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卷一百十匈奴列传第五十
谢孝苹 注译
匈奴,〔1〕其先祖夏后氏之苗裔也,〔2〕曰淳维。〔3〕唐虞以上有山戎、 猃狁、荤粥,〔4〕居于北蛮,〔5〕随畜牧而转移。其畜之所多则马、牛、羊, 其奇畜则橐驼、〔6〕驴、驘、〔7〕◻◻、〔8〕騊駼、〔9〕驒騱。〔10〕逐水草 迁徙,毋城郭常处耕田之业,〔11〕然亦各有分地。〔12〕毋文书,〔13〕以言 语为约束。〔14〕儿能骑羊,引弓射鸟鼠。少长则射狐兔,〔15〕用为食。士 力能毋弓,〔16〕尽为甲骑。其俗,宽则随畜,因射猎禽兽为生业。急则人习 战攻以侵伐,其天性也。其长兵则弓矢,〔17〕短兵则刀◻。〔18〕利则进, 不利则退,不羞遁走。苟利所在,不知礼义。〔19〕自君王以下,咸食畜肉, 衣其皮革,被■裘。〔20〕壮者食肥美,老者食其余。贵壮健,贱老弱。〔21〕 父死,妻其后母。兄弟死,皆取其妻妻之。〔22〕其俗有名不讳,而无姓字。
〔23〕
【注释】〔1〕“匈奴”,生息在我国北方的古代民族之一。在先秦典籍中,如《周书》、《山海经》,早就有关于匈奴的记载。公元前二世纪,匈奴民族趋于强大,成为我国北方游牧地区的主体民族,并不断南侵,和南方农业地区的主体民族汉民族争夺地区统治权。本篇除介绍匈奴早期历史外,以大量篇幅记载了公元前一、二世纪时,汉、匈两大主体民族在亚洲东部的舞台上,所表演的十分威武雄壮的政治斗争和军事斗争的历史剧。〔2〕“其先祖夏后氏之苗裔也”,距今约四千年前,陶唐氏部落领袖尧、有虞氏部落领油舜和夏后氏部落领袖鲧和禹父子,在今山西南部和河南西部建立华夏部落联盟,尧是领袖。夏人居住中心在今河南西部河洛流域。“苗裔”,后代。〔3〕“淳维”,匈奴始祖名。传说夏桀无道,汤放之鸣条,三年而死。其子獯粥妻桀之众妾,避居北野,随畜移徙,中国谓之匈奴。又有淳维于殷时奔北边的说法,因此,淳维和獯粥, 可能是一人。这种传说,为主张匈奴先祖是夏后氏苗裔的人引为依据。〔4〕“猃狁”,
《汉书》作“猃允”,“荤粥”,《汉书》作“薰粥”,皆匈奴别号。王国维认为商周间的鬼方、混夷、獯鬻,宗周时的猃狁,春秋时的戎狄,战国的胡,都与匈奴同种,实为一族。梁启超也认为,古代獯鬻、猃狁、鬼方、昆夷、犬戎,皆同族异名。多数民族学学者赞同以上说法。也有学者认为他们可能是后来组成匈奴部落联盟的重要成分,但不完全等同于匈奴。按匈奴民族是公元前后北方游牧民族中的主体民族,其形成和壮大,经历了长期兼并和融合的过程。故山戎、猃狁、荤粥与匈奴同族之说是可信的。〔5〕“北蛮”,蛮为四夷的通称,不独在南。《文选》王衰《四子讲德论》:“匈奴,百蛮之最强者”可证。一说是“北方蛮服”的省称。《周礼·夏官·职方氏》把邦国的地域,
自近至远,划分为九服。蛮服距离天子京畿四千五百里。按:前义为胜。〔6〕“橐驼”, 音tuótuó,《汉书》作“橐驼”。即骆驼。〔7〕“驘”,音 luó,马母驴父所生,即骡。
〔8〕“◻◻”,音juétí,马父驴母所生,即驴骡。〔9〕“騊駼”,音 táotú,青色野马。〔10〕“驒騱”,音tánxī,野马。〔11〕“毋城郭常处耕田之业”,“毋”,音 wù,与“无”通。按匈奴氏族逐水草而迁徙,大部分地区没有城郭和农业。但也不是绝对的。自冒顿单于实行改革,农业有所发展,并出现城郭。本世纪五十年代以来,外国考古学者已在蒙古人民共和国的中央省、乔巴山省和前苏联贝加尔湖附近及叶尼塞河等流域,发现了十多处匈奴城郭遗址,还出土了农业所用的犂铧。司马迁的记载,说的是匈奴比较远古时代的情况。〔12〕“分地”,是封建性质的领地。据本传,“各有分地”, 并非所有二十四长都有分地,而是仅限于左、右贤王,左、右谷蠡王,左、右大将及单于本人,此七人才有分地。〔13〕“毋文书”,《汉书》作“无文书”。〔14〕“以言语为约束”,匈奴没有文字,虽然在《盐铁论·论功篇》里有“刻骨卷木,百官有以相记”的说法,但那仅仅是一种简单的符号,不是文字,所以语言具有绝对的权威和信用。
《后汉书·南匈奴传》云:“主断狱讼,当决轻重,口白单于,无文书簿领。”可证。
〔15〕“少”,为表态副词,稍、略之义。〔16〕“毌弓”,“毌”,音 guàn,与“贯” 通,乃“贯”之初文。《盐铁论·论功篇》云:“一旦有急,贯弓上马而已。”“毌” 为“弯”之借字,《汉书》作“弯弓”。〔17〕“兵”,兵器。“长兵”,射程长远的兵器,即弓矢。匈奴的武器装备,虽有弓矢,但远不如西汉的锋锐。晁错在比较汉、匈两军武器装备优劣时说:“劲弩长戟,射疏及远,则匈奴之弓弗能格也。”(见《汉书·晁错传》)〔18〕“◻”,音chān,铁柄小矛。〔19〕“利则进,不利则退,不羞遁走,苟利所在,不知礼义”,《盐铁论·事务篇》云:“匈奴贪狼,因时而动,乘可而发, 飚举电至,而欲以诚信之心,金帛之宝,而信无义之诈,是犹亲蹠0 而扶猛虎也。”又
《论功篇》云:“匈奴,⋯⋯嫚于礼而笃于信。”“苟”,唯。〔20〕“■裘”,“■” 与毡通。揉毛成片曰毡。“裘”,皮衣。〔21〕“贵壮健,贱老弱”,《三王世家》燕王策曰:“荤粥氏虐老兽心”,言与本传合。〔22〕“父死,妻其后母,兄弟死,皆取其妻妻之”,古代群婚制的残余,多在草原游牧民族中保留。匈奴“父死,妻其后母, 兄弟死,皆取其妻妻之”,即其例。〔23〕“其俗有名不讳,而无姓字”,“讳”是避忌之意。“有名不讳”谓死后不讳称其名。“姓”是传说中氏族的标志。不过古代并非人人皆有姓,具有一定身份的人才可能有姓。《汉书》谓单于姓挛鞮氏。本传亦载呼衍氏、兰氏、须卜氏为匈奴贵种三姓。“无姓字”当指一班平民而言。《汉书·匈奴传》无“姓”字。作“其俗有名不讳而无字”。疑本传“姓”字是衍文。
夏道衰,〔1〕而公刘失其稷官,〔2〕变于西戎,〔3〕邑于豳。〔4〕其后 三百有余岁,〔5〕戎狄攻大王亶父,〔6〕亶父亡走岐下,而豳人悉从亶父而 邑焉,〔7〕作周。〔8〕其后百有余岁,周西伯昌伐畎夷氏。〔9〕后十有余年, 武王伐纣而营雒邑,〔10〕复居于酆鄗,〔11〕放逐戎夷泾洛之北,〔12〕以时 入贡,命曰“荒服”。〔13〕其后二百有余年,周道衰,〔14〕而穆王伐犬戎,
〔15〕得四白狼四白鹿以归。自是之后,荒服不至。于是周遂作《甫刑》之辟。
〔16〕穆王之后二百有余年,周幽王用宠姬褒姒之故,〔17〕与申侯有卻。〔18〕
申侯怒而与犬戎共攻杀周幽王于骊山之下,〔19〕遂取周之焦获,〔20〕而居 于泾渭之间,〔21〕侵暴中国。秦襄公救周,〔22〕于是周平王去酆鄗而东徙 雒邑。〔23〕当是之时,秦襄公伐戎至岐,〔24〕始列为诸侯。〔25〕是后六十 有五年,而山戎越燕而伐齐,〔26〕齐釐公与战于齐郊。〔27〕其后四十四年, 而山戎伐燕。燕告急于齐,齐桓公北伐山戎,〔28〕山戎走。其后二十有余年, 而戎狄至洛邑,伐周襄王,〔29〕襄王奔于郑之氾邑。〔30〕初,周襄王欲伐 郑,故娶戎狄女为后,〔31〕与戎狄兵共伐郑。已而黜狄后,〔32〕狄后怨, 而襄王后母曰惠后,有子子带,欲立之,〔33〕于是惠后与狄后、子带为内应, 开戎狄,戎狄以故得入,破逐周襄王,而立子带为天子。〔34〕于是戎狄或居 于陆浑,〔35〕东至于卫,〔36〕侵盗暴虐中国。中国疾之,故诗人歌之曰“戎 狄是应”,〔37〕“薄伐猃狁,至于大原”,〔38〕“出舆彭彭,城彼朔方”。
〔39〕“周襄王既居外四年,乃使使告急于晋。晋文公初立,〔40〕欲修霸业,
〔41〕乃兴师伐逐戎翟,诛子带,迎内周襄王,〔42〕居于雒邑。
【注释】〔1〕“夏道衰”,是指禹的孙子,启的儿子太康荒淫失国的事。太康被夷族酋长后羿(音 yì)夺去帝位,经过几十年的动乱,才由侄孙少康恢复夏后氏的统治。
〔2〕“公刘”,周代祖先弃,相传是帝喾的后裔,禅让时代曾任农官,称为“后稷”。稷卒,子不窋立。不窋卒,子鞠立。鞠卒,子公刘立。公刘是后稷的曾孙。自公刘传十代,至古公亶父。古公亶父是周文王的祖父。“稷”音 jì,本义是精米。“稷官”,掌管农业生产的官,又名稷正。“失其稷官”事,不是公刘,而是公刘的祖父不窋。公刘虽没有“稷官”的称号,却积极从事农业生产,受到百姓的爱戴。〔3〕“变于西戎”,“变”, 化,教化。公刘的祖父不窋失去稷官,率其族人,迁到西方与戎狄混居。公刘在那里恢复农业生产,改革西戎的风俗习惯。《盐铁论·和亲篇》曰:“故公刘处西戎,戎狄化之。”泷川资言《考证》亦曰:“公刘从西戎之俗。”皆未得其义。〔4〕“邑于豳”, “豳”音bīn,同“邠”,今陕西旬邑县、彬县一带。开始在豳建立都邑的是公刘的儿子庆节。〔5〕“其后三百有余岁”,约公元前一千三百年左右。“三百有余岁”之数不确。王应麟《困学纪闻》曰:“王氏■曰:自后稷五传而得公刘,自亶父三传而武王灭商,则公刘在夏之中衰,而季父宜在商之季世,不啻五、六百年,而云三百岁,不知何所据。”〔6〕“戎狄攻大王亶父”,《汉书》作“太王亶父”,“大”、“太”古字通。本书《周本纪》作“古公■父”,传为后稷第十二代孙。文王追尊古公为“太王”, 周公追尊古公为“太公王”。故有“太王亶父”和“古公亶父”两称。〔7〕“亶父亡走岐下,而豳人悉从亶父而邑焉”,“岐下”,谓岐山下的周原,今陕西岐山县。古公亶父被戎狄侵略,无力抵抗,率家属和亲近迁居岐山下周原。豳和其他地方自由民说古公是仁人,扶老携幼来归。〔8〕“作周”,开始建立周王朝。〔9〕“周西伯昌”,太王亶父生三个儿子:太伯、虞仲和季历。季历继承周祀。商王承认季历为西方的霸王, 号称西伯。季历被商王杀死。季历生子曰昌,继任西伯季历的王位,故称“西伯昌”。“畎夷”,即畎戎,又曰昆夷,通称犬戎。〔10〕“纣”,是商代最末一代的君王。“武
王伐纣”,通常称作“甲子之事”。武王是文王的儿子,名发。文王死后四年(公元前一○六六年),武王载文王的木主伐纣。周兵正月出发,二月甲子日攻入朝歌灭商。一九七六年三月在陕西临潼出土的西周最早铜器《利簋》,记载了武王陈师在甲子朝,纣王自焚在甲子夕的“武王伐纣”这一重大历史事件。“而营雒邑”,“雒邑”是洛阳的古称。雒邑古有王城、成周二城。王城在西,成周在东,皆周公所营建。相沿以为周平王东迁住在王城。自平王以下十二王皆住王城。敬王迁于成周,至赧王又迁回王城。近人通过对大量金文的分析,认为王城和成周实为一城,王城是成周的一部分。〔11〕“酆鄗”,“酆”,音 fēng,亦作“丰”。本商崇侯虎邑,文王灭崇,作丰邑,在陕西户县(旧鄠县)东。“亶”,音 hào,《汉书》作“镐”,武王之都,今陕西西安市西南。
〔12〕“泾洛”,泾水出安定泾阳县西岍头山,东南至冯翊阳陵县入渭。洛水在冯翊怀德县东南入渭。二水皆在陕西境。〔13〕“荒服”,古代按距离王畿的远近,分为五服, 每五百里为一服。顺序是:侯服、甸服、绥服、要服、荒服。荒服距京师二千五百里。另一说戎狄荒服,去王城四千五百里至五千里。〔14〕“其后二百有余年,周道衰”,
《竹书纪年》载穆王十二年伐犬戎。从成王数至穆王十二年,计一百二十六年(沈钦韩误作九十四年),故“其后二百有余年”之“二”字,应为“一”之误。司马贞《索隐》按二百余年计算,系“周道衰”于懿王时,于本文叙事不合。〔15〕“而穆王伐犬戎”, 周穆王名满,昭王之子,公元前一○○一至前九四五年在位。伐犬戎据《竹书纪年》在穆王十二年,祭公谋父进谏劝止,穆王不听。〔16〕“于是周遂作《甫刑》之辟”,“《甫刑》”即“《吕刑》”。周穆王命吕侯据夏禹赎刑之法,重新制定法制,公布天下。因吕侯所制,称为“《吕刑》”,即《尚书·吕刑篇》所载。吕侯的后代,改称“甫侯”, 所以又叫“《甫刑》”。“辟”,法律。〔17〕“穆王之后二百有余年,周幽王用宠姬褒姒之故”,周穆王至幽王,历共王、懿王、孝王、夷王、厉王、周召共和、宣王,至幽王共八世,正二百余年。泷川资言《考证》引徐孚远曰:“穆后西周,不及二百余年”,失考。周幽王名宫湦,宣王之子,公元前七八一至前七七一年在位。“褒”音bāo,国名,褒国之女,其姓亦当为褒。“姒”音 sì,兄弟之妻互称姒,或称姊为姒,古代妾媵亦互称姒。“褒姒”,褒国的女子。〔18〕“与申侯有卻”,“申侯”,宣王之舅,有女嫁幽王,生太子宜臼。幽王嬖爱褒姒,欲废宜臼而立褒姒之子伯服为太子,和申侯闹矛盾。申侯封邑申城,在今河南南阳市北。《汉书》作“与申侯有隙”。“卻”、“隙” 二字通。〔19〕“骊山”,古代骊戎所居,在今陕西临潼县东南。〔20〕“焦获”,古湖泽名。在陕西泾阳县北,亦名瓠口,亦曰瓠中。〔21〕“泾渭”,泾水有南北二源, 至泾川汇合,东南流至陕西彬县,再折而东南至高陵南入渭水。渭水源出甘肃渭源县, 东南流至清水县,入陕西省中部,会合泾水注入黄河。〔22〕“秦襄公”,庄公之子, 公元前七七七至前七六六年在位。〔23〕“周平王”,名宜臼,幽王之子,公元前七七
○至前七二○年在位。“东徙雒邑”,平王东迁雒,居王城。《雒诰》云:“我卜涧水东,瀍水西”,即其地。〔24〕“岐”,音 qí,《汉书》作“¦” ,今陕西岐山县东北。
〔25〕“始列为诸侯”,秦襄公救周有功,平王东迁后,将故地酆鄗授秦襄公。“始列为诸侯”在襄公七年,公元前七七一年。〔26〕“山戎”,越燕伐齐之山戎,以地望考之,疑即东胡。“越燕而伐齐”,山戎伐齐,在齐釐公二十五年,公元前七○六年。〔27〕
“齐釐公”,名禄甫,庄公子,公元前七三○至前六九八年在位。〔28〕“齐桓公北伐山戎”,齐桓公,名小白,襄公次弟,公元前六八五至前六四三年在位。桓公二十三年
(公元前六六三年),山戎伐燕,燕告急于齐,齐桓公救燕,遂伐山戎,至于孤竹而还。
〔29〕“周襄王”,名郑,惠王子,公元前六五一至前六一九年在位。〔30〕“襄王奔于郑之氾邑”,翟人伐周襄王,在襄王十六年,公元前六三六年。“氾”音fàn,今河南襄城县。〔31〕“故娶戎狄女为后”,周襄王借翟师伐郑,感谢翟人的援助,于襄王十五年(前六三七年)娶翟女为后。〔32〕“黜狄后”,事在襄王十六年。〔33〕“襄王后母曰惠后,有子子带,欲立之”,“惠后”就是《左传》之陈妫。“子带”,惠后所生,有宠于惠王,亦曰“叔带”,封于甘,《左传》称为“甘昭公”。〔34〕“破逐周襄王,而立子带为天子”,事在周襄王十六年,详具本书《周本纪》。〔35〕“陆浑”,陆浑戎早期攻大王亶父于豳。公元前六三八年,秦穆公与晋惠公将瓜州的允牲戎和陆浑戎迁到洛阳附近的伊川。允牲戎为月支人的一支,陆浑戎为羌族的一支。〔36〕“卫”,殷之旧都,周既灭殷,以殷余人封康叔为卫君,居河、淇之间。卫故地在今河南淇县一带。〔37〕“戎狄是应”,《诗·鲁颂·閟宫》:“戎狄是膺,荆舒是惩,则莫敢我承。” “膺”,打击,惩罚。“膺”、“应”古字通。〔38〕“薄伐猃狁,北至大原”,见《诗·小雅·六月》,言驱逐猃狁,至大(太)原之北。“大”、“太”古字通。〔39〕“出舆彭彭,城彼朔方”,《诗·小雅·出车》:“王命南仲,往城于方,出车彭彭,旂旐央央,天子命我,城彼朔方,赫赫南仲,ǎ狁于襄。”“朔方”,宁夏回族自治区灵武县一带。按本传叙“六月出车”之诗为周襄王时事。《汉书·匈奴传》、《盐铁论·徭役篇》并以为宣王时诗。《毛传》以《六月》为宣王北伐之诗,以《出车》为文王时诗。
〔40〕“晋文公”,名重耳,晋献公子,公元前六三六至前六二八年在位。〔41〕“霸业”,富国强兵的事业。贾谊《过秦论》概括为:内立法度,务耕织,修守战之备,外连衡而斗诸侯。〔42〕“迎内周襄王”,“内”音 nà,与“纳”字通。晋文公迎纳襄王在文公二年三月。
当是之时,秦晋为彊国。〔1〕晋文公攘戎翟,〔2〕居于河西圁、洛之间,
〔3〕号曰赤翟、白翟。〔4〕秦穆公得由余,〔5〕西戎八国服于秦,〔6〕故自
陇以西有緜诸、绲戎、翟、◻之戎,〔7〕岐、梁山、泾、漆之北有义渠、大 荔、乌氏、朐衍之戎。〔8〕而晋北有林胡、楼烦之戎,〔9〕燕北有东胡、山 戎。〔10〕各分散居谿谷,自有君长,往往而聚者百有余戎,然莫能相一。〔11〕
【注释】〔1〕“秦晋为彊国”,公元前七世纪,秦穆公任好(前六五九至前六二一年在位)、晋文公重耳(前六三六至前六二八年在位),皆一时霸主,其国为列国中的强国。“彊”、“强”古字通。〔2〕“晋文公攘戎翟”,“攘”音ráng,排斥,抵御,驱逐。此指晋文公二年,文公兴师逐戎翟,迎纳周襄王,使居于雒邑事。〔3〕“居于河西圁、洛之间”,《汉书》作“居于西河圜、洛之间”。“圁”音 yìn,水名,圁水即秃尾河,在陕西榆林、葭县境。洛水源于陕北定边,流经吴旗、延安县境,今曰洛河。〔4〕“赤翟”,《左传》宣公十六年有“晋师灭赤狄潞氏”的记载,前人以为赤翟所居在山两长治地区。本文赤翟居于河西圁、洛之间,故杜预以为潞氏之翟,是赤翟
的别种。“白翟”,散居在山西、陕西西北一带的翟族,隗姓,春秋时与晋通婚姻。〔5〕“秦穆公得由余”,由余的祖先是秦人,流亡于戎地。戎王命由余来到秦国刺探情况。秦穆公以女乐赠戎王,戎王高兴地收下。由余数次向戎王进谏,戎王不听。由余离开西戎投奔秦国。秦用由余的策略,征服了西戎八个部落,为秦国开辟疆土千有余里,秦一跃而为西方霸主。〔6〕“西戎八国服于秦”,西戎八国即下面列举的緜诸、绲戎、翟、
- 、义渠、大荔、乌氏、朐衍八个部落。“八国”,举其大者。《盐铁论·论勇篇》亦曰“八国”。本书《秦本纪》、《韩诗外传》九、《韩非子·十过篇》、《说苑·反质篇》、《金楼子·说蕃篇》皆曰十二国。《汉书·韩安国传》则曰“并国十四”。〔7〕“緜诸”,“緜”,音 miān,汉天水郡有◻诸道,在今甘肃通渭县西北。“绲戎”, “绲”音 gǔn,当作“混”,《汉书》作畎戎,就是混夷,地在甘肃天水境。“翟”,
《汉书》作“狄”。“◻”,音wān,汉天水郡有汉◻道,在今甘肃通渭县附近。〔8〕 “梁山”,一说在陕西乾县西北,一说即陕西韩城。“漆”,音 qì,漆水源出陕西旧同官县,西南流至耀州,合沮水为石州河,东南入渭。“义渠”,秦时为北地郡,故地在甘肃东南部和宁夏南部一带。西汉时名将公孙昆邪、公孙贺、公孙敖都是义渠人。从公孙昆邪取名一事考察,公孙族氏,可能是西戎之裔。经过数百年来的民族融合,至西汉时华夷之别已经泯灭了。“大荔”,戎国故地,在今陕西省大荔县。“乌氏”,“氏”音zhì,故城在泾州安定县东三十里,今甘肃泾川县。“朐衍”,“朐”音 gú,“朐衍”,古曰盐州,今宁夏盐池县境。〔9〕“林胡”,古朔州,即儋林,战国时为李牧所灭,归于赵。秦置马邑县。汉属雁门郡,在今山西朔县。“楼烦”,县名,汉属雁门郡,故为胡地, 在今山西神池、五寨二县地。〔10〕“东胡”,属于通古斯种的古代民族,居匈奴之东。春秋战国期间,其地南邻燕国。战国时,为燕将秦开所破,北迁西辽河上游一带。秦末, 东胡强盛,后为匈奴冒顿单于所击破,大部分土地并入匈奴。“山戎”,亦名北戎,居今河北省东部。东胡盛时,山戎亦东胡属。东胡、山戎与匈奴不同族,匈奴破灭东胡, 遂与匈奴融合为一。〔11〕“各分散居谿谷,自有君长,往往而聚者百有余戎,然莫能相一”,“聚”,聚落,村落。本传所记述北方草原游牧民族,在春秋战国时代,部落间是分散不相统属的。当时社会组织处于氏族部落的联盟时代。到秦汉时代,这种“莫能相一”的原始状况有所改变。不可避免的“强凌弱,众暴寡”的社会历史发展法则, 把许多较小的氏族部落,合并到强大的氏族部落中去。匈奴民族成为北方草原的主体民族,就是这一特定历史条件下的产物。
自是之后百有余年,〔1〕晋悼公使魏绛和戎翟,〔2〕戎翟朝晋。后百有 余年,〔3〕赵襄子踰句注而破并代以临胡貉。〔4〕其后既与韩、魏共灭智伯, 分晋地而有之。〔5〕则赵有代、句注之北,魏有河西、上郡,〔6〕以与戎界 边。其后义渠之戎筑城郭以自守,而秦稍蚕食,至于惠王,〔7〕遂拔义渠二 十五城。〔8〕惠王击魏,魏尽入西河及上郡于秦。〔9〕秦昭王时,义渠戎王 与宣太后乱,〔10〕有二子。宣太后诈而杀义渠戎王于甘泉,遂起兵伐残义渠。
〔11〕于是秦有陇西、北地、上郡,筑长城以拒胡。〔12〕而赵武灵王亦变俗
胡服,习骑射,〔13〕北破林胡、楼烦。〔14〕筑长城,〔15〕自代并阴山下,
至高阙为塞。〔16〕而置云中、雁门、代郡。〔17〕其后燕有贤将秦开,为质 于胡,胡甚信之。归而袭破走东胡,东胡却千余里。〔18〕与荆轲刺秦王秦舞 阳者,开之孙也。〔19〕燕亦筑长城,自造阳至襄平。〔20〕置上谷、渔阳、 右北平、辽西、辽东郡以拒胡。〔21〕当是之时,冠带战国七,而三国边于匈 奴。〔22〕其后赵将李牧时,匈奴不敢入赵边。〔23〕后秦灭六国,〔24〕而始 皇帝使蒙恬将十万之众北击胡,悉收河南地。〔25〕因河为塞,筑四十四县城 临河,〔26〕徙適戍以充之。〔27〕而通直道,自九原至云阳,〔28〕因边山险 壍谿谷可缮者治之,起临洮至辽东万余里。〔29〕又度河据阳山北假中。〔30〕
【注释】〔1〕“自是之后有百余年”,秦霸西戎,在穆公三十七年,当公元前六二三年。魏绛和戎,在晋悼公四年,当前五六九年,前后方五十四年。此云“百有余年”, 不确。〔2〕“晋悼公使魏绛和戎翟”,“晋悼公”,名周,襄公孙,公元前五七二至前五五八年在位。魏绛说悼公和戎翟,在悼公四年。〔3〕“后百有余年”,公元前五六九年魏绛和戎。公元前四五七年赵襄子破代,前后一百十七年,故云“后百有余年”。
〔4〕“赵襄子踰句注而破并代以临胡貉”,赵襄子名无恤,赵简子之子,公元前四五七至前四二五年在位。“句注”即雁门山,又名陉岭、西陉山,古代九塞之一,在山西代县西北。因山形勾转,水势流注得名。《张仪列传》:“昔赵襄子尝以其姊为代王妻, 欲并代,约与代王遇于句注之塞”,即其事。“并”,并州,内蒙古、山西大部及河北之一部。“代”,西汉郡区,在今内蒙古兴和、山西灵丘、河北怀安、涞源一带。郡治河北蔚县东北代王城。“胡”,匈奴及东胡。“貉”即◻。今辽东凤城以东有◻水,古代◻貊族生息其地。〔5〕“其后与韩、魏共灭智伯,分晋地而有之”,周威烈王二十三年、赵襄子五年(公元前四○三年),襄子败智伯于晋阳。赵与魏桓子、韩康子三分智伯之地。周安王二十六年(公元前三七六年,韩哀侯元年,魏武侯十一年,赵敬侯十一年),韩、魏、赵三家共废晋靖公为家人,而分其地,唐叔自此不祀。这就是历史上所说的“三家分晋”。〔6〕“魏有河西、上郡”,“河西”,《汉书》作“西河”。河西郡区在今内蒙古伊克昭盟东南,陕西神木、清涧与山西河曲、离石一带,郡治在今内蒙古东胜东南。春秋时,子夏居西河。战国时,吴起为西河守,皆其地。“上郡”, 今陕西延安、榆林一带。〔7〕“惠王”,谓秦惠文君,名驷,孝公子。公元前三三七至前三一一年在位。〔8〕“拔义渠二十五城”,本书《秦本纪》系事于惠文君后十年
(前三一五年)。本书《六国年表》及《通鉴》均系事于惠王后十一年(前三一四年)。
〔9〕“魏尽入西河及上郡于秦”,秦惠文君八年,魏纳西河于秦。十年,又纳上郡十五县于秦。河西滨洛之地,遂全为秦有。〔10〕“秦昭王时,义渠戎王与宣太后乱”, “昭王”,谓秦昭襄王,名则,一名稷,秦武王异母弟,公元前三○六至前二五一年在位。昭襄王母楚人,姓芈(音 mǐ)氏,号宣太后。〔11〕“甘泉”,在今陕西淳化西北。“伐残”,《汉书》作“伐灭”。《战国策·秦策》五:“昔智伯瑶残范、中行”。高注:“残,灭也。”〔12〕“于是秦有陇西、北地、上郡,筑长城以拒胡”,秦陇西郡郡区在甘肃省东南部。秦北地郡郡区在甘肃省东南部和宁夏南部,义渠戎国古地。中
国自春秋以后,缘边三国(燕、赵、秦)皆筑长城。昭王筑秦长城已见载记。“胡”, 匈奴。〔13〕“而赵武灵王亦变俗胡服,习骑射”,“赵武灵王”名雍,赵肃侯子,公元前三二五至前二九九年在位。“变俗胡服,习骑射”,在赵武灵王十九年。〔14〕“北破林胡、楼烦”,在赵武灵王二十年,公元前三○六年。〔15〕“筑长城”,赵武灵王长城在朔州善阳县北。按赵筑长城,亦非始于赵武灵王,据《赵世家》,赵肃侯十七年
(前三三二年)已在北边筑长城。〔16〕“自代并阴山下,至高阙为塞”,“代”,今河北蔚县。“并”,音 bàng,依傍,沿着。“阴山”,今河套以北,大漠以南诸山, 统曰阴山。“高阙”,今内蒙古杭锦后旗东北通往漠北的一个险要山口,蒙恬、卫青都曾在此用兵。〔17〕“云中”,郡治在今内蒙古托克托县东北。“雁门”,今山西省北部,郡治在今山西右玉西北。〔18〕“其后燕有贤将秦开,为质于胡,胡甚信之。归而袭破走东胡,东胡却千余里”,《盐铁论·伐功篇》云:“燕袭走东胡,辟地千里,度辽东而攻朝鲜”,说的就是燕将秦开,袭破东胡,拓地千里的一段史实。〔19〕“与荆轲刺秦王秦舞阳者,开之孙也”,秦始皇二十年(前二二七年),燕太子丹以献督亢地图为名,命荆轲为使,赴秦刺秦始皇。燕国勇士秦舞阳年十三,充当荆轲的副使。但是秦舞阳未曾很好地完成使命。事详本书《刺客列传》。〔20〕“燕亦筑长城,自造阳至襄平”,“造阳”,汉上谷郡属,唐曰妫州,今河北省怀来县一带。“襄平”,今辽宁辽阳县北七十里处。按元朔二年,汉弃上谷斗僻县造阳地予胡。此造阳即燕长城西端地。应劭注《食货志》曰:“秦始皇遣蒙恬攘却匈奴,得其河南造阳以北千里地,名曰新秦中。”此则为另一造阳。新秦中在内蒙古河套以南。西汉有两造阳,一在上谷斗僻之地, 一在河南新秦中。〔21〕“上谷”,战国燕地。秦上谷郡地域较广,包括河北省中部、西北及西部地区。汉上谷郡治所在今北京市怀来县东南。“渔阳”,秦郡,治所在今北京市密云县西南。秦二世发闾左适戍渔阳即此。“右北平”,郡区在今河北承德北、内蒙古赤峰南,郡治赤峰南,一说在今河北省平泉县。“辽西郡”,今河北省迁西县、乐亭县以东,长城以南,大淩河下游以西地区。“辽东郡”属幽州,今辽宁东南部辽河以东地。〔22〕“当是之时,冠带战国七,而三国边于匈奴”,“冠带”,本指帽子和腰带,引申为文明的意思。语出于《韩非子·有度》:“兵四布于天下,威行于冠带之国。” 此处指韩、赵、魏、秦、楚、齐、燕七国。和匈奴接壤的三国,谓秦、赵、燕。〔23〕“其后赵将李牧时,匈奴不敢入赵边”,赵悼襄王二年(前二四三年),李牧为赵将守边。幽缪王七年(前二二九年)被诛。李牧用事不过十四年。〔24〕“后秦灭六国”, 秦始皇十七年(前二三○年)虏韩王安,灭韩。二十二年(前二二五年)虏魏王假,灭魏。二十四年(前二二三年)虏楚王负刍,灭楚。二十五年(前二二二年)秦将王贲虏赵代王嘉,灭赵。同年,虏燕王喜,拔辽东,灭燕。二十六年(前二二一年)虏齐王建, 灭齐。至此,六王毕而四海一矣。〔25〕“始皇帝使蒙恬将十万之众北击胡,悉收河南地”,蒙恬北击匈奴在秦始皇二十六年(前二二一年)。“十万之众”,《汉书》作“数十万之物(众)”,《蒙恬列传》及《秦始皇本纪》均作“三十万众”,疑本传夺“三” 字。蒙恬北击匈奴的声势浩大。《盐铁论·伐功篇》说:“蒙公为秦击走匈奴,若鸷鸟之追群雀。匈奴势慴,不敢南面而望者十余年。”所以“三十万众”是可信的。“河南地”,内蒙古河套与河套以南一带。〔26〕“因河为塞,筑四十四县城临河”,据《秦
本纪》,蒙恬逐走匈奴,自甘肃的榆中沿黄河以东,直到阴山,临河设险,筑四十四城以防备匈奴。“城”是防御工事,比亭障的规模略大,不是居民点。今工兵部队犹沿用“筑城”这一军事术语。〔27〕“適”,音 zhé,通“谪”,谴责,惩罚。“適戍”,谓有罪被罚守边。〔28〕“而通直道,自九原至云阳”,“直道”,直达的通道。“九原”, 奏郡名,汉更名五原,在今内蒙古包头两五原县。“云阳”,县名,在今陕西淳化县西北。秦始皇三十五年修筑的从九原直达云阳的大道,全长一千八百里,要开山填谷,工程非常浩大。在当时落后的工程技术条件下,修建如此高标准大道,不仅在中国,即在世界道路工程建筑史上,也是一个伟大的创举。〔29〕“因边山险壍谿谷,可缮者治之, 起临洮至辽东万余里”,“壍”,音 qiàn,挖掘。“缮”,修补。“临洮”,在今甘肃省岷县。秦长城首起临洮西十二里,延袤万里,东入辽水。本传自“边山险”以下, 皆言万里长城。〔30〕“又度河据阳山北假中”,“阳山”,在河北,高阙之东。徐广曰:“阴山在河南,阳山在河北。”“北假”,在内蒙古阴山以南,河套以北五原县以西。《蒙恬列传》亦云:“于是度河,据阳山,透蛇而北。”
当是之时,东胡彊而月氏盛。〔1〕匈奴单于曰头曼,〔2〕头曼不胜秦, 北徙。〔3〕十余年而蒙恬死,〔4〕诸侯畔秦,中国扰乱,诸秦所徙適戍边者 皆复去,于是匈奴得宽,〔5〕复稍度河南与中国界于故塞。〔6〕
【注释】〔1〕“月氏”,音 ròuzhì,古西域城国名。先秦典籍中的“禺氏”、“牛氏”、“禺知”皆月支异称。《周书·伊尹朝献篇》始作“月氏”。汉以后统称“月氏”或“月支”。其族本来居住在敦煌、祁连间。公元前二、三世纪时,月氏在西域崛起,成为军事强国,疆土扩展到匈奴以北。匈奴头曼单于不得不把长子送到月氏充当质子。高帝时, 月氏为匈奴冒顿单于击败,举族向西南方南迁徙。冒顿和月氏作战的故场,已经不是月氏原来居住的河西走廊,而是在匈奴西北方向的中亚地区。至文帝时,老上单于再次进攻月氏,月氏西迁至伊犂河河谷。不久,又被匈奴、乌孙联军击败,月氏再次向西南方面迁徙,击大夏,占据塞种故地。关于月氏两迁年代,多有争议。同时,对月氏强盛的解释及月氏西迁的方向和路线,也存在一些问题,有待于商讨。〔2〕“单于”,本义是象天那样的宽广无垠。《汉书》云:“单于姓挛鞮氏,其国称之为‘■(应作■,音chēng)犂孤涂单于’。”匈奴语“■犂孤涂”与汉之“天子”同义。“头曼”,“曼”音mān。头曼单于是匈奴族第一个有记载可稽的民族领袖。头曼有统领万人之众的首领之义。头曼单于时代,草原内各部落仍处于分散和落后的状态,各居溪谷,不能相一。头曼单于当时是草原一个部落联盟较为强大的盟主。〔3〕“头曼不胜秦,北徙”,头曼为蒙恬所击败,退入北方草原的腹地。关于蒙恬击走匈奴的年代,《蒙恬列传》谓在始皇二十六年,与本传“十余年而蒙恬死”正合。惟《秦始皇本纪》使蒙恬击匈奴则在始皇三十二年,与“十余年而蒙恬死”不合。当以《蒙恬列传》系年为是。〔4〕“十余年而蒙恬死”,二世杀蒙恬,在始皇三十七年,距始皇二十六年北伐匈奴正十一年。
〔5〕“诸侯畔秦,中国扰乱,诸秦所徙適戍边者皆复去,于是匈奴得宽”,“畔”, 音pàn,通“叛”。《盐铁论·伐功篇》云:“乃其后,蒙公死,而诸侯叛秦,中国扰乱,匈奴乃敢复为边寇。”〔6〕“河南”,内蒙古河套以南,伊克昭盟一带。蒙恬逐
走匈奴,收复黄河以南地,筑城郭,徙民以实之,名曰新秦,汉武帝时,名曰新秦中。
单于有太子名冒顿。〔1〕后有所爱阏氏,〔2〕生少子,而单于欲废冒顿 而立少子,〔3〕乃使冒顿质于月氏。冒顿既质于月氏,而头曼急击月氏。〔4〕 月氏欲杀冒顿,冒顿盗其善马,骑之亡归。头曼以为壮,令将万骑。冒顿乃作为鸣镝,〔5〕习勒其骑射,〔6〕令曰:“鸣镝所射而不悉射者,〔7〕斩之。” 行猎鸟兽,有不射鸣镝所射者,辄斩之。已而冒顿以鸣镝自射其善马,左右或不敢射者,冒顿立斩不射善马者。居顷之,复以鸣镝自射其爱妻,左右或颇恐,〔8〕不敢射,冒顿又复斩之。居顷之,冒顿出猎,以鸣镝射单于善马, 左右皆射之。于是冒顿知其左右皆可用。从其父头曼单于猎,以鸣镝射头曼, 左右亦皆随鸣镝而射杀单于头曼,遂尽诛其后母与弟及大臣不听从者。〔9〕 冒顿自立为单于。〔10〕
【注释】〔1〕“单于”,头曼单于。“冒顿”,音 mòdū,公元前二○九至前一七四年在位。“冒顿”二字系蒙古语译,义为猛勇。〔2〕“阏氏”,读如“烟支”,匈奴单于号其妻曰“阏氏”。前人以皇后释之,欠安。因为草原民族,有“妻”的概念, 而没有“皇后”的概念。〔3〕“而单于欲废冒顿而立少子”,或谓废长立少,是匈奴氏族的习惯,为原始社会野蛮风俗的残余。此说似欠妥。像头曼单于欲杀冒顿而立少子之事,在匈奴政权嬗递中并不多见。在我国春秋战国时期,废长立少,亦不乏其例,不能以原始社会野蛮风俗残余来解释。〔4〕“乃使冒顿质于月氏,而头曼急击月氏”, 冒顿质于月氏事,虽年月不详,但一定在头曼不断南侵时期。两线无战事,才能在东线有所作为。“头曼急击月氏”,是有文献可稽的匈奴第一次进攻月氏,其具体年月,应当在蒙恬北击匈奴,头曼不敢南侵的十一年中的中期。此时南线无战事,匈奴才能腾出手来,西向攻击月氏。蒙恬击匈奴,在始皇二十六年,故头曼击月氏,约在始皇三十年左右。〔5〕“鸣镝”,响箭。六十年代初,辽宁西丰西岔沟出土的东胡遗物中,有冒顿单于发明的“鸣镝”。其时东胡已为匈奴所破,故有此遗存。〔6〕“习勒其骑射”, “习勒”,训练的意思。《汉书·晁错传》指出,不经过严格训练的部队,会出现“起居不精,动静不集,趋利弗及,避难不毕,前击后解(懈),与金鼓之指相失”的种种松懈现象。晁错说:“此不习勒卒之过也。”〔7〕“悉”,皆、全的意思。〔8〕“左右或颇恐”,谓左右不敢跟着射其爱妻,一时不知所措。“或”,同“惑”。“颇”, 很,其。〔9〕“遂尽除其后母与弟及大臣不听从者”,或谓冒顿此举,是对匈奴旧习惯的改革。按冒顿射杀头曼单于,是一次宫廷政变。杀其后母与弟及所有反对派,是用政变手段夺取政权后,为巩固其政权的通常做法,与改革无关。〔10〕“胃顿自立为单于”,冒顿自立为单于在秦二世元年,即公元前二○九年。
冒顿既立,是时东胡彊盛,闻冒顿杀父自立,乃使使谓冒顿,欲得头曼
时有千里马。〔1〕冒顿问群臣,群臣皆曰:“千里马,匈奴宝马也,〔2〕勿 与。”〔3〕冒顿曰:“奈何与人邻国而爱一马乎?”遂与之千里马。居顷之, 东胡以为冒顿畏之,乃使使谓冒顿,欲得单于一阏氏。〔4〕冒顿复问左右,
左右皆怒曰:“东胡无道,乃求阏氏!请击之。”冒顿曰:“奈何与人邻国爱一女子乎?”遂取所爱阏氏予东胡。东胡王愈益骄,西侵。与匈奴间,中有弃地,〔5〕莫居,千余里,各居其边为瓯脱。〔6〕东胡使使谓冒顿曰:“匈 奴所与我界瓯脱外弃地,匈奴非能至也,吾欲有之。”冒顿问群臣,群臣或曰:“此弃地,予之亦可,勿予亦可。”于是冒顿大怒曰:“地者,国之本也,奈何予之!”诸言予之者,〔7〕皆斩之。冒顿上马,令国中有后者斩, 遂东袭击东胡。东胡初轻冒顿,不为备。及冒顿以兵至,击,大破灭东胡王, 而虏其民人及畜产。〔8〕既归,西击走月氏,〔9〕南并楼烦、白羊河南王。
〔10〕悉复收秦所使蒙恬所夺匈奴地者,与汉关故河南塞,〔11〕至朝那、肤
施,〔12〕遂侵燕、代。〔13〕是时汉兵与项羽相距,〔14〕中国罢于兵革,以 故冒顿得自彊,控弦之士三十余万。〔15〕
【注释】〔1〕“有”,《汉书》作“号”,“有”、“号”义近。〔2〕“千里马,匈奴宝马也”,西域大宛、乌孙皆产良马。匈奴地接西域,两地早有往来的交通路线。匈奴宝马,当来自西域。〔3〕“与”,许。〔4〕“一阏氏”,匈奴正妻称为大阏氏,“一阏氏”应是次妻。〔5〕“与匈奴间,中有弃地”,《汉书》作“与匈奴中间有弃地”。“弃地”,实即沙漠。〔6〕“瓯脱”,即沙漠弃地。“瓯脱”为当时方言, 今难确解。〔7〕“诸”,凡。下文“诸左方王将居东方”,“诸二十四长”,“诸所言者”,皆同。〔8〕“大破灭东胡王,而虏其民人及畜产”,冒顿破东胡,约在楚、汉相拒之初,姑系其年于汉高帝元年,冒顿单于四年,公元前二○六年。《后汉书·乌桓传》云:“东胡自为冒顿所破,余众退保乌桓山者号乌桓,势力孤弱,臣服于匈奴, 岁输牛、马、羊皮。过时不缴,辄被没其妻子。”〔9〕“西击走月氏”,匈奴与月氏地相接,头曼单于时,发生过武装冲突,当时月氏强盛,所以有派冒顿为质子之事。冒顿击破东胡后,兵力转强,遂“西击走月氏”。月氏在匈奴强大攻势下,举族西迁。这是月氏第一次西迁。冒顿击走月氏的年代,本传已明言在楚、汉相距时,即公元前三世纪末,约在前二○四、前二○三年前后。〔10〕“南并楼烦、白羊河南王”,楼烦故地在山西神池五寨县。白羊故地不详。冒顿单于进攻月氏以前,楼烦、白羊已迁居到河南, 臣服于匈奴。《汉书·娄敬传》有“敬从匈奴来,因言匈奴河南白羊、楼烦王”一语可证。至冒顿击走月氏,挥兵南下,始将楼烦、白羊合并。此处句当为“南并楼烦、白羊王”,“河南”二字为衍文。〔11〕“关”,设关稽查行旅。〔12〕“朝那”,故地在甘肃平原县西北。“肤施”,在今陕西延安。〔13〕“遂侵燕、代”,杜佑《通典》卷一九四匈奴上无此四字。而在“南并楼烦、白羊河南王”下有“侵燕代”三字。杜佑以为二者必有一误。〔14〕“是时汉兵与项羽相距”,楚、汉相距在公元前二○六至前二
○二年。〔15〕“控弦”,引弓。
自淳维以至头曼千有余岁,〔1〕时大时小,别散分离,〔2〕尚矣,〔3〕 其世传不可得而次云。〔4〕然至冒顿而匈奴最彊大,尽服从北夷,〔5〕而南 与中国为敌国,其世传国官号乃可得而记云。〔6〕置左右贤王,左右谷蠡王,
〔7〕左右大将,左右大都尉,左右大当户,左右骨都侯。〔8〕匈奴谓贤曰“屠
耆”,〔9〕故常以太子为左屠耆王。自如左右贤王以下至当户,大者万骑, 小者数千,凡二十四长,立号曰“万骑”。〔10〕诸大臣皆世官。〔11〕呼衍 氏、兰氏,〔12〕其后有须卜氏,〔13〕此三姓其贵种也。〔14〕请左方王将居 东方,〔15〕直上谷以往者,〔16〕东接秽貉、朝鲜;〔17〕右方王将居西方, 直上郡以西,接月氏、氐、羌,〔18〕而单于之庭直代、云中。〔19〕各有分 地,〔20〕逐水草移徙。而左右贤王、左右谷蠡王最为大,左右骨都侯辅政。
〔21〕诸二十四长亦各自置千长、百长、什长、裨小王、相封、都尉、当户、
且渠之属。〔22〕
【注释】〔1〕“自淳维以至头曼千有余岁”,本传云:“其先祖夏后之苗裔也, 曰淳维。”传说匈奴祖先是夏桀之子。果如是,则夏桀灭亡,即淳维北迁之年。按一般记载夏桀之亡,约在公元前一千八百年左右。头曼于公元前二百年统治匈奴,故从淳维到头曼,正“千有余岁”。《汉书·律历志》云:“殷三十一王,六百二十九岁。”则自商至秦为一千五百余年,亦与千有余岁合。〔2〕“时大时小,别散分离”,从淳维到头曼一千余年的岁月中,匈奴经历着一个从原始社会到氏族部落和部落联盟的漫长过程。“时大时小,别散分离”,说明匈奴的部落联盟长期处于不稳定状态。〔3〕“尚矣”,久远的意思。〔4〕“世传”,谓自淳维至头曼的世系。“次”,比列、编排。
〔5〕“北夷”,即下文“后北服浑庾、屈射、丁零、鬲昆,薪犂之国”。〔6〕“其世传国官号”,《汉书》作“其世信(钱大昭曰:“信当作姓”)官号。”世姓官号就是匈奴的世系和官制。匈奴南与中国为敌,接触频繁,所以有条件了解其世系和官制。《汉书》“其世信官号可得而记云”下,有“单于姓挛鞮氏,其国称之曰‘■犂孤涂单于’。匈奴谓天为■犂,谓子为孤涂。单于者,广大之貌也。言其象天单于然也。”计四十五字。〔7〕“置左右贤王,左右谷蠡王”,“左右贤王”是地方最高长官。匈奴尚左, 单于以下,以左贤王为尊贵,权力和地位也比右贤王为高。左贤王又常常是匈奴的王储, 故多以太子为左贤王。“左右谷蠡(音鹿离)王”位在左右贤王下,亦各建庭于其分地。
〔8〕“左右骨都侯”,单于总揽大权,左右骨都侯为辅。骨都侯由氏族呼衍氏、兰氏和须卜氏担任。呼衍氏居左位,兰氏、须卜氏居右位。左右骨都侯都是异姓大臣。〔9〕“屠”,亦作“诸”。〔10〕“自如左右贤王以下至当户,大者万骑,小者数千,凡二十四长,立号曰万骑”,“自如”,统下之词,匈奴至冒顿时已建立完整的军事制度, 自左右贤王以下至大当户皆分别统军,大小统兵官有二十四个。大者统领万骑,小者统领数千,其总军力至少有十余万众。可见冒顿时,匈奴的军事力量相当强大。“立号曰万骑”,是指凡二十四长,不管统率人数多少,对外皆声称统有“万骑”。〔11〕“世官”,谓世袭。〔12〕“呼衍”,即后世鲜卑的呼延氏。“兰氏”,今亦有兰姓。〔13〕“须卜氏”,须卜氏主狱讼,常与单于为婚姻。王昭君长女下嫁于须卜氏,称为“须卜居次”。〔14〕“此三姓其贵种也”,本传前曰:“而无姓字”,而《汉书》则作“而无字”。姓是客观的产物,没有种姓区分的部落是不存在的。本文此处已有呼衍、兰和
须卜三个贵族的种姓,可正前文之误。〔15〕“诸”,凡。“左方王将”,指左贤王、左谷蠡王、左大将、左大都尉和左大当户。〔16〕“直”,当的意思。《汉书·吴王濞传》:“南越直长沙者,因王子定长沙以北”。颜师古曰:“直,当也,言越北之地当长沙者也。”“上谷”,在今河北省怀来东南。〔17〕“秽貉”,音 huìmò,亦作“ 貊”, 古代北方民族,依 水而居。 水在今辽宁凤城以东。〔18〕“接月氏、氐、羌”,《汉书》无“月氏”二字。“氐”音 dī,中国西部的古老民族。《通典》云:“在冉駹东北,广汉之西。”“羌”也是中国西部的古老民族,相传是三苗姜姓的别种,散居在甘肃、新疆南部,青海、两藏东北部和四川两部。〔19〕“庭”,是穹庐前议事的地方。匈奴单于建庭处,史无明文。丁谦谓单于庭在塞音诺颜部塔米尔河北,南与宁夏相值。丁氏之说亦无确据。〔20〕“各有分地”,谓诸王将各有划定的领地。〔21〕“左右骨都侯辅政”,骨都侯是单于近臣,由呼衍氏、兰氏、须卜氏三姓贵族担任,不别统部落, 也没有分地。〔22〕“诸二十四长亦各自置千长、百长、什长”,匈奴的社会组织,平时与战时区别不大。千、百、什长,平时为基层行政管理单位,至战时则为基层作战小组,如西汉部伍、部曲之类。“裨小王”,“裨”音pí,亦称“裨王”,如汉之裨将。本书《卫将军骠骑列传》云:“汉轻骑校尉郭成等逐数百里,不及,得右贤裨王十余人。” 裨王就是裨小王。翕侯赵信,本胡小王,降汉得封。“相封”,即“相邦”。西汉以避高祖讳,改称相国。匈奴不必避讳,仍称相邦。扬州张氏藏“匈奴相邦”玉印。王国维《观堂集林·匈奴相邦印跋》云,匈奴相邦玉印的形制和文字都像先秦古◻,可见匈奴人很早就知道中国的文物制度。“且渠之属”,唐代有姓沮渠者,可能其先人曾为匈奴且渠之官而得姓。唐代又有地名沮渠者。《大唐西域记》云:“斫句迦国,旧名沮渠。”斫句迦乃新疆叶城县治。沮渠地名或与匈奴且渠之官有关。
岁正月,〔1〕诸长小会单于庭,〔2〕祠。〔3〕五月,大会茏城,〔4〕祭 其先、天地、鬼神。秋,马肥,大会蹛林,〔5〕课校人畜计。〔6〕其法,〔7〕 拔刃尺者死,〔8〕坐盗者没入其家,〔9〕有罪小者轧,〔10〕大者死。狱久者 不过十日,一国之囚不过数人。〔11〕而单于朝出营,拜日之始生,夕拜月。
〔12〕其坐,长左而北乡。〔13〕日上戊己。〔14〕其送死,有棺槨金银衣裘,
〔15〕而无封树丧服。〔16〕近幸臣妾从死者,多至数千百人。〔17〕举事而候
星月,月盛壮则攻战,月亏则退兵。〔18〕其攻战,斩首虏赐一卮酒,〔19〕 而所得卤获因以予之,得人以为奴婢。〔20〕故其战,人人自为趣利,〔21〕 善为诱兵以冒敌。〔22〕故其见敌则逐利,如鸟之集,其困败,则瓦解云散矣。
〔23〕战而扶舆死者,尽得死者家财。〔24〕
【注释】〔1〕“岁正月”,汉初沿用周历,以十月为岁首。至武帝太初元年(前一○四年)改用夏历以正月为岁首。司马迁参加了太初历的修订以后,才着手撰写《史记》。匈奴没有历法,此处介绍匈奴情况,是按照改革历法以后西汉习俗而言。故此言“岁正月”,当指岁首。〔2〕“诸长”,左右贤王以下的二十四长。“小会”,谓其规模,以别于五月和秋天八月的两次大会。〔3〕“祠”,春天祭祖先。〔4〕“茏城”,
《汉书》作“龙城”。前人以为匈奴事龙神,故名大会处为龙城。按:“茏城”二字疑是匈奴语音译。其地在蒙古鄂尔浑河西侧和硕柴达木湖附近。〔5〕“蹛林”,“蹛”, 音dài。蹛林有两种解释:一是颜师古说:“蹛者,绕也。言绕林木而祭也。”一是服虔说:“音带,匈奴秋社八月中皆会祭处。郑氏云:地名也。”按《李陵与苏武诗》云: “相竞趋蹛林。”故蹛林应是地名。〔6〕“课校人畜计”,统计人口牲畜的数字,以确定诸王长向单于王庭缴纳赋税的份额。〔7〕“其法”,本传云,匈奴“毋文书,以言语为约束”,故匈奴不会有成文的法令。“其法”,应理解为匈奴的习俗。〔8〕“拔刃尺者死”,前人有多种解释皆未谛,确义待考。“尺”,汉尺,当今尺八寸许。〔9〕“坐盗者没入其家”,犯有抢劫罪行的人,没收其全部家产入官。〔10〕“轧”,有两种解释。一是颜师古说:“辗轹其骨节,若今之厌踝者也。”一是如淳说:“挝,抶也。”挝,音zhuā,敲打。抶,音 chì,鞭打。两种解释,一是压碎脚跟骨,一是鞭打。此处既曰罪小,当以如淳鞭打的解释为是。〔11〕“狱久者不过十日,一国之囚不过数人”,
《盐铁论·论功篇》云:“匈奴⋯⋯法约而易辨,求寡而易供,是以省刑而不犯,指麾而令从。”与本文义同。〔12〕“而单于朝出营,拜日之始生,夕拜月”,一九五六至一九五七年,前苏联考古工作者在蒙古人民共和国后杭爱呼尼河发掘的匈奴墓葬,十二号墓北面椁壁上钉着饰有日月的金片,部位在死者头部附近,证明匈奴崇拜日月,与本文所记相合。〔13〕“其坐,长左而北乡”,匈奴沿用秦俗,以左为尊。“乡”同“向”。中国以南面为尊,而匈奴以北向为重。地区不同,故习俗各异。〔14〕“日上戊己”, “上”同“尚”。匈奴习俗,以逢戊逢己为吉日。中原地区亦有“戊己为坚”的说法。
〔15〕“其送死,有棺槨金银衣裘”,“裘”,《汉书》作“裳”。本世纪二十年代, 前苏联考古工作者在蒙古人民共和国诺颜山发掘的匈奴古墓葬,证明匈奴送死之具,有棺有槨。随葬物亦有金银衣裘,与本传合。〔16〕“而无封树丧服”,中国古代士以上的葬礼,聚土为坟,植树为记,谓之封树。庶人则不封不树。按蒙古人民共和国近数十年发掘公元前三至二世纪匈奴墓葬,大都是不树而有封。封丘多为石制。大型墓葬的封丘,更为明显高大。“丧服”是居葬的服制。《仪礼》有《丧服篇》。匈奴无此习俗。
〔17〕“近幸臣妾从死者,多至数千百人”,“数千百人”,《汉书》作“数十百人”。颜师古曰:“或数十人,或百人。”本传“千”字显然是“十”字之误。一九二四年, 苏联考古学家科斯洛夫在蒙古人民共和国诺颜山发掘的匈奴贵族墓葬中,发现一个墓室里有十七个殉葬奴隶的发辫。证明“近幸臣妾从死”的记载是正确的。〔18〕“举事而候星月,月盛壮则攻战,月亏则退兵”,“举事”,行事。“而”,犹则。《汉书》作“举事常随月”,无“星”字。草原游牧民族没有历法,俟月光盈满时出击,是他们通用的战术。《隋书·突厥传》亦有“候月将满,辄为寇抄”的记载。〔19〕“首虏”, 所获敌人首级。“卮”,音 zhī,酒器。〔20〕“而所得卤获因以予之,得人以为奴婢”, “卤”,音 lǔ,掠夺,通“掳”。匈奴平民拥有奴隶的现象很普遍,贵族则更多。匈奴对外作战,也有虏掠生口,补充奴隶的目的。从汉文帝到昭帝一百年间,匈奴从汉边境掳获的生口,在十万人以上。〔21〕“趣利”,《汉书》作“趋利”。“趣”,音 q ū,趋向,趋附。〔22〕“冒敌”,《汉书》作“包敌”。“冒”,音 mào,侵犯,冲击。〔23〕“故其见敌则逐利,如鸟之集,其困败,则瓦解云散矣”,《盐铁论·备胡
篇》云:“匈奴不变业,而中国已骚动矣。风合而云解,就之则亡,击之则散,未可一世而举也。”〔24〕“战而扶舆死者,尽得死者家财”,“舆”,亦作“与”、“举”,
《通典》作“轝”。王先谦曰:“扶持其伤而舆归其屍也。”《廣雅·释诂》:“舆, 载也。”“扶舆死者”,谓扶持舆载死者。一说“扶舆”为“彷徉”之音转,见《字诂》。彷徉义为徘徊、游荡。作战时徘徊而游荡,是作战不力的表现。故虽战死,其家财亦充公。
后北服浑庾、〔1〕屈射、〔2〕丁零、〔3〕鬲昆、〔4〕薪犁之国。〔5〕于是 匈奴贵人大臣皆服,以冒顿单于为贤。〔6〕
【注释】〔1〕“浑庾”,《汉书》作“浑窳”,《魏志》注引鱼豢《魏略》曰: “匈奴北有浑窳国、屈射国、隔昆国、新藜国”,据《中国史稿地图集》,浑窳在前苏联西伯利亚石勒喀河流域。〔2〕“屈射”,《索隐》云:“国名,射音亦,又音石。” 据《中国史稿地图集》,屈射位于前苏联贝加尔湖之东赤塔附近。〔3〕“丁零”,与丁灵、丁令、狄历、敕勒、铁勒皆同名异译。魏人称为高车部,居于大漠南北,东起贝加尔湖,西抵中亚,部落众多,姓氏各别。〔4〕“鬲昆”,《汉书》作“隔昆”。又称坚昆。唐代称作黠戛斯,为突厥民族的一支。生息在前苏联鄂毕河上游和叶尼塞河一带。今吉尔吉斯族是其后裔。故地在前苏联叶尼塞河流域。〔5〕“薪犂之国”,《汉书》作“龙新犂”,王念孙曰:“《汉书》‘龙’字,盖涉上文‘龙城’而衍。”薪犂地望不详。《中国史稿地图集》标在前苏联鄂毕河流域新西伯利亚附近。〔6〕“冒顿单于”,是公元前二、三世纪时北方草原游牧民族匈奴族的杰出领袖。他取得政权(前二○三年)的前夕,匈奴族已进入铁器文化时代,氏族组织和部落联盟的政权性质正在发生深刻的变化,阶级关系逐步形成。匈奴的历史已经叩向文明世界的大门。冒顿单于顺应时代发展的趋势,融合了原来处于分散落后的部落联盟中的许多部族,以匈奴族为主体,统一成为一个庞大的奴隶制军事大国。这个军事大国西有西域,东并东胡,大漠南北,控弓之民,皆成一家,其封疆几与漠南的汉民族相埒,是当时世界上统治地区最为广袤的民族国家之一。冒顿制定了一套完整的军事政治制度,在古代北方游牧民族中也是首创。匈奴作为北方草原游牧地区的主体民族南下与中原农业地区主体民族汉民族争衡,夺取东方世界的统治权,进行了长期的威武雄壮的战争。冒顿单于为这一长期战争揭开了序幕。冒顿单于作为匈奴民族杰出代表和伟大人物记录在世界历史的史册上。
是时汉初定中国,〔1〕徙韩王信于代,都马邑。〔2〕匈奴大攻围马邑, 韩王信降匈奴。〔3〕匈奴得信,因引兵南踰句注,〔4〕攻太原,〔5〕至晋阳 下。高帝自将兵往击之。〔6〕会冬大寒雨雪,卒之堕指者十二三,于是冒顿 详败走,诱汉兵。〔7〕汉兵逐击冒顿,冒顿匿其精兵,见其羸弱,〔8〕于是 汉悉兵,多步兵,〔9〕三十二万,北逐之。高帝先至平城,〔10〕步兵未尽到, 冒顿纵精兵四十万骑围高帝于白登,〔11〕七日,汉兵中外不得相救饷。〔12〕 匈奴骑,其西方尽白马,东方尽青駹马,〔13〕北方尽乌骊马,〔14〕南方尽 駹马。〔15〕高帝乃使使间厚遗阏氏,〔16〕阏氏乃谓冒顿曰:“两主不相困。
今得汉地,而单于终非能居之也。且汉王亦有神,单于察之。”冒顿与韩王信之将王黄、赵利期,〔17〕而黄、利兵又不来,疑其与汉有谋,亦取阏氏之 言,乃解围之一角。于是高帝令士皆持满傅矢外乡,〔18〕从解角直出,〔19〕 竟与大军合,而冒顿遂引兵而去。汉亦引兵而罢,使刘敬结和亲之约。〔20〕
【注释】〔1〕“是时”,承上文谓冒顿东灭东胡,西击走月氏,正秣马厉兵,准备南征,染指中原之时。“汉初定中国”,说的是高祖五年十二月,项羽败死垓下。正月,诸侯及将相共请尊汉王为皇帝。二月甲午(初三日)刘邦即皇帝位于汜水之阳。至此,中原之鹿。归于汉苑。〔2〕“徙韩王信于代,都马邑”,“韩王信”,亦名信都, 韩襄王庶出的孙子。“代”,不是代郡,是指代王封邑。高帝六年春正月壬子,以云中、雁门、代郡五十三县立兄宜信侯刘喜(即刘仲)为代王。梁玉绳曰:“韩王未尝徙代”, 盖误以“代”为代王城。代王城在河北蔚县东北,当时不是抗击匈奴的前线,故梁玉绳疑之。按:韩王信本都阳翟。高帝六年,以太原郡三十一县为韩国,徙韩王信都晋阳。同年,又徙韩王信于代,都马邑。《潜夫论·志氏姓篇》亦曰:“高祖以信徙王代。” “马邑”,在今山西朔县。〔3〕“匈奴大攻围马邑,韩王信降匈奴”,事在高帝六年秋九月。〔4〕“句注”,即雁门山。〔5〕“太原”,秦置郡,治所在晋阳。晋阳故地在今山西太原市西南古城营。〔6〕“高帝自将兵往击之”,“高帝”,刘邦。事在高帝七年冬十月。〔7〕“于是冒顿详败走,诱汉兵”,“详”,通“佯”。佯败以诱敌, 是匈奴善用的战术。上文云:“善为诱兵以冒敌”,即指此。〔8〕“汉兵逐击冒顿, 冒顿匿其精兵,见其羸弱”,“羸”,音léi,瘦弱,疲病。按冒顿用埋伏精兵,诱敌深入之计,高帝军中御史成与奉春君刘敬识破匈奴之计,向高帝进谏,高帝不听。〔9〕“于是汉悉兵,多步兵”,“悉”,尽。“悉兵”,尽发所有兵。“多步兵”三字,杨树达说是注文。〔10〕“平城”,故地在今山西大同市东。〔11〕“白登”,在平城东南十七里。故地在今山西大同市东,山上有白登台。〔12〕“七日,汉兵中外不得相救饷”,“饷”,音 xiàng,军粮。亦有馈赠和接济的意思。汉高帝被困平城,七天七夜, 断绝粮饷供应的困境,许多文献都有记载。如李陵《答苏武书》云:“昔高皇帝以三十万众,困于平城。当此之时,猛将如云,谋臣如雨,然犹七日不食,仅乃得免。”〔13〕“駹”,音 máng,青色马,一说黑马白面。〔14〕“骊”,音 lí,黑色马。项羽坐骑乌锥马即是。〔15〕“骍”,音 xīng,赤黄相间,而以赤色为主的马。〔16〕“仍使使间厚遗阏氏”,“间”,间道。或作离间解。“厚遗”,送厚礼。“阏氏”,单于正妻。据《陈丞相世家》,这是护军中尉陈平使用的“奇计”,促使单于阏氏力劝冒顿解围。用的什么计,史无记载。后来桓谭《新论》及《文苑英华·木女解平城围赋》都有揣测之辞,未足为信。〔17〕“冒顿与韩王信之将王黄、赵利期”,王黄本匈奴人,是韩王信旧部,赵利是战国赵的后代。韩王信逃亡匈奴时,其将曼丘臣、王黄共立赵利为王。〔18〕“持满傅矢外乡”,“持满”,满引弓弩。“傅矢”,注矢于弦。“乡”, 向。“外乡”,面对敌阵。这个突围的方案是陈平提出的。《韩信列传》云:“护军中尉陈平言上曰:胡者全兵,请令彊弩傅两矢外乡,徐行出围。”《汉书·夏侯婴传》亦云:“高帝出欲驰,婴固徐行,弩皆持满外乡,卒以得脱。”〔19〕“从解角直出”,
从解围的一角,径直前行。〔20〕“刘敬”,齐人,本姓娄,原是军中运送粮草的车夫。建议高祖都关中有功,赐姓为刘,拜为郎中,封奉春君。在高帝与匈奴作战时,正确分析敌情,为高帝所重。刘敬提出和匈奴和亲的政策,是西汉初期的重要国策。后又提议徙六国之后,充实关中。刘敬是西汉初期一个出身贫贱而又具有战略眼光的谋士。
是后韩王信为匈奴将,〔1〕及赵利、王黄等数倍约,〔2〕侵盗代、云中。 居无几何,〔3〕陈豨反,又与韩信合谋击代。〔4〕汉使樊哙往击之,〔5〕复 拔代、雁门、云中郡县,不出塞。是时匈奴以汉将众往降,〔6〕故冒顿常往 来侵盗代地。于是汉患之,高帝乃使刘敬奉宗室女公主为单于阏氏,〔7〕岁 奉匈奴絮缯酒米食物各有数,约为昆弟以和亲,冒顿乃少止。后燕王卢绾反, 率其党数千人降匈奴,〔8〕往来苦上谷以东。〔9〕高祖崩,〔10〕孝惠、吕太 后时,〔11〕汉初定,故匈奴以骄。冒顿乃为书遗高后,妄言。〔12〕高后欲 击之,诸将曰:“以高帝贤武,然尚困于平城。”于是高后乃止。〔13〕复与 匈奴和亲。〔14〕
【注释】〔1〕“是后韩王信为匈奴将”,韩王信投降匈奴,经常骚扰边境。高帝十一年春正月,韩王信带领匈奴骑兵入侵代境。将军柴武斩韩王信于参合。参合故地在今山西阳高县东南。〔2〕“倍”,与“背”字通。〔3〕“无几何”,言无多时。西汉习俗语。〔4〕“陈豨反,又与韩信合谋击代”,陈豨,宛朐(山东菏泽县西南)人。高帝时封为列侯,以相国守代。高帝十年七月,使人召豨。豨称病不赴召。九月与韩王信部将王黄等反,自立为代王,劫略赵、代。〔5〕“樊哙”,沛人,与刘邦同乡里, 少以屠狗为业。陈胜揭竿,萧何、曹参使哙求迎刘邦,立为沛公。遂从沛公,屡有战功, 封为舞阳侯。其妻吕媭,吕后之姊。高帝十二年冬,樊哙追斩陈豨于灵丘。〔6〕“是时匈奴以汉将众往降”,汉将降匈奴,一时有韩信、王黄、曼丘臣、陈豨、卢绾等人。
〔7〕“公主”,《汉书》作“翁主”。帝王女曰公主。诸王女曰翁主,言其父自主婚。
〔8〕“卢绾”,沛县人,与高祖同里,与高祖同日生。高帝五年,立卢绾为燕王。十二年,樊哙击燕。四月高祖崩,卢绾率众降匈奴。匈奴封之为东胡卢王。不久,卢绾思归,病死在匈奴。〔9〕“苦”,音kǔ,苦菜,通“荼”。“苦上谷以东”,谓荼毒上谷以东的生灵。“苦”,亦可作骚扰解。《汉书·高帝纪》:“而彭越、田横居梁地, 往来苦楚兵,绝其粮食。”句例同,谓往来骚扰楚兵。“往来苦”是西汉习俗语。〔10〕“高祖崩”,高帝十二年(前一九五年)四月二十五日,帝崩于长乐宫。〔11〕“孝惠帝”,刘盈,高帝太子。高帝十二年五月二十日立为帝。崩年在七年八月十二日。“吕太后”,名雉。孝惠崩后亲政。吕后执政八年,辛酉七月三十日,崩于未央宫。〔12〕“冒顿乃为书遗高后,妄言”,冒顿遗高后书全文,详具《汉书·匈奴传》。《资治通鉴》系事于惠帝三年,说“辞极亵嫚”。杨树达曰:“此书《史记》不载,但以妄言二字括之,盖为国讳也。东汉初年,已斥言吕后不配高祖,孟坚不讳而载之,殆以此也。”
〔13〕“高后乃止”,高后召丞相平、樊哙、季布等议斩其来使。当时樊哙欲得十万众横行匈奴。季布说,哙欲摇动天下,妄言而谩,可斩。又曰:“夷狄譬如禽兽,得其善
言不足喜,恶言不足怒。”高后乃寝击匈奴之议。〔14〕“复与匈奴和亲”,吕后令大谒者张泽使匈奴,冒顿亦复书谢,遂和亲。
至孝文帝初立,复修和亲之事。〔1〕其三年五月,匈奴右贤王入居河南地,侵盗上郡葆塞蛮夷,〔2〕杀略人民。于是孝文帝诏丞相灌婴发车骑八万五千,〔3〕诣高奴,〔4〕击右贤王。右贤王走出塞。文帝幸太原。〔5〕是时 济北王反,〔6〕文帝归,罢丞相击胡之兵。
【注释】〔1〕“至孝文帝初立,复修和亲之事”,孝文帝刘恒,高祖中子。高祖十一年春,已破陈豨军,定代地,立为代王。壬戌(前一七九年)十月初八日践皇帝位。文帝前六年,老上单于初立,帝复遣宗室女翁主为单于阏氏。〔2〕“侵盗上郡葆塞蛮夷”,本书《孝文本纪》云:“驱葆塞蛮夷,令不得居其故。”“葆塞”为西汉习俗语。“葆塞蛮夷”是历次战争所获他族战俘,移之以塞边。〔3〕“丞相”,掌佐天子,助理万机,秩万石,是中央的最高官职。高帝时置一丞相。十一年更名相国。孝惠高后时置左右二丞相。文帝二年复置一丞相。“灌婴”,睢阳人,少时贩缯为生。高祖为沛公, 还军于砀时,婴以中涓从沛公。屡战有功。汉王即帝位,封婴为颍阴侯。文帝三年十一月,绛侯勃免相。十二月,灌婴为丞相。〔4〕“高奴”,在今陕西延安市东北。〔5〕“文帝幸太原”,文帝三年六月二十七日,文帝自甘泉到高奴,抵达太原,留十余日。“幸”,蔡邕云:“天子车驾所至,臣民以为侥幸,故曰幸。”〔6〕“是时济北王反”, 东牟侯刘兴居,高祖长庶齐悼王刘肥之子。清除诸吕有功。文帝二年三月,立为济北王。文帝三年五月反。八月,济北王兴居兵败自杀。
其明年,单于遗汉书,〔1〕曰:“天所立匈奴大单于敬问皇帝无恙。〔2〕 前时皇帝言和亲事,称书意,合欢。〔3〕汉边吏侵侮右贤王,右贤王不请,
〔4〕听后义卢侯难氏等计,〔5〕与汉吏相距,〔6〕绝二主之约,离兄弟之亲。
皇帝让书再至,发使以书报,不来,汉使不至,〔7〕汉以其故不和,邻国不 附。今以小吏之败约,〔8〕故罚右贤王,使其西求月氏击之。〔9〕以天之福, 吏卒良,马彊力,以夷灭月氏,〔10〕尽斩杀降下之。〔11〕定楼兰、乌孙、 呼揭及其旁二十六国,〔12〕皆以为匈奴。〔13〕诸引弓之民,并为一家。北 州已定,愿寝兵,〔14〕休士卒养马,除前事,复故约,以安边民,以应始古, 使少者得成其长,老者安其处,世世平乐。未得皇帝之志也,〔15〕故使郎中 系雩浅奉书请,〔16〕献橐他一匹,〔17〕骑马二匹,〔18〕驾二驷。〔19〕皇帝 即不欲匈奴近塞,则且诏吏民远舍。〔20〕使者至,即遣之。”〔21〕以六月 中来至薪望之地。〔22〕书至,汉议击与和亲孰便。公卿皆曰:“单于新破月 氏,〔23〕乘胜,不可击。且得匈奴地,泽卤,〔24〕非可居也。和亲甚便。” 汉许之。
【注释】〔1〕“其明年,单于遗汉书”,按照本传行文叙事次第,“其明年”是承“是时济北王反,文帝归,罢丞相击胡之兵”之后而言。济北王反是文帝三年五月以
后事,故“明年”当为文帝前四年。惟汉复书,本传明言是文帝前六年之事,来书未有系年,用常理推论,亦应在当年。故《通鉴》次匈奴单于来书于前六年。“其明年”之前,必有一段叙事佚失,致使前后不能一贯。遗汉书的单于又是谁呢?本传于汉复书后, 始有“后顷之,冒顿死”的记载。故单于遗书及汉复书皆冒顿单于时事。〔2〕“天所立匈奴大单于敬问皇帝无恙”,单于姓挛鞮,称为■犂孤涂单于。匈奴谓天为■犂,子为孤涂。匈奴族领袖和汉族领袖都自称为“天子”,所以遗汉书自称“天所立匈奴大单于”。“恙”,音 yàng,灾祸,疾病。〔3〕“称书意,合欢”,“称”,副,符合。谓所遗书意和自己的希望相符,大家都高兴。〔4〕“右贤王不请”,“不请”谓不告。右贤王没有向单于报告。〔5〕“后义卢侯”,亦作“俊仪卢侯”,匈奴人名。“难氏”, 匈奴将名。“氏”,音zhí。〔6〕“相距”,《汉书》作“相恨”。“恨”音 hěn,互相斗争。〔7〕“皇帝让书再至,发使以书报,不来,汉使不至”,“让书”,责问的信函。谓匈奴再次收到汉皇帝的责问信,匈奴派使者送去覆书。汉滞留使者不让回到匈奴来,汉又不派使臣来匈奴回聘。〔8〕“今以小吏之败约”,谓后义卢侯和难氏败坏二主之约。〔9〕“使其西求月氏击之”,自战国至汉初,匈奴与月氏间战争,见诸史料的凡四次。第一次是在秦时,冒顿为质于月氏,头曼单于急击月氏,冒顿盗善马亡归匈奴。第二次是在公元前三世纪末,楚汉相距时,冒顿破灭东胡,西击走月氏。走到何处,史无记载,只能说明月氏受到第二次打击,离开了敦煌故地。第三次就是本文所记, 冒顿单于罚右贤王,“西求月氏击之”。时在汉文帝前六年的前一、二年。约在公元前一七七或前一七六年。因月氏西迁是逐步向西南方迁移,此时月氏到达准噶尔盆地。第四次是在前一七四至前一六一年之间,匈奴老上单于联合乌孙,把已经定居在伊犂河流域的月氏逐出,赶到阿姆河流域。〔10〕“以天之福,吏卒良,马彊力,以夷灭月氏”, “夷”,平定。从本处行文可以看出,罚右贤王西求月氏击之,夷灭月氏以后,楼兰、乌孙、呼揭方为匈奴所有。由此也可以判断,冒顿破东胡,西击走月氏,月氏并未一下子到达伊犂河流域,只是离开西域的疆土和敦煌故地,与西域楼兰、乌孙、呼揭各族杂居。〔11〕“尽斩杀降下之”,《汉书》作“尽斩杀降下定之”。〔12〕“楼兰”,西域城邦国,楼兰城遗址在新疆罗布泊西北岸,地属西域中西方的通道上。在西域通中国以前,役属于匈奴。后来常两属以自安。自孔雀河乾枯后,罗布泊沦为沙漠,楼兰遂湮灭。“乌孙”,最早居住在河西走廊,后被匈奴攻击,西徙。乌孙与匈奴同俗。其地望东与匈奴,西北与康居,西与安息,南与城郭诸国接。首府赤谷城,在前苏联中亚伊什提克。“乌揭”,西域部族,生息在阿尔泰山南麓,或以为是突厥的祖先。亦作“呼揭”。
《通鉴注》:“呼揭,盖在乌孙之东,匈奴西北也。”《汉书·陈汤传》:“会汉发兵送呼韩邪单于。郅支由是西破呼揭、坚昆、丁令。”沈钦韩谓呼揭即《魏志注》所引《魏略》之呼得国,在乌孙西北。“及其旁二十六国”,疑即《汉书·西域传》之三十六国。“三”误作“二”。“国”谓城邦国。匈奴既定楼兰乌孙,传檄而定其旁三十六国是可能的。〔13〕“皆以为匈奴”,谓皆入匈奴一国。〔14〕“北州已定”,“北州”,前人以为是浑庾、屈射、丁零、鬲昆、薪犂诸国。按《汉书·张骞传》:单于曰:“月氏在吾北,汉何以得往使?”说明“北州已定”,仍指平定月氏而言,否则文气何能前后贯通。另外还说明冒顿和月氏作战的战场不在月氏原来居住的敦煌、祁连,以地域推之,
应在阿尔泰山迤北中亚地区。〔15〕“未得皇帝之志也”,不知道皇帝的想法如何。〔16〕“係雩浅”,“係”,音 xì。“雩”,音wū,《汉书》作“虖”。係雩浅当为秦民没入匈奴的后代,其先为郎中,故沿习其旧称。係雩浅为秦民之后,通汉语,故延之为使。〔17〕“献橐他”,献骆驼。〔18〕“骑马”,战马。〔19〕“驾”,輓车之马。“二驷”, 八匹。〔20〕“皇帝即不欲匈奴近塞,则且诏吏民远舍”,“即”,若。这里,匈奴提出交换条件:皇帝不让匈奴接近边塞,也必须诏告自己居住在边塞的吏民后撤,远离现在居住地。〔21〕“使者至,即遣之”,这是匈奴在来书中提出的另一要求:不要扣留匈奴使者。〔22〕“薪望”,《汉书》作“新望”,边境地名。〔23〕“单于新破月氏”, 事应在单于修书以前一年或二年。即在文帝前六年的前一年或二年。〔46〕“泽卤”, “泽”,音,xì。亦作“潟卤”、“斥卤”,低洼的盐碱地。
孝文皇帝前六年,〔1〕汉遗匈奴书曰:“皇帝敬问匈奴大单于无恙。使郎中係雩浅遗朕书曰:〔2〕‘右贤王不请,听后义卢侯难氏等计,绝二主之约,离兄弟之亲,汉以故不和,邻国不附。今以小吏败约,故罚右贤王使西击月氏,尽定之。愿寝兵休士卒养马,除前事,复故约,以安边民,使少者得成其长,老者安其处,世世平乐。’朕甚嘉之。此古圣主之意也。汉与匈奴约为兄弟,所以遗单于甚厚。倍约离兄弟之亲者,〔3〕常在匈奴。然右贤王事已在赦前,单于勿深诛。〔4〕单于若称书意,明告诸吏,使无负约,有信,敬如单于书。使者言单于自将伐国有功,〔5〕甚苦兵事。服绣袷绮衣、
〔6〕绣袷长■、〔7〕锦袷袍各一,〔8〕比余一,〔9〕黄金饰具带一,〔10〕黄
金胥纰一,〔11〕绣十匹、锦三十匹,赤绨、绿缯各四十匹,〔12〕使中大夫 意、〔13〕谒者令肩遗单于。”〔14〕
【注释】〔1〕“孝文皇帝前六年”,匈奴冒顿单于三十六年,公元前一七四年。这一年,汉文帝答复了冒顿单于的来书,使中大夫意、谒者令肩使匈奴,馈赠礼物。这年晚些时候,冒顿单于死,子稽粥立,号老上单于。〔2〕“朕”,音zhèn。古时不分贵贱,都自称朕。自秦始皇始专用为皇帝自称。皇太后临朝,也称“朕”。〔3〕“倍”, 与“背”字通。〔4〕“诛”,责备,责求。〔5〕“使者”,匈奴使者係雩浅。“伐国”, 谓伐人之国,指东胡、浑庾、屈射、丁零、鬲昆、薪犂、乌孙、月支等。〔6〕“服绣袷绮衣”,以下是附列的礼品清单。“服”,颜师古曰:“天子自所服。”以文帝自己穿的衣服赐冒顿,表示隆宠。“袷”,音jiá,与“夹”字同。夹衣。“绮”,音qǐ,织素为文曰绮。“绣袷绮衣”,以绣为表,绮为里的夹衣。〔7〕“■”,音rú,本义为短袄。“绣袷长¦” ,绣花夹长袄。《汉书》无“绣袷”二字。〔8〕“锦袷袍”,织锦的夹长袍。《汉书》无“袷”字。“各一”,绣袷绮衣、绣长■、锦袍各一件。〔9〕“比余一”,“比”音 bī。“比余”,《汉书》作“比疏”,理发的工具。靡者为比,粗者为梳。今常州所产蓖,类似汉代的“比”。小颜以为是发饰,不当。〔10〕“黄金饰具带一”,“具”是贝之误,谓饰贝的黄金腰带。《汉书·佞幸传》颜师古注曰:“贝带, 海贝饰带。”王国维《观堂集林》十八《胡服考》云:“胡地乏水,得贝綦难,且以黄
金饰,不容更以贝饰,当以作具为是。”按:胡地缺水,得贝綦难,不足以排除匈奴人以海贝饰带。更何况此贝带是汉所遗,不存在胡地缺水得贝綦难的问题。〔11〕“纰”, 音pí。“胥纰”,带鉤。《汉书》作“犀毗”。〔12〕“绣十匹,锦三十匹,赤绨、绿缯各四十匹”,“绣”为绣花之帛。“锦”为织采为文之帛。“绨”为厚缯。“缯”为丝织物总称。跟随刘邦造反的灌婴,原来就以贩缯为业。“匹”,《食货志》云:“帛广二尺二寸为幅,长四丈为匹。”亦作“疋”。〔13〕“使中大夫意”,“中大夫”是郎中令属官。郎中令秩中二千石,其职掌虽为管理宫中殿掖门户,实际上宫中总管。属下除中大夫外,还太中大夫、谏大夫、议郎、中郎、侍郎、郎中等形成一个庞大的管理机构。武帝太初元年更名光禄勋。中大夫更名光禄大夫。“意”,人名。〔14〕“谒者令”, 郎中令属官,掌礼赞进退之事,秩比六百石。《汉书·毋将隆传》:“中谒者令史立。” “谒者令”和“中谒者令”都是行宾礼时的司仪。“肩”,人名。
后顷之,冒顿死,子稽粥立,〔1〕号曰老上单于。
【注释】〔1〕“冒顿死,子稽粥立”,“稽粥”,音 jīyú。冒顿单于在位三十六年,汉文帝六年(公元前一七四年)死。子稽粥继立为匈奴单于。
老上稽粥单于初立,〔1〕孝文皇帝复遣宗室女公主为单于阏氏,〔2〕使 宦者燕人中行说傅公主。〔3〕说不欲行,汉彊使之。说曰:“必我行也,为汉患者。”〔4〕中行说既至,因降单于,单于甚亲幸之。
【注释】〔1〕“老上稽粥单于初立”,老上稽粥单于,公元前一七四至前一六一年在位,统治匈奴共十四年。老上单于初立,文帝仍继续其和亲政策。匈奴惑于中行说的离间,仍不断寇边。最严重的一次是汉文帝十四年,匈奴十四万骑入朝那、萧关,杀北地都尉孙卬。老上单于还西向控制西域,助乌孙攻破月氏,杀其王,以其头为饮器。月氏西走,徙于大夏。老上单于死后,乌孙不肯复事匈奴。〔2〕“宗室女公主”,宗室女应为“翁主”,此云“公主”,乃蒙公主之名下嫁。《汉书》作“翁主”。〔3〕“中行说”,“中行”复姓。“行”音 hāng。春秋晋荀林父将中行,后以中行为姓。 “说”,音yuè。“傅”,音fù,辅佐,师傅。〔4〕“必我行也,为汉患者”,“必”, 强迫。“也”,邪。“也”、“邪”古通用。《汉书》作“必我也”。“者”,犹耳。中行说本不肯行,而强使之,故忿曰:“必欲我行邪,则当教匈奴扰汉。”
初,匈奴好汉缯絮食物,中行说曰:“匈奴人众不能当汉之一郡,〔1〕 然所以彊者,以衣食异,无仰于汉也。今单于变俗好汉物,汉物不过什二, 则匈奴尽归于汉矣。〔2〕其得汉缯絮,以驰草棘中,〔3〕衣袴皆裂敝,以示 不如旃裘之完善也。得汉食物皆去之,〔4〕以示不如湩酪之便美也。”〔5〕 于是说教单于左右疏记,以计课其人众畜物。〔6〕
【注释】〔1〕“匈奴人众不能当汉之一郡”,贾谊说,匈奴之众,不过汉一大县,
《盐铁论·论功篇》亦谓匈奴不当汉家之巨郡,与中行说所说正符。按本传云:“自左
右贤王以下至当户,大者万骑,小者数千,凡二十四长,立号曰万骑。”则匈奴之丁壮, 尚不足二十四万。以六口之家计算,总人口不过一百四十四万。汉郡户口,汝南最盛, 户四十六万,口凡二百六十万。谓匈奴人众不能当汉之一郡,是可信的。〔2〕“汉物不过什二,则匈奴尽归于汉矣”,言汉费物十分之二,则尽得匈奴之众。贾谊用五饵之说:“车服以坏其目,饮食以坏其口,音声以坏其耳,宫室以坏其腹,荣宠以坏其心”, 以争取匈奴人入于汉。中行说盖已洞察其说。〔3〕“草棘”,泛指有刺的草木。〔4〕“得汉食物皆去之”,按匈奴本不习惯中原食物。《汉书·杨恽传》云:“冒顿单于得汉美食好物,谓之殠恶。”〔5〕“湩酪”,音zhònglào。湩是乳汁,酪是乳浆。〔6〕“于是说教单于左右疏记,以计课其人众畜物”,“说”,中行说。“疏”,分门别类。“课”,《汉书》作“识”。“物”,《汉书》、《通鉴》并作“牧”。中行说教令单于左右管事的人,对所有人畜物产加以条分类别,统计其数。本传云:“秋,马肥,大会蹛林,课校人畜计”,当是中行说归匈奴以后的事。中行说对促进匈奴社会的进步, 是有贡献的。
汉遗匈奴书,牍以尺一寸,〔1〕辞曰“皇帝敬问匈奴大单于无恙”,所遗物及言语云云。〔2〕中行说令单于遗汉书以尺二寸牍,〔3〕及印封皆令广 大长,〔4〕倨傲其辞曰“天地所生日月所置匈奴大单于敬问汉皇帝无恙”,
〔5〕所以遗物言语亦云云。
【注释】〔1〕“牍以尺一寸”,“牍”,音 dú,书版,竹、木简,古人书记文书的工具。后逐渐为帛、纸所代替。现在还泛称文书为文牍。因牍长尺一寸,称书信为尺牍。汉尺合今市尺为 0.8295 尺。故汉代一尺一寸长的牍,合今市尺为 0.91245 尺。〔2〕“所遗物及言语云云”,《汉书》作“所以遗物及言语云云”。“所以遗物”,与下文相应。以《汉书》为是。〔3〕“尺二寸牍”,汉尺一尺二寸,合市尺 0.9954 尺。〔4〕“及封印皆令广大长”,古代封发函牍,是用泥在竹木简的绳端打结处,盖上“封印”, 称为泥封。匈奴亦从汉俗,在泥封上加盖“封印”。过去扬州张氏收藏的“匈奴相邦” 玉印,就是匈奴使用封印留下的实物。柯昌济《金文分域篇》所载匈奴印章有二十二枚之多。〔5〕“倨”,不恭。“傲”,傲慢自大。《汉书》作“骜”。“日月所置”, 匈奴崇拜天象。本传云:“单于朝出营,拜日之始生,夕拜月。”
汉使或言曰:〔1〕“匈奴俗贱老。”〔2〕中行说穷汉使曰:〔3〕“而汉 俗屯戍从军当发者,〔4〕其老亲岂有不自脱温厚肥美以赍送饮食行戍乎?”
〔5〕汉使曰:“然。”中行说曰:“匈奴明以战攻为事,其老弱不能斗,故
以其肥美饮食壮健者,盖以自为守卫,如此父子各得久相保,何以言匈奴轻老也?”汉使曰:“匈奴父子乃同穹庐而卧。〔6〕父死,妻其后母,兄弟死, 尽取其妻妻之。无冠带之饰,阙庭之礼。”〔7〕中行说曰:“匈奴之俗,人 食畜肉,饮其汁,衣其皮;畜食草饮水,随时转移。故其急则人习骑射,宽则人乐无事,其约束轻,〔8〕易行也。君臣简易,〔9〕一国之政犹一身也。 父子兄弟死,取其妻妻之,恶种姓之失也。〔10〕故匈奴虽乱,必立宗种。〔11〕
今中国虽详不取其父兄之妻,亲属益疏则相杀,至乃易姓,皆从此类。〔12〕且礼义之敝,上下交怨望,而室屋之极,生力必屈。〔13〕夫力耕桑以求衣食, 筑城郭以自备,故其民急则不习战功,缓则罢于作业。嗟土室之人,〔14〕顾 无多辞,〔15〕令喋喋而占占,〔16〕冠固何当?”〔17〕
【注释】〔1〕“汉使或言者”,文帝时使匈奴汉使,姓名多不可稽。《汉书·朱建传》云:“乃召其子,拜为中大夫,使匈奴。单于无礼,骂单于,遂死匈奴中。”因知朱建之子使匈奴。诸使俱无个人表现的记载,独此汉使轻匈奴而与中行说辩,其性格与朱建同。疑与中行说辩之汉使,或为朱建之子。〔2〕“匈奴俗贱老”,本传云:“壮者食肥美,老者食其余。”〔3〕“穷”,追问。〔4〕“而”,你们。〔5〕“脱”,
《汉书》作“夺”。“温厚肥美”,可以言夺。“温厚”可曰脱,“肥美”不能曰脱, 故《汉书》“夺”字是。“赍”,音 jī,付与,送给。“行戍”,巡狩戍边。《汉书》 “行戍”作“行者”。〔6〕“穹庐”,旃帐。〔7〕“阙”,音 quē。古代于宫庙及墓门立双柱,谓之“阙”。“阙庭之礼”,谓文明国家的规章制度。〔8〕“其约束轻”,
《汉书》“轻”作“径”。“径”,捷便,直接。《汉书》作“径”较胜。〔9〕“君臣简易”,“简易”,平易。是说君臣之间,没有繁文缛节。〔10〕“种姓”,指宗族。古代印度严格划分等级集团,称为种姓。这里的种姓不是印度的种姓,而是宗族。〔11〕“宗种”,也是宗族。按匈奴世系,自头曼单于到公元四十六年立为单于的蒲奴单于, 世代皆父子兄弟相承,不失其宗种。五单于乱时,除乌藉单于原为都尉外,其余都是宗种之争。〔12〕“今中国虽详不娶其父兄之妻,亲属益疏则相杀,至乃易姓,皆从此类”, 按:《秦本纪》由余谓中原:“上下交征怨,而相篡弑,至于灭宗,皆以此类也。”文义句例并相似。〔13〕“而室屋之极,生力必屈”,“屈”,尽。言经营栋宇,土木竞胜,劳役既重,所以力屈。也就是营建居室,劳民伤财。〔14〕“土室”,谓土木结构的房屋。《诗·大雅·緜》:“陶复陶穴”的“复”字,《盐铁论·散不足篇》:“陶桴复穴”的“复”字,以及《说文》引《诗》所作的“■”字,都是说的这种土室。〔15〕“顾”,但。〔16〕“喋喋”,多言,亦作“谍谍”。“占占”,“占”读“詹”。《说文·言部》:“詹,多言也。”古“占”、“詹”音近,二字字义或同。故“占占”亦多言。〔17〕“冠固何当”,衣冠楚楚,又管何用。
自是之后,汉使欲辩论者,中行说辄曰:〔1〕“汉使无多言,顾汉所输匈奴缯絮米糵,〔2〕令其量中,〔3〕必善美而已矣,何以为言乎?〔4〕且所 给备善则已;〔5〕不备,苦恶,〔6〕则候秋孰,〔7〕以骑驰蹂而稼穑耳。” 日夜教单于候利害处。〔8〕
【注释】〔1〕“辄”,音 zhé。“辄曰”,就是则曰。〔2〕“顾”,但。“糵, 音niè,酿酒用的酒药子,发酵剂。〔3〕“中”,音 zhòng,满。“量中”,谓数量达到规定。〔4〕“何以为言乎”,《汉书》作“何以言为乎”。〔5〕“备善”,指质量标准。〔6〕“苦恶”,“苦”音 gǔ,粗糙。《汉书·息夫躬传》云:“器用盬恶。”
苦恶即盬恶。〔7〕“秋孰”,秋熟。〔8〕“利害”,地形险要。《韩非子·初见秦》: “秦之号令赏罚,地形利害,天下莫若也。”
汉孝文皇帝十四年,〔1〕匈奴单于十四万骑入朝那、萧关,〔2〕杀北地 都尉卬,〔3〕虏人民畜产甚多,遂至彭阳。〔4〕使奇兵入烧回中宫,〔5〕侯 骑至雍甘泉。〔6〕于是文帝以中尉周舍、郎中令张武为将军,〔7〕发车千乘,
〔8〕骑十万,军长安旁以备胡寇。而拜昌侯卢卿为上郡将军,〔9〕甯侯魏遫
为北地将军,〔10〕隆虑侯周灶为陇西将军,〔11〕东阳侯张相如为大将军,〔12〕 成侯董赤为前将军,〔13〕大发车骑往击胡。单于留塞内月余乃去,汉逐出塞 即还,不能有所杀。匈奴日以骄,岁入边,杀略人民畜产甚多,云中、辽东最甚,至代郡万余人。〔14〕汉患之,乃使使遗匈奴书。单于亦使当户报谢,
〔15〕复言和亲事。
【注释】〔1〕“汉孝文皇帝十四年”,汉孝文帝十四年,为匈奴老上单于九年, 公元前一六六年。孝文帝即位后,三年五月,匈奴入北地、河南为寇,丞相灌婴击走之。十一年夏,匈奴寇狄道。孝文帝十四年的冬天,是匈奴自文帝即位以来的第三次大举入寇。〔2〕“匈奴单于”,匈奴老上单于。“萧关”,今甘肃固原县东南。〔3〕“都尉”, 秦时名郡尉,景帝时改称都尉,其职掌,军事上副佐郡守,是地方上和郡守的地位一样的高级官史,都受银印剖符之任。郡守秩二千石,都尉秩比二千石。“卬”,孙卬。孙卬死事有功,文帝十四年三月丁巳(二十六日)封其子孙单为缾侯。〔4〕“彭阳”,
《括地志》云:“在泾州临城县东南二十里。”今甘肃镇原县东南。〔5〕“奇兵”,
《汉书》作“骑兵”。《括地志》云:“秦回中宫,在岐州雍县西四十里,即匈奴所烧者也。”按回中宫故址在陕西陇县西北。〔6〕“侯骑”,侦察兵小部队。“雍”,陕西凤翔县。“甘泉”,宫名,秦始皇作。或云是甘泉山,在陕西淳化县西北。〔7〕“中尉”,战国时已有此官。汉因秦制。武帝太初元年,更名执金吾。关于中尉的职掌,《汉书·百官公卿表》说是“掌徼循京师”,也就是京师卫戍部队的长官。中尉属官在皇帝出行时,又充任护卫和仪仗队。“中尉周舍”,至景帝时任御史大夫。按《汉书·王子侯表》有“洨夷侯周舍”,乃赵敬肃王子,与中尉周舍不是一人。“郎中令”,秦置官, 武帝时改名光禄勋,其职掌是管理宫殿门户,但实际权力很大,是皇帝禁内重要职能官员。武帝时,名将李广、李敢父子都任过郎中令。文帝为代王时,张武为代郎中令。后大臣迎立代王,代王即天子位,复以张武为郎中令。“将军”,是高级武官的通称,就和高级文官通称为卿一个意思。另外,在统兵作战时,主帅被称为将或者将军。周舍、张武属于后一种情况。他们是汉文帝任命为对匈奴作战的主帅,故称“将军”。〔8〕“发车千乘”,“乘”,音 shèng。古代战争使用车战的战术,甲车一乘,配甲士三人, 步卒七十二人,马四匹。“千乘”,则配备甲士三千人,步卒七万二千人,马四千匹。这是一个战斗力相当强大的作战兵团,相当于现在的一个集团军,下云:“骑十万”, 谓骑兵十万。不过车战到文帝时,已到末期。武帝时,骑战几乎完全代替了车战。〔9〕“而拜昌侯卢卿为上郡将军”,“卢卿”,《汉书·高惠高后文功臣表》作“昌圉侯旅
卿”。卢卿,高帝时功臣,本齐将,汉王四年从韩信起无盐,定齐,击项羽,又击韩王信于代,有功,封为昌圉侯,属琅琊郡。昌圉侯屯兵在上郡,故以上郡将军为号。下面“北地将军”、“陇西将军”,也都以屯兵地为将军号。武帝在战时设置了许多杂号将军,又称列将军,是作战时的临时封号,如骁骑将军、车骑将军及本文上郡将军等皆是。后来名号渐多,不可胜记。〔10〕“甯侯魏遫为北地将军”,“遫”,古“速”字。魏遫,高帝时功臣,以舍人从砀,入汉以都尉击臧荼有功,高帝八年四月封宁远侯。文帝十四年,以魏遫为北地将军,因屯军北地,故以为将军号。〔11〕“隆虑侯周灶为陇西将军”,周灶亦高帝功臣。灶以卒从起砀,以连敖(楚官)入汉,以长鉟都尉击项籍, 高帝六年正月封隆虑克侯。灶屯军陇西,得陇西将军号。〔12〕“东阳侯张相如为大将军”,张相如,高帝六年为中大夫,以河间守击陈豨,力战有功。高帝十一年十二月封为东阳武侯,侯千三百户。文帝曾说,张相如是一位有厚德的长者。见《汉书·张释之传》。“大将军”,是军中地位最为尊贵的称号,位仅次于丞相。高帝以韩信为大将军, 择日斋戒,设坛具礼,非常隆重。武帝以卫青为大将军,天子使使者持大将军印就军中坛拜,更加隆重。文帝之以张相如为大将军,尊宠之隆,前不如韩信,后不逮卫青,设非史有缺书,便是时代不同,遭遇亦异。〔13〕“成侯董赤为前将军”,本书《文帝本纪》和《汉书·文帝纪》皆作“董赫”。“赤”音 hè。《释名·释采帛》:“赤,赫也。”“ 赤”、“赫”古字通。董赤是高帝功臣成侯董渫之子,孝惠元年嗣位。“前将军”,是军中高级将领。前、后、左、右将军,位仅次于大将军和车骑将军,与卫将军地位相同,皆金紫, 位次上卿。〔14〕“至代郡万余人”,《汉书》作“郡万余人”,没有“至代”二字。
〔15〕“当户”,匈奴官。单于派遣的使者,就是兼任且渠官职的当户雕渠难。
孝文帝后二年,〔1〕使使遗匈奴书曰:“皇帝敬问匈奴大单于无恙。使 当户且居雕渠难、〔2〕郎中韩辽遗朕马二匹,〔3〕已至,敬受。先帝制:长 城以北,引弓之国,受命单于;长城以内,冠带之室,朕亦制之。〔4〕使万 民耕织射猎衣食,父子无离,臣主相安,俱无暴逆。今闻渫恶民贪降其进取之利,〔5〕倍义绝约,忘万民之命,离两主之驩,〔6〕然其事已在前矣。书 曰:‘二国已和亲,两主驩说,寝兵休卒养马,〔7〕世世昌乐,闟然更始。’
〔8〕朕甚嘉之。圣人者日新,〔9〕改作更始,使老者得息,幼者得长,各保
其首领而终其天年。朕与单于俱由此道,顺天恤民,世世相传,施之无穷, 天下莫不咸便。〔10〕汉与匈奴邻国之敌,〔11〕匈奴处北地,寒,杀气早降,
〔12〕故诏吏遗单于秫■金帛丝絮佗物岁有数。〔13〕今天下大安,万民熙熙,
〔14〕朕与单于为之父母。朕追念前事,薄物细故,〔15〕谋臣计失,皆不足
以离兄弟之驩。朕闻天不颇覆,地不偏载。〔16〕朕与单于皆捐往细故,俱蹈 大道,〔17〕堕坏前恶,以图长久,使两国之民若一家子。元元万民,〔18〕 下及鱼鳖,上及飞鸟,跂行喙息蠕动之类,〔19〕莫不就安利而辟危殆。〔20〕 故来者不止,天之道也。〔21〕俱去前事:朕释逃虏民,〔22〕单于无言章尼 等。〔23〕朕闻古之帝王,约分明而无食言。〔24〕单于留志,〔25〕天下大安。 和亲之后,汉过不先。〔26〕单于其察之。”
【注释】〔1〕“孝文帝后二年”,匈奴老上单于十三年,公元前一六二年。这年六月,文帝遗书匈奴,结和亲之约。〔2〕“且居”,《汉书》作“且渠”。“当户”、 “且渠”皆匈奴官名。“雕渠难”,人名,此人既官当户,又兼任且渠。〔3〕“郎中韩辽”,未闻匈奴官制有郎中。汉制,郎中为郎中令属官。韩辽可能是汉郎中没入匈奴者。或是其先世为郎中没入匈奴,后乃因袭其称。〔4〕“先帝制:长城以北,引弓之国,受命单于;长城以内,冠带之室,朕亦制之”,“先帝”谓汉高祖刘邦。“长城以北,⋯⋯”云云,当是高帝七年平城被困以后,刘敬与匈奴冒顿单于结和亲之约中的重要条款。还有另外一个条款,即元封四年,杨信使匈奴时乌维单于提到“故约”中的内容:“汉常遣翁主,给缯絮食物有品以和亲,而匈奴亦不扰边。”〔5〕“今闻渫恶民贪降其进取之利”,《汉书》作“今闻渫恶民贪降其趣”。“渫”音 xiè,污。“渫恶民”,邪恶不正之民,指中行说。句中“降”字是个多余的字,应是衍文。〔6〕“驩”,音hu ān,本马名,亦通“欢乐”之“欢”。〔7〕“寝兵”,停息干戈。〔8〕“闟”,音 x ī,安定貌。《汉书》作“翕”。“更始”,重新开始。〔9〕“圣人者日新”,《汉书》作“圣者日新”。汤《盘铭》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语出《礼记·大学》,意思是不断前进,不断创新。昔人以尧、舜、禹、汤为圣人,“日日新”是汤的训辞,故曰“圣人”。〔10〕“天下莫不咸便”,“便”,安。言顺天恤民,天下皆安。《汉书》作“天下莫不咸嘉”。〔11〕“汉与匈奴邻国之敌”,“敌”,匹敌。《汉书》作 “使汉与匈奴邻敌之国”,本文“邻国之敌”,其意不明,此乃起下之词,《汉书》于义较长。〔12〕“杀气”,阴气,寒气。秋冬之间的天气,称为肃杀之气。〔13〕“秫”,音 shú,稷(高粱)之黏者,可以酿酒。“佗”,音 tuō,通“他”。〔14〕“熙熙”,和乐貌。〔15〕“细故”,小事情。〔16〕“天不颇覆,地不偏载”,“颇”,与“偏”义同。意思是天地覆载万物,没有偏颇和不公道之处。语出《庄子·大宗师篇》:“天无私覆,地无私载。”《礼记·中庸》亦曰:“今夫天,斯昭昭之多,及其无穷也,日月星辰系焉,万物覆焉。今夫地,一撮土之多,及其广厚,载华狱而不重,振河海而不洩,万物载焉。”〔17〕“捐往细故,俱蹈大道”,“捐”,放弃。“往”,去。“蹈”,音dǎo,实行。《庄子·山木篇》曰:“蹈乎大方”,“方”就是“道”。《汉书·文 帝纪》后二年六月诏作“俱弃细故,偕之大道”。〔18〕“元元”,平民。〔19〕“跂行喙息蠕动之类”,有足而行曰“跂行”。有口而息曰“喙(音huì)息”。“蠕”,音 r ū,虫爬行貌。“跂行喙息”是西汉习用语。〔20〕“辟”,避。《汉书》作“避”。
〔21〕“来者不止”,即来者不拒。《孟子·尽心下》云:“夫子之设科
也,往者不追,来者不拒。”〔22〕“释”,谓舍而不问。“逃”,谓亡入匈 奴者。“虏”,战争中或掠边时掳获的人。〔23〕“章尼”,背单于降汉的匈 奴人。〔24〕“约分明”,谓十分清楚其承担的义务。“食言”,背弃诺言。
《尔雅·释诂》:“食,伪也。”《国语·晋语》八:“鲁人食言。”韦注:
“食,伪也。”故“食言”,犹伪言。春秋时代就有“食言而肥”的习俗语。
〔25〕“留志”,留心和亲大计。〔26〕“汉过不先”,汉不首先背弃
信约。单于既约和亲,于是制诏御史曰:〔1〕“匈奴大单于遗朕书,言
和亲已
定,亡人不足以益众广地,〔2〕匈奴无 入塞,汉无出塞,犯令约者杀之,〔3〕可以久亲,后无咎,俱便。〔4〕朕已许之。其布告天下,使明知之。”
【注释】〔1〕“制诏御史”,亦称“制诏丞相御史”,在汉代公牍中最习见。御史是御史大夫的省文。御史大夫是皇帝左右掌管文书记事之臣,故下达各官的制书诏书,由御史大夫承转。〔2〕“亡人”,指章尼一类的人。〔3〕“令约”,《汉书》作“今约”。按:“言和亲已定”至“俱便”数语,是匈奴单于提出的单方面建议,不可名曰“今约”。“令约”二字连文,指律令和原来的“故约”而言,班固未得其义,改“令约”为“今约”,失之。“约”则专指和亲之约。〔4〕“后无咎,俱便”,“咎”, 音jiu,仇视,敌对。句意为:以后不要互相敌视,对大家都好。后四岁,老上稽粥单于死,〔1〕子军臣立为单于。〔2〕既立,孝文皇帝复
与匈奴和亲。而中行说复事之。
【注释】〔1〕“后四岁,老上稽粥单于死”,汉文帝后三年,当老上单于十四年, 老上单于死。文帝与匈奴缔和亲约在后二年。今越岁,老上单于即死,故“后四岁”, 有误。据《汉书·西域传》,这一年,老上单于助乌孙昆莫西向攻破月氏,杀其王,以其头为饮器,月氏二次西迁,徙于大复。老上单于死于助乌孙攻破月氏后不久。〔2〕“子军臣立为单于”,军臣单于立于文帝后三年(前一六一年),历经汉文、景、武三朝,在位三十六年。军臣四年,匈奴绝和亲,入侵上郡、云中,烽火通于甘泉、长安。军臣单于七年至十年,复和亲。十四年又绝和亲。十八年、二十年不断近塞入侵。军臣二十年,汉武建元元年,又明和亲约束,自单于以下,往来长城下,皆亲汉。军臣二十九年,聂翁壹诱匈奴马邑事泄,匈以又绝和亲,自是连年入侵,达八年之久。军臣三十五年(汉元朔二年,前一二七年),匈奴入上谷、渔阳,汉遣卫青、李息进击匈奴于河南的一次战役,是汉、匈战争的第一次大会战。
军臣单于立四岁,〔1〕匈奴复绝和亲,大入上郡、云中各三万骑,〔2〕 所杀略甚众而去。于是汉使三将军军屯北地,〔3〕代屯句注,〔4〕赵屯飞狐 口,〔5〕缘边亦各坚守以备胡寇。〔6〕又置三将军,〔7〕军长安西细柳、〔8〕 渭北棘门、〔9〕霸上以备胡。〔10〕胡骑入代句注边,烽火通于甘泉、长安。
〔11〕数月,汉兵至边,匈奴亦去远塞,汉兵亦罢。后岁余,孝文帝崩,〔12〕
孝景帝立,〔13〕而赵王遂乃阴使人于匈奴。〔14〕吴楚反,〔15〕欲与赵合谋 入边。汉围破赵,匈奴亦止。〔16〕自是之后,孝景帝复与匈奴和亲,〔17〕 通关市,〔18〕给遗匈奴,遣公主,如故约。终孝景时,时小入盗边,无大寇。
〔19〕
【注释】〔1〕“军臣单于立四岁”,军臣单于是文帝后三年立。从既立之年起算, 经“四岁”,正是文帝后六年。这一年,匈奴入上郡、云中,绝和亲。《汉书》作“军臣单于立岁余”,误。〔2〕“大入上郡、云中各三万骑”,文帝后六年,匈奴大举入侵时的云中守当是魏尚。〔3〕“三将军”,车骑将军令免、将军苏意和将军张武。屯军北地的是将军张武。〔4〕“代屯句注”,屯军代国句注的是故楚相将军苏意。句注即雁门山,在山西代县西北。〔5〕“赵屯飞狐口”,屯军赵地飞狐口的是车骑将军、中大夫令免。见《汉书·文帝纪》。“飞狐口”,古代要隘名,在河北蔚县南,涞源县北。两崖峭立,一线微通,迤逦蜿蜒,百有余里。〔6〕“缘边”,汉与匈奴边地相联的地方叫“缘边”,西汉有九个郡和匈奴边地相联。它们是:五原、朔方、云中、代郡、雁门、定襄、北平、上谷、渔阳。见《汉书·赵充国传》。〔7〕“三将军”,河内太守周亚夫、宗正刘礼、祝兹侯徐厉。〔8〕“军长安西细柳”,将军周亚夫屯军细柳, 治军严饬。地在陕西咸阳市西南。〔9〕“渭北棘门”,祝兹侯徐厉为将军,屯军棘门。棘门在渭水北,故地在陕西咸阳市东北。〔10〕“霸上”,将军刘礼屯军霸上。“霸上” 就是霸陵,在陕西长安县东。汉高祖灭秦还军霸上即其地。〔11〕“烽火”,古代边防报警的信号,又叫作烽燧。“甘泉”,即甘泉山,亦甘泉宫所在地,在陕西淳化县西北。“长安”,今西安市。《翰苑注》引此文“甘泉长安”下,有“夜皆明”三字。〔12〕“孝文帝崩”,孝文帝于后七年甲申(前一五七年)夏六月己亥(初一日)崩于未央宫, 年寿四十六。〔13〕“孝景帝立”,甲申六月初一日孝文帝崩。六月初九日,文帝中子刘启以太子即位于高庙,袭皇帝位。刘启于公元前一五六至前一四一年在位。〔14〕“而赵王遂乃阴使人于匈奴”,赵王刘遂,高祖孙,幽王友子。孝文即位,立为赵王。赵遂立二十六年,孝景时,晁错议削赵常山郡,诸侯怨,吴、楚反。遂与合谋起兵,北使匈奴与连和。〔15〕“吴、楚反”,孝景帝三年(前一五四年)正月,吴王濞、楚王戊、赵王遂、胶西王卬、济南王辟光、菑川王贤、胶东王雄渠反,发兵西向。二月,将军周亚夫出精兵进击,大破吴、楚军,三月,皆破灭。〔16〕“汉围破赵,匈奴亦止”,吴、楚既败,汉已消灭七王联军的主力,派曲周侯郦寄击赵。赵王守邯郸,两军相持七个月之久。匈奴得到吴、楚已败的消息,中止了入边的军事行动。不久,栾布破齐击赵,引水灌赵城,城破,刘遂自杀国除。〔17〕“孝景帝复与匈奴和亲”,景帝元年四月,遣御史大夫陶青和亲。二年、五年,都派出和亲使节。〔18〕“通关市”,开放边境贸易市场。据前苏联考兹洛夫《外蒙古调查报告》,在通瓦拉匈奴古帝王墓中,出土丝织品极多,除各种花纹外,有“云昌万余宜子孙”、“群鹤”、“交龙”、“登高”等题字。上述各种锦繡,疑为西汉历次通关市时所输出。〔19〕“终孝景时,时小入盗边,无大寇”,孝景时期,匈奴入寇的记载,有中二年入燕,中六年入雁门,至武泉入上郡,后二年入雁门,都是小规模的搔扰。本书《李广传》孝景中六年有“匈奴大入上郡”的记载,恐不确。
今帝即位,〔1〕明和亲约束,〔2〕厚遇,通关市,饶给之。匈奴自单于 以下皆亲汉,〔3〕往来长城下。
【注释】〔1〕“今帝”,孝武皇帝刘彻,景帝中子。景帝于后三年(前一四一年)
正月甲子(二十八日)崩。同日,太子刘彻即皇帝位。〔2〕“明和亲约束”,武帝即位后,只是重申过去的和亲条款,一直未派公主下嫁匈奴。建元六年(前一三五年), 匈奴来请和亲,上下其议。大行王恢主张用兵。御史大夫韩安国主张和亲。群臣议多附安国,于是武帝许和亲。短暂的和亲局面至元光二年(前一三三年)夏六月,由于汉、匈关系破裂而中止。从此开始了一场历史上的重大战争——汉、匈之战。〔3〕“单于”, 匈奴军臣单于。
汉使马邑下人聂翁壹奸兰出物与匈奴交,〔1〕详为卖马邑城以诱单于。
〔2〕单于信之,而贪马邑财物,乃以十万骑入武州塞。〔3〕汉伏兵三十余万
马邑旁,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4〕护四将军以伏单于。〔5〕单于既入汉 塞,未至马邑百余里,见畜布野而无人牧者,怪之,乃攻亭。〔6〕是时雁门 尉史行徼,见寇,葆此亭,〔7〕知汉兵谋,单于得,欲杀之,尉史乃告单于 汉兵所居。单于大惊曰:“吾固疑之。”乃引兵还。出曰:“吾得尉史,天也,天使若言。”以尉史为“天王”。汉兵约单于入马邑而纵,〔8〕单于不 至,以故汉兵无所得。汉将军王恢部出代击胡辎重,〔9〕闻单于还,兵多, 不敢出。汉以恢本造兵谋而不进,斩恢。〔10〕自是之后,匈奴绝和亲,攻当 路塞,〔11〕往往入盗于汉边,不可胜数。然匈奴贪,尚乐关市,嗜汉财物, 汉亦尚关市不绝以中之。〔12〕
【注释】〔1〕“马邑”,汉属雁门郡,在山西朔县境。“下人”,《汉书》无“下” 字,本书《韩长孺传》称“雁门马邑豪聂翁壹”。既曰豪,决非下人。疑“下”字涉上句“往来长城下”之“下”字而衍。“聂翁壹”,《卫将军列传》、《汉书·韩安国传》均作“聂壹”。颜师古亦云:“姓聂名壹,翁者老人之称。”按“翁壹”二字连文,西汉名翁壹者甚夥,颜说不当。“奸兰”,谓犯禁。“出物”,谓走私。“与匈奴交”, 私自出塞,与匈奴交市。《汉书》作“与匈奴交易”。〔2〕“详为卖马邑城以诱单于”, “详”,佯。聂翁壹卖马邑城以诱单于的事,《韩长孺列传》有如下的记载:“雁门马邑豪聂翁壹因大行王恢言上曰:‘匈奴初和亲,亲信边,可诱以利。’阴使聂翁壹为间, 亡入匈奴,谓单于曰:‘吾能斩马邑令丞吏,以城降,财物可尽得。’单于爱信之,以为然,许聂翁壹。聂翁壹乃还,诈斩死罪囚,县其头马邑城,示单于使者为信。曰:‘马邑长吏已死,可急来。’”〔3〕“武州”,汉属雁门郡,故城在山西左云县南。〔4〕“御史大夫”,秦时由御史改称的中央官职。汉因秦制,行政上御史大夫位仅次于丞相, 秩中二千石。从制度上说,丞相是“金印紫绶”,御史大夫是“银印青绶”,官位比丞相低。但御史大夫有特殊地位。当时国家一切政务多归于丞相府和御史府,当时两府并称,就是很好的佐证。《汉书·薛宣传》引述谷永的话说:“御史大夫内承本朝之风化, 外佐丞相统理天下,任重职大,非庸材所能堪。今当选于群卿,以充其缺。得其人则万姓欣喜,百僚说服;不得其人,则大职堕斁,王功不兴。”可见御史大夫在中央官制中的重要性。“韩安国”,字长孺,梁人,仕梁孝王为中大夫。吴、楚反时,安国为将, 抵御吴、楚兵于东界。梁王以为内史。武帝即位,召以为北地都尉,迁大司农。田蚡为
丞相时,安国为御史大夫。“护军”,《汉书》作“护军将军”。《汉书》是。西汉兵制,自大将军至前后左右将军,均为重号将军,是皇帝的最高级武官。此外还设置众多的列将军,或曰杂号将军。这种因作战需要,临时设置的列将军,武帝时设得最多。或以征战的地名、对象,或以其所领的兵种,或以其所负的特别职务,而定其名号。韩安国被任为“护军将军”,是因为他有统率四将军的特别职务。韩安国是这次伏击战的前敌总指挥。〔5〕“护四将军以伏单于”,“四将军”是骁骑将军卫尉李广、轻车将军太仆公孙贺、将屯将军大行王恢、材息将军太中大夫李息。四将军率领三十万众,埋伏在马邑的旁谷中,伏兵以待单于。杨树达说,“伏”也有可能是“候”字的误刊。〔6〕“亭”,本是维持地方治安的机构,十里一亭,设亭长一人,专为防范盗贼,不主民事。边郡烽■台亦称为亭,或亭■。因十里一亭,■亦相似,设■之处,即不再设亭。故■ 长或称亭长。《韩长孺列传》作“攻烽燧”。古时设亭举烽■以报警,称作亭燧或烽燧。
〔7〕“是时雁门尉史行徼,见寇,葆此亭”,“尉史”本是县尉属官。郡都尉的属官, 一般有丞、功曹、文簿、门下掾等,很少置尉史。只有边塞险要地区,设有障、塞,置障尉、塞尉。塞尉的属吏有士吏和尉史各二人。雁门乃天下之险,故设有障塞,故雁门尉史是鄣尉或塞尉所属之尉史。“行徼”,巡察,巡逻。“葆”,《汉书》作“保”。
〔8〕“汉兵约单于入马邑而纵”,“纵”就是“纵兵”。《史》《汉》“纵兵”多省曰“纵”。如《史记·高帝纪》,高祖与项羽决胜垓下,“孔将军、费将军纵”,即其例。“纵”者放兵击之。《汉书》作“汉兵约单于入马邑而纵兵”,王念孙说“兵”字是后人以意加之。〔9〕“王恢”,燕人,多次担任边境小吏,熟习匈奴情况。王恢是这次马邑伏击战的主要策划人。“辎重”,载运军中作战物资的车队。〔10〕“汉以恢本造兵谋而不进,斩恢”,王恢之死,有三种说法。一,本传的记载,王恢被斩。二,
《汉书·武帝纪》云恢下狱死。三,《韩长孺列传》云恢自杀。〔11〕“攻当路塞”, 西汉习俗语,望文生训,可释作攻击边境重要交通线上的障塞,实为挑起战争之意。《汉书·汲黯传》亦云:“夫匈奴攻当路塞,绝和亲。”〔12〕“尚关市”,开放边境贸易集市。“中”,音zhòng。“中之”,谓中其意。
自马邑军后五年之秋,〔1〕汉使四将军各万骑击胡关市下。〔2〕将军卫 青出上谷至茏城,〔3〕得胡首虏七百人。〔4〕公孙贺出云中,〔5〕无所得。 公孙敖出代郡,〔6〕为胡所败七千余人。李广出雁门,为胡所败,而匈奴生 得广,〔7〕广后得亡归。〔8〕汉囚敖、广,敖、广赎为庶人。〔9〕其冬,匈 奴数入盗边,渔阳尤甚。〔10〕汉使将军韩安国屯渔阳备胡。〔11〕其明年秋, 匈奴二万骑入汉,杀辽西太守,〔12〕略二千余人。胡又入败渔阳太守军千余 人,〔13〕围汉将军安国,安国时千余骑亦且尽,〔14〕会燕救至,〔15〕匈奴 乃去。匈奴又入雁门,杀略千余人。〔16〕于是汉使将军卫青将三万骑出雁门,
〔17〕李息出代郡击胡。〔18〕得首虏数千人。其明年,卫青复出云中以西至
陇西,击胡之楼烦、白羊王于河南,〔19〕得胡首虏数千,牛羊百余万。于是汉遂取河南地,筑朔方,复缮故秦时蒙恬所为塞,〔20〕因河为固。汉亦弃上谷之什辟县造阳地以予胡。〔21〕是岁,汉之元朔二年也。
【注释】〔1〕“自马邑军后五年之秋”,元光六年春。“秋”当作“春”。按: 策划中的马邑伏击战在元光二年夏六月,到“四将军击胡关市下”,只有四年,《李将军列传》正作“其后四岁”。《史记》推算年代,方法很乱,有的从当年起算,有的当年不算,从第二年起算。此则从当年起算。《汉书·武帝纪》匈奴入上谷在元光六年春。
〔2〕“四将军”,车骑将军卫青、骑将军公孙敖、轻车将军公孙贺、骁骑将军李广。
〔3〕“卫青”,字仲卿,河东平阳人。其姊子夫得幸武帝,青因得宠信。元光五年, 青为车骑将军,出上谷击匈奴。“上谷”,在今河北省怀来县东南。“茏城”,《汉书》作“龙城”,疑为匈奴语音译,匈奴于岁五月祭祀祖先、天地、鬼神处。一说在蒙古人民共和国鄂尔浑河西侧和硕柴达木湖附近。一说在漠南,内蒙古锡林郭勒盟境的西乌珠穆沁旗。按《汉书·严安传》云:“深入匈奴燔其龙城。”元光六年卫青攻克匈奴龙城, 燔其城而归之事,本传及《卫青传》均未载。据《卫青传》,元狩四年,卫青进击匈奴至寘颜山赵信城亦有燔城之事。〔4〕“首虏”,古代战争以车战为主时期,“首”指军中甲士,“虏”指军中徒卒。后来骑战代替车战,“首虏”之义,变为所获敌人首级。
〔5〕“公孙贺”,轻车将军公孙贺,义渠人,其先胡种。武帝元光二年以太仆为轻车将军,军马邑。元光六年出云中。公孙贺妻卫孺为大将军卫青之姊。公孙驾七为将军出击匈奴,无大功。“云中”,战国时为林胡、楼烦故地。赵武灵王逐林胡、楼烦,以其地置云中郡。汉云中郡属县十一,郡治在今内蒙古托克托县。〔6〕“公孙敖出代郡”, 公孙敖义渠人,武帝元光六年为骑将军,凡四为将军出击匈奴。卫青微时,公孙敖与之结生死交。“代郡”,秦始皇二十二年置。汉代郡属县十八,郡治广昌,在河北蔚县北。
〔7〕“李广”,陇西成纪人。孝文帝十四年匈奴大入萧关,广以良家子从军击胡。孝景初立,广为陇西都尉。吴、楚反时,广为骁骑都尉从太尉亚夫击吴、楚军,有功,徙为上谷太守。尝为陇西、北地、雁门、代郡、云中太守,皆以力战为名。元光元年冬, 以未央卫尉为骁骑将军屯云中。元光二年夏,汉以马邑城诱单于,广为骁骑将军率军伏马邑旁谷。元光六年春,广以卫尉为将军出雁门击匈奴。匈奴兵多,破败广军,生得广。“雁门郡”,赵武灵王置。秦因之。汉雁门郡属县十四。郡治善无,在山西代县西北七十里。〔8〕“广后得亡归”,《李将军列传》云:“胡骑得广,广时伤病,置广两马间,络而盛卧广。行十余里,广详死,睨其旁有一胡儿骑善马。广暂腾而上胡马,因推堕儿,取其弓,鞭马南驰数十里。复得其余军,因引而入塞。”〔9〕“汉囚敖、广, 敖、广赎为庶人”,公孙敖损失兵卒七千人,李广为匈奴生俘,皆应为死罪,当斩。但是他们都用赀财赎为庶人。〔10〕“其冬,匈奴数入盗边,渔阳尤甚”,匈奴入渔阳盗边,《汉书·武帝纪》作“元光六年秋”。汉使将军韩安国屯渔阳备胡,亦在元光六年秋。故“秋”字是。〔11〕“汉使将军韩安国屯渔阳备胡”,韩安国屯渔阳在元光六年秋。“渔阳郡”,秦始皇二十二年置,辖境相当今北京市以东各县。汉渔阳郡属二十二县,郡治渔阳县,在北京密云县西南。马邑伏击战时,韩安国任护军将军,指挥四将军作战。元光六年秋,安国以材官将军屯渔阳。韩安国已由整个战场的指挥官,降为一个城市的守备官。韩安国的地位和在军中的影响,日趋下降。不久,死在渔阳。〔12〕“其明年秋,匈奴二万骑入汉,杀辽西太守”,《汉书·武帝纪》载此事在“元朔元年秋”。
《卫将军列传》在“元朔二年”。应依《武帝纪》为是。“辽西郡”,秦始皇二十二年置。汉辽西郡属县十四。郡治且虑,在今河北省卢龙县。〔13〕“胡又入败渔阳太守军千余人”,《汉书·武帝纪》作“败都尉”。〔14〕“围汉将军安国,安国时千余骑亦且尽”,韩安国屯渔阳,因轻信匈奴俘虏所说“匈奴已远去”的假情报,疏于防守,打了败仗,受到汉武帝的谴责。元朔二年,韩安国死去。〔15〕“会燕救至”,高帝从祖昆弟刘泽,文帝元年由琅玡王徙为燕王。二年薨,子康王嘉嗣,九年薨,子定国嗣。据
《泽传》,元朔中,郢人昆弟上书言定国事。匈奴入渔阳、围汉将军安国在元朔元年秋。故燕救兵乃燕王刘定国之兵。〔16〕“匈奴入雁门,杀略千余人”,事在元朔元年秋。
〔17〕“于是汉使将军卫青将三万骑出雁门”,事在元朔元年秋。〔18〕“李息出代郡击胡”,将军李息,北地郡郁郅人,元光二年为材官将军,参加马邑伏击。元朔元年秋, 出代击胡。惟《卫将军列传》系事于元朔二年。〔19〕“其明年,卫青复出云中以西至陇西,击胡之楼烦、白羊王于河南”,汉武帝元朔二年(匈奴军臣单于三十五年)春的河南战役,是汉、匈战争以来的第一次重大战役。汉收复了自蒙恬死后失去了七十余年的黄河河套以南的故地。“陇西郡”,秦昭王二十八年置,郡治在甘肃省东南部一带, 属县十一。郡治狄道,在今甘肃省临洮县。〔20〕“朔方郡”,汉武帝元朔二年置,属十县。郡治朔方县,校尉苏建所筑。故地在内蒙古乌拉特前旗南黄河的南岸。修筑朔方城,本是主父偃的建议,以为是灭胡之本。主父偃原来反对和匈奴作战。他在元光元年曾上书,极言蒙恬伐匈奴之害。〔21〕“什辟”,《汉书》作“斗僻”,《说文序》“人持十为斗”,“什”即斗字。斗僻,谓孤悬偏僻。“造阳”,今河北赤城县至独石口一带。前文云:“燕亦筑长城,自造阳至襄平。”造阳是燕长城东部的起点。
其后冬,匈奴军臣单于死。〔1〕军臣单于弟左谷蠡王伊稚斜自立为单于,
〔2〕攻破军臣单于太子於单。〔3〕於单亡降汉,汉封於单为涉安侯,〔4〕数
月而死。〔5〕
【注释】〔1〕“其后冬”,元朔三年冬。军臣单于统治匈奴共计三十六年。〔2〕“伊稚斜”,音 yīzhìxiá。伊稚斜单于于汉元朔三年继位,汉元鼎三年去世,统治匈奴十三年。西汉、匈奴战争有两次大战役发生在伊稚斜单于时期。一次是汉武帝元狩三年的汉、匈第二次河西战役。汉骠骑将军两次出塞,打击了匈奴的有生力量,浑邪王降汉。另一次是汉元狩四年,汉、匈漠北之战。大将军卫青出塞千余里。骠骑将军霍去病出塞二千余里。匈奴远遁,幕南无王庭。〔3〕“单”,音 dān。〔4〕“汉封於单为涉安侯”,武帝元朔三年夏四月丙子(初七日)封匈奴太子於单为涉安侯。〔5〕“数月而死”, 据《建元以来侯者年表》,涉安侯於单五月卒,无后国除。《汉表》亦作“五月薨,无后”。五月自当是元朔三年五月。夏燮《校汉书八表》卷五云“月字是年字之误”,以为於单是元朔三年封,元朔五年卒。夏校无据,可商。按:於单四月受封,五月而卒。“数月而死”不是受封以后数月,是指於单降汉后数月伊稚斜单于与於单争位在元朔三年冬。於单降汉当亦在是时,故“数月而死”,于数亦合。
伊稚斜单于既立,其夏,〔1〕匈奴数万骑入杀代郡太守恭友,〔2〕略千 余人。其秋,〔3〕匈奴又入雁门,杀略千余人。其明年,〔4〕匈奴又复入代
郡、定襄、上郡各三万骑,〔5〕杀略数千人。匈奴右贤王怨汉夺之河南地而筑朔方,〔6〕数为寇,盗边,及入河南,侵扰朔方,杀略吏民甚众。
【注释】〔1〕,“其夏”,元朔三年夏。〔2〕“恭友”,《汉书》作“共友”。姓共名友。〔3〕“秋”,《汉书·武帝纪》作“夏”。〔4〕“明年”,元朔四年夏。
〔5〕“定襄”,郡名,高帝六年析太原、雁门二郡置,属县十二。郡治成乐,今内蒙古和林格尔县西北土城子。“上郡”,秦昭王三年置,属县二十三。高帝元年,更为翟国,七月夏故。郡治肤施,今陕西绥德县北,榆林南。〔6〕“之”,“其”的意思。其明年春,〔1〕汉以卫青为大将军,〔2〕将六将军,〔3〕十余万人,出
朔方、高阙击胡。〔4〕右贤王以为汉兵不能至,饮酒醉,汉兵出塞六七百里, 夜围右贤王。右贤王大惊,脱身逃走,诸精骑往往随后去。汉得右贤王众男女万五千人,裨小王十余人。其秋,〔5〕匈奴万骑入杀代郡都尉朱英,〔6〕 略千余人。
【注释】〔1〕“其明年春”,元朔五年春。〔2〕“汉以卫青为大将军”,青出师为车骑将军,立功后始拜大将军。此处“大将军”乃“车骑将军”之误。〔3〕“六将军”,游击将军苏建、彊弩将军李沮、骑将军公孙贺、轻车将军李蔡、将军李息、张次公。〔4〕“高阙”,高阙地望有两说。一说在内蒙古乌拉特前旗东,乌拉山的西段。一说在内蒙古临河县北的狼山口,杭锦后旗东北。按高阙塞是赵长城的终点,赵国鼎盛时期的西北边界,没有越过乌拉山的西山咀,当时所设高阙塞,只能在西山咀以东。前说为是。〔5〕“其秋”,元朔五年秋。〔6〕“都尉”,秦官,本名郡尉,孝景时更名都尉。都尉的职掌,是在军事方面副佐太守。郡有时但置都尉,不置太守。都尉和太守一样,俱受银印剖符之任。“朱英”,《汉书》作“朱央”。南陵徐氏藏未央宫砖,字作“安乐未英”,两汉“英”、“央”二字通用。
其明年春,〔1〕汉复遣大将军卫青将六将军,〔2〕兵十余万骑,乃再出 定襄数百里击匈奴,〔3〕得首虏前后凡万九千余级,〔4〕而汉亦亡两将军,
〔5〕军三千余骑。右将军建得以身脱,〔6〕而前将军翕侯赵信兵不利,〔7〕
降匈奴。赵信者,故胡小王,〔8〕降汉,汉封为翕侯,〔9〕以前将军与右将 军并军分行,〔10〕独遇单于兵,故尽没。单于既得翕侯,以为自次王,〔11〕 用其姊妻之,与谋汉。信教单于益北绝幕,〔12〕以诱罢汉兵,徼极而取之, 无近塞。〔13〕单于从其计。其明年,〔14〕胡骑万人入上谷,杀数百人。
【注释】〔1〕“其明年春”,元朔六年春二月。〔2〕“六将军”,中将军公孙敖、左将军公孙贺、前将军赵信、右将军苏建、后将军李广和彊弩将军李沮。〔3〕“再出定襄”,卫青第一次出定襄,史无明确记载。惟元朔四年夏,匈奴曾入侵代郡、定襄, 卫青有可能率军出击,因而此次出定襄曰“再出”。定襄径北即匈奴单于庭。〔4〕“前后”,指元朔六年春二月和夏四月两次出击而言。〔5〕“而汉亦亡两将军”,谓前将
军赵信和右将军苏建。信投降匈奴,建只身逃归。〔6〕“右将军建”,前后左右将军皆周末官,秦、汉因之。不常置,位次上卿,金印紫绶。在军中的地位仅次于大将军、骠骑,而与车骑将军、卫将军同列。苏建是苏武的父亲。〔7〕“翕”,音xī。《功臣表》云:“翕,侯国,在魏郡内黄界。”赵信与苏建初并军,后分行。赵信独遇匈奴兵。“不利”谓此。〔8〕“小王”,即裨小王。《卫将军列传》谓赵信“以匈奴相国降”。相国即相封,与裨小王地位相近。〔9〕“汉封为翕侯”,在武帝元光四年十月十二日。
〔10〕“并军分行”,谓始而并军,继而分行。〔11〕“自次王”,地位仅次于单于本人的王。或谓自次是匈奴语音译。〔12〕“信教单于益北绝幕”,“绝”,径直度越。“幕”,沙漠。赵信教单于把匈奴主力撤退到漠北去。〔13〕“徼极而取之,无近塞”, “徼”,音yāo。要汉兵疲极而后攻取之。“无近塞”,不攻打障塞。赵信的作战计划是把匈奴的主力撤退到漠北去。留下小部队诱使汉兵出击,把汉兵拖到精疲力尽时消灭之。不去攻打边境上的障塞,是赵信的战略方针,目的是把汉兵引出,在运动中消灭敌人。单于虽信之,但后来并没有照赵信的计划执行。〔14〕“其明年”,元狩元年五月。
其明年春,〔1〕汉使骠骑将军去病将万骑出陇西,〔2〕过焉支山千余里,
〔3〕击匈奴,得胡首虏万八千余级,破得休屠王祭天金人。〔4〕其夏,〔5〕
骠骑将军复与合骑侯万骑出陇西、北地二千里,〔6〕击匈奴。过居延,〔7〕 攻祁连山,〔8〕得胡首虏三万余人,裨小王以下七十余人。是时匈奴亦来入代郡、雁门,〔9〕杀略数百人。汉使博望侯及李将军广出右北平,〔10〕击匈 奴左贤王。左贤王围李将军,卒可四千人,且尽,杀虏亦过当。〔11〕会博望侯军救至,李将军得脱。汉失亡数千人,合骑侯后骠骑将军期,及与博望侯皆当死,赎为庶人。
【注释】〔1〕“其明年春”,元狩二年三月。〔2〕“汉使骠骑将军去病将万骑出陇西”,骠骑将军是西汉初期所置中央级最高品秩的武官,位与丞相及大将军同列。秩万石,与大将军同。后来又都冠以大司马的称号。骠骑将军霍去病是大将军卫青姊少儿之子,年十八岁为侍中。元朔六年,为骠骑校尉,从大将军击匈奴,有功,封为冠军侯。元狩二年春,为骠骑将军。霍去病将万骑出陇西,标志西汉在西线开辟战场,开始向匈奴全面进攻。春天作试探性进击,夏天则大发兵进攻,取得胜利。〔3〕“焉支山”, 又名删丹山、大黄山,在甘肃山丹县东南。《汉书》作“焉耆山”。〔4〕“破得休屠王祭天金人”,“休屠王”,匈奴右方王,居地在甘肃武威县北。休屠王与昆邪王俱居西方,谋降汉,后休屠王有悔,为昆邪王所杀。匈奴以祭天为大事。本传云:“岁正月, 诸长小会单于庭,祠。五月大会茏城,祭其先、天地、鬼神。”《后汉书·南匈奴传》云:“匈奴俗岁有三龙祠,常以正月、五月、九月戊日祭天神。”故汉所获休屠王金人, 其用在祭天。惟自张晏、崔浩、张守节、颜师古直至近人中井积德皆以金人为佛像。羽溪了谛云:“武帝时代,印度尚未有佛像。”汤用彤云:“金日c 本休屠王太子,降汉后,因其国祭金人,故赐姓金。如金人为佛像,则日c 或奉释教,史书不至全无记载。” 按张晏诸人之说均欠谛。祭天金人就是祭天金人,不是佛像。〔5〕“其夏”,元狩二年夏。〔6〕“合骑侯”,公孙敖。〔7〕“居延”,县名,西汉置,属张掖郡。故城在
今甘肃额济纳旗西北。〔8〕“祁连山”,山名,又名白山、雪山、天山、祁连天山。“祁连”是匈奴语,其义为天。古代祁连山有南北之分。南祁连在新疆南部,自葱岭而东,包括古昆仑山及甘肃省南部之祁连山。《汉书·西域传》谓之南山。北祁连即今新疆之天山,《汉书·西域传》谓之北山。〔9〕“是时”,元狩二年夏。〔10〕“博望侯”,张骞。“李将军”,李广。“右北平”,秦始皇二十二年灭燕置右北平郡,郡区在河北省东北部。郡治西汉时在河北平泉县,东汉时在河北玉田县。〔11〕“杀虏亦过当”,李广将四千军,死者过半。所杀伤匈奴兵,亦在二千人以上,故曰“杀虏亦过当”。
《李广传》作“广军功自如”,义与“过当”同。
其秋,〔1〕单于怒浑邪王、休屠王居西方为汉所杀虏数万人,〔2〕欲召 诛之。浑邪王与休屠王恐,谋降汉,汉使骠骑将军往迎之。浑邪王杀休屠王,
〔3〕并将其众降汉,凡四万余人,号十万。〔4〕于是汉已得浑邪王,则陇西、
北地、河西益少胡寇,徙关东贫民处所夺匈奴河南、新秦中以实之,〔5〕而减北地以西戍卒半。〔6〕其明年,〔7〕匈奴入右北平、定襄各数万骑,杀略 千余人而去。
【注释】〔1〕“其秋”,元狩二年秋。〔2〕“单于”,匈奴伊稚斜单于。“浑邪王”,《汉书》作“昆邪王”。“休屠王”,后被浑邪王所杀,其子金日c 归汉,仕汉为光禄大夫。〔2〕“汉使骠骑将军往迎之”,汉使骠骑将军迎降,动用了大量人力和物力。据《汉书·食货志》记载,迎降所用以载运部队和物资的车辆达三万乘之多。
〔3〕“浑邪王杀休屠王”,休屠王悔降汉,浑邪王杀之。〔4〕“并将其众降汉,凡四万人,号十万”,浑邪王降汉在元狩二年秋。霍去病在浑邪王投降以前,和右贤王作战中,已经斩首三万级。浑邪王又率四万人投降,右贤王已经没有什么可以作战的军队了。到元狩四年春,霍去病出代,与左贤王作战,又消灭了左贤王的部队七万余人。冒顿单于最盛时,控弦之士不过三十万。伊稚斜单于距冒顿单于不足百年,如其仍维持冒顿时的兵力,那末,这两年的陇西之战,西汉已大量消灭其有生力量。经过陇西之役,西汉已在对匈战争中,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5〕“徙关东贫民处所夺匈奴河南、新秦中以实之”,“关东”,函谷关以东。“河南”,黄河河套以南。秦始皇派蒙恬北逐匈奴, 取得河套以南造阳以北千里之地,在那里筑城郭,移民居住,名曰“新秦”。武帝元狩三年,取得抗击匈奴的胜利。其时华山以东黄河泛滥,乃实行移民塞边的政策,把关东居民迁徙到新收复的新秦中。这是一次人口大流动,被徙往关西的民众达到七十万人, 占了西汉总人口数的 3.5%。〔6〕“而减北地以西戍卒半”,元狩三年秋,诏减陇西、北地、上郡三郡的戍卒之半,大为减轻人民对徭役的负担。“北地”,秦昭王击破义渠戎王而后设北地郡,郡区在今宁夏银川、甘肃庆阳一带。〔7〕“其明年”,元狩三年秋。《史记》此处叙
事,稍有不合。徙关东民实新秦中及减北地之戍皆
在元狩三年秋。“其明年”三字是衍文。
其明年春,〔1〕汉谋曰“翕侯信为单于计,〔2〕居幕北,以为汉兵不能 至”。乃粟马,〔3〕发十万骑,私负从马凡十四万匹,〔4〕粮重不与焉。〔5〕
令大将军青、骠骑将军去病中分军,大将军出定襄,骠骑将军出代,〔6〕咸 约绝幕击匈奴。〔7〕单于闻之,远其辎重,以精兵待于幕北。与汉大将军接 战一日,会暮,大风起,汉兵纵左右翼围单于。单于自度战不能如汉兵,〔8〕单于遂独身与壮骑数百溃汉围西北遁走。〔9〕汉兵夜追不得。行斩捕匈奴首 虏万九千级,〔10〕北至阗颜山赵信城而还。〔11〕
【注释】〔1〕“其明年春”,元狩四年春。〔2〕“翕侯信”,翕侯赵信。〔3〕“乃粟马”,给战马添喂精饲料。平时饲马用豆类,战时饲马用粮食。〔4〕“负私从马”,《汉书》“负私”作“私负”。王念孙曰:“私负从马,谓私负衣装而从之马。” 按:凡从军不在七科谪内的谓之良家子。以良家子组成的戍边部队,须自带鞍马,故曰“私负从马”。〔5〕“粮重不与焉”,“粮重”,粮食和辎重。“与”,音yù。谓运载粮食和辎重的马匹未计算在内。〔6〕“令大将军青、骠骑将军去病中分军,大将军出定襄,骠骑将军出代”,昆邪王降汉,西线无战事,故将卫、霍主力调往东线。卫青出定襄和伊稚斜单于对敌。霍去病出代和左贤王对敌。〔7〕“咸约绝幕击匈奴”,共同约定,直度沙漠,追击匈奴。〔8〕“单于自度战不能如汉兵”,《汉书》“如”作“与”。“与”,敌也。匈奴已经丧失了战场上的优势,其主力部队已被消灭了大半。在武器装备上,匈奴也处于劣势。晁错曾对匈奴战斗力有过估计。他认为匈奴的弓矢不能抵挡汉的劲弩长戟,匈奴的木盾不能抵御汉兵材官的集中射击。短兵相接,面对面的厮杀,匈奴也不习惯。〔9〕“单于遂独身与壮骑数百溃汉围西北遁走”,“独身”谓丢弃家属和侍从。据《卫将军骠骑列传》,单于与卫青大军苦战一天,薄暮起大风,刮起飞沙走石,单于被层层包围,最后驾着六匹骡子牵引的兵车,向西北方向突围而去。
〔10〕“行”,因也。“行斩捕”,颜师古曰:“且行且捕斩之。”未得其义。〔11〕“阗”,音 tian。“阗颜山”,约为今蒙古人民共和国杭爱山南面的一支。“赵信城”, 翕侯降匈奴后,伊稚斜单于以其姊嫁赵信,并筑城居之,名曰赵信城。
单于之遁走,其兵往往与汉兵相乱而随单于。〔1〕单于久不与其大众相得,其右谷蠡王以为单于死,乃自立为单于。真单于复得其众,而右谷蠡王乃去其单于号,复为右谷蠡王。
【注释】〔1〕“其兵往往与汉兵相乱而随单于”,句有误。疑“而随单于”为“而不随单于”,刊落一个“不”字。或者“随单于”者是汉兵,不单是匈奴兵。译文本后说。
汉骠骑将军之出代二千余里,与左贤王接战,汉兵得胡首虏凡七万余
级,〔1〕左贤王将皆遁走。〔2〕骠骑封于狼居胥山,〔3〕禅姑衍,〔4〕临翰 海〔5〕而还。是后匈奴远遁,而幕南无王庭。汉度河自朔方以西至今居,〔6〕 往往通渠,置田官吏卒五六万人,〔7〕稍蚕食,地接匈奴以北。
【注释】〔1〕“汉兵得胡首虏七万级”,元狩四年霍去病与匈奴左贤王在漠北的
一次交锋,是汉、匈
战争以来歼灭匈奴作战部队人数最多的一次战役。匈奴的主力被歼,从此一蹶不振。汉武帝自元光二年夏六月在马邑设伏诱单于入塞以来,至元狩四年春的漠北之战,历经十四年,大小数十战,方取得战胜匈奴的一次决定性胜利。〔2〕“左贤王将皆遁走”,元狩二年夏,骠骑将军出陇西击匈奴, 至秋浑邪王归降,先解匈奴之右肩。元狩四年春,骠骑将军出代,斩胡首虏七万余级,击走左贤王,又断匈奴之左臂。这两次关键性的战役均骠骑将军指挥。自是骠骑之宠信过于大将军。〔3〕“狼居胥山”,地望历来有很多说法。目前流传的三种说法是:(一)蒙古人民共和国乌兰巴托以东克鲁伦河
(汉名弓卢水)以北地区。(二)内蒙古自治区克什克腾旗西北至阿巴嘎旗一带。(三)内蒙古自治区五原县西北黄河北岸,亦名狼山。〔4〕“禅”, 祭地曰“禅”。“姑衍”,漠北山名,地近蒙古人民共和国乌兰巴托。〔5〕 “翰海”,亦作“瀚海”。关于翰海,也有以下几种说法:(一)沙漠之别名。(二)即北海,前苏联境内贝加尔湖。(三)蒙古高原东北境内的呼伦湖与贝尔湖。(四)蒙古人民共和国杭爱山的不同音译。〔6〕“令居”,故 城在甘肃永登县西北。〔7〕“往往通渠,置田官吏卒五六万人”,此处断句 一般作:“往往通渠置田,官吏卒五六万人”。误。按武帝元朔二年,大将军收复河南,即移民朔方屯田。元狩四年后在令居屯田,已经初具规模,灌溉水系修成后,即委派田官管理,屯田的吏、卒有五六万人之多。《通鉴》亦以“田官”连读。胡三省《注》曰:“置官以主屯田。”初,〔1〕汉两将 军大出围单于,〔2〕所杀虏八九万,而汉士卒物故亦数万,〔3〕汉马死者十 余万。〔4〕匈奴虽病,远去,而汉亦马少,无以复往。匈奴用赵信之计,遣 使于汉,好辞请和亲。天子下其议,〔5〕或言和亲,或言遂臣之。丞相长史 任敞曰:〔6〕“匈奴新破,困,宜可使为外臣,朝请于边。”〔7〕汉使任敞 于单于。单于闻敞计,大怒,留之不遣。先是汉亦有所降匈奴使者,单于亦辄留汉使相当。汉方复收士马,会骠骑将军去病死,〔8〕于是汉久不北击胡。
〔9〕
【注释】〔1〕“初”,元狩四年。〔2〕“汉两将军”,大将军卫青、骠骑将军霍去病。〔3〕“物故”,两汉人谓死为物故。《流沙坠简考释·戍役类》第六简云: “良家子三十二人士,其四人物故。”〔4〕“汉马死者十余万”,本书《卫将军骠骑列传》云:“两军之出塞,塞阅官及私马凡十四万匹,而复入塞者不满三万匹。”故曰“汉马死者十余万。”〔5〕“下其议”,谓下交给大臣议论。〔6〕“丞相长史任敞”, 汉丞相,金印紫绶,辅助天子,协理万机。汉代第一任丞相是萧何,高帝十一年改称相国。第二任曹参即称为相国。孝惠、高后置左右丞相。文帝二年复置一丞相,又恢复了丞相的称呼。“丞相长史”是丞相的属官。文帝二年复置一丞相时设两长史。长史类似相府的总管,秩千石。《通典》卷二一云:长史“盖众史之长也,职无不监。”任敞任
丞相长史时的丞相是赵周。〔7〕“宜可使为外臣,朝请于边”,“外臣”,国外之臣, 朝贡觐见之礼皆于边境进行,不必赴阙。〔8〕“骠骑将军去病死”,骠骑将军在元狩四年漠北大战后的第三年,即元狩六年(公元前一一七年)秋九月死去。〔9〕“汉久不北击胡”,从武帝元狩四年(前一一九年)两将军击败匈奴以后,到元鼎六年(前一一一年)秋遣公孙贺、赵破奴对匈奴作试探性的进攻,中间有七、八年之久,西汉没有用兵匈奴。数岁,伊稚斜单于立十三年死,〔1〕子乌维立为单于。〔2〕是岁汉元鼎三年也。乌维单于立,而汉天子始出巡郡县。〔3〕其后汉方南诛两越,〔4〕不击匈奴, 匈奴亦不侵入边。〔5〕
【注释】〔1〕“伊稚斜单于立十三年死”,汉武帝元鼎三年(公元前一一四年) 伊稚斜单于死。伊稚斜立于元朔三年(前一二六年),在位十三年。〔2〕“乌维立为单于”,匈奴乌维单于,公元前一一四年至前一○五年在位,统治匈奴十年。乌维单于时期,汉、匈基本上保持和平局面,没有发生重大的军事冲突。〔3〕“而汉天子始出巡郡县”,元封六年冬,汉武帝率领十二部将军,出巡边境郡县。自云阳出发,经上郡、西河、五原,出长城,北登单于台。(杜佑曰:单于台在云州云中县西北百余里。)至朔方,临北河,勒兵十八万骑,旌旗径千余里,威震匈奴。〔4〕“汉方南诛两越”, 元鼎五年秋,汉遣伏波将军路博德、楼船将军杨仆击南越。六年秋,遣横海将军韩说、楼船将军杨仆伐东越。〔5〕“匈奴亦不侵入边”,按《汉书·武帝纪》,元鼎五年秋, 匈奴入五原,杀太守。此传于史微有未合。
乌维单于立三年,〔1〕汉已灭南越,〔2〕遣故太仆贺将万五千骑出九原 二千余里,〔3〕至浮苴井而还,〔4〕不见匈奴一人。汉又遣故从骠侯赵破奴 万余骑出令居数千里,〔5〕至匈河水而还,〔6〕亦不见匈奴一人。
【注释】〔1〕“乌维单于立三年”,为汉元鼎六年。〔2〕“汉已灭南越”,在元鼎三年春。“南越”,《汉书》作“两越”。按汉灭东越在元封元年冬,元鼎六年, 东越尚未灭。《汉书》误“南”为“两”。〔3〕“故太仆贺”,“太仆”,掌管并驾驭舆马的官,是天子的近臣。公孙贺自建元六年为太仆,至太初二年迁为丞相,任太仆共三十三年。《贺传》亦云:“后八岁(太初二年)以太仆为丞相。”公孙贺于元鼎六年出九原,太仆头衔仍在,不应称为“故太仆”,“故”字疑涉下文“故从骠侯”而衍。“九原”,郡名,秦置,汉更名五原郡,在今内蒙古自治区五原县。
〔4〕“浮苴井”,臣瓒引《汉舆地图》云去九原二千里。或谓地在今内
蒙古自治区达尔罕茂明安联合旗(百灵庙)北。〔5〕“赵破奴”,九原人。 元狩二年夏出北地有功,封为从骠侯。元鼎五年九月,坐酎金失侯。元鼎六年以匈河将军出令居时已失侯,所以称之为“故从骠侯”。〔6〕“匈河”, 水名,去令居千里。各本“匈河”作“匈奴河”。按赵破奴元鼎六年为匈河将军,“匈奴河”的“奴”字,应是衍文。今人或误以匈奴之名得自匈奴河, 并说蒙古鄂尔浑河为匈奴河。
是时天子巡边,至朔方,〔1〕勒兵十八万骑以见武节,〔2〕而使郭吉风
告单于。〔3〕郭吉既至匈奴,匈奴主客问所使,〔4〕郭吉礼卑言好,〔5〕曰: “吾见单于而口言。”单于见吉,吉曰:“南越王头已悬于汉北阙。〔6〕今 单于即能前与汉战,〔7〕天子自将兵待边;单于即不能,即南面而臣于汉。 何徒远走,亡匿于幕北寒苦无水草之地,毋为也。”〔8〕语卒而单于大怒, 立斩主客见者,而留郭吉不归,迁之北海上。〔9〕而单于终不肯为寇于汉边, 休养息士马,习射猎,数使使于汉,好辞甘言求请和亲。
【注释】〔1〕“是时天子巡边,至朔方”,元封元年冬十月,汉武帝自云阳出发, 经上郡、西河、五原至朔方。云阳故城在今陕西淳化县西北。〔2〕“勒兵十八万骑以见武节”,“勒”,统率。“见”,显示。“武节”,武德,武道。汉武帝元封元年冬十月诏曰:“朕将巡边垂,择兵振旅,躬秉武节,置十二部将军,亲帅师焉。”〔3〕“风”,读曰“讽”。〔4〕“主客”,匈奴官名,犹汉之典客,现在的礼宾官员。“问所使”,问以何事而来。〔5〕“礼卑言好”,《汉书》作“卑体言好”。按:“礼”、“体”古通。《礼记·礼器》云:“礼也者,犹体也。”〔6〕“南越王头已悬于汉北阙”,元鼎六年冬,汉楼船将军杨仆、伏波将军路博德率军攻南越。春,城破,南越王建德亡入海,为故校尉、司马苏弘所擒得,建德被获后行迹不详。王先谦《汉书补注》曰:“建德被获,仍封术阳侯。”实误。据《史记·建元以来侯者年表》,建德在元鼎四年封为术阳侯。元鼎五年,有罪国除。元鼎六年春建德亡入海中,为苏弘所得。未见有“仍封术阳侯”的记载。〔7〕“即”,若。〔8〕“何徒远走,亡匿于幕北寒苦无水草之地,毋为也”,《汉书》作“何但远走亡匿于幕北寒苦无水草之地为”。《武帝纪》元封元年冬十月诏亦曰:“何但亡匿幕北寒苦之地为!”本传“毋为也”,“毋”、“也” 二字,疑皆衍文。〔9〕“北海”,前苏联伊尔库次克附近的贝加尔湖,汉籍称为“北海”。
汉使王乌等窥匈奴。〔1〕匈奴法,〔2〕汉使非去节而以墨黥其面者不得 入穹庐。〔3〕王乌,北地人,〔4〕习胡俗,去其节,黥面,得入穹庐。单于 爱之,详许甘言,〔5〕为遣其太子入汉为质,〔6〕以求和亲。
【注释】〔1〕“汉使王乌等窥匈奴”,“窥”,观看,观察。〔2〕“匈奴法”, 匈奴无文书,以言语为约束。所谓“匈奴法”,不是成文法,而是指匈奴的习俗。〔3〕“节”,符节。使臣执之以示信。“墨”,古代五刑之一,以治轻罪者。即在被刑者的额上刺字,染为黑色以为标志。“黥”,音 qíng,就是墨刑。《荀子·正论篇》注:“黥, 以墨涅面。”涅,音niè,黑色染料、黑泥为其本义。引申为在面部或身上刺字涂墨为涅。“穹庐”,匈奴单于所住毡帐。〔4〕“王乌”,《艺文类聚》作“王焉”。“乌”、“焉”形近易乱,然古亦通用。〔5〕“详”,同“佯”。〔6〕“为遣其太子入汉为质”, “为”,与“将”字义同。单于言,将遣太子入汉当质子。“质”,音 zhì,担保、抵押之义。
汉使杨信于匈奴。〔1〕是时汉东拔秽貉、朝鲜以为郡,〔2〕而西置酒泉
郡,〔3〕以鬲绝胡与羌通之路。〔4〕汉又西通月氏、〔5〕大夏,〔6〕又以公 主妻乌孙王,〔7〕以分匈奴西方之援国。又北益广田至胘靁为塞,〔8〕而匈 奴终不敢以为言。〔9〕是岁,翕侯信死,〔10〕汉用事者以匈奴为已弱,可臣 从也。杨信为人刚直屈彊,素非贵臣,单于不亲。单于欲召入,不肯去节, 单于乃坐穹庐外见杨信。杨信既见单于,说曰:“即欲和亲,以单于太子为质于汉。”〔11〕单于曰:“非故约,故约:〔12〕‘汉常遣翁主,给缯絮食 物有品,〔13〕以和亲,而匈奴亦不扰边。’今乃欲反古,令吾太子为质,无 几矣。”〔14〕匈奴俗,见汉使非中贵人,其儒先,〔15〕以为欲说,折其辩; 其少年,以为欲刺,〔16〕折其气。每汉使入匈奴,匈奴辄报偿。〔17〕汉留 匈奴使,匈奴亦留汉使,必得当乃肯止。〔18〕
【注释】〔1〕“汉使杨信于匈奴”,当在元封四年秋。据《汉书·武帝纪》,有元封四年“秋,以匈奴弱,可遂臣服,乃遣使说之”的记载。本文“汉使杨信于匈奴” 下,也有“汉用事者以匈奴为已弱,可臣从也”一节与《武帝纪》相同的话,因知《武帝纪》元封四年秋“乃遣使说之”之使,即杨信。〔2〕“是时”,泛指过去的事。“秽貉”,亦作“秽貊”,地在朝鲜北部滨东海地区。元朔元年秋,秽貉君南闾叛朝鲜王右渠求内属,武帝以其地为苍海郡。元封三年灭朝鲜,分置乐浪、临屯、玄菟、真番四郡。拔秽貉为郡与拔朝鲜为郡,前后相距二十年。泷川资言《考证》皆系事于元封三年,误。
〔3〕“而西置酒泉郡”,元狩二年秋,匈奴昆邪王杀休屠王降汉,河西地区,空无匈奴。元鼎二年,张骞使乌孙,说服乌孙还居河西故地,乌孙不肯还,始以其地置酒泉郡。酒泉郡郡治在禄福,即今甘肃酒泉县。〔4〕“以鬲绝胡、与羌通之路”,匈奴与汉作战,在战略上采取外线大包围的方针。《盐铁论·西域篇》云:“胡西役大宛、康居之属,南与群羌通。”匈奴南与羌人结成联盟,是其战略大包围的组成部分。汉为打击胡、羌联盟,多次在中国西部对西羌用兵。在河西设酒泉郡,是隔绝胡、羌交通的重要措施。羌是我国古代居于西方的古老民族。“鬲”,通“隔”。〔5〕“月氏”,古代西域城国名。“氏”读 zhī。其族原来游牧居处于甘肃的敦煌与青海的祁连之间。公元前二、三世纪时很强盛,疆土扩展到匈奴以北,后来被匈奴的冒顿单于所攻破,向西南迁徙至准噶尔盆地。到匈奴老上单于时,月氏又被匈奴击败,再次西迁至伊犂河流域,至匈奴军臣单于时,西迁至妫水(阿姆河)流域,称为“大月氏”。公元一、二世纪,称雄中亚的贵霜王朝,即大月氏所建。〔6〕“大夏”,中亚古地名和国名,古希腊人称为巴克特里亚。大夏的地望在阿姆河以南,兴都库什山以北地区,都城为监氏城,即今阿富汗的巴里黑。约在公元前一四○年至前一三○年之间,大月氏渡过阿姆河,征服大夏。大夏残余力量退到喀布尔河流域和南亚次大陆,分成几个小国,苟延残喘。一九七八年前苏联考古队在阿富汗北部西伯尔罕发掘的古墓葬,可能是大夏时代一个女王的墓葬。
〔7〕“又以公主妻乌孙王”,武帝元封六年,遣江都王建女细君为公主,妻乌孙王昆莫,昆莫以为右夫人。按乌孙本居祁连、敦煌间,与月氏为邻。月氏攻夺乌孙地,杀其王难兜靡。乌孙王族逃属匈奴。其后月氏为匈奴所破,西击塞人,塞人南徙,月氏居于
塞故地伊犂河流域。乌孙首领昆莫既壮,得匈奴助,西向攻破月氏,月氏西去,乌孙占有其地,以赤谷城为都。〔8〕“胘靁”,音 xuánléi,《汉书》作“眩雷”,地在乌孙北。一说在西河郡西北边。又一说在内蒙古鄂托克旗一带。〔9〕“而匈奴终不敢以为言”,汉通月氏、大夏,又与乌孙结为婚姻,如断匈奴右臂,本为匈奴大忌。但是时匈奴国力已衰,远遁漠北,不能与汉抗衡,故不敢说三道四。〔10〕“翕侯信死”,前将军翕侯赵信,元朔六年夏兵败降匈奴,至元封四年死,前后在匈奴凡十七年。〔11〕“说曰:即欲和亲,以单于太子为质于汉”,“说”,音 shuì,劝说对方采纳自己的意见。前王乌使匈奴时,乌维单于哄骗王乌,诡称将遣太子入汉为质。故杨信旧事重提。〔12〕“故约”,指高帝使臣刘敬与匈奴冒顿单于缔结的和亲之约。这个和亲之约,一直是维持汉、匈关系的最高准则。文帝四年,冒顿单于与汉文帝书,第一次提到“复故约”。文帝六年,汉与冒顿单于书:“使无负约”,都是指刘敬在匈奴缔结的和亲之约。后来汉、匈连年战争,多年不提“故约”了。至元封四年,杨信使匈奴,乌维单于这才又提到“故约”的事。本文记载了刘敬与匈奴结约的具体内容,就是下文所说的:“汉常遣翁主,给缯絮食物有品,以和亲,而匈奴亦不扰边”。这是“故约”中的条款,另外还有一个条款,就是孝文帝二年遗匈奴书中提到的:“先帝制:长城以北,引弓之国,受命单于,长城以内,冠带之室,朕亦制之。”这一条款,当为汉所提出,而前一款,当是匈奴所提。《太平御览》卷七七九引《三辅旧事》,谓刘敬和冒顿单于缔约的内容是: “自海以内,冠盖之士处焉;自海以北,控弦之士处焉。”确非好事者揣摩之辞,而是有根据的。〔13〕“品”,等差。〔14〕“无几”,“几”,音jì,“几”、“冀”通。言无所冀望。〔15〕“其儒先”,“其”,犹若。“先”,先生。《汉书》作“儒生”。西汉称博士为“先生”。或省作“先”,或省作“生”。〔16〕“刺”,指责,讽刺。
〔17〕“匈奴辄报偿”,意谓汉派使臣来匈奴,匈奴亦派使臣回访。〔18〕“必得当乃肯止”,别本“当”上有“其”字。《汉书》无“肯”字。
杨信既归,汉使王乌。〔1〕而单于复讇以甘言,〔2〕欲多得汉财物,绐 谓王乌曰:〔3〕“吾欲入汉见天子,面相约为兄弟。”王乌归报汉,汉为单 于筑邸于长安。〔4〕匈奴曰:“非得汉贵人使,吾不与诚语。”〔5〕匈奴使 其贵人至汉,病,汉予药,欲愈之,不幸而死。〔6〕而汉使路充国佩二千石 印绶往使,〔7〕因送其丧,厚葬直数千金,〔8〕曰“此汉贵人也”。单于以 为汉杀吾贵使者,乃留路充国不归。诸所言者,单于特空绐王乌,〔9〕殊无 意入汉及遣太子来质。于是匈奴数使奇兵侵犯边。〔10〕汉乃拜郭昌为拔胡将 军,〔11〕及浞野侯屯朔方以东,〔12〕备胡。路充国留匈奴三岁,单于死。〔13〕
【注释】〔1〕“杨信既归,汉使王乌”,汉使杨信既归,王乌又接踵奉使,皆在元封四年秋。尔后王乌归,匈奴使来,不幸而死。汉又遣路充国使匈奴。匈奴寇边,汉拜郭昌为拔胡将军,皆元封四年秋事。元封四年七、八、九三个月,发生如此众多的政治事件,可谓波澜迭起,很不平静。〔2〕“讇”,古“谄”字,音 chǎn,奉承,献媚。
〔3〕“绐”,音dài,欺骗,诈骗。〔4〕“邸”,音 dǐ,王侯府第。〔5〕“诚语”,
实话。〔6〕“匈奴使其贵人至汉,病,汉予药,欲愈之,不幸而死”,事在元封四年秋。〔7〕“二千石”,是汉代官秩等级。汉代内自九卿郎将,外至郡守尉的官秩都是二千石。官秩不同,印绶的规格亦异。据《汉书·百官公卿表》,二千石印绶的规格是银印青绶。〔8〕“葬”,《汉书》作“币”。〔9〕“特”,但。〔10〕“匈奴数使奇兵侵犯边”,据《汉书·武帝纪》,匈奴寇边在元封四年秋。〔11〕“郭昌”,云中人, 以校尉从大将军。元封四年以太中大夫为拔胡将军屯朔方。宣帝时,郭昌为谏大夫,曾上书颂盖宽饶,《史》《汉》本传并不载。〔12〕“浞野侯”,赵破奴以元狩二年五月丙戌封从票侯。元鼎五年,坐酎金免。元封三年正月甲申,以匈河将军出楼兰,封为浞野侯。〔13〕“路充国留匈奴三岁,单于死”,元封四年,匈奴留汉使路充国不归。元封六年,乌维单于死,路充国获归,留匈奴前后三年。《汉书》无“单于死”三字。
乌维单于立十岁而死,〔1〕子乌师庐立为单于。〔2〕年少,号为儿单于。 是岁元封六年也。自此之后,单于益西北,〔3〕左方兵直云中,右方直酒泉、燉煌郡。〔4〕
【注释】〔1〕“乌维单于立十岁而死”,乌维单于立于汉元鼎三年(前一一四年), 死于汉元封六年(前一○五年),在位正十年。〔2〕“子乌师庐立为单于”,《汉书》作“詹师庐单于”。乌师庐单于公元前一○五年至前一○二年在位,是匈奴头曼单于以后的第七代单于。乌师庐在位期间,汉、匈关系又趋紧张。太初二年,武帝遣浞野侯赵破奴出朔方,还师,与匈奴八万骑遭遇,赵破奴为匈奴所生得。〔3〕“单于益西北”,
《通鉴》作“单于益西北徙”。〔4〕“左方兵直云中,右方直酒泉、燉煌郡”,《通鉴》胡三省注云:“匈奴左方兵本直上谷以东,右方兵直上郡以西,单于庭直代、云中。今徙而去西北,故左右方亦徙。”“酒泉”,在今甘肃酒泉。“燉煌”,在今甘肃敦煌西。
儿单于立,汉使两使者,一弔单于,一弔右贤王,〔1〕欲以乖其国。〔2〕 使者入匈奴,匈奴悉将致单于。单于怒而尽留汉使。汉使留匈奴者前后十余辈,而匈奴使来,汉亦辄留相当。
【注释】〔1〕“右贤王”,名呴犂湖,乌维单于之弟,乌师庐儿单于之季父。儿单于死,右贤王呴犂湖继为匈奴第八代单于。〔2〕“乖”,音guāi,乖离,抵触,使其君臣相疑,促其内讧。
是岁,〔1〕汉使贰师将军广利西伐大宛,〔2〕而令因杅将军敖筑受降城。
〔3〕其冬,匈奴大雨雪,〔4〕畜多饥寒死。儿单于年少,好杀伐,国人多不
安。左大都尉欲杀单于,〔5〕使人间告汉曰:〔6〕“我欲杀单于降汉,汉远, 即兵来迎我,〔7〕我即发。”初汉闻此言,故筑受降城,犹以为远。
【注释】〔1〕“是岁”,武帝太初元年。〔2〕“李广利”,河北中山人。女弟李夫人有宠于汉武帝,故命他伐大宛,期至贰师城取善马,故号贰师将军。“大宛”,
古代中亚国名,位于帕米尔西麓,锡尔河上、中游,在今前苏联费尔干纳盆地。它西北邻康居,西南邻大月氏、大夏,东北邻乌孙,以贵山为都城。〔3〕“而令因杅将军敖筑受降城”,太初元年,武帝遣因杅将军公孙敖塞外筑受降城,以接应匈奴左大都尉来降。“因杅”是匈奴地名。“受降城”故址在内蒙古巴彦淖尔盟乌拉特中后旗东。〔4〕“冬”,太初元年正历,改正月为岁首。岁序次以春夏秋冬。冬不在岁首,而在岁尾。
〔5〕“左大都尉”,匈奴官名,位次左右大将下,左右大当户上。〔6〕“间告”,私自来告。〔7〕“即”,犹若。
其明年春,〔1〕汉使浞野侯破奴将二万余骑出朔方西北二千余里,期至浚稽山而还。〔2〕浞野侯既至期而还,左大都尉欲发而觉,单于诛之,发左方兵击浞野。〔3〕浞野侯行捕首虏得数千人。〔4〕还,未至受降城四百里, 匈奴兵八万骑围之。浞野侯夜自出求水,匈奴间捕,〔5〕生得浞野侯,因急击其军。军中郭纵为护,维王为渠,〔6〕相与谋曰:“及诸校尉畏亡将军而诛之,莫相劝归。”〔7〕军遂没于匈奴。〔8〕匈奴儿单于大喜,遂遣奇兵攻 受降城。〔9〕不能下,乃寇入边而去。其明年,〔10〕单于欲自攻受降城,未 至,病死。
【注释】〔1〕“明年春”,太初二年春。据《汉书·武帝纪》,遣浚稽将军出朔方击匈奴,在太初二年秋。〔2〕“期至浚稽山而还”,浚稽山在内蒙古居延海直北, 蒙古人民共和国南部鄂洛克泊南。武帝派浞野侯进军浚稽山,是接应左大都尉来降。〔3〕“发左方兵击浞野”,元封六年前,匈奴左方兵和汉上谷以东地区对峙。元封六年后, 单于西北徙,左方兵亦西徙,和汉云中地区相对峙。〔4〕“行”,犹因。〔5〕“间”, 音 jiàn,刺探,侦察,《孙子》有《用间篇》,曹操注曰:“战时必用间谍,以知敌之情实也。”“间捕”,谓匈奴派出的侦察部队。《汉书》无“间捕”二字。〔6〕“军中郭纵为护,维王为渠”,“护”是护军。武帝元光二年夏,汉伏兵马邑诱匈奴时,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渠”,渠帅。亦军中首领。《汉书》无此十字。〔7〕“相与谋曰:及诸校尉畏亡将军而诛之,莫相劝归”,《汉书》无此十九字,但云:“军吏畏亡将而诛,莫相劝而归。”《汉书》似较胜。〔8〕“军遂没于匈奴”,赵破奴所将二万余骑,遂全军覆没。〔9〕“奇”,《汉书》无此字。〔10〕“明年”,武帝太初三年。
儿单于立三岁而死。〔1〕子年少,匈奴乃立其季父,乌维单于弟右贤王呴犂湖为单于。〔2〕是岁太初三年也。
【注释】〔1〕“儿单于立三岁而死”,儿单于乌师庐元封六年立,至太初三年病死,在位历四年,以周岁论,则为三岁。〔2〕“呴”,音 gòu,又音xū。“呴犂湖”,就是本传前文“儿单于立,汉使两使者,一弔单于,一弔右贤王,欲以乖其国”的那个右贤王。
呴犂湖单于立,汉使光禄徐自为出五原塞数百里,〔1〕远者千余里,筑
城鄣列亭至庐朐,〔2〕而使游击将军韩说、长平侯卫伉屯其旁,〔3〕使彊弩 都尉路博德筑居延泽上。〔4〕
【注释】〔1〕“光禄”,即光禄卿,武帝时更名光禄勋。秦和汉初叫郎中令。其职掌一方面宿卫门户,另一方面侍从左右,为皇帝顾问参议,又任宫内总管,其地位十分重要。后来中朝之官越来越多,实权稍稍分散。“五原塞”,即五原郡榆林塞,在内蒙古包头市西北。〔2〕“城鄣”,缘边险要地,筑障塞以守,大曰障,小曰塞,并置障尉和塞尉。《汉书·张汤传》:博士狄山“居一障”。就是叫狄山去边境当障尉。诸障之间距离无明确规定。“筑城鄣”,即指这种鄣塞。“列亭”,谓烽火台。烽火台有连绵不断之势,故曰“列亭”。《正义》引《括地志》云:“五原郡稠阳县北出石门鄣, 得光禄城,又西北得支就城,又西北得头曼城,又西北得虖河城,又西北得宿虏城。” 按即“筑城鄣列亭至庐朐”。“庐朐”,匈奴地名,一说山名,一说在今蒙古人民共和国克鲁伦河上游。〔3〕“韩说”,弓高侯韩颓当的庶孙,以校尉从卫青击匈奴有功, 封龙◻侯。元鼎五年坐酎金失侯。元鼎六年,以待诏为横海将军,击东越有功,封按道侯。太初三年为游击将军,屯于五原外徐自为所筑列城。“卫伉”,大将军卫青长子, 坐法失侯。元封五年,大将军死,伉代为长平侯。征和二年春,坐巫蛊诛。〔4〕“路博德”,平州人,以右北平太守从骠骑将军有功,封邳离侯,后以卫尉为伏波将军。其后坐法失侯,为■弩都尉屯居延卒。“居延泽”,内蒙古额济纳旗北境的居延海。
其秋,〔1〕匈奴大入定襄、云中,杀略数千人,败数二千石而去,〔2〕
行破坏光禄所筑城列亭鄣。〔3〕又使右贤王入酒泉、张掖,略数千人。会任文击救,〔4〕尽复失所得而去。是岁,〔5〕贰师将军破大宛,斩其王而还。匈奴欲遮之,不能至。〔6〕其冬,欲攻受降城,会单于病死。〔7〕呴犂湖单于立一岁死。〔8〕匈奴乃立其弟左大都尉且鞮侯为单于。〔9〕
【注释】〔1〕“其秋”,武帝太初三年秋。〔2〕“二千石”,是西汉官秩等级。汉代内自九卿郎将,外至郡守、尉的官秩等级都是二千石。这里指在定襄、云中守边的太守、都尉和在前方作战的将军。因二千石的官秩很高,在两汉成为高官的代词。如《汉书·酷吏传》云:“仕不至二千石,贾不至千万,安得为人乎!”〔3〕“行破坏光禄所筑城列亭鄣”,“行”,因而。《汉书·武帝纪》作“行坏光禄诸亭鄣”。杨树达先生曰:“行坏者,且行且坏也。”未得其义。〔4〕“任文”,《汉书·西域传》云: “时汉军正任文将兵屯玉门关,为贰师后距。”因任文屯兵玉门关,故得以回师击右贤王于张掖、酒泉。〔5〕“是岁”,承上文,应为太初三年。贰师破大宛,斩其王毋寡在太初四年春。疑右贤王入酒泉、张掖,任文击救,为太初四年岁首之事,“是岁”是承此而言。〔6〕“匈奴欲遮之,不能至”,匈奴经常利用楼兰、车师为耳目,出兵遮劫汉使。此次李广利西击大宛,军盛,匈奴不敢遮劫。故《汉书》作“匈奴欲遮之,不敢”。〔7〕“单于病死”,太初四年冬,呴犂湖单于病死。〔8〕“呴犂湖单于立一岁死”,呴犂湖单于立于武帝太初三年,死于太初四年冬,立一岁而死。〔9〕“且鞮”, 音 jūdī。且鞮侯单于是匈奴第九代单于,公元前一○一年至前九六年在位。且鞮侯统
治匈奴期间,以苏武使匈奴和李陵投降匈奴,为汉、匈间重大事件。
汉既诛大宛,威震外国。天子意欲遂困胡,乃下诏曰:“高皇帝遗朕平城之忧,高后时单于书绝悖逆。昔齐襄公复九世之雠,《春秋》大之。”〔1〕是岁太初四年也。
【注释】〔1〕“昔齐襄公复九世之雠,《春秋》大之”,《公羊传》庄公四年春: “齐襄公灭纪,复雠也。襄公之九世祖,昔为纪侯所谮,而亨(烹)杀于周,故襄公灭纪也。九世犹可以复雠乎?曰,虽百世可也。”“雠”,音chóu,仇敌。
且鞮侯单于既立,尽归汉使之不降者,路充国等得归。〔1〕单于初立, 恐汉袭之,乃自谓“我儿子,安敢望汉天子!汉天子,我丈人行也”。〔2〕汉遣中郎将苏武厚币赂遗单于。〔3〕单于益骄,礼甚倨,非汉所望也。〔4〕 其明年,浞野侯破奴得亡归汉。〔5〕
【注释】〔1〕“且鞮侯单于既立,尽归汉使之不降者,路充国等得归”,且鞮侯单于立在太初四年冬。天汉元年遣路充国等使人归。路充国被留在元封四年,没入匈奴前后八年。梁玉绳曰:“此下乃后人所续,非史公本书,史迄太初,不及天汉。”〔2〕“丈人”,尊老之称。〔3〕“汉遣中郎将苏武厚币赂遗单于”,“中郎将”,统率皇帝侍卫的官,位次于将军。“苏武”,字子卿,杜陵人,游击将军苏建中子,天汉元年, 匈奴尽归扣留的汉使,武帝嘉单于之义,遣武以中郎将持节送匈奴使留在汉者,因厚赂单于,答其善意。“赂”,音lù,赠送财物。梁玉绳云:“单于归汉使,苏武使单于皆天汉元年事,而此误在太初四年。”按:《史》书不误。“是岁太初四年也”,乃汉武帝下诏之年,于文章为结束语气。与“且鞮侯单于既立”以下文字无涉。以下汉使得归, 苏武持节皆从头铺叙,虽未拈出“天汉元年”,但下文“浞野侯破奴得亡归汉”一语上, 用“其明年”三字,补叙前事发生年代,脉络自明。此段文字虽非太史公手笔,然亦波谲变化,令人难测。王先谦、泷川资言俱未察。王先谦《汉书补注》云:“浞野侯上之‘明年’二字蓋衍。”亦智者千虑之失。〔4〕“单于益骄,礼甚倨,非汉所望也”, “倨”,音jù,傲慢。胡三省注《通鉴》云:“汉望其回心乡善,今乃益骄,故曰非汉所望。”〔5〕“其明年,浞野侯破奴得亡归汉”,天汉元年,浞野侯破奴亡归汉。“其明年”承上文“是岁太初四年也”而言,三字非衍。
其明年,汉使贰师将军广利以三万骑出酒泉,〔1〕击右贤王于天山,〔2〕 得胡首虏万余级而还。匈奴大围贰师将军,几不脱。〔3〕汉兵物故什六七。
〔4〕汉复使因杅将军敖出西河,〔5〕与彊弩都尉会涿涂山,〔6〕毋所得。又
使骑都尉李陵将步骑五千人,〔7〕出居延北千余里,与单于会,合战,陵所杀伤万余人,兵及食尽,欲解归,〔8〕匈奴围陵,陵降匈奴,其兵遂没,得还者四百人。单于乃贵陵,以其女妻之。〔9〕
【注释】〔1〕“其明年,汉使贰师将军广利以三万骑出酒泉”,贰师将军出酒泉
击右贤王,在天汉二年夏五月。“其明年”乃承上文“浞野侯破奴得亡归汉”而言。〔2〕“天山”,此处天山不是张掖县的祁连山,而是哈蜜迤北的巴里坤哈萨克自治县以西的巴里坤湖附近的天山,巴里坤湖汉曰蒲类海。诸家注以晋灼说为是。晋灼曰:“天山在西域,近蒲类国。”〔3〕“几不脱”,《汉书》作“几不得脱”。〔4〕“物故”,死亡。〔5〕“因杅将军敖”,太初元年公孙敖以因杅将军筑受降城,因号因杅将军。“西河”,在今陕西东部黄河西岸地区。〔6〕“彊弩都尉”,谓路博德。路博德从骠骑将军有功,封符离侯。其后坐法失侯,为彊弩都尉屯居延。“涿涂山”,《汉书》作“涿邪山”,在内蒙古居延海西北极远,蒙古人民共和国满达勒戈壁附近。〔7〕“又使骑都尉李陵将步骑五千人”,“李陵”,李广孙。武帝以为有李广风,使将八百骑深入匈奴二千余里,视地形,不见虏而还,拜为骑都尉。都尉是将军以下的高级武官。特设的都尉,级别相当高,都是秩二千石或比二千石的官吏,地位相当于列卿。骑都尉,武帝元鼎二年初置。李陵在《答苏武书》里回顾当年与匈奴作战的情况时说:“昔先帝授陵步卒五千,出征绝域,五将失道,陵独遇战。⋯⋯”《汉书·司马迁传》亦云:“且李陵提步卒不满五千,深践戎马之地,足历王庭,垂饵虎口,横挑彊胡,卬亿万之师,与单于连战十余日,所杀过当。⋯⋯”上面二文都提到李陵率领的是步兵,没有骑兵。《汉书·李陵传》亦作“步兵”。太史公《报任少卿书》、荀悦《汉纪》、《通鉴》皆作“步卒”,卒就是兵。本文“步骑”应为“步兵”。〔8〕“兵及食尽,欲解归”,《汉书》作“兵食尽,欲归”。〔9〕“单于乃贵陵,以其女妻之”,《汉书·李陵传》:“单于壮陵,以女妻之,立为右校王。”单于以女妻陵,荀悦《汉纪》卷一四记在天汉二年。
《资治通鉴》则系其事于天汉四年。
后二岁,复使贰师将军将六万骑、步兵十万,出朔方。〔1〕彊弩都尉路博德将万余人,与贰师会。游击将军说将步骑三万人,〔2〕出五原。因杅将军敖将万骑、步兵三万人,〔3〕出雁门。匈奴闻,悉远其累重于余吾水北,
〔4〕而单于以十万骑待水南,与贰师将军接战。贰师乃解而引归,与单于连
战十余日。贰师闻其家以巫蛊族灭,因并众降匈奴,得来还千人一两人耳。
〔5〕游击说无所得。因杅敖与左贤王战,不利,引归。〔6〕是岁汉兵之出击
匈奴者不得言功多少,〔7〕功不得御。〔8〕有诏捕太医令随但,〔9〕言贰师 将军家室族灭,使广利得降匈奴。
【注释】〔1〕“后二岁,复使贰师将军将六万骑、步兵十万,出朔方”,《汉书·武帝纪》载,天汉三年秋匈奴入雁门,四年遣贰师将军等。“十万”,《汉书》作“七万”。“后二岁”,乃承上“汉使贰师将军广利以三万骑出酒泉”言。〔2〕“游击将军”, 列将军名号。“说”,韩说,武帝佞幸韩嫣弟,以军功封案道侯。巫蛊时为戾太子所杀。
〔3〕“因杅将军敖”,因杅将军公孙敖。〔4〕“累重”,谓妻子资产。“余吾水”,
《山海经·北山经》作“涂吾之水”。即今蒙古人民共和国土拉河。乌兰巴托市在其北岸。〔5〕“贰师闻其家以巫蛊族灭,因并众降匈奴,得来还千人一两人耳”,巫蛊始起在太始四年,李广利降匈奴在征和三年,都不是天汉四年的事,以上二十五字叙事不确。“巫蛊”,古代迷信,谓巫师使用邪术以加祸于人。汉武帝晚年信方士神巫,女巫
出入宫禁,教宫人埋木偶祈求免灾。征和二年由江充所兴起的一次巫蛊之狱,祸及太子据,死者前后数万人,几乎危及汉王朝的统治。〔6〕“因杅敖与左贤王战不利,引归”,
《汉书·匈奴传》沿袭《史记》文至此止。以下从“明年,且鞮侯单于死”,皆班氏自撰之文。〔7〕“是岁”,天汉四年。〔8〕“功不得御”,言功不得相抵偿,今曰“得不偿失”。〔9〕“有诏捕太医令随但”,《汉官仪》云:“太医令,周官也。”《汉书·百官公卿表》载,太常和少府属官,都有太医令。太常之太医是治百官之病,少府之太医主治宫廷之病。随但当为太常之太医令。
太史公曰:孔氏著《春秋》,〔1〕隐、桓之间则章,至定、哀之际则微,
〔2〕为其切当世之文而罔褒,〔3〕忌讳之辞也。世俗之言匈奴者,患其徼一
时之权,〔4〕而务讇纳其说,〔5〕以便偏指,不参彼己;〔6〕将率席中国广 大,〔7〕气奋,〔8〕人主因以决策,是以建功不深。尧虽贤,兴事业不成, 得禹而九州宁。〔9〕且欲兴圣统,唯在择任将相哉!唯在择任将相哉!
【注释】〔1〕“孔氏作《春秋》”,《春秋》为编年体史书,相传孔子据鲁史修订而成,起鲁隐公元年(前七二二年),迄鲁哀公十四年(前四八一年)西狩获麟止,凡十二公,二百四十二年。〔2〕“隐、桓之间则章,至定哀之际则微”,《春秋》记事自隐公、桓公开始,距孔子的年代已远,不需要隐讳,故记述明白。而孔子仕于定公、哀公,许多事或有所讳忌,故不切论当世,而简略其辞。司马迁介绍孔子著述《春秋》的情况,是反映自己也在记述当世事,也不可避免有忌讳之辞。〔3〕“罔”,无。“褒”,音bāo,赞美,嘉奖。〔4〕“徼”,音 jiāo,或 yāo,招致,要求。“徼一时之权”,谓迎合统治者的意旨。〔5〕“讇”,同“谄”,音chǎn,奉承,献媚。“而务讇纳其
说”,谓以胁肩谄笑之辞求媚于上。〔6〕“偏指”,片面的理由,一己之见。“不参彼己”,不考虑彼己终始利害。〔7〕“将率”,将帅,指卫、霍。“席”,凭借,依仗。〔8〕“气奋”,自奋其气。〔9〕“尧虽贤,兴事业不成,得禹而九州宁”,此刺武帝不能择贤将相,而务谄纳小人浮说,攻伐匈奴,动摇国本。引禹圣成其太平,以攻当代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