的其余现象”(Principles,Motte 译,II,9);事实上,他采纳无所不在的以太这种流行观念,而以太的压力可能有助于以多少是力学的或准力学的方式解释光的透射以及其他不能诉诸质量和运动来解释的现象。并且, 与他的比较正统的同时代人不同,他实际上把宇宙目的的观念从现实宇宙秩序中逐出。事实上,世界是上帝创造的一部绝妙的机器。但是,上帝的工程技艺是那么精湛,以致这机器不需要经常维修,而只要稍加监视以维持它的正常运转。上帝仍起着驻在工程师的作用。但是,世界本质上是一个块状结构的整体,其中万物都在一定程度上是预先决定的。人只须学会他所能学会的关于这部巨大机器的知识,只须崇拜“这伟大工程师”的数学天才和力学专长。
对于牛顿来说,承认上帝在宇宙中的存在和影响,不止是对大众信仰的忍让。它是他的思想的悠关重要的部分,深深地影响了他的观点。可以毫不夸大他说,牛顿的绝对运动、空间和时间等概念在很大程度上是他受到莫尔和巴罗影响的神学观点的结果。其要点如下。第一,关于绝对运动,牛顿说道:“那些把真正的〔即绝对的〕 运动和相对运动彼此区别开来的种种原因乃是施加于物体而产生运动的力。真正的运动既不能创生也不能改变,而是由施加于某物体的某个力驱动;至于相对运动,则无需施加什么力于该物体, 即可创生或改变。因为,只要施加某个力于与前者相比较的其他物体就够了: 它们一屈服,关系就可改变,而这别的物体的相对静止或运动正在于此”
(Principles,Motte 译,I,10)。可见,牛顿关于绝对运动的实在性的信念归根结蒂乃植基于他的这样的信仰:运动的能量最终是上帝所施加的。上帝精确地知道他是否已施加能量,以及施加了多少。同时,绝对运动预先就假定了绝对运动在(674)其中发生的绝对空间和绝对时间。因此,牛顿也接受这两个概念。“绝对的、真实的和数学的时间自行地和出于其本性地均匀流逝,与任何外界事物无关,它也称为持续;相对的、视在的和日常的时间是利用运动对持续所作的某种可感觉得到的和外界的(无论精确的还是不定的)量度,它通常代替真实时间应用;例如小时、日、月、年。”同样,“与任何外界事物无关的绝对空间就其本性而言始终保持同样和固定不动。相对空间是某种可变的大小即对绝对空间的量度;我们的感官根据它对于物体的位置而确定它,一般就把它当做固定不动的空间;地下、天空或天上空间依其相对地球的位置所确定的大小就是这样。绝对空间和相对空间在形相和量上相同;但它们在数值上并不始终保持相同。因为,如果比方地球在运动, 那末,相对地球始终保持相同的我们的空域则将一会儿成为这空域所进入的那绝对空间的一部分;一会儿又将是其另一部分,因此,绝对地看来,这空域将是不断地在变化的”(Principles,Motte 译,I,6)。但是,我们看来只对相对空间和时间有实在的知识或应用。那么,我们不是满足于它们,却去相信绝对时间和空间的实在性,这有什么理由呢?牛顿很清楚当用纯粹科学根据来捍卫它们时所存在的种种困难。可是,他证明绝对空间和时间之合理的根本理由是神学的,而不是科学的。按照传统的神学,上帝“永恒存在, 而且无所不在。”在接受莫尔和巴罗的观点时,牛顿作了意味深长的补充: 上帝“由于始终存在和无所不在,因此他构成持续和空间”(Principles, Motte 译,II,311)。
牛顿的宗教信念和类似精神都避免了按照霍布斯和某些后来思想家的方
式把力学科学转变成机械论宇宙哲学的危险。象我们已看到的,莱布尼兹试图用他的唯心主义的单子论哲学来撤除唯物主义的基础。问题不光是他在构造一个无所不包而又今人满意的哲学上是否更加成功。而是在某些方面,他似乎赞同一种比笛卡尔、玻义耳或牛顿更为严格的机械论自然观,因为他把上帝的活动局限在世界之中,不超出它的创造物和先定的和谐。他简直是揶揄他那些比较正统的同时代人的观点。他说:“按照这些先生们(675)的意见,上帝制造的这部机器是那么不完善,以致他得时常格外集中地清洗它,甚至象修钟表的匠师一样地修理它”(Brewster’s New,-ton,II,285)。然而,在莱布尼兹看来,整个物理自然没有终极的实在性,而只是精神
单子的现象。但是即便如此,当考虑莱布尼兹体系中无窗单子的预先决定的命运以及任意设想的它们同“单子中的单子”的关系时,人们看到,莱布尼兹的唯灵主义哲学和霍布斯的唯物主义哲学、更不用说笛卡尔、玻义耳和牛顿等的宗教折衷之间只有微乎其微的实际差别,如果说有这种差别的话。作为一种哲学体系,斯宾诺莎的泛神论比所有这些极端的和拆袁的学说都来得优越。但是,甚至在这个群星灿烂的时代,实行这种哲学的条件也还未臻成熟。
(参见 E. A. Burtt , The Metaphysical Foundations of Modern
Scien-ce, 1925; J. E. Erdmann,History of Phiyosophy, Vol. II,1892, etc.;W.Windelband,History of Philosophy, New York, 190l;A.Wolf, “Descar-tes”and “Spinoza”in the Encyclopaetia Brit annica,14 th 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