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 火

作品概览 1941 年 6 月初,玛特威·韦利京搭上一辆顺路卡车,奔驰在回乡的途中。他是莫斯科著名剧作家巴斯土霍夫的司机。最近,东家在南方疗养,给了他一次假,到 6 月半为止。于是,他利用这个机会,回阔别了

12 年的老家看看。

一路上,玛特威对历尽磨难、年老体衰的父亲伊里亚充满了思念。父亲是一个手艺灵巧的铁匠,从祖父手里继承了一爿小铁铺。日俄战争时期,他被征召入伍,开拔到满洲里,战败后,退到了赤塔。在那里,他的一排人因拒绝向罢工工人开枪而受了军纪处分。回乡后,结婚生下了玛特威和尼古拉两个儿子。第一次世界大爆发,他又应征入伍;后因腿部伤残复员。妻子被困顿夺走了生命。不久,他续娶了勤快、善良的玛芙拉,又烧旺了熔铁炉, 家里才算又有了生气。两个儿子就是跟这位后母长大的,他们之间的感情挺好。

伊里亚历来头脑清醒,比较进步。二月革命期间,他竭力主张没收、利用地主财产,制止了内尔科夫等富农企图挑起的烧、杀、抢的混乱。一年后, 贫农委员会成立,他也坚决拥护。内战时期,他支持征用地主们的财物。但到新经济政策时期,他倒有些懵懂了。集体农庄纷纷成立了,他还在单干和集体之间徘徊。因为他不愿意农庄把他的家传铁铺也合并了去。后来,玛特威参了军,他也加入了集体农庄,以自己的手艺为大家服务,生活渐渐好了起来、不久,玛芙拉生了儿子安东,给他的生活更增添了新的乐趣。以后, 尼古拉也离家参军了,两个儿子都在外结婚,也都一直没有回家。十几年转眼过去了,久别的父子之间早都燎起了相见的渴望⋯⋯

半路上,玛特威和前来接他的父亲、弟弟热烈拥抱。回到家里,亲切地见了母亲。家里那头靠四方挪买来的母牛也运到了。为了节省开支,家里举办了一次家宴,巧妙地把庆祝父母命名日、银婚纪念日、喜购母牛和亲人相聚几件事糅在一起应付了。大家渡过了一个愉快的夜晚。

回家期间,玛特威深感到家乡已经有了很大变化,但仍然远远落后于城市。特别当他看到“焦油村”的农舍还是那么低矮、乌黑,农民叶夫多基姆还是穿着树皮靴,诉说着“肚子仍吃不饱”时,心里感到很不好受。但最使他不能忘怀的是和父亲在扫墓途中的那次有关战争的谈话。父亲关切地希望他能早有个孩子。玛特威叹息地回答说,是妻子不想要孩子,因为战争曾给她一家带来深重的灾难,她不愿让下一代也遭受战争的劫难。父亲忧虑地问他:“莫斯科有人害怕会发生战争,是吗?”又告诉他,合作化后逃到莫斯科的内尔科夫正为迅速蔓延的欧洲战火感到兴高采烈,扬言要卷土重来,再返乡里。他最担心的是,一旦发生战争,家园、妻儿又将蒙受灾难,他祈望战争切勿再次来临。玛特威对战争问题虽然不能回答得很明确,但他坚定地认为:“我们的责任是建设我们的新生活,而我们的敌人的阴谋是阻挠我们,”因此,“我们就得制止他们”!他确信:“咱们现在的武装力量可不是从前所能比的了。”

临走那天,玛特威和弟弟安东到美丽宁静的小河湾快乐地钓了半天鱼。钓鱼回来,他路过荒草丛生的旧铁铺,遇见了旧时情人阿加沙。他意识到, 陈旧的事物不值得再留恋,昔日的幸福已经沉淤,必须在生活中追求现有的幸福,并好好珍惜它。那天,玛特威怀着难以名状的复杂心情离开了家乡。

6 月 25 日,在莫斯科。工科大学毕业生阿列克赛来到父亲亚力山大·巴斯土霍夫在莫斯科近郊的别墅。父亲在五年前抛弃了母亲,另寻新欢,在这里建起了他的新窠。阿列克赛在这里受过父亲的冷遇,发誓不再到这里来了。三天前,他在疗养地听到了卫国战争爆发的消息,马上乘快车赶回工作所在地列宁格勒,准备服兵役,上前线。这个突如其来的大事变促使人们在极短的时间里抛弃旧有的观念,尽快形成一种与之相适应的新意识。阿列克赛也不例外。他决定忘却从前的怨恨,去找父亲,要求在他参军后接济母亲。于是,他特意在莫斯科下了车,来见父亲。

父亲不在家。后母尤里雅不安地见了他,虚情假意地要他等父亲回来。他厌恶后母的妖冶和造作,留下纸条就走了。来到路上,他才蓦然想起,今天,6 月 25 日,不正是父亲的生日!怪不得他家里又是烘烤饼,又是搬餐具, 原来,父亲又要请客了。可是,难道父亲还没有跟上战争时代的节奏,依旧维持着旧习吗?

是的,巴斯土霍夫正准备庆祝自己的 58 岁生日。但是,就在这一天, 他碰上了一件懊恼的事,莫斯科一家最常上演他的剧本的戏院停止排演他的喜剧新作。因为它基调轻松,同目前严峻的战争形势极不协调。和剧院进行了一场争执后,他气呼呼地驱车回家了。

三天前开始的这场战争打破了巴斯土霍夫的安适,使他感到烦乱、可怕,思想一直没转过弯来。他隐约悟到,一种全新的生活开始了,人的思想也应该随之改变。但一想到自己年近花甲,不必上前线了,又觉得战争仿佛与自己无关,依旧可以和客人们开怀畅饮。

回到家里,客人们已经来了,有名演员、导演、医生等。大家谈生活, 谈战争,更多的还是谈到艺术。巴斯土霍夫依旧认为,无论是否处于战时, 艺术都是独立的,不应当具有什么服务性。人民演员李卡婶婶来了,但另一位人民演员安娜却没有来。原来,她在战争的前一天到边境重镇布列斯特演出了,至今生死不明。李卡婶婶对此心急如焚,巴斯土霍夫却无动于衷。

宴会中,院子里传来吵嚷声。原来,司机玛特威狠揍了看门人内尔科夫。玛特威马上就要应征入伍了,内尔科夫取笑他,并声称德国人很快就要在俄国建立对他最合适的新秩序。玛特威怒不可遏地教训了他。巴斯土霍夫深受感动,他和玛特威握别并希望保持联系。

由于笼罩着战争的阴影,宴会进行得有些扫兴。但大家还是深信胜利一定属于苏联,并为苏维埃军队的光荣而干杯。

客人走后,尤里雅才告诉巴斯土霍夫,他的儿子今天来过。巴斯土霍夫对妻子故意拖延告知这事很恼火。这不禁勾起他对后妻曾有过的反感和对前房妻儿的依恋,回想起自己做过的那些丑恶的事情。

七年前,一次邂逅,他和尤里雅开始了不正当的来往。起先,他还只是用谎言来掩饰自己,欺骗妻子。后来,竟可耻地对妻子反咬一口,说是妻子的妒意在无端地管束他,是她的“永不厌足的利己主义正在毒化他的生活”。最后,五年前的一天,他干脆也不为自己的薄情负义辩白,把妻子无端地欺侮一番后,和她一刀两断,与尤里雅同居去了。

五年来,他似乎在追求一种新的生活,但心头却时时被一种难以摆脱的不安困扰着。今天,他更为没能见到将赴前线的儿子而愧疚。

6 月 21 日,星期天上午。图拉市公用局副局长基利尔·尼·伊兹威柯夫到图拉火车站送女儿纳佳去莫斯科报考大学。回来的路上,他想起了这两天

发生的几件事,感到特别有趣。凑巧,就在这两天里,女儿中学毕业到首都读书,妻子安娜到外埠演出,内弟巴威尔结婚了。有意思的是,巴威尔的妻子玛莎是纳佳的同班同学,昨天,她在领了毕业证书之后,又领了结婚证; 而昨天,一手把巴威尔拉扯大的安娜又意外地到布列斯特演出,未能参加婚礼。巴威尔是军械厂的工程师,业务尖子,为人热情、聪明、坚强,和姐姐一家有深厚的感情。他不拘传统地为自己举行了简朴而热闹的婚礼。

基利尔的妻子安娜是一个人民演员,一二十年来总在外省舞台演出。夫妻常年过着两地分居的生活,但他们互相理解,互相支持,有自己表达感情的独特的方式,感情依然像过去一样热烈。最近,安娜为了安慰身处逆境的丈夫,特意安排了到图拉的季度演出,和丈夫较长时间地相聚。上一周刚到莫斯科稍事休息。星期五,基利尔突然接到她的电话,知道她隔天要到布列斯特演出。

送走女儿回来,基利尔决意给自己安排一个从未有过的地道的休息日, 像孩子一样无忧无虑地过上一天。但就在这时,他从收音机里得知:战争从布列斯特爆发了!这个老布尔什维克马上意味到战争的全部意识和自己的责任,也马上意识到身陷战火的妻子的危险处境。他决定冷静地对付这一切。

电话铃响了,州党委通知基利尔马上出席党员大会。路上,他想起了自己几年来的坎坷经历。

基利尔是一个有 30 年党龄的老干部。早年为革命坐过牢,受过流放; 十月革命胜利后,为了保卫苏维埃,他带兵镇压白匪,组织贸易,建立河上舰队;经济建设一开始,他又不知疲倦地学习,站在工业建设第一线,成了重工业部门的一位杰出领导人。

但是,四年前,正当他为汽车工业的发展而放手大干的时候,意外地被召到莫斯科接受审查,受到与一桩叛国案有牵连的指控。原来,内战时期, 他曾给一个叫加西洛夫的技术人员写过一份好的评语,这人因此被调到外贸部工作。但不久前,加西洛夫叛逃投敌,基利尔因为错误地“担保这个人民的敌人”,而必须受到严厉的处分。

面对这显然不公正的处分,基利尔一时感到意外和茫然。他首先想到自己的引路人、现在中央军事部门任要职的拉戈津,是拉戈津把他领上革命道路,看着他成长为党的优秀干部的。只有拉戈津对他最了解,最有权利作出正确的评价。可是,当基利尔找拉戈津谈及这事时,拉戈津却闪烁其词地对他横加指责,颠来倒去地扯些不着边际的大话。这使基利尔深感失望和气愤。拉戈津为了保住自己的高位,竟不敢为基利尔说几句要担点风险的公道话。不久,基利尔被贬到图拉市任公用局副局长,重回到十八年前的职位上。

州委大会上,州委书记诺沃希洛夫作了热情洋溢的战争动员。基利尔深情地望着诺沃希洛夫,回忆起他们的战斗友谊,不知不觉地又回到那烽火连天的内战岁月。

那是 1921 年内战后期,大部白匪被消灭了,只剩下小股残匪逃入僻远的森林地区。基利尔率领一小队红军来到唐波夫一带剿匪,担任县民警大队长,而诺沃希洛夫则是当地肃反委员会主席。他们成了亲密的战友。活动于当地的肖斯塔克顽匪由于得到富农庇护,出没无常,危害很大。基利尔决定全力剿灭它。经过周密侦察,发现了匪徒的踪迹。基利尔马上带兵尾随到富农沃龙金家里。但因走漏风声,匪徒们已经逃入森林。基利尔果断地胁迫沃龙金向匪徒传讯,责令他们谈判投诚。走投无路的匪徒答应谈判后,基利尔

单身深入匪穴,晓以大义,慑服了匪首同意到村里投诚。受降时,他又巧设酒宴,制服了企图顽抗的匪徒,最后不发一枪一弹,消灭了这股顽匪。

这以后,基利尔成了远近闻名的英雄。诺沃希洛夫也更了解了他的为人和能力。18 年后,在基利尔被贬的困难的日子里,是诺沃希洛夫毫不避讳地把他要到图拉来任职,在工作,生活上给予无微不至的关照。战友的情谊鼓舞了基利尔重新扬起生活的风帆⋯⋯

动员大会上,基利尔被委以负责本市战时军需供应的重任。党的召唤, 人民的期望使基利尔感到仿佛又回到了革命战争年代,他“兴奋得像年轻人一样”,决心竭尽全力地投入反法西斯战争,“把自己整个献给我们的部队!”

6 月 20 日,基利尔的妻子、享有盛名的人民演员安娜抵达莫斯科度假。但她一到莫斯科就被一个剧团纠缠上了。这个剧团由刚毕业的青年演员组成,但主要演员生了病,因此,缠着要安娜领衔带团演出,打响第一炮。为了提携和鼓励青年,安娜不顾演出劳顿,毅然放弃休假,隔天就带团乘飞机前往布列斯特演出了。

在布列斯特,安娜遇上了她的艺术引路人茨威土欣。两人阔别十年,相见格外亲切。安娜想起了十年前他俩在莫斯科的巧遇和长谈。那次交谈,安娜深为老师对舞台生活的爱恋和艺术创造的激情所打动。现在,看到老师那卷曲、浓密的头发全花白了,安娜心中充满了同情和敬意。茨威土欣旧坚持艺术“不只为我自己而是为所有的人”的信念,长期活跃于外省舞台,他为安娜也始终没有离开外省舞台,常葆艺术的青春而感到由衷高兴,“像孩子似的脸上有了光彩”。他对安娜夫妇的分居生活感到不可理解,但安娜幸福地讲述了自己的爱情观,告诉老师:“我跟他精神上是一直在一起的”,“我们也有愉快的节日,那就是我们的会面。”那一夜,他们长谈到月落接日出的时候。

然而,正当晨光熹微,安娜在梦乡中拥抱着童年的时候,震天动地的轰炸声把她惊醒了——德寇侵苏的战争从这里打响了!意外的事变把安娜震懵了,她脑子里重复着唯一的一句包含了她全部感情又得不到答复的问话:“难道这是真的吗?”

德寇的突然袭击使苏军蒙受惨受损失,布列斯特市已被炸得七零八落, 陷于一片混乱。人们纷纷逃难。安娜和茨威土欣随着人流,冒着敌机的狂轰滥炸逃奔郊外。逃难中,安娜总是先想到别人,她极力帮助小女孩萨宪尼卡, 萨宪尼卡中弹后,她冒死拦住疾驰的军车,使小女孩得到包扎。茨威土欣负了重伤,她细心包扎,艰难地扶着他一步一步向前蹭,后来,自己也负了伤。路上,法西斯匪徒灭绝人性的轰炸扫射曾使安娜感到极度恐怖,几乎失去自制力。但当她恢复了神志,冷静下来,目睹敌人的滔天罪行,勇气便战胜了恐惧,更加深了对敌人的仇恨,坚定了“要活下去”的信念!

他们终于挤上开往平斯克的火车。当火车在一个站上偶然得到口粮和热水供应时,安娜忍着极度饥渴主动维持秩序,保证妇孺先获得食品。直到大家都吃喝过了,安娜才喝下战争开始以来的第一口水。

列车在第二天傍晚抵达平斯克,但当地的官员已经逃跑,车站混乱不堪。安娜向一个驾车逃难的“大人物”请求带走负伤的茨威土欣,被拒绝了。她喜出望外地找到滞留在这里的著名演员斯库津,得到带走他们的热情许诺,但到头来又被甩了。一系列遭遇使安娜懂得了要靠自己的力量来保护自

己,她变得更加坚强和成熟了。他们又挤上一列由五花八门的车皮凑成的列车,离开了明斯克。列车开出后,明斯克就被敌人占领了。

第五天,列车终于抵达莫斯科。但列车绕城而行,不准旅客进城。安娜和茨威土欣设法跳上站台,让李卡婶婶前来证实了他们的身份,带他们进入首都。

安娜和茨威土欣一起乘车前往图拉。经历了这场劫难后,他们都倍感到窗外俄罗斯大自然的亲切可爱。一路上,他们并不开口谈战争,这是因为他们一分钟也不能忘记战争。他们的眼前一直浮现着布列斯特的情景。正是在那里,人类的一切在一个晴朗的早晨遭到了毁灭,也正是在那里,人们发挥了无穷的爱,保卫自己免受兽性的摧残。

鉴赏与分析 伟大的卫国战争胜利以后,经历了战争考验的苏联人民一方面把医治战争创伤,创造和平生活当作自己的历史使命,另一方面,也把回顾人民革命的历史进程,反思其是非得失当作自己的崭新课题。正如有的评论家指出的:“刚刚过去的战争使人民的民族历史自觉和社会自觉加强了。思考苏联人民所走过的道路,揭示社会进步的基本规律,成为特别敏感的问题。”于是,一批反映这一主题的作品应运而生。费定的三部曲《初欢》、

《不平凡的夏天》和《篝火》就是最早的成功的尝试。

三部曲选择了三个具有典型意义的历史时间——1910 年,俄国革命由低潮向高潮发展的转换年代;1919 年,决定苏维埃政权命运的年代;1941 年, 反法西斯战争的第一年——作为背景,通过主人公的命运,“在道德上,在生活的进展上,在历史事件的性质和意义上”深刻地展现了苏联人民三十年间“革命战争——和平建设——反法西斯战争”的光辉历程。小说被誉为“具有真正的史诗规模”的巨著。

三部曲的前两部描述了布尔什维克革命家拉戈津、基利尔,艺术家茨威土欣、巴斯土霍夫及演员安娜等人在十月革命前后的坎坷经历。《篝火》继续描写上述主人公在卫国战争爆发前后的新的遭际。小说各自独立又互有联系地描述了四个主要故事:司机玛特威回乡探亲(开头两章)、剧作家巴斯土霍夫做生日(第三、四章)、老干部基利尔的星期天(第五、六章)和演员安娜布列斯特逃难(最后三章)。故事的时间虽然都发生在 1941 年 6 月

22 日卫国战争爆发前后的几天里,但借助回溯和展望,小说展现了 30 至 40 年代初苏联社会生活的广阔画面。

玛特威的故事再现了苏联农民的历史命运和经济、政治状况。玛特威的父亲伊里亚是苏联农民的形象,他的经历再现了苏联农民从战争、翻身到集体化的生活轨迹。他家拮据的经济状况说明了当时苏联农村有了很大变化, 但仍比较贫穷落后。这包含着对农村政策的反思。小说反映了苏联农民高度的政治觉悟和民族责任感。平时,他们牵挂着时局,警惕着敌对阶级的反攻倒算(如伊里亚),战时,他们责无旁贷地把最心爱的马匹送往前方(如农庄饲马员)自己也义无反顾地走上前线(如玛特威)。他们是苏维埃的基础, 为民族作出的贡献和牺牲也最大。如玛特威所说的:“咱们的希望都在农村人身上啦,需要打,他们就打,需要和,他们就和。但是,他们永远是种庄稼的。”作者把农民的生活安排在小说最前面的篇章里,显然暗示了这场反侵略战争的伟力之最深厚的根源,正存在于苏维埃农民之中。

“巴斯土霍夫的故事抨击了与社会主义方向背道而驰的极端个人主

义。巴斯土霍夫就是极端个人主义的典型。他标榜的“纯艺术”主张,不过是他竭力构筑个人主义巢穴的幌子而已。正是在这个幌子下,过去,他堕入白匪阵营,可耻地“迎新弃旧”。现在,在国家危亡的关头还净写些轻松荒诞的喜剧,沉醉于生日酒宴。小说通过他在戏剧事业和父子感情上的失败, 否定了他的艺术和道德。最后,他从玛特威身上得到教育,说明了这种人的出路在于向人民靠拢。

基利尔的故事一方面反映了 30 年代苏联不正常的政治生活,一方面歌

颂了老布尔什维克的优秀品质。一个 30 年党龄的老干部,只因给一个人下过

好评语,而这人 20 年后成了叛徒,就受到严厉的处分。这反映了当时肃反扩大化的严重失误。监察委员会对重大问题简单粗暴的处理方式,包括拉戈津在内的上层领导高高在上,明哲保身的思想状况,尖锐地表明了改善党的领导,永葆革命青春的迫切性。然而,在党的队伍中正气还是占着优势,因为她拥有广大正直的老党员,如主持公正的诺沃希洛夫,蒙冤不叫屈的基利尔。他们是苏联社会的中流砥柱。是他们,出生入死,打下江山,开拓前进,建设祖国,还是他们,领导着这场伟大的卫国战争。因为他们心中只有人民, 因而始终坚定、踏实,不因政治风云的变幻而失去革命本色。小说通过描述他们过去的业迹,提醒人们珍视苏联社会的历史延续性,“不要忘记过去”。基利尔的故事在小说中占有核心的地位。

安娜的故事深化了费定小说一贯的主题:知识分子与革命。这里的知识分子已不是分不清人道主义与革命界限的安德烈(《城与年》),也不是徘徊于革命与反革命之间的加列夫(《兄弟们》),而是坚定地把艺术奉献给人民的苏维埃艺术家。安娜和茨威土欣是他们的代表。他们奉行戏剧来自人民,为人民所用的艺术宗旨,几十年如一日地奔波于民间舞台。尽管他们饱受了颠沛流离之苦,但他们获得了人民的尊敬,保持着充沛的艺术创造激情。小说通过他们从战争劫难中生还的描述,象征性地表现了战争将使他们和人民血肉融为一体的题旨。

小说用一句卷首语——古谚:“风吹灭了蜡烛,也吹旺了篝火”——概括了四个故事的总主题:时代的风风雨雨将吹灭茕茕孑立的个人主义的“蜡烛”,而使社会主义的篝火“熊熊燃烧”。个人的“蜡光”一旦熔入人民的“篝火”就将燃烧不息,越烧越旺。反之,只能在风雨中湮灭。显然,基利尔、安娜等人代表了前者,巴斯土霍夫等则属于后者。

基利尔是优秀的老布尔什维克形象,战后苏联文学中最成功的共产党员的典型之一。坚定的革命信念,不息的探索进取精神和丰富真挚的感情是他的最显著的特色。

基利尔是 1910 年参加革命的老干部,为革命坐过牢,受过流放。内战时期,他走上前线,屡建战功。小说中描述的他孤身入匪穴,一枪不发地招降一批顽匪,就是一个例子。经济建设时期,他又站在工业建设第一线。工程师包卡托夫的话很能说明他的开拓进取精神:“当初需要的时候,他曾经带兵作战,组织贸易,建立河上舰队⋯⋯后来需要开工厂,他就站在最前面⋯⋯在工作方面,他跟专家和工程师一样、能够胜任,他不断地学习进步, 他是从来不打盹儿,不睡大觉的。”:受到不公正的政治处分后,基利尔没有消沉颓唐,而是更善于反思和辨析。他的思想在沉思中变得愈加明晰和成熟。他的“使其他人,使所有的人都过美好的生活”的工作宗旨愈加明确和坚定。因此,在被贬的岗位上,他仍一心一意地工作,卫国战争一打响,他

又“像年轻人一样”地投入了反法西斯战争。

作为革命家的基利尔并不是一个清教徒。他有丰富的感情。对妻子、女儿他怀着深挚的爱心,尽可能创造条件地享受“天伦之乐”,对战友,亲戚他敬重、体贴,不乏幽默乐趣。他的爱是充实的,和人民的事业融为一体。因此,他无条件地支持妻子的戏剧事业,乐观地对待长期夫妇分居的“吉卜赛人”生活。在基利尔身上,体现着爱情,家情与革命事业的一致性。

拉戈津形象在一定意义上和基利尔形成对照。他是基利尔的引路人和战友。过去,他为革命出生入死,和基利尔一样富有光彩。但现在,他身居高官显位,工作上,高高在上,安于“从一个办公厅调到另一个办公厅”的机关生活,失去了活力,如基利尔看出的“变得相当笨重了”。政治上,保守自私,对老战友蒙冤受屈,噤若寒蝉。生活上,对儿子主观专断,庸俗无情。从他身上,人们看到老干部也可能褪色的危险信号。

安娜是苏维埃时代人民艺术家的典型。她出身工人家庭,在贫困中长大,和人民有着天然的血肉联系和思想感情。她把自己的艺术才华归功于人民,奉献给人民,长期忍受骨肉分离之苦,为人民演出。她深爱自己的家庭, 尽可能使家庭生活愉快幸福,而她更爱人民的戏剧事业,当两者发生矛盾时, 她总是牺牲前者。她毅然放弃接女儿、参加弟弟婚礼等家事,前往布列斯特演出,就集中体现了她以人民的戏剧事业为第一生命的高尚情操。同为女演员,安娜与狭隘庸俗的阿格尼雅,妖冶造作的尤里雅形成鲜明的对照。布列斯特之难使安娜形象得到升华。一方面,她关心难友,先人后己的品质一再显露了光彩。另一方面,她经历了战争环境的磨练,形成了与之相适应的思想意识和坚强性格,变得老练成熟了。她和演员们以“在前线再见”告别, 预示了她即将在反法西斯战争中继续贡献艺术青春。

茨威土欣是安娜的艺术引路人,属于老一代艺术家。他和安娜的艺术“为所有的人”的主张是一致的,献身于民间舞台的艺术道路是相同的。比较而言,茨威土欣富于艺术创造的激情,而安娜富于献身精神。

同为艺术家,安娜、茨威土欣和巴斯土霍夫形成鲜明的对照。安娜他们主张艺术为人民,巴斯土霍夫则鼓吹艺术“是独立存在”,甚至战争开始了, 还在胡谄“艺术在战争中并不应当具有什么服务性”的呓语。安娜他们长年辛劳奔波于外省舞台,巴斯土霍夫则蜗居于莫斯科,别墅轿车,安稳舒适。然而,安娜他们的艺术得到人民的赞誉,精神上得到愉悦和提高,巴斯土霍夫的艺术则为人民所唾弃,精神上陷于困扰之中。

《篝火》在艺术上有显著的特色。

首先,它广泛地再现了苏联特定时代的社会生活。小说从农村、城市、政治、艺术诸方面多角度地描写了 1941 年间的苏联社会。其涉及的矛盾丰富多彩:有农村的经济问题,重工业与生活设施建设失衡问题;有肃反扩大化, 干部作风问题,战争与和平问题;还有艺术与人民,家庭与革命事业的关系问题,等等。这些矛盾无不包涵了鲜明的时代色彩和丰富的历史内容。小说的场景,已从《初欢》、《不平凡的夏天》中的萨拉托夫一城一地转向了广袤的俄罗斯大地。从斯摩棱斯克乡村到莫斯科闹市,图拉街区到布列斯特郊野,菲奥多西雅海滨到唐波夫森林——一一展现在小说中。小说的人物形形色色:手头拮据的司机,心事重重的农民,意气风发的工程师,专打官腔的干部,激情洋溢的艺术家,临阵逃脱的官吏,忠于职守的士兵⋯⋯他们带着各自的社会特征和性格,共同构成了色彩斑斓的人物世界。小说正是通过众

多人物在复杂的社会矛盾中的种种经历,丰富多彩地再现了苏联的社会生活。

其次,深刻、生动的心理描写。小说在情节叙述中处处交织着人物的心理描写。人物形象的塑造、事件进程的交代往往借助人物心理活动来完成。其心理描写主要有两种形式:

一、往事追忆。小说中不时出现人物对旧事的大段回忆。如,巴斯土霍夫对自己另寻新欢的过程的回忆,基利尔对唐波夫剿匪的回忆,安娜对莫斯科巧遇的回忆等,都颇占篇幅。这些回忆显示了理性反思的心理特色。它是人物对旧事经过反复感受、综合,分析的过滤之后留下的明晰的印象,滤去了事件发生时的感性冲动,充满了理性思辩的色彩。如,巴斯土霍夫对自己另寻新欢的回忆,再现了他以负疚的心情梳理自己卑劣的历史的心理过程, 反映了他依然虚妄但不乏追悔和困惑的心态。正如书中说的,显示了其思想“凭记忆刷新后”的“逻辑”特色。这段回忆也成为对巴斯土霍夫的历史的补叙。

二、情景交织的心理描写。小说中往往有对人物体察某一事物的心理活动的细致描摹。看似写景写物,实为写情。景物经过人物心灵的折光已经变形或另赋意义,因而带有强烈的感情色彩,而人物心理则借助景物的具体画面形象地显示了出来。如拉戈津得知基利尔受审后,不安地走到窗口,俯视天井时的心理活动:“他看到,下面,整整齐齐嵌在四面高大的房间中间的” 是一个天井。但他一忽儿觉得“天井里没有一个人,墙角下没有任何普通天井里摆的东西,所以它仿佛不是一个天井”,一忽儿又“觉得它比实际的更长一些”。最后才认定“它仍然是一个天井”。接着,他“瞧瞧天井,再瞧瞧一层层楼房,它们的窗子”,觉得它们“也和天井一样,看不见一个人, 整个是一幅寂然不动的景象”。对此,拉戈津感到非常熟悉可亲,“只觉得自己属于它的一部分,它也属于他的一部分”,而“这一切很自然,就像他生有五官一样自然”。于是,经过这一分钟的体察,拉戈津“自然地”排遣开伊兹威柯夫突然带给他的那些思绪。这段描写体现了拉戈津僵化、自私的心态:高高在上,囿于层楼,一旦面对现实便失去起码的判别力;安于现状, 固步自封,把明哲保身看得高于一切,于是,公理和正义,战友的冤案“自然”可以不去理会它了。这里,“天井”也成了拉戈津僵化自私的心态的寄托和象征。令人难以忘怀。此外,玛特威对水鸟的观察,基利尔看到给水龙头的心理活动,巴斯土霍夫看夕照下的云彩、公路的联想,阿列克赛看水母“进攻海岸”的感受等等,都是这方面的例子。

三、凝重、清新的语言。《篝火》显示了费定特有的凝重、清新的语言风格。小说叙事的基调是凝重的,充满客观、庄重、沉思的史诗色彩,语言凝练、精粹。如,玛特威返家心情的描写,基利尔对受处分前后的回忆,安娜经历劫难后的情景抒写等都信令人回味不已。

小说在侃侃的叙述中时时穿插着幽默讽刺、比喻和谚语,使语言在凝重之中透露着清新活泼的气息。如,写尤里雅的说话声:“她的声音又变得响亮了,一会儿提得又尖又高,一会儿降得很低很低,就好像她在试她那高音的音幅似的。”写巴斯土霍夫喜新厌旧:“巴斯土霍夫却是需要刺激的,他需要深入生活,因为他不是一个庸人,而是一个艺术家。”真是讽刺得入木三分。比喻往往新奇有趣:“一个矮个子厨娘,整个身体像一只枕头。”巴斯土霍夫“光滑的腮帮子上的肉垂向下巴,好像什么东西垂向它的基座。”

喝出几分醉意的牧人“像一位合唱队的指挥在桌子上挥动着两只手。”等等。作品中出现许多谚语,除了卷首民谚外,又如:“什么地方细,什么地方断”、 “别看婆娘占出的课,要看手里翻出的牌”、“什么样的人家用什么样的雪车”等等。谚语的运用使小说富有生活气息和哲理色彩。

(文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