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特川岛施计谋

据警备司令部的赵春林分析,倪小倩被绑架一事并非偶然。

今日凌晨三时左右,他在家中接到警备司令部值班少校马维城的电话,得知公共租界发生一起绑架案,并打死打伤租界巡捕各一人。绑架者声称是警备司令部侦探。为此,新上任的上海各国联军总司令、英国陆军司令霍夫曼中将亲自打电话给戴戟,要求立即对此事做出解释;同时公共捕房已派员前来要人。

10分钟后,赵春林赶到警备司令部,才得知被绑架者是倪小倩。他觉得奇怪,自己从未布置过盯梢倪的任务,因为谁都清楚她与由浙江买办政客组成的,以陈果夫、陈立夫为首领的“中央俱乐部”有联系,该组织在国民党内有相当的威慑力,设有专门的特务机构。待赵春林连忙赶往发案现场堪察后,上午9时便交给戴戟一份案情报告。报告中写道:

昨夜8时30分,有三男一女持本司令部特别证件从闸北宝山路河南路口进入租界,来到倪小倩女士住的蓝宝石公寓,出示证件后,从看门人手中得到倪的套房钥匙(后询问,女的给看门人50法郎小费),潜入房内。约零点30分,有一辆挂有十九路军车牌的轿车送倪女士回来(后经核实,该车是十九路军部专车)。1时零5分,倪来到楼下,象是在等人。半分钟后,原先那三男一女将她绑架。在距公寓35米左右的十字路口处,恰遇两名巡捕,倪大声呼救,巡捕闻声上前干涉,结果遭绑架者袭击,一死一伤。

案情分析(绝秘):

此次绑架案可能是冲着十九路军蔡廷锴将军而来的。

1、本司令部侦缉队从未参与此事,四名声称司令部人员的绑架者纯属假冒。

2、此案件若是蓝衣社所为:动机是戴笠曾派人传达蒋介石的指示,要蔡廷锴不要固执北上,而后国民党要员又多次劝说蔡不要与日本人作对,但均未得到满意的结果。于是,想在蔡与倪的接触上,设计圈套以此要挟蔡将军就范。但也有疑点,因为圈套落空,并非一定要绑架倪,况且倪的影响力足以使蓝衣社上海分社的特工感到难堪。

3、若是日本人所为:不久前日本人曾经几次警告、恐吓蔡将军。据可靠情报,日本人有故意在上海挑起战争的企图,目的一是牵制十九路军义勇军北上;二是逼迫十九路军退出淞沪。日本特工川岛芳子也惯在男女问题上作文章,一旦成功,便可不动用一兵一卒达到目的……

蔡廷锴将警备司令部的马维城少校引到了二楼书房,才知马少校是为倪小倩的绑架案来的。马少校呈上了倪小倩绑架案的报告副本。蔡廷锴摇了摇手:“此事件的侦破是你们警备司令部和警察局的事情,我就不干涉了,现在若能管好我份内的事情就不容易了。”

“军长,此事与你有关,司令吩咐一定请军长过目。”

蔡廷锴掀动了一下卷宗,见案情报告并不太长,便请马少校坐下。报告过目后,蔡廷锴苦笑地摇了摇头。

马少校关切地说:“临来时,戴司令让我转达他的意见,请蔡将军随时和我们保持联系,并要注意个人的安全。”

楼下的王小舒和杜月笙还没走,两人此时正犯疑。昨天上午,杜月笙等几个近日来因上海中、日军队张弓拔剑而生意不景气的商会巨头在一起商量对策,一致认为只要能避免战争,就可以保持商业的利润。可要避免战争,非得有一方作出让步,分析来分析去,让日本收兵可能性甚小,只有做十九路军的工作。而实际在管理十九路军的是蔡廷锴,蔡廷锴的脾性他们了解,只要提让他退兵,他就会发脾气,而且会断绝往来。想来想去不知该如何做此工作,还是王小舒提起了蔡廷锴不久前将夫人送回老家。杜月笙计上心来,与商会几个巨头们一合计,决定收买倪小倩,让她施展美人计,使蔡能答应率部离开上海,以免在上海发生战事,影响他们做生意赚钱。中午杜月笙便带着十根金条来到倪处。倪本是杜从杭州花钱买来的烟花女子,谁知一到上海便走了红,成了政界要员们的宠儿。渐渐地,杜月笙的话也不那么管用了。所以这次来,杜先是重叙旧情,而后拿出金条。倪见杜月笙出手大方,也就欣然答应下来。今一大早来,本以为倪小倩能在蔡公馆留宿,可以当面将蔡廷锴一军。谁知却是眼前这个结局。王小舒低声地问杜:“是不是你那小妞在耍我们?”

杜月笙摇了摇头:“不可能。”

与此同时,在百乐门夜总会装饰豪华的经理室内,女老板黑薇薇,正在仔细地研究着一份与赵春林写给戴戟司令的报告内容极为相仿的资料。这情报是黑老板手下的人刚从警备司令部里弄来的。黑老板三十五、六岁,是个徐娘半老,却不失风韵的女人,明里经营舞厅,暗里是蓝衣社上海特工站站长,由于倪小倩常常出入于百乐门夜总会,所陪的人都是军政要员和商业巨头。去年6月,被黑老板吸收为特工站的特工。这次倪奉黑老板之命设法接近蔡廷锴,并想法儿抓住蔡的把柄,逼他顺服于蒋介石,不料半路出了岔子,倪被不明身份的人劫走了。黑薇薇既恼火,又担心,怕的不是无法完成胁迫蔡的任务,而是倪要是经不住拷问,将上海站的情况抖搂出去,那她黑老板将无法再混这碗饭吃了。“老娘非要把人抢回来”。她暗暗地下定了决心。可这人不是警备司令部抢的,莫非真是日本人?对,肯定是日本人。此事能干得如此利落的不是川岛芳子就是河端贞次。

让警备司令部侦缉队长赵春林和蓝衣社上海站长黑薇薇猜中了。绑架倪小倩的正是日本人,领头的是河端贞次。

自打昨晚蔡廷锴挽着倪小倩走出舞厅后,川岛芳子的耳目就通知了她,并且添油加醋地形容了二者的关系如何不一般。川岛芳子放下电话,马上找到河端贞次,商量分析了蔡的处境,最后决定避开有卫兵把手的蔡公馆,在倪处设伏,拿了证据,以此制服蔡廷锴,于是河端贞次带了人,假借警备司令部侦探名义,潜入倪的住所,意外地发现倪的梳妆台里装有一架特工用的录音机和一架微型照像机。因此,断定倪并非一般烟花女子,一定是国民党特工。深夜,当倪独自回来时,又使河端贞次倍感意外,准备再等等看。谁知倪小倩淋浴完毕,却分别打电话给税警团的团长王赓和澳国使馆的一名外交官,因没有找到王赓而与那外交官相商在什么饭店幽会。于是,待倪小倩一下楼,河端贞次就立即用倪套房里的电话与川岛芳子联系,决定一不做二不休,先将倪绑了再说。

川岛芳子和河端贞次考虑的不完全一样。前者是想把倪作为打开上海特工工作局面的主要突破口。而后者呢,则想用倪来胁迫蔡。所以,川岛芳子首先要从倪那里掌握国民党在上海区编织的特工网络。

对倪小倩来说,突如其来地被人绑架,她完全蒙了。就在几分钟以前她还在恨王赓,不知半夜里和哪只母狐狸在一起厮混。为了报复王赓,她给澳国的外交官唐纳去了电话,唐纳异常殷勤,急于见她。倪小倩走下楼梯时,正想着和唐纳寻欢以后,唐纳定会又送上她一笔可观的“硬通货”金条。可就在有人冲上来,扭住她的胳膊时,她的这些想法儿一股烟似的跑得干干净净。她不知绑她是何人。当绑架者与巡捕发生冲突时,她的嘴就被人用布给堵上了,眼睛也被黑布蒙了个严实。她只记得没人说一句话。门一关,车就开足了马力朝前疾驶。也不知走了多久,车子“吱”地一声尖叫着停住了。她被人拉下了车,迎面感到寒风刺骨。

接着是“哗啦”上枪栓的声音。有人用日语叽哩哇啦地讲着话。还有人不停地在她身边走来走去。倪的心陡然一阵急促地跳动,她暗想:完了,落到日本人手里。她早对日本人凶残的刑罚有所耳闻,再加上寒冷逼人,双腿不禁瑟瑟地抖动。

她被人拽着反绑着胳膊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一路上只听见自己的高跟皮鞋的“嗒嗒”声以及押解者沉重的皮靴声。她感到脑子里完全是一片空白。

有人疾步上前“吱呀”一声推开一扇门,迎面扑来一股带着煤气味的热浪。这时,她眼前的蒙布被揭去。“咔哒”一束耀眼的光束射在她脸上。接着,一个男人给她松去了将她手臂勒出血沟的绳索。

“请,倪小姐。”一个女人的声音从耀眼的灯光后面传了过来。

倪小倩用手遮住刺眼的光线,四处望了一下,然后才战战兢兢地坐在一张冰冷的铁椅上。待坐稳之后,顺着刚才声音的方向,眯着眼细看,模模糊糊地瞥见三米开外桌子后面,坐着一个头发留得很短,戴着副墨镜的人。她心里暗想,这大概是那个说话的女人。倪小倩又往旁边一扫,只见桌子两边立着四个彪悍的打手。桌前摆放着炭火,蓝莹莹的火苗呼呼地直往上蹿。

“倪小姐,你知道为何深夜请你来吗?”那女人问道。

“不,不知道。”倪结结巴巴地应着。

“哼!我想倪小姐一定听说过金碧辉这个人吧?”

倪小倩怎么不知道呢,这个又名川岛芳子的金碧辉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日本特务啊。难道自己面前坐着的人就是她吗?不,不可能。倪小倩边安慰自己,边用手偷偷地抚摸腕上被绳索勒出的深深沟痕,茫然地点了点头。

“你想不想见识见识她?”对方见倪小倩惊恐未定,似乎故意要嘲弄她一样,傲慢地问道。

倪小倩点点头,又急忙地摇摇头:“不,不想。”她忽然意识到这话里有话。

“那你就从实招来吧,你的组织,受谁领导,活动的地点,当前的任务?”

倪小倩毕竟是一烟花女子,在这种场合里,用不着上刑,她就知明哲保身。不一会,她把凡是知道的事都抖搂了出来。可是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根本满足不了川岛芳子的胃口,她感到十分失望。按川岛芳子的性格,凡是这种不合胃口的俘虏都是杀了抛入黄埔江中。可今天,她似乎有什么新主意似的。望着倪小倩冷笑了一下,挥挥手说:“送倪小姐去休息。”

打手们重新把倪小倩绑好,嘴上又堵上块布,连推带搡地带她来到了后院。来到一只盛满了水的破浴缸前。倪小倩吓得腿一软,瘫倒在地上。她心里想,这回完了。他们要在这儿把我活活溺死,然后再抛到黄浦江中或苏州河里去,造成个不慎落水的假相,那就谁也不知道这里发生的事情,白白送命了。她绝望了,哭也哭不出来。

这时,几个打手又把她的脚脖绑了起来,眼上蒙了布,“呼”地将她抬起来……

罗曼自随十九路军来到上海后,每个星期天都要到教堂做礼拜,为久无音讯的亲人们祈祷。今天,她按时来到教堂,在门前被一陌生女人挡住了去路,告诉罗:她有罗刚——她弟弟的消息。并希望与罗曼单独谈谈。

罗曼迫切地想知道亲人的消息,便随着陌生女人走进教堂,并排坐在靠墙角的位置上,陌生女人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塞到罗曼的手里,信是罗刚的亲笔信,罗曼竭力按捺住狂跳的心,慢慢地默读着:

姐姐:母亲和我到沪已有一个多礼拜了,目前我们母子在一个自称是“反战”组织的监护下。今天他们要我写信给姐姐:望姐姐能以十九路军的布防情报换取母亲和小弟的自由。否则,我们将永远不得团聚。另外,倪小倩也在这里,她希望蔡将军能救她,条件与我们相同。注意:这事千万不可告诉他人。

罗曼抬眼看了看那陌生女人,又仔细辩认了信上的笔迹,询问道:“这封信是从哪儿来的?”

那女人环视了一下四周,神秘地说:“我不能回答。我只不过是受了一个日本朋友的委托罢了。”

日本人?罗曼心里顿生疑团,但仍不露声色地问道:“那怎样联系呢?”

“今晚8点30分在虹口剧院门口,公共电话亭处等候。记住,只准你一人单独前往。”

“我一个人?”

“这是人家的原话。”陌生女人起身走了。

望着陌生女人渐渐远去的背影,罗曼感到背后有股寒气象虫子似的顺着脊骨向上爬来。

唐副官看了看罗曼带回的信,盯着罗曼问道:“打算告诉军长吗?”

罗曼若有所思地摇摇头:“我想没有必要。”

唐副官明白了,罗曼是在求助于自己。那么,自己该做些什么呢?他想起昨天警备司令部马维城少校给蔡军长送信时叮嘱的话,若遇到情况,可随时请警备司令部帮助。于是对罗曼说:“罗小姐,我想先和警备司令部的赵队长交换一下意见。你看怎么样?”

罗曼默许了。的确,她不知现在自己该怎么做。在上海她没有亲友,唯一可能信赖的只有蔡军长和唐副官。可如今,蔡军长已经够烦心了。自己怎能再去打扰他呢?所以只有求助于唐副官了,她相信他。

唐副官带着罗曼驱车来到龙华上海警备司令部。赵春林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接待了他们。

赵春林分析,信不可能出自于罗刚之手,他为何不直接找罗曼,而要托别人转交一封信?罗曼也觉得分析有道理。根据条件,赵认为这是一个阴谋,可究竟想达到什么目的,一时很难说清。但可以肯定的是,这又是日本人操纵的。

唐副官问赵春林:“那依你之见,大妈和小弟会不会在日本人的控制之下呢?”

赵春林点燃了一支香烟,深深地吸了几口,慢慢地将烟圈往外吐。

罗曼看着他沉默不语,独自吸烟的神情,心里忽地变得很沉重。她十分希望能从他的嘴里听到否定的回答。也十分希望日本人只不过是编造的借口。

沉默了许久,赵春林放下手中的烟卷,缓缓地说道:“很有可能。”

“那我们该怎么办呢?”唐副官抢先一步问道。

赵春林瞟了眼罗曼,猛地掐灭烟头,示意唐副官和罗曼向一起靠拢些,低声说道;“现在我们只有一条路可一试……”

当倪小倩以为自己就要被淹死在浴缸里时,她却又被放下了,随后又被丢在一间潮湿阴暗的屋子里关了起来。

原来,川岛芳子并不甘心就这样便宜地让倪小倩去见上帝。她早就听说倪在上海同国民党军政要员来往频繁,颇有影响力。那她何不借倪的性命与这些要员们来个讨价还价。说不定能获得许多有价值的军事情报呢。所以她决定先留着倪,作鱼饵,以钓大鱼。

随后,她又紧张地思索起该如何利用倪这个诱饵。忽然,她眼前一亮,想起几天前从东北调来的特工隆中秀夫。这小子挺鬼,一路来,竟骗取了同路来的十九路军军部医生的母亲和其弟弟的信任。那母子俩现如今还被关在虹口一幢日侨的秘宅中,哼,这真是老天助我。川岛芳子想到这儿,立即召来了隆中秀夫。

隆中秀夫从东北来之前,总部给他起了中国个名字,叫吴利宝。安排他的公开身份是虹口山田诊所里做一名中国助理医生。秀夫少年时就随父亲到了东北,所以他能讲一口流利的中国话。以后他还在沈阳医学院攻读过医学心理学,按年级,他比罗曼低一年。他当时与罗曼不在同一系,但平日里有喜欢观察漂亮女孩子的毛病,对罗曼的美貌他早就垂涎三尺。他大学二年级时,加入日本特务组织。这回他自愿调到上海不断受川岛芳子的领导。也是为了能经常看看川岛芳子漂亮的脸蛋儿,每当他想到能为川岛这样一个美人儿工作,总有股舍得玩命的感觉。

这回是他到上海后接到的第一个任务。隆中秀夫自然觉得应该大大地表现一番。他先是骗罗刚给罗曼写了一封信,然后再根据罗刚的笔迹另外伪造了一封内容完全不是一回事的信,让诊所的护士送给罗曼。又安排好晚上行动时的人员。

按赵春林的主意,罗曼与唐副官事先买了7点30分的戏票进入剧院,另外还有十名侦缉队员和十九路军军部的战士化妆后一同进入戏院。8点25分时,罗曼独自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走出剧院,来到公共电话服务处。左右观察着,时不时流露出按捺不住的紧张情绪。

山田私人诊所隔着广场与剧院相望。吴利宝这时透过诊所的玻璃窗,早已瞧见在电话亭边站着的罗曼。在他看来,一切按计划正常进行着。于是他拿起电话,拔动号码盘。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把站在电话亭旁的罗曼吓了一跳,她脸色苍白地望着电话这里的老头拿起听筒,边听边朝她张望,然后,朝她招招手说:“姑娘是罗小姐吗?这里有你的电话。”

罗曼慌忙走上前去,哆哆嗦嗦地接过话筒:“喂……”

只听得对方问了一声:“东西带了没有?”

“带了。”罗曼鼓足了勇气才挤出这两个字。

“好!你现在就到虹口公园去。不许和任何人交谈。记住,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我们的监视之中。”吴利宝“咔”地放下电话,观察着电话亭边罗曼的动静。

罗曼走下台阶,忽然马路边有一黄包车夫问道:“小姐,用车吗?”罗曼犹豫了一下,那车夫又问了一句:“小姐,用车吗?”

这时,借着路灯昏黄的灯光,罗曼认出车夫是赵春林扮的,她微微地点点头,便上了车,“到虹口公园。”赵春林立刻拉起黄包车,在石子马路上飞跑起来……

公园门口的灯光昏黄幽暗,由于连日来日本浪人在此处闹事,又常有日本海军陆战队员在此出没,这里比平常更显冷清。偶尔只能看到三三两两的行人匆匆而过。公园深处更不用说,是充满了阴森恐怖的气氛。罗曼想着刚才在途中赵队长鼓励她的话,努力抑制住怦怦乱跳的心,沿着两边长满冬青树的石子路,朝公园深处一步步地走进去。

这时,由远而近传来“啪嗒啪嗒”一阵小跑的声音。罗曼不禁紧张得浑身哆嗦起来,觉得脑子里嗡嗡地响,双眼也不断地冒出金花来。

脚步声终于停在罗曼身边,她定眼一看,是一个报童模样的小男孩。小孩扯了扯仍若呆木鸡的她,说:“小姐,请你到公园喷水池旁边,就你一个人去。”说完,又啪哒啪哒地跑开了。

冬天的夜,寒风刺骨。顺风起舞的枯叶,象一只只怪异的精灵,给漆黑的夜又平添了几分恐惧。罗曼没敢多想什么,只是机械地朝喷水池边走去。待要走近的时候,她发现池旁早已伫立着一个身影。暗中的人见罗曼走来,声音略带嘶哑,掩饰不住内心的焦急问:“罗小姐,东西带来了吗?快给我。”这是个女人的声音。

罗曼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可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听到过,于是问:“我母亲和弟弟呢?”

“你把东西给我,他们会放人的。”对方声音充满了惶恐和不安。

“不,不行。我要见到母亲和弟弟才行。”罗曼下意识地抓紧了手中的提包,并抱在胸前。

那女人急急地冲过来,“听我的,快给我!”边说边用力地掰开罗曼紧护皮包的手,把提包拿了就要走。罗曼急忙拉住了她的臂膀。霎那间,罗曼认出了这个女人。原来她就是交际花倪小倩。如今她的模样与昨晚上那个周旋于舞场的风骚劲儿大相径庭。慌忙,憔悴……

“没时间说那么多了,罗小姐。求求你,放我一条生路吧。”倪小倩说完,夹着提包快步向丛林中奔去。

罗曼紧跟两步,忽然两条黑影从暗中窜出,于是停住脚。只见那黑影迎向倪小倩,显然是冲着她手中的皮包。正当两人快步跑到倪小倩面前时,树丛中“叭”地射出一道火舌,只见一条影子随着“啊”的一声怪叫倒下了。霎那间枪声四起。罗曼被这突如其来的场面吓呆了,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突然,有人将她猛地按倒在地上。等她回过神来扭头一看,才知道是赵春林。原来,他一路暗暗地跟着罗曼。本想看个究竟再动手。不料暗中杀出一伙人,与前来接头的打成了一团。这使他也颇感意外。

再说倪小倩呢,听到枪声后,想趁机逃脱,刚跑几步,却被飞弹击中,“啊”地一声扑倒在地。另外一条黑影也随着几声枪响,倒了。赵春林和罗曼卧在地上观看混战持续了几分钟,交火双方死的死,伤的伤。最后,一伙人劫走了倪小倩便悄然撤退。

其实,刚才侦缉队的人马早就包围了交火双方,只因不明突然杀出的一伙是什么人,便没有冒然攻击。现在一切都结束了,公园里又恢复了死一般的沉静。一直趴在地上的罗曼,此时坐起身来,抖了抖溅在秀发上的泥土,问道:“赵队长,唐副官那边的情况不知怎样?”

上午,赵春林布置侦缉队的技术人员去市电信局,在电信局的总机房里安装了窃听虹口剧院门口电话的装置。只要有人使用电话,便可知道里面的内容,并知道从哪儿打来的。

赵春林率人前往虹口公园的同时,按事先的分工,唐副官根据电话窃听提供的线索,率领十九路军卫队的两个班,突然冲进了山田诊所,逮捕了吴利宝和给罗曼送信的那个女人。经分头审问得知,他们确实囚禁了罗曼的母亲和弟弟。目前关押在日侨安井的住所。旋即,唐副官率人来到安井宅邸。

这是一栋三层青砖小楼,外围有3.5米高的铁栅栏。院内长满了荆棘灌木。十九路军的部队来到这里迅速包围了宅院。从外面看,楼里一片宁静,除顶楼的一扇窗户泛出一缕昏黄的灯光外,小楼其他的地方均是一片漆黑。

唐副官透过昏黄的灯光,依稀辨认出有个人影在灯下晃来晃去。他估计此人就是这所宅子的主人——安井。据他了解,50出头的安井,在日本侨民中是个具颇有影响的人物。他表面上是个生意人,暗地里却与日本领事馆的田中隆吉和特务头子川岛芳子打得火热。

唐副官没有猜错,这灯光下的人正是安井。刚才,他接到领事馆田中隆吉的电话,要他明天在公共租界的日本俱乐部主持一个日本在上海侨民的千人大会,制造舆论,要求日陆战队进入上海以保护日本侨民利益为借口,使日军堂而皇之地进驻上海。会后还致电日本政府,并率领人群到领事馆前请愿。以此扩大行动声势。此刻,他正在全心全意地筹划着如何通过明天的大会,再次把日侨反华的浪潮推到最高点。

突然,倦卧在室内地毯的狼犬竖起耳朵,跑到门边,凶恶地“哼哼”起来。狼犬的行动引起安井的警惕。他迅速地从书桌的抽屉中取出一支左轮手枪,拉开门向楼下走去,他立刻意识到自己在地下室里关着的两个人质可能会出什么问题。虽然他们是川岛芳子弄来的,可对他来说,看好这两个人对他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他边想边走,来到了一楼伸手去开灯。怎么不亮?叫了两声看守地下室的武士,也没回应。安井只觉得自己的后脊梁“嗖”地蹿出一股冷汗。下意识地转身想往楼上跑。谁知刚一抬腿,衣领就被一支铁钳般的大手给紧紧地拽住了。手中的枪也被夺了过去,反过来顶在了他自己的脑门上。

“敢动?!我就打烂你的脑袋!”这是唐副官,他说着便用冰冷的枪管使劲地戳了一下安井的头。安井虽中国话讲不好,但这话听得真切,忙用中国话说:“缴枪的不杀,饶命……”这时那只狼犬也奔到了楼梯口,见状就要往唐副官身上扑去。唐副官拽着安井机警地闪进一扇紧靠楼梯的门,然后猛地用身子顶住,半闭的门正好把狼狗的脖子卡在门框上,说时迟那时快,唐副官双腿一用力,狼犬惨叫两声,脖子被卡断。随后,唐副官又将吓得瑟瑟发抖的安井拽到死狗面前,低声道:“你要象这条狗一样去死吗?”

安井浑身筛糠上牙打着下牙,连忙道:“好汉,饶命。你要什么,我的统统地给。”

“罗刚母子关在哪里?”

“关,关,关在地下室。”安井吓得舌头都僵硬了。

“钥匙在哪儿?”唐副官抓住安井的领子把他往上提了一提。

“这儿,在这儿。”安井边说边从腰间抖抖颤颤地解下钥匙,交给唐副官。心里直纳闷,楼下的武士怎么连个动静都没有就被人给结果了呢?他哪里知道,两名武士根本还没来得及交手,就被制服。这制服武士的就是唐副官。

唐副官是广东人。少年时就习武练拳,点穴擒拿是他十几年来练就的绝活。时才,他一人先潜入院内侦察,正与一巡夜的武士撞了个正着,只两招,那武士就被唐副官点了穴位,如同废物一样,躺在院内。而后,唐又取了武士身上的钥匙,潜入小楼,瞧见另一武士正在火炉旁打瞌睡,所以他没费什么事,又结果了这一个。这真是出其不意,速战速决。

此仗打得真是漂亮。十九路军的军部里,罗曼沉浸在与亲人团聚的幸福之中。上午,唐副官给她的全家送来一束鲜花。罗曼的脸羞得绯红,呐呐地道:“谢谢您了,唐副官,这花本应是我送给您的。”

“那就等下次吧。”唐副官微微一笑。

罗曼情意绵绵地望着唐副官:“我能和您说句悄悄话吗?”

唐副官侧过耳朵:“说吧。”

罗曼凑上前去,突然在他脸颊上飞快地吻了一下。

唐副官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