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法兰西和这个世纪的荣誉
1764 年后,伏尔泰先后过了七十、八十的高龄,他的影响愈来愈大,声望越来越高。他不仅是法国文坛首屈一指的巨匠,在欧洲知识界也成为举足轻重的元老级人物。大家不再把他当作普通人看待,而把他视为法兰西智慧的象征。即使是一些著名宗教人物,也不会因他不顾教会的反对而上演某个猥亵的喜剧而贸然向朝廷控告他;在从前会把他监禁起来的大臣,此刻也得考虑对他处理不慎可能招致的不良后果,最多也只不过是写一封措辞严厉的信对他提出批评而已。
伏尔泰年岁越大,他得到的荣誉也越多。有些荣誉简直就像从天而降, 连他自己也莫明其妙。1770 年 2 月,伏尔泰突然收到罗马方济各会托钵僧会长的几封信,会长决定吸收他为该团体成员,以感谢他对他所生活的地区教徒的帮助。授予他的荣誉称号是:“圣方济各会精神的儿子和人世间的教父。”伏尔泰之所以得到方济各会的青睐,据说是由于舒瓦瑟尔公爵从中斡旋的结果。伏尔泰得到这一荣誉,尽管出乎意外,但也非常高兴。他给达让塔尔、达兰贝尔、弗里德里希写信,兴奋地告诉他们这一消息,并且宣称他一直有自己独特的托钵僧的习惯。
1769 年,圣朗贝发表了题为《四季》的叙事诗,高度称赞伏尔泰一生的文学成就。他还着重肯定了伏尔泰在《亨利亚特》等史诗上的伟大成就,认为伏尔泰在戏剧创作上的贡献,要超过拉辛和高乃依,他的历史著作和哲学著作描绘了所有时代和所有国家的风俗,第一次把人类的智慧史作了系统的总结。伏尔泰不仅是自己所生活时代的巨匠,而且如果在以前的任何时代也是第一流的大师。
伏尔泰对自己以前的情敌突如其来的称赞不知所措,在给圣朗贝的感谢信中他说,他已很久没有读到如此使自己快乐的东西了。四季变化的题材以前曾被英国作家汤姆逊写过,圣朗贝也承认自己受到过这位英国诗人的启发。1769 年 7 月,伏尔泰在《法兰西信使报》上发表文章,认为圣朗贝要优于汤姆逊,因为后者的田园诗只简单描绘了四季的特色,而前者却解释了人们在每一季节应该做什么。法国四季变化比英国复杂得多,因而用诗歌也难以很好地进行描绘,何况圣朗贝是用韵诗的形式写的,这与汤姆逊的无韵诗相比,难度更加大一等。但是圣朗贝的《四季》诗仍然写得很优美。伏尔泰甚至还夸大其词称它是超时代的作品。很明显,这些言过其实的溢美之辞主要是为了报答圣朗贝不计前嫌、仍然对伏尔泰无限景仰和崇拜的友好情谊。伏尔泰与圣朗贝的关系虽然一度因为爱米莉的死而受到一定程度的影响,但
是,他们的关系并没有中断,在后来的岁月里,尤其在伏尔泰的晚年,他们一直是好朋友。
受圣朗贝《四季》诗的影响,伏尔泰沉寂了多年的诗兴又开始勃发。在此后的几个月里,他放下了手中许多工作,把精力集中到了诗歌的创作上, 接连发表了许多热情洋溢的诗篇。这些诗篇生动描绘了乡村的恬静、优雅的隐居生活,抒发了自己对美好人生的向往。在一首《致圣朗贝先生》的诗中, 他称《四季》这首感人肺腑的诗歌增加了他对乡村生活的热爱。15 年来,他一直生活在这远离闹市的乡野,对这里的土地和纯朴的乡亲,已有了一种难舍难分的感情。他表示他倡导和支持的移民开垦土地的工作,将比自己的文学作品发挥更大的作用。对普通劳苦大众来说,物质生活的脱贫致富比精神生活的充实更有吸引力。
伏尔泰在领导启蒙运动的同时,还在费尔内致力为当地普通人谋福利, 这一工作使他成为第一位身体力行的启蒙思想家。他积极宣传自己的启蒙理想,努力实践自由平等的主张。他在费尔内的一举一动不仅引起法国舆论的关注,而且也为整个欧洲所瞩目。他被宣布为法国的天才和法兰西民族的骄傲,他的巴黎友人发起了为他建造纪念像的活动。
1770 年初,在日内瓦驻法国外交代表雅克·内克尔的家里,17 位哲学家欢聚一堂,他们包括达兰贝尔、絮阿尔、爱尔维修、狄德罗、马尔蒙代夫等著名人物。在餐桌上,支持启蒙事业的内克尔夫人提议,为了向伏尔泰表示崇高的敬意,大家集资为这位老人塑像。这一建议立即得到了在场哲学家们的一致赞同。他们决定把这一工作委托给当时法国最优秀的雕塑家皮加尔。1770 年 4 月,内克尔夫人正式向伏尔泰通报了这项荣誉,她说,这一活动已
经得到 40 多位朋友或崇拜者的捐款。卢梭听到这一建议后,也立即作出了积极的反应,虽然他与伏尔泰长期不和,但是他仍尊敬伏尔泰在文学上的成就, 他认为为伏尔泰雕像“这是法兰西和这个世纪的荣誉”。后来,俄罗斯女皇叶卡特琳娜、普鲁士国王弗里德里希、波兰前国王斯坦尼斯瓦夫和丹麦国王也先后加入了捐款人的行列。伏尔泰得知这一消息后非常高兴,尤其使他感到满意的是居然还有这么多欧洲国王为他捧场。他幽默而又不无遗憾地说: “我有了一手的王,但我应当胜这一局。这个荣辱交错,黑白相映的生涯, 你不觉得敬佩么?在我的四王之中没有一个南方之王,你不觉得遗憾么?”①
弗里德里希可能是考虑过去确实有负于伏尔泰,他对捐款塑像的工作尤为热心。他不但迅速寄来了捐赠款项,而且还写了一封信对伏尔泰进行高度评价,他请求达兰贝尔在法兰西学院宣读这封热情的来信。弗里德里希在信的开头这样写道:“伏尔泰得到的最美的纪念碑是他自己树立起来的,他的著作将比圣彼得教堂、罗浮宫或人类的虚荣曾献给永恒未来的一切这样建筑都会存留得更为长久。”②
雕塑家皮加尔与伏尔泰一样,是古典主义的崇拜者。他把为伏尔泰造像看成是国家和人民的重托,认为伏尔泰的塑像必须完美体现法兰西民族的智慧,展示给人们的应该是一位智者的形象。经过多次精心的构思,皮加尔为伏尔泰设计了一座裸体坐像。
晚年的伏尔泰格外消瘦干瘪。对他干瘪的程度,后来撰写《法国历史轶
① 参见傅雷译:《服尔德传》,载《傅雷译文集·老实人》,第 481 页。
② 参见葛力等著:《启蒙思想泰斗伏尔泰》,第 328 页。
闻》的勒诺特尔有过夸张的描绘。他说伏尔泰死后若干年,当人们开启他的棺柩捧出骷髅时,在场的人居然还认得他。
皮加尔最终完成的雕像是一位一丝不挂、半坐着的形销骨立的老人。它栩栩如生地刻画出了伏尔泰的相貌气质,成功地展示了一代哲人的风采。伏尔泰本人对塑像也感到满意,他自我解嘲地说,不论穿衣还是裸体,他的干瘪的身体都不会再对夫人太太有丝毫挑逗。马尔蒙代夫为这尊雕像题献了一首诗,他热情称赞皮加尔把伏尔泰塑造成了一位反对无知、反对狂热哲学和狂热人类的健壮的运动员。
在伏尔泰生命的最后时光,还有两位著名的雕塑家曾经为他塑像。1776 年,罗马教皇派弗朗索瓦·马丽·彭赛到费尔内,为伏尔泰制作一尊胸像。这尊胸像是以白色大理石为材料、以真人同等尺寸塑制的,它的胸部和肩部裸露,其他部位缠着衣饰,体现的是另外一种古典风格。当这一作品的复制品送到费尔内时,它的原型已经在巴黎与世长辞了。狄德罗非常敬仰这位启蒙大师,他晚年曾在自己的写字台边放着这尊伏尔泰胸像的复制品,可能是心理作用在作怪,每当他把眼光转向这位已经故去的伟人时,他都禁不住感到,伟人正在嘲笑自己写作的东西。后来,他不得不让人把这尊雕像请到了别的房间。伏尔泰的嬉笑怒骂、冷嘲热讽,甚至让狄德罗也畏惧三分。
1777 年,曾经为狄德罗、卢梭和达兰贝尔等人塑像的著名雕塑家乌东也开始为伏尔泰塑像。1778 年 2 月,当伏尔泰回到巴黎时,他征得老人的允许, 抓住时机先为他翻制了面模。此后,他怀着对这位伟人的无比崇敬之情,夜以继日地工作,迅速完成了几件伏尔泰的胸像和全身坐像的创作。乌东于1781 年完成的伏尔泰坐像,分别赠送给了法兰西喜剧院和俄国女皇叶卡特琳娜。后来人们对这些座像评价很高。伏尔泰端坐在一张安乐椅上,身披古罗马式的长袍,从衣褶下可明显看出他瘦弱的体形,稀疏蓬松的长发自然地沿耳际垂到肩上,头上绕着的缎带,象征着法兰西喜剧院给他的荣誉桂冠。他那戏谑、刻薄的表情,仿佛正在仔细地倾听着什么;他身体略向前倾,双手按在椅座上,好像随时准备跳起来,为人们打抱平,嘲讽人间的罪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