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黎明静悄悄⋯⋯

作品概览 第 171 铁路会让站的军事运输指挥员华斯珂夫准尉,成天愁眉苦脸,一直往上打报告要求派一些不会喝酒的士兵来。少校接到一份又一份的报告后大发雷霆,并亲自赶来把华斯珂夫劈头盖脑臭骂一通,同时带走了那些经不起小寡妇和少妇的私酒考验的高射机枪手,答应一定派一些见了裙子和私酒扭头就走的士兵来。难啊!华斯珂夫想,二个班差不多就得 20 个不喝酒的,抖遍全军也难找。

但准尉的担心是没有根据的。第二天一清早,女房东就跑来告诉他高射机枪手到了,并且表情神秘。准尉一出房门就愣住了,门外站着两列睡眼惺松的女兵,准尉以为自己睡糊涂了,使劲眨眼,这些战士军装上的某些地方确实是高高地耸起来,而且船形帽下还露出不同颜色,不同发型的绺绺卷发。以副排长基梁诺娃中士为首的两班女兵来向准尉报到了。

这些姑娘的到来,使生性老实的准尉拘谨起来。她们像一群喜鹊一样, 整天叽叽喳喳好开玩笑。准尉时时刻刻都觉得作客似的,一声不吭,紧锁眉头,生怕说错什么或做得不得体。但他还是常常处于尴尬的境地,后来他干脆像得了百日咳一样,走到哪里都得先咳嗽几声。

华斯珂夫注意到班长丽达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原来丽达的丈夫奥夏宁上尉,边防哨所的副所长,在战争爆发的第二天就牺牲了。丽达克制着自己的痛苦,把儿子送到娘家,坚决要求上前线,后来被派到团部的高射机枪学校学习。她是一个成熟而理智的女人,丈夫牺牲后,总是独来独往,不苟言笑, 埋头学习和工作,一心想着报仇雪恨。

另一个引人注目的是冉卡,她是个美人胚子,修长的身材,金色的长发, 雪白晶莹的皮肤和一双绿莹莹的眼睛。她是红军指挥官的女儿,在父亲的军营里学会骑马、打靶、开摩托等,还喜欢和那些贪杯的尉官们调情,搞得那些小伙子神魂颠倒、晕头转向。战争爆发后,她的父母和妹妹全被敌人枪决, 英俊的鲁申上校收留了她,给她照顾和安慰。可是鲁申上校有妻室儿女,影响不好,所以上级把她调到了高射机枪班。

对于这些调皮的女兵,准尉拿她们简直没办法。他是那种老实本分,吃苦肯干的人。他文化水平不高,只读到四年级的书,全凭自己的刻苦获得准尉的军衔和军运指挥员的职务。而这些女兵起码都上过七年级,甚至有的还上过大学,怎么管好她们着实让他费了一番心思。要是让姑娘们知道了他的父亲是被一头熊压死的,一定又会让她们大笑一番。因为父亲死了,他只辍学帮忙料理家务,后来参军入伍,苏芬战争前不久他和一位护士结了婚,并生了一个儿子。战争结束后,等他佩带两枚奖章归来时,妻子跟团里的兽医私奔到南方,他二话没说就和她离婚了。儿子判给他,但一年以后,孩子死了。从那以后,他总共才笑过三次:一次是将军授章给他的时候;一次是对帮他取出弹片的医生;一次是对女房东,因为她的机灵和悟性。想到这些,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丽达之所以愿意撤离前线,来到会让站,是因为这里离城远。因为母亲病了,父亲又毫无音讯,她不得不经常回去照看一下,她隔二三天回家一趟, 一吃完晚饭就走,起床前赶回来。

那天的黎明静悄悄的,丽达最喜爱归途,不用担心碰上巡逻队受处分。当她快回到车站时,惊恐地发现了二个全副武装的德寇,手里还提着一包沉

甸甸的东西。

丽达飞奔到驻地,使劲捶打准尉沉睡的门扉,华斯珂夫弄明白她的话后,着火似地匆匆穿上军装,传达战斗的警报。他立即请示上级,并考虑这两个德寇的来历。他想起丽达说的沉甸甸的小提包,估计装的可能是炸药, 看来敌人想穿过森林直奔基洛夫铁路。这森林可真要命,可以隐蔽一支军队, 别说两个人,为了预防万一,他带上五个女兵出发去阻击敌人。

他们朝沃比湖进发。华斯珂夫知道敌人如果是去铁路的话,决不能绕过沃比湖,他们只有绕过泥沼,沿着森林,越过西牛兴岭,才能到达沃比湖。他知道一条直穿泥沼的捷径,那是他在苏芬战争的时候亲手开辟的。因此尽管姑娘们行军拖拖拉拉,还是能赶在敌人前面到达沃比湖,做好战争准备。和华斯珂夫一起出发的女兵有丽达、冉卡、嘉尔卡、李莎和索妮亚。索

妮亚和准尉走在一起,她是犹太人,瘦小、严肃,会讲德语,是准尉的翻译。战争爆发时,索妮亚正在莫斯科上大学,她们一家都住在明斯克,也不知道生死如何。她和她的男朋友只约会过一次,五天后,男朋友就上了前线,临行时递给她一本勃洛克的薄薄的诗集。后来她自己也参军了,靴子总是大两号。另一个女兵嘉尔卡,原来是个弃婴,身材矮小,喜欢生活在自己编织的梦幻中,用自己的愿望来冒充事实,出于一时的冲动,她硬是缠着军事委员破格录取了她,进了高射机枪部队。五个女兵中最胖的是李莎,因为她从小在农村长大,能干利索,温和敦厚,给人一种温暖的感情。这使准尉在心里对她产生了一种莫明奇妙的感情,一向持重严肃的他居然想和李莎一起唱一首家乡的民歌,并答应李莎以后一定和她一起唱。李莎原来就喜欢这个能干、坚毅的准尉,听了这话以后心里非常高兴。

在太阳下山之前,他们赶到了西牛兴岭。西牛兴岭的左邻是沃比湖,右邻廖共托夫潮。华斯珂夫选好地点、安排好战斗任务,等待两名德寇进入他们的包围圈。

漫长的一夜过去了,还不见德寇的影子,华斯珂夫有些焦灼不安。嘉尔卡发烧,其他姑娘也显得有些疲劳。但他们还是坚守在阵地,等待着神秘莫测的一瞬的降临。

远处丛林微微一动,两名德寇小心翼翼地钻了出来,华斯珂夫几乎屏住呼吸了,因为在两名德寇的后面不断闪出一个个手执冲锋枪的灰绿身影,一共有 16 个鬼子,丛林寂静下来。

情况变了,他们只好先往后撤。这时,华斯珂夫多么希望自己能有一挺子弹装满弹盘的机枪,一个得力的副射手,或三个成熟的男子汉,而现在他有的只是五个动不动就笑的丫头和只带五夹子弹的步枪。在冰凉的五月的早晨,华斯珂夫急得汗流浃背。

华斯珂夫考虑再三后,派李莎回驻地报告,增派援兵。李莎激动地望着准尉,可他却盯着德寇,李莎悄悄地叹息了一声,勒紧皮带,猫腰向森林跑去。

按照时间计算,敌人还要等三个小时才会到达他们隐蔽的地方。准尉吩咐大家先吃点早饭,并拿出女房东给他加带的一块油脂,心里想着对策。如果能叫敌人绕过廖共托夫湖,那他们就得多走一天一夜的路程,这样我们就可以争取时间等到援兵的到来。准尉把他的想法向姑娘们和盘托出。姑娘们想到可以扮做伐木工人,迫使敌人绕道走。

在他们阵地的后面有一条溪,水流虽浅却潺潺有声,溪对岸是簇簇的白

杨和茂密葱郁的云杉林,形成一堵绿色的天然墙,即使高级的望远镜也看不清森林里的虚实变化。准尉选了这个地方来实现姑娘们的计划。

他们过了小溪,等德寇往这边来时,准尉故意使劲大声喊加油干,丽达在远处立刻响应,大家故意吵吵闹闹,推倒砍断的树木,大声叫嚷,点燃篝火。

太阳高高起了,姑娘们也喊累了,还是不见敌人有什么动静。看来敌人也是些经验丰富、不易受骗的老手。华斯珂夫紧盯着对面的丛林,累得直流眼泪。突然他打了一个冷战,小溪对岸的树枝晃了几下,透出一张年轻的面庞,后面还有一个。这意味着敌人并没有被吓走,并且派出侦察兵来探虚实, 结果他们会发现他们已经暴露,而我们不过只有几个人。华斯珂夫准备自己把敌人引开,让姑娘们撤走。突然站在他身后的小冉卡,把军装一脱,一跃而起,冲了出来。并且嘹亮地叫喊着:拉娅、维拉,来洗澡呀!径直跑下河去。

华斯珂夫不由自主地拿起冉卡的军装、紧贴在胸前。只见对岸的树枝抖动一下,两个身影闪了进去。冉卡不慌不忙地脱下裙子、衬衣、用双手抚平了黑色的内裤,然后用高亢响亮的嗓子大声唱着:正当梨花开遍了天涯,河上飘着柔曼的轻纱⋯⋯她喧闹而愉快地把水拍溅起来,水泡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围着她婀娜、富有弹性的躯体旋转着。她是多么美啊!距离敌人的冲锋枪只有十米。华斯珂夫连大气都不敢出,觉得敌人随时都可能开枪。

“姑娘们快来洗澡呀,你们叫一下伊凡⋯⋯”

华斯珂夫急忙丢下她的军装,跑进树林,迅速砍着树,不知哪来的一股蛮劲,三两下把树砍倒,并叫嚷着来到河边。他不知道敌人在哪里,走了没有,但他不能忍受冉卡随时会被枪击的恐惧,他脱下军装,把枪塞在马裤装里,朝冉卡走去。

“区里来电话了,汽车就来了,快穿上衣服吧⋯⋯”他使劲地嚷着。冉卡回答什么却听不见,他看见她虽然在笑,可是眼里充满了恐惧。

敌人终于撤走了,姑娘们为他们的成功而欢笑,准尉也跟着她们开心地笑了。

李莎一路跑着,脑子里不时闪回她的过去。父亲的酗酒,母亲的死,以及她对明天的期待。想着华斯珂夫,她对他可以说是一见钟情,她喜欢他的性格,他特有的丈夫气概。她不顾辛苦、疲劳和饥饿,不断地走着。

泥沼地上死一般的寂静,使她感到一种失去理性的恐怖。当她淌过泥沼,只剩下最后一段时,她的脸上满是泪水,极度的恐惧使她浑身打战。只要走到那个树墩就过了泥沼,她想到准尉先前跳下树墩可笑的样子。她又思念起准尉华斯珂夫。突然在她前面鼓起的一个巨大的褐色气泡,发出了嘭然巨响,她本能地躲到一旁,却折断了树枝,跌倒在冰冷而浓稠的泥浆里⋯⋯

李莎久久地凝望着天空,期待着美好明天的到来。

为了搞清敌人是否真的撤走了,或是发现了他们的诡计。准尉带着姑娘们跟在敌人的后面,并选好一个有利的位置。华斯珂夫已经憋了三个小时没抽烟了,很想抽一斗烟,但姑娘们把他的烟荷包忘在岩石上。索妮亚自告奋勇回去拿,她的靴子走起路来扑通扑通的响。准尉突然感觉到一声叫喊,顿觉不妙,他带着冉卡慢慢搜索过去。他看见了地上的一个大脚印和凝视天空的索妮亚。敌人没想到她是个女兵,匕首刚好插在她的乳房上,所以她还能叫喊一声,第二刀才刺中心脏,冉卡看见地上凝结的黑色的浓血和索妮亚,

直想大声尖叫。华斯珂夫紧握着拳头直到骨节泛白。他一定要找到这该死的畜牲,一刀结果了他。

他们俩继续向前搜索,前面抖动的树枝说明有人,两个德寇满不在乎地向前走。等他们走到身旁时,他先装了两声野鸭叫,德寇抬头时,冉卡在后面用枪托敲着岩石,他们冲着响声急忙转身时,华斯珂夫一个箭步窜了出去, 用芬兰刀准确地结果了其中的一个,并飞快地扑向第二个,但只打落了德寇的冲锋枪,没有扎中德寇,而华斯珂夫的芬兰刀也滑到了地下,两人扭打起来。德寇挣扎着拔出刀来,这样他就占了优势,终于骑在华斯珂夫的身上, 龇牙裂嘴拚命想刺向华斯珂夫。可是,德寇突然软了下来,像麻袋一样倒下。冉卡站在背后,枪托上全是血。冉卡第一次亲手杀死人,恶心得直想吐,嘴里还抽抽咽咽地叫着妈。

华斯珂夫终于在那个刚死去的德寇身上找到了烟荷包。他并不后悔因严惩了两名德寇而暴露了自己,他心里充满着哀伤,他要重新考虑如何应付面前的局势。为了掩埋好索妮亚花去了不少时间,因此必须离开此地咬住敌人不放,等到援兵的到来。

接着他们与敌人进行了一场遭遇战,敌人退到森林去了,可能炸伤了他们一个。太阳已经西下,援兵还迟迟不来,华斯珂夫心里忐忑不安,他带着嘉尔卡前去搜索,虽然他觉得带冉卡去也许更合适,一天中她经受了两次考验,但是嘉尔卡在刚才的战斗中胆怯地抱头把枪丢到一边,他有责任教育他的部下,锻炼她成长。嘉尔卡虽然不哭了,但脑子里一直闪现出索妮亚苍白的瘦脸,仿佛刺刀在穿破她的胸膛,还闻到浓厚的血腥味,她感到一阵恶心。她永远生活在想象之中,这一切给她产生了巨大而沉重的恐怖,以致她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华斯珂夫看见了埋在坑里的两具尸体,这么说又少了两个敌人而不是一个。

又来了四个敌人,他们分成两队。华斯珂夫和嘉尔卡分别隐蔽在两旁, 只等着敌人进入他们之间的火力点。可是,突然之间丛树哗啦直响,嘉尔卡猫着腰,双手抱头,飞也似地跑过空地,背后响起了一阵冲锋枪的点射。她一头栽倒在地,两腿仍在奔跑。华斯珂夫顾不上一切开枪射向敌人,然后大步飞跑,他要把敌人引开,不能让最后两个姑娘受伤害,哪怕他死了,也要保护住她们。

他的子弹打光了,一颗子弹打伤了他的手臂,他往沼泽地撤去。来到一个安全的地方时,才休息了一下。这时,天已经很亮了,他看见沼泽地上的军裙子,明白发生了什么,现在一切都化为乌有了。

华斯珂夫重新又回到廖共托夫湖岸,在一座破旧的“廖共修道院”发现了敌人,共十二名,其中有一名是伤兵。德寇把炸药留在修道院里后,看了看地图,留下两名,其余的又一个挨一个走进了森林。看来敌人不愿在廖共托夫湖乱闯,想打开一个缺口。华斯珂夫只愁没有武器,门口有两支冲锋枪, 但怎么才能得到手?他的手负伤了,加上一宿没睡,不敢铤而走险,只好等待时机。时机居然被他等到了,一个德寇出来打水,被华斯珂夫干掉,但是门里的伤员已端起枪对准他,只要一梭子弹,德寇就会闻声赶来,但奇怪的是他没有开枪,想必是为了保住自己的狗命。华斯珂夫等他缩进去时,取下了尸体上的冲锋枪和弹夹。

他失魂落魄地走向西牛兴岭,来到溪边,意外地碰到了丽达和冉卡。她们高兴地搂着他,吻他;华斯珂夫也忍不住眼泪,还不住地问这两个丫头吃

了没有,闭眼了没有等等;并说以后别再叫他准尉了,他是她们的亲兄弟, 要她们像他妈一样叫他菲佳!

灾难有时象幽灵一样突然降临到你的头上。准尉突然发 185185 现他的手榴弹没了导火索,现在只有三杆步枪,两支冲锋枪和一支手枪对付十来个敌人了。

枪声响了,敌人要强行渡河了,决不能让他们过河!华斯珂夫牢记这一点,无论如何都要坚守阵地。他仿佛觉得整个俄罗斯就在他身后,他是她最后一个儿子和保卫者。敌人由于摸不清对方兵力,又退了回去,丽达受伤了, 看来还不轻。德寇又发起进攻了,冉卡凝视了丽达一下,抓起冲锋枪奔向河岸。枪声渐渐远去,这时华斯珂夫才意识到冉卡是把敌人引走。这位美丽的姑娘,从来都是那样镇定自若,毫不惊慌,当她把敌人从丽达身边引走时, 仍然充满自信,甚至当第一颗子弹打中,她的肋部时,她只是感到惊讶,才十九岁啊,这是金色的年华,怎么会死去?她不断地跑,不断地射击,鲜血流尽了。当敌人几乎面对面打死她的时候,也忍不住久久凝视她那仍然美丽而高傲的面庞!

丽达知道自己致命的伤势,但又不会迅速地死去,当她听到没有枪声的时候,她哭了,她知道冉卡已经不存在了。她并不怜惜自己的生命和青春, 只是想到她的儿子将成为孤儿。她告诉菲佳那天碰上德寇是进城去看妈妈和儿子,儿子阿利克才三岁。华斯珂夫明白丽达的意思,叫她放心。丽达咧开苍白的嘴唇微笑着请求菲佳吻她一下,他笨拙地吻了她的额头。华斯珂夫要去看一下敌人究竟走了没有,留下仅剩二颗子弹的手枪给丽达以防万一,并安慰她说天黑以后就回驻地。丽达要求菲佳用树枝把她遮好。泪珠沿着丽达灰色的双颊缓缓地流下⋯⋯

华斯珂夫的心感觉到从树林深处发出一声微弱的枪声,他立刻拔腿飞奔到云杉树下,丽达一枪打中了自己的太阳穴。他凝视了她良久,用棍子挖士埋了丽达,然后又埋了冉卡。他的手痛得厉害。他摇摇晃晃不加思索地来到了廖共托夫修道院,他只剩下一颗子弹和一颗没有用的炸弹。他看见门口一个哨兵,便慢慢地向前挪进、用尽所有的力气,刺向鬼子。然后一个箭步窜进茅屋。只有一个德寇没睡,其余的都在养精蓄锐,准备最后的打击。那个德寇冲到屋角拿武器,被华斯珂夫顶胸打了一枪。他用德语叫着“举起手来”, 然后用他所知道的脏话骂起来⋯⋯

德寇用皮带互相把手捆起来,捆得扎扎实实的。华斯珂夫哭了,泪水沿着他那张满是胡髭的脏脸流淌下来,他浑身打战,继而含泪笑道:“怎么样, 只有五个姑娘,五个,可你们别想过去,别想。我要亲手一个个宰了你们⋯⋯”

他浑身发烧,晕晕糊糊,就象一个喝醉酒的人东倒西歪,他竭尽最后的力量来保持自己的清醒,直到迎面跑来了俄罗斯人时,他才放松意志,昏了过去。

鉴赏与分析 《这里的黎明静悄悄⋯⋯》是瓦西里耶夫的成名作,也是他描写卫国战争的作品中最优秀的一部中篇小说。它以普通的女兵为主人公,描写她们在战争中生命的毁灭,表达了作者对英雄主义的理解,探索战争中种种不同牺牲的内在道德价值,富有创见和新意。

按照传统的观点来看,战争纯粹是男人的事,然而在苏联的卫国战争中,却有千百万妇女和姑娘也参加了同法西斯进行的伟大战争,为国捐躯。

所以瓦西里耶夫在回答苏联《书的世界》杂志记者问他为什么要以姑娘为作品主人公时说到,“一个士兵在战争中牺牲——这不管看上去多么痛心、多么痛苦,但毕竟是难免的,是严酷的斗争中必然发生的事情。然而年轻的姑娘倒毙在敌人的子弹下,这却是令人发指的悲剧,是违反常理的,它会引起人们特别强烈的痛苦。因为这些姑娘本是为了爱和繁衍后代而来到人间的。” 因此,选择姑娘作为作品的主人公来描写战争,能从更深、更广的层次上表现苏联人民的爱国主义精神,赋予作品以更突出的道德含义和更强烈的感情色彩。

在这部作品里,作者给我们描绘了五个性格鲜明、各具特色的女兵形象,刻画了苏联各种妇女典型和来自不同阶层的代表人物。在五个女兵的肖像画廊里,作者着力的笔墨是浓淡有致,疏密相间,详略得当地勾勒出每个女兵不同的形象以及她们不同的经历和不同方式的牺牲。相对来说,丽达和冉卡是作者着墨较多的形象。

在五个姑娘中,丽达的年纪最大,21 岁,并且已经结婚生子,她的生活经历和作战经验也最丰富。她属于那种有知识、理性的妇女,忠贞、冷静, 爱憎分明。她曾有过幸福美满的家庭,但是战争夺去了她的爱情、她的幸福。自从丈夫牺牲后,对她来说世上已经不再有男性和爱情了。她把对丈夫、对祖国的爱化为对侵略者的刻骨仇恨,主动要求上前线。在追歼德寇的战斗中, 她坚定沉着、勇敢顽强,是准尉华斯珂夫的得力助手。当她身负重伤后,为了不拖累华斯珂夫,她英勇而严峻地正视死亡,开枪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 表现了苏联妇女无私的奉献和牺牲精神,高尚美好的道德情操。

冉卡的性格和丽达相反,她性格开朗、活泼,富有浪漫情调,人长得又十分漂亮。和平时期,她生活得无忧无虑,天真浪漫,还喜欢和尉官们恶作剧。但是残酷的战争夺去了她的亲人,也教育了她,使她成熟。为了阻止敌人过河,她奋不顾身地跳进河里游泳,距离德寇的枪口仅有十米远。“体现了在死亡的危险面前的勇敢和精神的伟大”。当丽达身负重伤时,为了保护战友,把敌人引开,她献出了十九岁美丽的青春和生命,这种无畏的牺牲精神同样是可歌可泣的。

作为俄罗斯农村姑娘的代表者李莎,对于战争,她没有太多深刻的认识,但是为了保卫自己的家园,义无返顾地拿起武器,和侵略者作战。她是那样质朴、勤劳、可爱,当她牺牲的时候还期待着美好明天的来临。女大学生索妮亚,怀揣男友送给的诗集,在战地里低声吟诵,为了准尉的马哈烟被德寇刺死。弃婴嘉尔卡,由于无法抑制的恐惧而惊慌失措被德寇点射而死。虽然她们的死没有丽达、冉卡那样壮丽动人,但她们有一点是共同的,就是都是为了保卫祖国而捐躯,她们的死都是战争造成的,是对战争的控诉。

作者抓住“这些姑娘本是为了爱和繁衍后代而来到人间的”这个纲去展现人物的不同性格和生活经历,着重描写了她们的感情经历,从而揭示了这些姑娘英勇行为的思想基础和道德根源。虽然在作品中,这些姑娘感情的出发点主要来自爱人,家庭或自身。但是,正是国家遭受侵略,才造成个人的不幸,才触发了她们报仇雪恨的激情和要求。这种要求和祖国的利益是完全一致的,而这种激情也是卫国战争所需要的,这是真正的爱国主义激情。尽管她们当中也有弱者,但是,连弱者也被迫拿起了武器,直面侵略者的刺刀和子弹,战争的正义性在哪一方更是不言而喻。作者因此把革命的人道主义和爱国主义结合起来,使小说显得更加真实、感人,同时也突出了人性和道

德评价问题。

小说的成功之处,还在于作者写出了这种爱与恨的感情是怎样形成、发展和升华的。准尉华斯珂夫的形象集中体现了这种感情的升华。华斯珂夫对德寇的仇恨是从抽象的恨到具体的刻骨的恨。当他看见索妮亚胸前的两个刀眼时,他的恨才形成具体的仇恨。因为无论是作为指挥员或是男人,他都有义务、有责任保护他的女兵,然而他看着他身边的姑娘一个个地倒下,他对侵略者的仇恨也发展到顶点,而对女兵——这些姑娘的爱也从上下级之间的关心、爱护,发展到血肉相连、生死与共的手足之情。当他看见最后一个女兵——丽达也奄奄一息时,他痛苦而愧悔地对丽达说道:“我害了你们五个。⋯⋯如果将来有人质问我;你们这些男子汉是怎么搞的,为什么没有把我们的妈妈保护好,使她们饮弹而死呢?”这时,华斯珂夫的爱已经升华, 他的责任意识与强烈的民族感情合而为一,他对女兵的爱,已经升华为对俄罗斯母亲的爱。这种爱与恨的交织升华,正是最深沉的爱国主义的表现,也使华斯珂夫的形象既高大突出,又真实可信。

这部作品突出的艺术特点是诗意的抒情笔调和叙述的严肃性的有机结合。作者通过插笔,以较为轻松、抒情的笔调来描写人物在和平时期的短暂的生活经历,与描写追歼德寇的战斗过程中的紧张、严峻的叙述笔调相比较、相陪衬,形成缓急相间的情节结构,使情节的发展富有节奏感。并以抒情的笔调描写在战争这种严峻的背景下,姑娘们调皮、爱笑、爱美的天性,形成极大的反差,从而取得强烈的艺术效果。冉卡在德寇枪口面前的引亢高歌, 丽达,冉卡、李莎死时的那种抒情的悲剧气氛,都感人至深,令人难以忘怀。尤其在“尾声”部份,抒情的笔调大大加强。几十年过去了,五位女兵长眠的地方,显得那样的寂静、安详,这些姑娘本是为了爱和繁衍后代而来到人间的。可是她们都为国捐躯了,正是她们用自己的青春和生命,换来了和平, 换来黎明的寂静。这是对俄罗斯妇女的赞美,对俄罗斯妇女的颂歌,抒情的气氛极为浓厚,并升华为一种庄严、神圣的礼赞。这种艺术手法在苏联的战争文学中并不多见,是华西里耶夫的匠心独运。

(叶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