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宁静的日子

柴可夫斯基身居异国他乡,在几乎与世隔绝的环境里过着平稳得近乎单调的日子。每天在同样的时间总是做着同样的事情,不过他却得到了绝对安静的创作机会。在国外休养的几个月以来,他完成了两部心爱的大作品,觉得自己前进了一大步。他感到光阴没有虚度,内心很充实,这期间他和梅克夫人的书信也涉及了更广泛深刻的内容。

这一天梅克夫人发动了新的“攻势”:“彼得·伊里奇,你究竟经验过爱没有?我想是没有的。你爱音乐太多了,因此来不及爱女人。我知道你的生涯中有过一次爱,但我认为那样的爱是柏拉图式的(虽然老实说,柏拉图从来没有那样爱过!)。这只是一半爱,是想象中的爱,而不是心上的爱, 那并不是活生生的感情,人缺乏他这种感情是不能生活的。”

对于梅克夫人这样单刀直入的试探,柴可夫斯基坦诚应对。他巧妙地把话锋引上了关于音乐本质的深刻探讨:

你问我是否经过非柏拉图式的爱,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如果问题稍换一个提法:是否体验过完满的爱的幸福,那么回答就是没有,没有,还是没有!对这个问题我觉得可以在我的音乐里找到回答。如果问我是否懂得爱的力量,那么,我可以回答说:是的,是的,是的,因为我曾不止一次地竭力在我的音乐中表现爱的喜悦。成功了没有?我不知道,或者应该说,我让别人去判断。你认为音乐不能充分表现爱的感情,我绝对不能同意你的这种意见。恰恰相反,只有音乐才具备这种力量。你说需要用语言。不是的,仅仅用语言是不够的。而当语言没有力量的时候,更雄辩的话语

(音乐)就发挥出它的无比威力。音乐有独具的功能去表现爱。虽然诗人也有自己表现爱的方式,语言在诗的形式中已经不再是简单的话语,它们已经变成了音乐,最好的例证就是:当你细心的把诗当做说话而不当作音乐来诵读时,那些诗句就几乎没有意义。然而实际上它们不仅有意义,还包含着深刻的思想,不仅在文字上,而是纯粹音乐上的。我很高兴你把器乐评价得这样高。你说歌词常常伤害了音乐,常常把音乐从不可量度的高度硬扯下来,这是绝对正确的。我也常常深切地感到这一点,也许这就是我作器乐曲比作声乐曲效果更好的原因吧。

这些精深的谈话加深了梅克夫人对她心目中的乐圣的崇拜,也让她得以

探知他的挚友的至诚的内心。

1877 年底,柴可夫斯基在弟弟的陪同下从瑞士又去了意大利。他们到过米兰、佛罗伦萨和威尼斯。他在意大利休养时,接到莫斯科音乐学院发来的公函,派他作为俄国音乐代表去出席巴黎博览会,让他在巴黎居住和工作 8

个月,给他 1600 法郎月薪。这份工作是尼·鲁宾斯坦为他争取到的。柴可夫斯基写信给尼·鲁宾斯坦以身体不好,不能胜任为理由拒绝了这个工作。当时他的健康刚刚恢复,神经还很脆弱,经受不住外界的刺激。他一想到出席音乐会,要会见许多音乐家,还要去赴宴,他就感到很不安。若被这一系列的社交活动缠住,他将没有时间进行创作,而作曲却是他用来治疗疾病的手段。他觉得到国外来对自己说来最重要的就是安静和自由。从现在起他决心只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在给莫斯科朋友的信中柴可夫斯基说:“我的全部天性,我的每一根纤维、每一个细胞都抗议我去就任这个代表职务。”同时, 在给梅克夫人的信中他暴露了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只有你和我的弟弟们才真正了解我。我的莫斯科朋友们因为我拒绝到巴黎的会上去做音乐代表, 也在指责我。他们不了解,像李斯特、维瓦尔迪这些人的显赫名声是可以压倒我的。在这些名人面前,任何一个到巴黎去的外国音乐家都不会注意我。我在这些巨星中间,只不过是乳臭未干的小儿。我的朋友,人家都说我谦虚, 但我必须承认,我的谦虚只不过是一种深深隐藏着的傲气。在现时所有的音乐家当中,没有一个我是自愿在他面前低头的。然而天赋我这许多骄傲,却没有给我出售这些货物的本领。我简直害怕得有点不正常,也许这是因为过于骄傲的缘故。我不知道怎样主动地去扩大自己的声誉和名望,我宁愿等它自行到来。”“惟一对我好的是布罗夫,不幸的是他的病体使他实际上离开了艺术界,现在已经不能再做什么。尽管如此,靠了他,我还是在英美两国比在其他地方更出名。”

尼·鲁宾斯坦对柴可夫斯基拒绝去巴黎感到非常生气。他给柴可夫斯基写了一封充满指责怪罪的信,说他贪图安逸,逃避工作,说他夸大自己的病情。尼·鲁宾斯坦还去找了梅克夫人,认为她惯坏了柴可夫斯基,让她停止对柴可夫斯基的资助。尼·鲁宾斯坦的信大大伤害了柴可夫斯基。他写信对尼·鲁宾斯坦的蛮横态度提出抗议,申明了自己不能去当代表的理由。强调自己缺乏指挥天才,在国际音乐会上,需要亲自指挥演奏自己的作品,也要指挥演奏别人的作品,这都不是他目前力所能及的。如果演出不成功,会有损于莫斯科音乐学院和整个国家的名誉,也违背了尼·鲁宾斯坦推荐他去当代表的初衷。柴可夫斯基在信中也对尼·鲁宾斯坦就梅克夫人和他的关系问题做了必要的澄清。他说:“从来没有一个人这样仁慈、细心、慷慨和能忍耐。不仅我的生命是靠了她,我能继续工作也是靠了她。能够继续工作,这对我说来是比生命更重要的⋯⋯对于我,她是上帝的化身⋯⋯我和她的关系

是不必妒忌的,我只是享用了她的慷慨⋯⋯”

梅克夫人很快写信来安慰柴可夫斯基。她也认为柴可夫斯基没有必要去为参加博览会浪费时间,不愿意他到那种众目睽睽的场合去受刺激。没过几天,尼·鲁宾斯坦写来一封口气大为和缓的信,态度与前次截然不同。表面上他俩人的关系算是和解了,但从此以后,在他们之间却开始形成了一堵看不见的高墙。

柴可夫斯基在国外的生活是靠工作、书信支撑的。除此之外,他养成了喝酒的习惯。每天晚上入睡前,总要喝上几杯白兰地,在有点酩酊的状态中安静地睡去。白天也要喝不少的酒。没有酒,他觉得活不下去,身边总带有小白兰地酒瓶。他觉得喝一点酒就可以写得好一些。这说明他的身体并未完全复原。

1878 年 3 月,柴可夫斯基的学生、年轻的小提琴家柯代克来到了克莱伦斯和柴可夫斯基做伴。柯代克是除梅克夫人外,柴可夫斯基最近的知己,他的到来,给柴可夫斯基带来安慰和快乐。从柯代克来了以后,他们住的那一带山间总是琴声缭绕。柴可夫斯基感到精力充沛,心情也变得轻松愉快了。一首小提琴协奏曲的乐思开始在他头脑里形成。此时,工作对他来说已经成为最大的乐事。由于埋头作曲,他甚至不觉察时间是怎样过去的,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他就写完了这首协奏曲。

《小提琴协奏曲》表现了柴可夫斯基喜好的主题——艺术家对大自然和人民的态度。乐曲非常抒情,充满了活力、乐观精神和浓厚的生活情趣,表现了一种渴望生活的心态。乐曲的末乐章用了俄罗斯民间舞曲的旋律,有鲜明的俄罗斯风格。

1878 年 4 月,协奏曲的草稿完成后,柯代克拉了第一乐章。这首曲子准备由他作首次演出,但在排练过程中柯代克和柴可夫斯基都对曲中一些地方不满意。柴可夫斯基作了改动,很快就完成了全曲的配器。作曲家把这部协奏曲题献给奥尔,这是一位侨居在俄国的匈牙利小提琴家。奥尔对柴可夫斯基的友好表示很感谢,但他觉得这部曲子不够小提琴化,表示愿意代为修改, 然而这部乐曲的手稿却在他手中原封未动地压了两年。

1879 年《小提琴协奏曲》的总谱在俄国出版。1881 年 11 月,俄国著名小提琴家、柴可夫斯基的朋友布罗茨基在维也纳的爱乐协会交响音乐所首次演出了这首乐曲。这是柴可夫斯基惟一的一部不是在俄国而是在国外首演的作品。布罗茨基很清楚这部小提琴协奏曲的价值,他继续大力宣传这首乐曲。柴可夫斯基为此很感动,决定把该作品题献给他。这首曲子是俄国第一部小提琴协奏曲。现在它已成为小提琴曲目中的经典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