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板桥等人的兰花情结

我国历代思想家都乐于将兰花视为至高无上的花中君子。南宋著名思想家朱熹在《兰涧》里就赞颂兰花说：

光风浮碧涧，兰枯日猗猗。

竟岁无人采，含薰只自知。

在古代，一个人能面对的最大冲击和磨难是什么呢？不外乎就是国家之间交战带来的动荡。当江山易主，家人失散，国土破裂，作为我国传统文化的主流，儒学尊奉的最高道德境界就像兰花，那就是坚贞的操守和内敛的个性。

这一人格特质在宋末元初著名的诗人兼画家郑思肖的画风中得以集中完整地体现。郑思肖在宋亡后隐居苏州，无论坐卧都会面对南方，自号所南，以表示不忘故国之意。据古籍《宋遗民录》记载：

郑思肖……精墨兰，自更祚后，为画不画土，根无所凭借。或问其故，则云：“地为人夺去，汝有不知耶？”

郑思肖画兰不画土，以兰花失去赖以扎根的土地来比喻失去家园的自己，用“根”喻故土，以“兰花”喻人，以“失根的兰花”比喻飘零异邦的人及其悲凉惆怅的心情。“失根的兰花”成为情思的聚合点，使故国之思、故园之恋表现得更深沉和真挚。

郑思肖用“失根的兰花”自喻，足见他深厚的儒学素养。因为兰花是我国传统文化特征的象征，它身上积淀了一个民族的历史。

与此同时，兰作为一种人格的象征，它的内涵不是单一的，而是多重的。自孔子对它的文化内涵作了人格化定位后，兰文化显示了自身的延展性，在不同的文化背景下对儒学人格进行了调整、补充。

就连后来开创了康乾盛世的千古一帝康熙也欣然为君子花作诗，他在《咏幽兰》中写道：

婀娜花姿碧叶长，风来谁隐谷中香。

不因纫取堪为佩，纵使无人亦自芳。

都说万物本无情，其实也是有理的。自然造化之间，一切生命都是如常变化，并不含什么深意。变的只是赏花赏草人的心意，因此本来单纯的万物也显得极有韵味了。

这样一来，在清代文学家同时也是“扬州八怪”中赫赫有名的郑板桥眼里，兰花也像他一样，是个狂放、叛逆、清高、磊落坦荡、耿介刚直、为民请命的正人君子，他笔下的兰，秀劲绝伦，神韵十足。

郑板桥其人性格狂放，连写字也是大小不一，歪歪斜斜，却偏偏有一种错落有致的美感，被称为板桥体。古话都说“字如其人”，郑板桥本人也和他的字体差不多，有一种张狂疯癫的气质。

粗略一看，具有傲气的魏晋文人倒是很有兰花的气质，与郑板桥好像不搭边，因为郑板桥挺喜欢做官的，他一直没有放弃考取功名，即使经历了清代三朝皇帝之久，他才得以脱颖而出。但是，他做官也发扬了兰花的精神。

说来有趣，郑板桥是康熙时的秀才、雍正时的举人、乾隆时的进士，虽然科考之路漫长，但他与那些皓首穷经、终生不第的知识分子相比，他还算是幸运的。

说来也怪，魏晋时期文人雅士有关的轶事，郑板桥也几乎一件都没落下过。他花了那么久才考取功名，让人以为他很珍惜自己的官位，会战战兢兢地与上级同僚相处，非也，郑板桥是个不折不扣的刺头，他我行我素的风格简直不逊于任何魏晋名士。

在郑板桥担任潍县知县时，有一天差役传报，说是知府大人路过潍县，郑板桥却没有出城迎接。原来那知府是捐班出身，光买官的钱，就足够抬一轿子，肚里却没有一点真才实学，所以郑板桥瞧不起他。

后来，知府大人来到县衙门后堂，对郑板桥不出城迎接，心中十分不快。在酒宴上，知府越想越气。恰巧这时差役端上一盘河蟹。知府想：“我何不让他以蟹为题，即席赋诗，如若作不出来，我再当众羞他一羞，也好出出我心中的闷气！”

于是，知府用筷子一指河蟹说：“此物横行江河，目中无人，久闻郑大人才气过人，何不以此物为题，吟诗一首，以助酒兴？”

郑板桥已知其意，略一思忖，吟道：

八爪横行四野惊，双螯舞动威风凌。

孰知腹内空无物，蘸取姜醋伴酒吟。

郑板桥毫不掩饰地用螃蟹讽刺对方，令知府十分尴尬。郑板桥画兰爱兰，为人也颇有君子之风。但他并不是屈原那种儒雅的君子，而是英气勃发的君子。

公元1746年，郑板桥在山东范县、潍县做七品县令时，潍县等地连年灾荒，发生了“人相食”的惨事。郑板桥目睹此状，痛心异常，决定开仓放粮。按理说，以他当时的官位，他是绝对没有权利那样做的，因此不少人试图阻止，或是劝他先呈报请示。

但扬州八怪之一的郑板桥哪是能被权势吓倒的人呢？他立即拨出一批谷子，叫百姓写条借粮，救活了万人的生命。这还不算，当年秋收后粮食颗粒无收，很多人因不知怎样还粮而心惊胆战，郑板桥又干脆一把火将借条全烧光了。

此事过后不久，郑板桥就被罢官了。但他毫不在意，用一首《题画兰》隐喻了自己的心境：

身在千山顶上头，突岩深缝妙香稠。

非无脚下浮云闹，来不相知去不留。

兰花盛开在高山之上，狭窄陡峭的岩缝之间，生存环境本就不易，但它依旧散发出美妙的香气。脚下虽有浮云滚滚，奔腾放荡，但兰花才没把它们当回事哪！压根不注意浮云何时飘来，也不知是何时飘走。

郑板桥简单几句话，赞美了兰花在艰苦恶劣的环境里卓尔独立的品行和淡泊的心态，也借此表白了自己坚持操守、淡薄自足、追求个性自由的情怀。皇上不高兴要罢官是吗？罢就罢吧，随便！

郑板桥爱兰，也敬兰。他在作画时喜欢画盆兰，也常画峤壁兰、棘刺丛兰。在郑板桥的兰画中，数量最多、最耐人玩味的是兰竹石图，这固然是古代写兰的传统，但“八怪”的特色花卉画，也是他的创造和突出成就。

郑板桥在兰竹画中常添石，认为“一竹一兰一石，有节有香有骨”，也是“兰竹石，相继出，大君子，离不得”。在他眼中，兰竹石，能代表人坚贞不屈、正直无私、坚韧不拔、心地光明和人格高洁等品格，因而他题画诗的字字句句，托物言志，意境深远。

纵观郑板桥笔下所画的兰竹石，细品题画诗。不难看出，他喜画兰竹石的缘由，正如他所云：四时不谢之兰，百节长青之竹，万古不败之石，千秋不变之人。兰花彻底融在了郑板桥的生命里，影响着他的方方面面。

郑板桥笔下的兰花没有一丝娇弱之态，却不失柔美，他还常常题诗作画，借兰花之态透露出做人胜不骄、败不馁和持平常心态的胸臆：

兰花与竹本相关，总在青山绿水间。

霜雪不凋春不艳，笑人红紫作客顽。

在很多以兰花为主题的画里，郑板桥表达了对各种各样事物的看法。他认为做人要像兰花一样幽静、持久和清香，不浮不躁，不争艳丽。咫尺画幅，拓展无限，意境深邃。

借一丛丛兰花，夹着一些荆棘的自然现象，抒发君子能够宽容小人之大度气质，这历经磨练，方成英雄的宽宏大量胸怀，令赏画者也受益匪浅，乐趣无穷。

郑板桥是个独特的人，他既有兰花的高洁傲骨，也有兰花内敛的君子气。他一生虽然我行我素，但收放有度，为人正直又懂得进退，还为后人留下了一句耐人寻味的“难得糊涂”。洞明世事，同时也要忍耐包容，这就是郑板桥对君子花的诠释。

因为郑板桥与兰花的缘分实在不浅，他本人又是个传奇，民间对郑板桥与兰花的传说十分入迷，有人说郑板桥曾在梦中巧遇兰花仙，也有人说兰花曾化为郑板桥的女儿。

不过这个传说的起源很可能是因为郑板桥曾在自己的一首咏兰诗中大大咧咧地表达了希望儿女“结如兰”的愿望：

风虽狂，叶不扬；

品既雅，花亦香。

问是谁与友，是我郑大郎。

友他在空谷，不喜见炎凉。

愿吾后嗣子，婚媾结如兰。

兰花张扬地开在陡峭的山谷间，不因狂风而动容，看似单薄的身躯却根深蒂固地扎在土里，兀自芳香。郑板桥在兰花威严张扬的王者光环下，读出了它儒雅坚忍的君子风范。

[旁注]

朱熹　小字季延，字元晦，一字仲晦，号晦庵，晚称晦翁，又称紫阳先生，是南宋著名理学家、思想家、哲学家、教育家、诗人、闽学派的代表人物，世称朱子，是孔子、孟子以来最杰出的弘扬儒学的大师。其著作甚多，辑定《大学》、《中庸》、《论语》、《孟子》为四书作为教本。

号　指家族辈分。古代时，国人都有姓、名、字、号。其中，姓代表家族，名是个人的代号，字代表在自己家族中的地位，号则是同辈之间的称呼或表明自己的一种志向。

郑思肖　宋末诗人、画家，字忆翁，表示不忘故国郑思肖曾以太学上舍生应博学鸿词试，元军南侵时，曾向朝廷献抵御之策，未被采纳。郑思肖擅长作墨兰，花叶萧疏而不画根土，意寓宋土地已被掠夺。有诗集《心史》、《郑所南先生文集》、《所南翁一百二十图诗集》等。

康熙　爱新觉罗玄烨，我国古代时期清朝最伟大的皇帝之一，因为年号是康熙，所以也被称为康熙皇帝。康，是安宁的意思，熙是兴盛的意思，康熙两字寓意着万民康宁、天下熙盛。康熙大帝8周岁登基，14岁亲政，共在位61年，是我国历史上在位时间最长的皇帝。

秀才　原本指称才能秀异之士，及至汉晋南北朝，秀才变成荐举人才的科目之一。唐初科举考试科目繁多，秀才只是其中一科，不久即废。与此同时，秀才也习惯地成了读书人的通称。宋代各府向朝廷贡举人才应礼部会试，沿用唐代后期之法，先进行选拔考试，其中凡应举选拔考试，以争取举荐的，都称为秀才。

科考　我国古代为选拔人才的科举考试。隋唐到清代时期，朝廷分科考选文武官吏及后备人员的制度，能使任何参加者都有成为官吏的机会。考试的科目分常科和制科两类，每年分期举行的称常科，由皇帝下诏临时举行的考试称制科。

知县　也叫“知县事”，我国古代的一个官职，是一县的主官，主要管理一县的行政。如果所在县城驻有戍兵，也要兼管军事，兼任兵马都监或监押。元代时县的主官改称县尹，因为官衔在正七品，俗称“七品芝麻官”。

七品　古代官职的等级。从西夏开始，我国的官阶等级分为上品、次品、中品、下品、末品、第六品、第七品，共七品。品级是以数字越小为官职越大。

扬州八怪　也叫扬州画派，是我国清代中期活动于扬州地区一批风格相近的书画家总称。“扬州八怪”之说由来已久。但8人的名字，其说互有出入。流传最广的“八怪”版本是罗聘、李方膺、李鳝、金农、黄慎、郑板桥、高翔和汪士慎。此外，各书列名“八怪”的，尚有高凤翰、华嵒、闵贞、边寿民等，说法很不统一。

题画诗　在国画的空白处，由画家本人或他人题上的诗。题画诗的内容或抒发作者的感情，或谈论艺术的见地，或咏叹画面的意境。题画诗是绘画章法的一部分，它通过书法表现到绘画中，使诗、书、画三者之美极为巧妙地结合起来，相互映发、丰富多姿，增强了作品的形式美感，构成了中国画的艺术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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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说郑板桥有一天夜里梦见躺在兰花之上，他醒来之后，兰花便在他的笔下栩栩如生了。还有传说他有一天走在山中，跟在一个窈窕少女的身后，他从少女美丽的背影感受到了兰花的婀娜多姿，少女浑身发出兰花香，四肢如兰叶，简直跟兰花开放差不多。原来，这少女便是兰花仙子，带给了郑板桥一身的兰花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