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岁月流连

1 怀恋卡明卡柴

可夫斯基一生许多时间是在漂泊中度过的。他没有体验过充满爱情的家庭生活的幸福,然而他对亲人的眷念是持久不变的。他和妹妹亚历山德拉情同手足,妹妹出嫁以后所居住的卡明卡,在相当长的时间内也是他的安身之所。柴可夫斯基在卡明卡度过许多温馨、宁和的日子,这里是他永远向往的地方,他像怀念故乡一样怀念和依恋这个地方。

卡明卡庄园最早是名声显赫的大公爵格里高里·波杰姆金在基辅省奇洛林斯克县的一片领地。在公爵众多的领地之中,卡明卡庄园并不是最重要的, 但就曾属于波杰姆金公爵这一点,就使卡明卡身价倍增,大有名气。后来, 公爵的侄女叶卡杰琳娜·尼古拉耶夫娜·萨莫依洛娃继承了卡明卡庄园这份遗产。

柴可夫斯基的妹夫列夫·瓦西里耶维奇·达维多夫的父亲瓦西里·里沃维奇是叶卡杰琳娜第二个丈夫的儿子,他是十二月党人,参加过 1812 年的卫

国战争。瓦西里·里沃维奇于 1820 年以团长身份退役,他继承了卡明卡庄园, 搬到卡明卡居住。瓦西里·里沃维奇后来由于参加过十二月党人运动被流放西伯利亚做苦役。流放期间,卡明卡庄园大大衰败了。以后他的两个儿子逐渐恢复了卡明卡的家业,每年都能有可观的收入。而瓦西里·里沃维奇没有活到 1855 年大赦,也再没有看到过自己的庄园。

柴可夫斯基第一次来卡明卡是在 1865 年。这时的卡明卡虽然已没有了早先的美景和诗意,但这个地方却给柴可夫斯基留下了非常美好的印象。达维多夫家的人也都很喜欢柴可夫斯基。

使柴可夫斯基在卡明卡感到最大的快乐是妹妹、妹夫的幸福家庭。和达维多夫一家在一起,他觉得就和在自己真正的家里一样。他很喜欢听阿列克山德拉·伊万诺夫娜讲有关卡明卡过去的故事。这位十二月党人的妻子清楚地记得普希金到卡明卡来时的情景。那时普希金和瓦西里·里沃维奇是好朋友。他们这些十二月党人的朋友们常在这里聚会。

柴可夫斯基在卡明卡度过的第一个夏天有许多愉快的感受。亚历山德拉也像柴可夫斯基一样心地非常善良,她淳朴、温厚、待人诚恳,人们都喜欢和她在一起。虽然她外表很弱小,但她却精力充沛,十分能干。母亲去世三年后,16 岁的亚历山德拉承担起全部的家事,起着家庭主妇的作用。大家对她像过去对母亲一样尊重。由于她的温和、善良,大家都叫她“美人”或“小太阳”。

亚历山德拉对柴可夫斯基非常崇敬,凡有关哥哥的事,她都非常经心。像他们兄妹之间的那种罕有的亲密实在令人钦羡。1866 年冬季,亚历山德拉收到哥哥充满悲凉调子的来信后,立刻回信说:“彼得鲁什卡,为什么你的信写得这样悲伤?你是因为恨什么人或事而痛苦吗?你是温柔和善良的化身,彼得鲁什卡,看在上帝的面上你告诉我,是什么使你难过。我非常爱你,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哪怕能为你分担一点点痛苦也好。如果我能帮助你,我会感到非常幸福。你在为什么而愁苦呢?你是一个可爱的人,凡是认识你的人都喜欢你。”

1865 年夏天,当柴可夫斯基第一次来卡明卡时,与达维多夫家的小女儿

薇拉·瓦西里耶夫娜·达维多娃结识了。她漂亮、娴静,长得非常讨人喜欢。她喜欢音乐,常常和柴可夫斯基一起谈论音乐,欣赏乐曲。薇拉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个彼得堡音乐学院的学生。她想让柴可夫斯基明白她的心意。看得出来她在吸引对方,不过她表现得很自然,一切做得都很得体。柴可夫斯基对薇拉的眼神和偶尔不小心说出的流露真情的话也并非无动于衷。他俩都是莫扎特的崇拜者,在共同的兴趣爱好中,他们找到越来越多的共同语言。薇拉非常坚决地支持柴可夫斯基搞音乐。后来在彼得堡他俩也有密切的交往。他们这种关系继续了三年。以后柴可夫斯基有意识地疏远了她。因为他感觉到,薇拉很想早早成婚,而他觉得自己的本性似乎不适于结婚,或者说,他不愿意用婚姻关系束缚自己。柴可夫斯基在给妹妹的信中作了含糊其词的解释,说不知为什么他觉得他不能改变自己“原有的状况”。妹妹对这种结果很担心,不忍心看着薇拉这颗充满爱情的纯洁的心受伤害。她继续写信企图说服哥哥,想让他知道,比薇拉更好的妻子不会再有的。并且告诉他,薇拉在为他而痛苦。妹妹越劝,柴可夫斯基越是不愿把自己的命运和这么好的姑娘联系在一起。柴可夫斯基写信对妹妹说,婚姻对他来说是不可思议的。由于疲倦和懒惰,他不愿在自己生活中建立一种新的关系,他不愿去当一家之长。1868 年他给妹妹写信承认,他的确也渴望享受充满宁静和谐的天伦之乐,而这种快乐只能在她身边才有可能得到。他在信中说:“用什么形式把我和你的家庭联系在一起,这一点我现在还不知道。也许可以以你家为邻租个小宅,或者就寄居你家,这要将来看情况而定,有一点是无可怀疑的:没有你,就没有我未来生活的快乐。”

命运对柴可夫斯基的生活作了另样的安排,但从本质上说,柴可夫斯基当年的理想还是实现了。除了少数的例外,1868 年以后的每个夏天,柴可夫斯基都是在卡明卡度过的。

1877 年当柴可夫斯基为了躲避那场不幸的婚姻灾难到国外去时,是亲爱的亚历山德拉收留了那位无家可归的嫂嫂安东尼娜。这以后,为了安慰和温暖柴可夫斯基,她做了自己所能做的一切。卡明卡长期以来成为柴可夫斯基可以叫做“家”的地方。若有人问他:“你要到哪儿去?”如果说的是卡明卡,柴可夫斯基一定回答说:“回家。”

在卡明卡妹妹家的一间厢房是专门属于柴可夫斯基的。1878 年他从国外回来之后,由于人口增多了,又另外给他租下包括两个房间的一处房子。这处房子紧靠着妹妹的住所。列夫·瓦西里耶维奇特意为他预备了一架钢琴。在这里他可以写作和休息,没有任何人打扰他。柴可夫斯基在别的地方常会感到拘谨和不自在,而在卡明卡他却感到轻松愉快。他除了喜欢达维多夫一家人以外,在卡明卡庄园居住的另外一些人也使他感兴趣。卡明卡有一个看林人的儿子德罗巴琴柯常来找柴可夫斯基要杂志和报纸。善良的柴可夫斯基被小伙子的好学精神感动,为小伙子挑选了许多适合他看的书籍,还给他写了一封充满友情的信。可是万万没想到,小伙子收到这些书后,立刻都卖掉了,用卖书的钱买了纸烟。后来才知道,小伙子当初找柴可夫斯基要报纸和杂志是为了卷纸烟。

在卡明卡,除了有一些柴可夫斯基需要去帮助的人以外,也有一些很独特的人。这些人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使他得以更真切地了解外省俄罗斯人的性格。这种影响在他的音乐作品,如歌剧《女靴》、《女巫》中都能找到反映。

卡明卡庄园的主管乌拉基米尔·安德列耶维奇·普列斯基是十二月党人约瑟夫·维克多尔维奇的孙子。他很聪明,读过许多书,非常健谈。他谈任何话题都显得很在行。他自愿承担了地方学校督学的任务。这所学校的经费开支是由卡明卡庄园支付的。有一次,乌拉基米尔·安德列耶维奇让柴可夫斯基出席了这所学校的考试。他不仅是达维多夫家酒宴的常客,还常在他们家庭排的戏中扮演角色。从小就喜爱戏剧的柴可夫斯基是这些家庭戏剧的导演。在卡明卡演的不光是那些不能登大雅之堂的小剧,他们也排演过果戈里的《死魂灵》、《婚姻》中的几幕。这些演出很让人开心,无论观众和演员都非常喜欢。

乌拉基米尔·安德列耶维奇后来几年发生了很大变化,他自称为乌拉基米尔长老,陷入了某种神秘主义,夜晚他穿着白色殓衣,躺在小教堂四周点着蜡烛的棺材里睡觉。

乌拉基米尔的妹妹娜塔利亚·安德列耶夫娜也是达维多夫家的好朋友。她也常常参加达维多夫家的各种活动。胖胖的娜塔利亚给过柴可夫斯基许多安慰。她的好胃口常会使柴可夫斯基特别开心。她已成为达维多夫家的实际成员。柴可夫斯基的妹妹很需要她,和她很亲近。柴可夫斯基一直和她保持通信来往。她在给柴可夫斯基的信中常如数家珍般详细报告每天在卡明卡发生的事情。她的报告总是全面而真实的。柴可夫斯基在给妹妹的信中,每次都向娜塔利亚致意问好。柴可夫斯基著名的钢琴曲《娜塔华尔兹》就是献给她的。

在卡明卡和维尔波夫卡(在卡明卡附近,是达维多夫家的另一处庄园) 度过的夏天,给柴可夫斯基留下了许多有趣的、愉快的回忆。他在这里不但能够充分的休息,也有条件很好地工作,许多作品都是在这里完成的。像《第二交响曲》、《第一组曲》、《弦乐小夜曲》、《1812 年序曲》、《第二钢琴协奏曲》和一些浪漫曲,在这里也完成了一些作品的改编曲,如歌剧《禁卫军》、《奥尔良的少女》、《马捷帕》,芭蕾舞剧《天鹅湖》以及《第三交响曲》、《第四交响曲》、《意大利随想曲》,还有许多钢琴曲。

1862—1868 年,亚历山德拉接连生了四个女儿,1870 年—1876 年又生了三个儿子。柴可夫斯基对外甥女和外甥们就像对自己的亲生孩子一样的宠爱。达维多夫家的每个成员,尤其是孩子们都得到过柴可夫斯基的许多礼物。柴可夫斯基寄往卡明卡的每一封信也都带去对所有亲人们的问候和关怀。

卡明卡的确如柴可夫斯基所希望的那样成为他真正意义上的温暖可爱的家。结婚以后,柴可夫斯基去了国外,与那场不成功的婚姻有关的所有事情都由弟弟莫杰斯特、阿纳托里还有妹妹亚历山德拉去处理。当时柴可夫斯基给妹妹写了一封封的长信,希望在婚姻纠纷问题上得到她的真正理解和同情。那时他非常担心妹夫列夫·瓦西里耶维奇会由于不理解他而改变对他的态度。柴可夫斯基向妹妹请求:“如果可以的话,你可不要不爱我。”他甚至都怕小外甥鲍布在知道所发生的一切后会谴责他。当列夫·瓦西里耶维奇了解了事情的经过和当时局面的严重性之后,与亚历山德拉共同给柴可夫斯基写了一封对他表示理解和同情他的信,他才觉得心头一块大石头落了地。他立刻写回信说:“我只知道一点,如果在世界上有心地善良、完美无缺的好人的话,那就是你和列夫·瓦西里耶维奇。他写信给我,等于为我做了件大好事。我非常看重你们给我的爱,我对这个爱珍惜的程度也许会比你想象的要大得多。我无论想什么,无论我想做什么,我总要先想到你们,我总要

想想怎样做你们能满意,最重要的是,不要使你们不爱我。谢谢你们俩。我给你们带来的麻烦和不愉快真是太多了。”不久,柴可夫斯基从国外重又回到了卡明卡,亲人们在家里等待着他,而且他们在努力让柴可夫斯基知道他们的盼望和等待。

时间可以医治创伤,而同时也会带来新的伤痛。岁月在流逝,成年人在走向衰老,孩子们在长大,那些令人不愉快的事情也会随之而来。

亚历山德拉由于生孩子过多,常年为孩子辛苦操劳,身体逐渐衰弱下来, 常常生病。年轻时过早挑起重担也使她的身体受到损伤。由于她心地善良, 她总是自己承担一切劳苦而让亲人们得到解脱。孰不知疾病对她的侵害已到了相当严重的地步,一旦发现,已经难以治愈。

柴可夫斯基很为妹妹的健康担心。为了照看孩子和帮助家里做事,他常常尽量在卡明卡多住些时候。但尽管如此,也起不了太大作用。

不幸的事情接踵而来,又有一件不愉快的事发生了。亚历山德拉的大女儿达妮亚已是 15 岁的妙龄美女。她从小就有音乐天才,钢琴弹得很好。她心灵手巧,才智过人,应该说她会前途无量。可是,她长大起来,性格品行方面的毛病却渐渐出现了。她变得固执、任性,喜欢刻意打扮,爱穿极鲜艳的衣服,但装扮起来又十分不协调。母亲的劝告,她一点都听不进去。和母亲的关系越来越僵了。柴可夫斯基从中斡旋,做了不少工作,企图改善母女关系也未能奏效。这使他心忧如焚,他实在不愿看到这个可爱和睦的家庭出现这样的裂痕。他心疼自己亲爱的妹妹,他深知,作为一个慈爱的母亲眼见自己的亲生女儿发生这些令人痛心的变化该是多么不堪忍受。

然而,更可怕的还在后面。达妮亚的年轻美貌迷住了很多青年人,在众多的倾慕者之中,她没有看中任何一个。后来一个奥尔良省的地主柯施卡洛夫来向达妮亚求婚。他已不年轻,达妮亚却被他迷住了,而这个爱情没有任何结果。很快此人又消失了。1880 年初,又有一个年轻公爵特鲁别茨柯依追求她。特鲁别茨柯依由于面临军官考试和经济上的问题以及其他原因不能马上结婚。虽然男方家里经济条件不算好,达维多夫家还是同意了,以为结婚以后达妮亚在各方面会好起来。可是没有想到订婚后的两星期,未来的新郎喝得酩酊大醉来到达妮亚面前,对她破口大骂,于是姑娘拒绝了他。这件事对本来就有病的亚历山德拉的打击很大,达妮亚本人也受了很大刺激。柴可夫斯基为母女俩十分担忧。

悲剧仍在继续发展。为了减轻疼痛,医生让亚历山德拉服用吗啡。这当然是不得已而为之的措施。可怕的是,达妮亚也随着母亲用吗啡上了瘾。过量的毒品对达妮亚的身体造成了很坏的影响,她开始出现精神反常的现象, 没有入睡之前经常像醉鬼一样大声喊叫。达妮亚的精神症状和亚历山德拉的病使家里气氛郁闷、沉重。不久,亚历山德拉到国外去治病,达妮亚仍然时常歇斯底里大发作。这段日子柴可夫斯基一直住在卡明卡,直到 1881 年 10 月才离开。

这以后,柴可夫斯基又在为这个家的另一件事操心。梅克夫人想让自己的家与达维多夫家联姻。早在 1879 年时,梅克夫人就曾暗示柴可夫斯基,想

让自己的儿子柯利亚娶达维多夫家的女儿娜塔莎。那时姑娘只有 11 岁,考虑这个结婚计划的确为时过早。梅克夫人没有放弃这种想法,一直在寻找别的机会。当她知道薇拉是达维多夫家的一枝花时,她立刻在薇拉身上打主意。但是 1881 年底,薇拉却凭自己的意愿嫁给了别人。梅克夫人想让柯里亚娶达

维多夫家女儿的想法仍未改变,现在她觉得安娜是最合适不过的儿媳。

柴可夫斯基为此感到不安。他很理解梅克夫人的心情,但又觉得这个婚姻中存有隐患。柴可夫斯基的想法不无道理。由于生活观点不同,物质条件的差异加上梅克夫人本人在家庭关系中对人们所持的异乎寻常的态度,会形成某些矛盾冲突。这是柴可夫斯基所担心的。

柯里亚和安娜结识后,俩人很投缘,1884 年 1 月结了婚。婚姻很美满, 安娜的傲慢性格居然一点也没有使柯里亚受到伤害。这是柴可夫斯基没有想到的。俄国最富有的家庭出身的柯里亚竟对妻子的意见百听百依,尽管她说得并不总是正确。在安娜和梅克夫人发生矛盾时,柯里亚总是站在自己妻子一边,不久矛盾就激化了。1884 年 8 月,梅克夫人就此问题对柴可夫斯基做了第一次警告。事情是这样:梅克夫人分给柯里亚 30 万卢布的一份财产,其他几个孩子也都各得一份。柯里亚没有和母亲商量,而是通过岳父列夫·瓦西里耶维奇介绍,买下了一处价值 15 万卢布的庄园。这件事使梅克夫人很生气,她认为儿子现在购置这样的家业为时过早。梅克夫人很礼貌、很克制地向柴可夫斯基说了自己对此事的不满。过了半年又来了第二次警告,这次就严厉得多了。梅克夫人的不满有一部分是针对列夫·瓦西里耶维奇的,指责他不该怂恿年轻人买房产。

1885 年 11 月,柴可夫斯基收到梅克夫人寄来的一封厚厚的信,信中她说:“安娜根本就不喜欢梅克这一家。她总是在梅克和达维多夫这两个家庭之间制造某种竞争。”在梅克夫人和柴可夫斯基的通信中第一次出现这种紧张空气。

类似的事情还发生过一些。梅克夫人和安娜之间的不和,使得柴可夫斯基一直很担心。梅克夫人知道,她的埋怨和指责会让柴可夫斯基不安,于是又在给柴可夫斯基的信中说些温和的话,试图驱散可能在他心头蒙上的暗影。柴可夫斯基感觉到了梅克夫人的良苦用心,从自己这方面则努力劝说安娜,让她注意自己的言行。婆媳之间的矛盾并没有真正解决,只在表面略有和缓。梅克夫人生儿子和儿媳的气,给他们在莫斯科花 6 万卢布买了一处房子,让他们分出去住。

达妮亚继续服用吗啡造成了不良后果。

1882 年 4 月,柴可夫斯基来到卡明卡,看到的是一幅悲凉的图画。艳装浓抹的达妮亚被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包围着,这些人里没有一个是她的未婚夫。一个叫布鲁曼菲里特的钢琴家在这住了一夏天。这个人的到来使亚历山德拉非常不愉快,可是达妮亚说和他在一起很快乐,亚历山德拉只好迁就忍耐。因为有了这位钢琴家的陪伴,达妮亚可以少用些吗啡,少一些歇斯底里的发作。由于这个钢琴家,达妮亚怀了孕。母亲受不了这个打击,精神上十分痛苦,病更加重了。柴可夫斯基像往常一样回来帮忙。

1883 年 1 月,柴可夫斯基来到巴黎,为的是稍微休息一下,也为了能安静地工作,当时他正在写歌剧《马捷帕》。柴可夫斯基在巴黎正等待莫杰斯特的到来,没想到,达妮亚也和莫杰斯特一起来了巴黎。

莫杰斯特没有和柴可夫斯基商量就把外甥女带了来,柴可夫斯基很着急,但他没有对弟弟生气。他着急是有缘由的,对达妮亚的看护和治疗所需费用在当时的巴黎十分昂贵。这一大笔费用到哪里去找呢?在达妮亚到来之前,柴可夫斯基本来计划去意大利工作一段时间,这也办不到了。他只好又向梅克夫人求助,请她提前寄来下一期给他的资助。这样做他是多么不情愿!

每当由于客观原因使他面临经济困难而向梅克夫人求助时,他都觉得很苦恼,但又没有别的办法。他写信给尤尔根松发牢骚说,只 1 月到 3 月这三个月时间就花去了 5000 卢布,而他从梅克夫人那得到的年收入一共才有 6000, 面临这种局面,他当然很着急。

梅克夫人像往常一样立刻给了他及时的帮助。柴可夫斯基为达妮亚付了全部费用。

4 月 26 日,达妮亚生了一个男孩,取名若尔施一列昂。柴可夫斯基对这个小生命顿生无限怜爱,他甚至想把他认做自己的儿子。他想,无论如何不能把这个小孩子永远放在异国他乡。不管达妮亚给他带来多少麻烦和不安, 毕竟她是自己的亲外甥女,小若尔施也是他的亲人,这也等于是给他的一份生日礼物(小若尔施诞生的前一天刚好是柴可夫斯基 43 岁生日)。从此以后, 柴可夫斯基又多了一份操心,这份操心可是非同小可。

“我越来越爱若尔施一列昂了,”柴可夫斯基给已经离开巴黎的莫杰斯特写信说,“我在认真考虑,明年怎样把他带回俄国。”

达妮亚对自己的儿子很冷漠,她希望早日摆脱这个孩子,甚至居然同意把这个孩子放在一个穷苦的家庭寄养。她说,反正孩子自己也不懂事。柴可夫斯基无论如何不能理解达妮亚的这种态度,难道她是用这些漫不经心的话来安慰自己吗?柴可夫斯基对达妮亚既生气又怜爱。

柴可夫斯基起初把孩子寄养在一个奶妈家,后来又放在巴黎近郊一个不太富裕但还算体面的法国人家里。为了这个他要付相当多的钱,还是梅克夫人帮助了他。但是他没能把经济困难的真实原因告诉梅克夫人。然而,聪明的梅克夫人不知从哪好像得知了事情的真相,又给了柴可夫斯基一笔汇款。柴可夫斯基从尤尔根松那里也拿到了一些钱。他把这些钱几乎都留给了达妮亚用。5 月初,柴可夫斯基回俄国去处理一些事情。第二年 2 月又回到巴黎。小若尔施给柴可夫斯基带来许多麻烦。若尔施在法国人奥克艾尔家住了三年。为了避免可能的闲话,柴可夫斯基没有把这孩子过继给自己,他觉得很遗憾。柴可夫斯基的哥哥尼古拉没有孩子,他建议哥哥领养若尔施。1886 年6 月,柴可夫斯基和嫂嫂奥尔迦·谢尔盖耶夫娜一块把若尔施带回了彼得堡。孩子洗礼时,柴可夫斯基做教父。若尔施有了俄国名字盖奥尔基,他已是柴可夫斯基家的正式后代。

达妮亚忍受不了痛苦的折磨,她不能把事情真相告诉父母,也不敢去看望自己的亲生儿子,她无法在谎言中生活。儿子来彼得堡后半年,达妮亚突然死了,据说在一次贵族的晚会上,她晕倒在舞厅里,临死时她嘴边带着微笑。知道达妮亚的死讯,柴可夫斯基久久不能平静。

1888 年底,达维多夫家又发生了一件不幸的事,薇拉因病医治无效死去了。柴可夫斯基像失掉自己的女儿一样的伤心。亚历山德拉连续失掉了两个已成年的女儿,这使她痛苦到极点。

在达妮亚的悲剧故事结束以前,在薇拉去世以前,卡明卡早已是阴云密布了。亚历山德拉的病和达妮亚的遭遇使卡明卡的一切都发生了变化。列夫·瓦西里耶维奇无法承受这接二连三的打击,开始到外面去寻求解脱,他常常到朋友们家里去纵酒作乐以至深夜不归,企图在喧嚣吵闹之中忘却一切。亚历山德拉为了减轻疼痛继续服用吗啡,甚至有时还要大量喝酒。家里的灾难一天比一天严重。80 年代中期的卡明卡已经不再是柴可夫斯基的温暖的安乐窝,它成为已经逝去了的幸福生活的纪念。他惋惜和留恋美好的过去,

他怀着无限的忧伤目睹这个美好家庭,也是他自己亲爱的家所发生的一切不幸。继续在这里生活他感到很难过。他最后一次在卡明卡度过夏天是在 1884 年,临走时把东西仍留在属他专用的厢房里。1885 年 10 月底,柴可夫斯基来卡明卡庆祝列夫·瓦西里耶维奇和亚历山德拉的银婚。这一次离开时,他带走了自己的东西。从卡明卡搬离使他很伤心。大家都意识到卡明卡一家的幸福生活已经结束,随着柴可夫斯基的离去,所有的一切都会发生变化。他的离去好像成为一个时间的分界线,大家所需要的、非常美好非常宝贵的一切也随着他的离去而消失了。

为庆祝妹妹和妹夫的银婚,柴可夫斯基在卡明卡住了一个多星期。家里的紧张气氛使他感到沉重。他有时也会发现人际关系中的一些磨擦。家庭中发生了一连串的不幸使列夫·瓦西里耶维奇的性格发生了很大变化。他的脾气开始变坏,对人不再关心友善,常为一点小事生气发火,对自己的失态毫不控制。过去他身上的温文尔雅的绅士风度已荡然无存。柴可夫斯基看到列夫·瓦西里耶维奇所发生的变化,感到由衷的难过。过去柴可夫斯基把他和妹妹看作是卡明卡家庭幸福的化身,而现在使柴可夫斯基感到痛心的是,列夫·瓦西里耶维奇似乎把卡明卡家庭蒙受灾难的罪责归结到柴可夫斯基一家人身上,甚至于这种责怪的对象也包括柴可夫斯基本人。

柴可夫斯基预感到还会有更不愉快的事发生。他离开卡明卡之前的最后几天,每时每刻都在提心吊胆,果然他的预感应验了。

达维多夫庄园有一个制糖工厂。一个叫桑古尔斯基的人在那当会计。他的儿子格里沙和柴可夫斯基关系不错,格里沙来找柴可夫斯基,希望柴可夫斯基能帮忙在铁路上给他安排个活儿干。柴可夫斯基和梅克夫人商量过这件事后,答应了他。这天格里沙和所有崇敬柴可夫斯基的人们一样来到车站为他送行。等车时他站在柴可夫斯基身旁,柴可夫斯基正要对他讲关于安排在铁路工作的事。这时列夫·瓦西里耶维奇发现格里沙没有脱帽,他大声喊道: “滚!蠢货!”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来送行的人们都知道心地善良的柴可夫斯基有多敏感,知道他对达维多夫一家是多么眷恋。大家都明白,在这种时刻柴可夫斯基会有怎样的感觉。人群鸦雀无声,大家心情都很紧张。待人温良礼让的柴可夫斯基对野蛮粗鲁是不能容忍的,何况这次是直接针对着他,他觉得很尴尬。火车来了,他勉强地把手伸给列夫·瓦西里耶维奇。屈辱感好长时间都过不去,许多天后他在日记中写道:“这次卡明卡一行所发生的那些事,我觉得我不会很快原谅,尤其最后那个印象更是难以去掉。”

然而,他还是一切都原谅了,也不能不原谅。对一个屡遭不幸的家庭难道还应该再抱怨吗?他理解了列夫·瓦西里耶维奇——在家庭遭遇了那么多灾难之后,一个人难以再保持平衡的心态,包括一向性情温和的亚历山德拉有时也会发脾气或是对人冷冰冰。

柴可夫斯基对一切都宽解了。虽然他离开了卡明卡,但卡明卡这个属于自己的家却无法从他的记忆中消失。他永远和这个家联在一起,除此之外, 他再没有别的家庭幸福。后来他又回去过几次,1888 年住了一个星期,1889 年住了十天。1890 年柴可夫斯基在卡明卡住了一个星期,这次回去他心里非常难过,他写道:“那里的人们都老了,过去生活的一切欢愉都已不复存在。” 1891 年新年他来卡明卡过年。这是他最后一次在这里重温过去的快乐时光, 他给莫杰斯特写信说:“昨天我们聚在大房子里迎新年,非常快活。”

这次愉快的聚会之后过了三个月,他亲爱的妹妹,他年轻时的“小太阳”, 他忠实的“安慰者”去世了。妹妹的去世带走了他心中所剩无几的光明。

虽然亚历山德拉在最后几年在柴可夫斯基的生活中没有再起到像从前那样的作用,但对柴可夫斯基来说,妹妹永远是他最亲爱的人。亚历山德拉这个名字对于他是童年、青年、卡明卡温馨时日的最神圣的纪念。在风雨飘摇的岁月里,他从妹妹那里得到可靠的庇护,在万箭穿心的痛苦中,妹妹给了他最贴心的安慰。亚历山德拉和梅克夫人共同支撑了柴可夫斯基的生命,给了他安乐舒适,给了他爱。他与这个家庭联系得如此紧密,他经历和感受着这个家庭的全部悲欢。柴可夫斯基没有家庭是不完全准确的。他有一个又大又幸福的家。幸福的家庭也许并不都是相似的,始终如一永远只有幸福的家庭,在世界上真的存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