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承三言的二拍小说
明代中后期,社会风气渐趋淫靡,小说创作也堕入恶道,产生了一大批格调低下的艳情小说。凌蒙初认为这些小说亵秽不忍闻,背离了小说创作的“劝善惩恶,有益风化”宗旨。
这时,书商也发来了邀请,由于冯梦龙的“三言”很畅销,书商希望能够出版跟“三言”相类似的小说作品,于是凌濛初在书商的要求下编撰起《拍案惊奇》。同时,在内容上,他编写小说的目的有进行说教与劝诫的意思。
由于《拍案惊奇》问世后反响极大,销路畅通,在书商的怂恿下,凌蒙初又开始了《二刻拍案惊奇》的创作。在小说的取材上,凌蒙初所见的宋元旧本,已被冯梦龙搜括殆尽,所以,他就取前人书中的古今杂碎事,经过再加工,融入了他的思想个性和风格,创作成为新的小说。
凌蒙初虽仿效冯梦龙编著“二拍”,但他的思想较之冯梦龙却相对复杂保守。所以,“二拍”的思想内容比“三言”也多有落后保守的倾向,表现出矛盾复杂的状况。
与冯梦龙的反理学倾向相反,凌濛初则是摆出一副道学家的面孔。因此“二拍”中真正反映当时社会的作品相对较少。在明代末期白话小说创作的中,出现像“三言”和“二拍”这种创作思想差距甚大的作品,也反映了当时文人士大夫中不同的思想倾向。
“二拍”的作品多是取材于古今轶事,敷衍成文,以迎合市民的需要。由于作者思想境界所限,作品中的思想内容极为复杂。
正面肯定商人形象。明代中叶以后,随着商品经济和资本主义萌芽,商人的社会地位有了很大的提高。在“二拍”中,无论是那些正面描写还是间接描写商人的作品,都真实地反映了这一情况。
以“利息多少为重轻”,不仅成为商人的生活准则,而且已扩及和影响了整个社会的习俗和风气。这种社会风气的新变化,正是这时期商品经济和资本主义萌芽发展以及商人社会地位提高的反映。“二拍”中关于这些方面的描写,真实地反映了当时社会生活中的新变化。
正是从这个视角出发,“二拍”中有一部分作品是以商人为主人公的。虽然数量不多,但却是颇具特色的,作者在这些作品中通过对当时一些商人经商活动的成败得失,心理活动乃至于周围人们对他们的看法、态度的描写,生动而又真实地反映了这个时期商人这阶层的生活、思想和愿望,塑造了新的文学形象,表现了新的时代特色。
如《初刻拍案惊奇》卷1《转运汉遇过洞庭红,波斯胡指破鼍龙壳》和《二刻拍案惊奇》卷37《叠居奇程客得助,三救厄海神显灵》这两个短篇,就是这样的作品。
前者描写一个“百做百不着”,屡遭失败的倒运商人而转运成为巨富;后者则描写一个连亏血本而流落他乡的商人程宰,在海神的帮助指点下,通过囤积居奇的手段,终于发财致富,衣锦还乡。
作者生动而又细腻地描写他们发财致富的全过程,反映了这个时期商人们希望通过新的手段和途径,以获得财富的愿望。体现了明末市民阶层中商人的新的变化和新特点。
这两个短篇的人物,想通过海外贸易和囤积居奇而发财致富的特点,不但反映了市民阶层中商人的新变化和新特点,而且也反映了明末社会经济的新变化和新发展。
歌颂男女真挚爱情。“二拍”中占比例最重的,还是有关男女婚姻爱情题材的作品,作者通过男女青年的种种曲折的悲欢离合的故事,歌颂了青年男女坚贞不渝的爱情。例如《初刻拍案惊奇》卷22《大姊魂游完宿愿,小妹病起续前缘》,描写兴娘对崔生的真挚爱情,也还很动人,但死后借妹体团聚,终涉鬼魂,在构思上毕竟与过去此类作品大同小异。
《初刻拍案惊奇》卷9《宣徽院仕女秋干会,清安寺夫妇笑啼啼》写一对色目人青年男女的真挚爱情,不无特色,但男女主人公的团聚,虽非借助于鬼魂,却仍然还是死后复活。
此类作品,写得最有特色的,还是《初刻拍案惊奇》卷25《赵司户千里遗音,苏小娟一诗正果》这一篇。作品写的是赵宋宗室赵不敏与钱塘名妓苏盼盼的真挚爱情。赵在功名未成时,在苏盼盼的真诚帮助下,终于科第高捷,取得功名,除授襄阳司户。
赵赴任后,虽与苏盼盼分居两地,但终不负心。他曾多方托人为苏盼盼脱籍,却一直未能如愿,最后竟至一别3年。由于互相思念和深笃的爱情,而一在襄阳,一在钱塘同日而死。死前赵不敏与苏盼盼的爱情虽以悲剧告终,但他们之间这种死生心似石的深挚的爱情,却洋溢纸上,十分感人。
特别值得注意的是,作者在表现他们之间的真挚爱情时,并没有采取像许多作品所写的那样生前不能结合,死后还来相聚的非现实情节,因而,就特别使人感到亲切和真实。
作者还大胆肯定了青年男女为争取婚姻自由而进行的抗争。例如,《初刻拍案惊奇》卷29《通闺闱坚心灯火,闹囹圄捷报旗铃》的罗惜惜和张幼谦,《二刻拍案惊奇》卷6《李将军错认舅,刘氏女诡从夫》中的刘翠翠和金定。
他们都是从小同学相爱,尽管门不当,户不对,既无父母之命,也无媒妁之言,但他们为了争取自身的幸福和爱情,大胆地自由结合了。当她们的父母进行阻挠时,她们表示:今若不依我,我只是死了,决不去嫁人的!最后,终于逼使封建家长不得不同意和承认他们的结合。
如果说罗惜惜和张幼谦,刘翠翠和金定的自由结合,最终毕竟还领得到父母的同意和承认,那么,《二刻拍案惊奇》卷17《同窗友认假作真,女秀才移花接木》中的闻蜚娥和杜子中的结合,则可以说完全是自己来挑选和做主了。
闻蜚娥因生在一个武官人家,必得个子弟在黉门出入,才能结交斯文士夫,不受人欺侮。她的弟弟又小,所以一向装作男子,到学堂读书,在学堂中。她和同学杜子中,魏撰之结下深厚的友谊,意气相投,因此,她就“有意要在两个里头拣一个嫁他”。
在互相了解的基础上,又经过了一番共患难的曲折过程,她终于自主地称心如意地挑上杜子中,得到了美满的结合,并为他们的好友魏撰之成就了婿姻美事。闻蜚娥的父亲对于女儿的自主选择和自由结合既没有从中插手阻挠设障,也没有加以任何非议,而且还欣然表示同意。
在这个优秀的短篇中,作者以鲜明的态度,对闻蜚娥的大胆自主行动,给予热情的肯定和赞扬,认为她是“世上堪称女丈夫”,这不能不是作者一种比较进步的观点的体现,也是比较真实地反映了当时的广人青年男女要求婚姻自主的强烈愿望。
在封建社会里,处于社会底层的妇女,贞节问题是封建阶段强加于她们身上的桎梏,作者在“二拍”中也对此提出了挑战。他在《二刻拍案惊奇》卷11《满少卿饥附饱飏,焦文姬生仇死报》这个短篇的开头,针对贞节上的男女不平等,愤慨地写道:
却又一件,天下事有好些不平的所在!假如男人死了,女人再嫁,便道是失了节,玷了名,污了身子,是个行不得的事,万口訾议;
及至男人家丧了妻子,却又凭他续弦再娶,置妾买婢,做出若干的勾当,把死的丢在脑后,不提起了,并没人道他薄幸负心,做一场说话。就是生前房室之中,女人少有外情,便是老大的丑事,人世羞言;
及至男人家撇了妻子,贪淫好色,宿娼养妓,无所不为,总有议论不是的,不为十分大害。所以女子越加可怜,男人越加放肆。这些也是伏不得女娘们心里的所在。
正是从这个进步的观点出发,我们看到作者对焦文姬不幸遭遇的同情,对满少卿薄幸负心的卑污灵魂的揭露和鞭挞。
作者的这种进步观点,我们还可从《二刻拍案惊奇》卷25《徐茶酒乘闹却新人,郑蕊珠鸣冤空旧案》中的郑蕊珠,《初刻拍案惊奇》卷2《姚滴珠避羞惹羞,郑月娥将错就错》中的姚滴珠,《初刻拍案惊奇》卷6的《酒下酒赵尼媪迷花,机中机贾秀才报怨》中的巫娘子等身上看到,她们都是所谓的失节妇。但作者非但没有指责他们,而是竭力肯定了她们的丈夫并没有因她们失节而嫌弃她们。
凌蒙初的这种观点,就是在今天的我们看来也是非常值得肯定的。
[旁注]
白话 指相对于文言文而言,接近日常生活语言的文字表达方式。从词汇、句法、韵味等方面看,显然与文言有区别的话,是平常老百姓会话所用的语言。
士大夫 旧时指官吏或较有声望、地位的知识分子,是我国社会特有的产物。通过竞争性考试选拔官吏的人事体制,形成了一个特殊的士大夫阶层,就是专门为做官而读书考试的知识分子阶层。
司户 古代官名。汉魏时期以下有户曹掾,主民户。北齐时期称“户曹参军”。在唐代,府称“户曹参军”,州称“司户参军”,县称“司户”。宋代也设司户参军,兼司仓之职。元代废除。
秀才 隋代始行科举制,设秀才科。唐代初期沿置此科,及第者称秀才。后废除秀才科,秀才作为一般读书人的泛称。后来,宋代为士子和应举者的统称。明代曾一度采用荐举之法,也有举秀才。明清时期,秀才专用以称府、州、县学生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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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拍”有些作品反映了市民生活和他们的思想意识。如《转运汉遇巧洞庭红》写商人泛海经商事,可以看出明代末期商人们追求钱财的强烈欲望。《乌将军一饭必酬》、《叠居奇程客得助》等重视商业描写,在以往的短篇小说中非常罕见。
值得一提的是,“奉劝世人行好事,到头原是自周全”的劝谕思想是贯穿“二拍”始终的精髓,如卷15《韩侍郎婢作夫人》的开头中说的一妇人因受商人帮助救出了丈夫,在她去答谢商人的一刹那,商人卧室的房墙倒了,要不是因妇人来答谢的时间巧合,恐怕商人就一命呜呼了,这种行好就有好报的教谕“二拍”中描写得很到位。“二拍”善于组织情节,因此多数篇章有一定的吸引力,语言也较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