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悲怆交响曲》

1893 年下半年,柴可夫斯基在克林自己的家中埋头于《第六交响曲》的创作。

柴可夫斯基的晚年内心充满着深刻的焦虑和忧心的绝望。梅克夫人与他绝交,使他受到致命的伤害;亲如手足的妹妹亚历山德拉的去世带给他难以止息的悲痛;与女家庭教师裘尔巴赫的重逢把那些早已封存在记忆中的一切重新展现在他眼前。他心潮翻涌,思绪万千,他要用音乐对自己的一生做一次回顾和总结。

还是在 1893 年 2 月的时候,柴可夫斯基给外甥达维多夫写信谈到新交响曲的构思和创作:

我正要外出旅行的时候,产生了写一部新交响曲的想法。这回有个标题,但这个标题将是一个谜——让人们去猜吧,看谁能猜中。这部作品将题名为《标题交响曲》。这标题充满了主观的感情,我在旅行期间打着腹稿,不时地落下泪来。现在我又回到家中,正专心致志地起草这部作品。我的创作热情是如此高涨,不到四天功夫,已经写好了第一乐章,其他部分已在脑海里形成了清晰的轮廓。在曲式方面,这部作品将会有许多新颖之处,比如末乐章不再是一个响亮的快板,而是一曲悠长的慢板。你简直无法想象,当我意识到自己的鼎盛时期尚未结束,并仍能写出许多东西的时候,我是多么高兴!

在写《第六交响曲》之前,柴可夫斯基曾经想创作一部《生活交响曲》,

反映人心灵的全部发展过程,想把“爱情”和“失望”作为生活的基本冲突, 最后是死亡和毁灭。《生活交响曲》只停留在构思阶段,后来他觉得这不足以表达内心的全部感受,没有写出来,但这个构思对他创作《第六交响曲》有很大的影响。

《第六交响曲》成为柴可夫斯基内心的自白。他把“整个心灵都放进这部交响曲”。它成为柴可夫斯基交响曲的顶峰。这部作品带有明显的自传性, 但同时也反映了更为广阔的社会内容。19 世纪 80—90 年代俄国知识分子在阴暗的现实中感到走投无路,他们并不是颓废消极的人群。他们憧憬光明美好的未来,他们充满了生命的活力,他们奋发、创造、斗争,但是现实却是严酷无情的,可怕的命运摧残和折磨着他们。无望的斗争销蚀了他们的锐气, 他们终于在困惑和哀怨中走向了人生道路的尽头。《第六交响曲》使人心灵震颤的音符所制造的悲剧气氛把人推向审美的极至。这正是柴可夫斯基式的悲怆的巨大魅力。

交响曲的第一乐章充满悲怆的情绪。这是一个饱尝人世辛酸的人在走向生命终结时的内心独白。美好的过去和丑恶的现在相互对立着,使人想到, 从青春时代的希望转化为老境的失望和悲哀。但是那个疲乏了的隐藏在意识深处的灵魂也许还想再振奋起来,最后一次燃起渴望的火焰。这种意念的诞生是痛苦的。斗争更加剧了痛苦,每一步都可以听到沉重的叹息和急促的呼吸,斗争的意志很快就要泯灭了。

第二乐章是圆舞曲节奏,描绘遥远的理想世界。幸福中夹杂着哀怨的呻吟,使人想起第一乐章的忧愁形象,似乎令人感到,心灵的忧郁与舞会的诗意不相协调。一阵阵抑制着的抽泣时隐时现,优美生动的舞蹈形象掩盖着这

些悲凉,而内心的忧伤从未消失,这种忧愁是温柔的,也是顽强的。

第三乐章是极急的快板,是整个交响曲力度最强,气氛最紧张的一个乐章。进行曲音乐主题在力度与音色上多式多样的变化,仿佛显示一次黑夜的检阅。一些神秘、怪诞的形象反复出现,它们有时五光十色,有时又黯淡无光,忽而呻吟、嗥叫,忽而沉静委婉。各种形象的集结、出没、涌现、飞逝, 使人难以分辨这是现实还是梦幻。巨大狂流般奔腾的生活令他向往,而这其中粗俗、嘈杂的成分又是他所不能适应的。进行曲音乐蕴涵着严峻、雄伟生命的凯旋,而震耳欲聋的喧响又冷酷无情,使人感到一种威胁力量。这里充分表现了作曲家当时内心极度的矛盾和困惑。

第四乐章是悲哀的柔板。作者指出,这个乐章的情绪近似安魂曲。第一乐章中的那个抒情主题再次出现,但已没有了冲突、斗争,作曲家创造了一个无望的深刻的悲剧形象。一个饱受命运折磨的人,在等待死神到来之前, 表现了对生命的眷恋和对死亡的抗争,然而死亡是强大的,它最后吞噬了一切。乐曲的最后,一切都沉寂下来,在无法安慰的痛苦中精力已耗尽,人感到心灵深处的困倦。热情的幻想与希望在屡遭摧残之后,最后归于永恒的死灭。

《第六交响曲》于 1893 年 8 月 19 日完成总谱。柴可夫斯基将它题献给外甥达维多夫。在交付出版前,作曲家又把这部交响曲命名为《悲怆交响曲》。乐曲首演定于 10 月 16 日,由柴可夫斯基亲自指挥。

柴可夫斯基在给尤尔根松的信中说:“我一生从没有这样满足过,从没有这样骄傲这样快活过,因为我确确实实做出了一件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