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厅群情激愤

宴会大厅富丽堂皇，红丝绒的帷幕，擦得发亮的嵌花地板，还有那从天花板上高高垂下的金碧辉煌的葡萄形吊灯，直照得白桌布上面金银和玻璃器皿闪闪发光。每张桌子上都摆有包装华丽的外国名酒，法国的葡萄酒，英国的白兰地和美国的香槟，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六时整，张学良携带着一群幕僚、随从副官走了进来。这晚，他身着笔挺的军装，佩戴上将军衔，一扫昨天的萎靡不振，今晚是步履矫健，精神抖擞。众人一见，连忙肃然起立。张学良微笑着朝大家挥了挥手，示意大家落坐，然后只说了一句“大家会餐吧！”便径自坐下吃了起来。

按照惯例，象这样盛大的宴会，开始之前总是要站起来祝酒干杯的。酒，每次都是先由副官们按主宾席位依次斟满。可是今天，副官不仅没有斟酒，而且连各桌上的酒瓶盖都没有打开。大家一面慢慢地吃着，一面互相递迭着眼色。看看丰盛的菜肴，又望望桌上摆放的各种名酒，都有些诧异。

菜上到一半的时候，一位年轻的军官站了起来，立正举手：“报告老师，这酒可以喝吗？”

这位军官叫高福源，曾作过张学良的卫队营长，当年劫持赵四的蒙面大汉，就是由他带队的。他因系奉天陆军学校的学生，张学良作过他的校长，有师生之谊，所以此刻他没有称呼副司令，而是呼作老师，以示亲近。

张学良用手示意高福源坐下之后，站了起来，举目扫视了一周，然后收拢起笑容，满脸严肃地开始了即席讲话。

“诸位，”张学良的声音很低，可是他的话语一出，喧闹的大厅顿时静下来，“‘九·一八’事变以来，国人称我为‘不抵抗将军’，我蒙受了如此不白的耻辱，也让诸位随我一起遭受国人责难，学良实为愧疚！此后，学良卧薪尝胆，整军经武，本想借热河一战打回老家去，消灭日本侵略者。但谁知，热河统帅汤玉麟竟贪生怕死，弃城南逃，以致使我东北军再次蒙受耻辱，遭到国人之唾骂！学良对此，深感大错铸成，噬脐莫及！昨晚拍发电报，引咎辞职，以谢国人！所幸蒋委员长爱护备至，今早便立即回电，让我明日乘坐专车赶赴保定，会见蒋委员长！”张学良讲到这，有意停顿了一下，他抬头扫视了一下大厅，只见整个餐厅一片静寂，人们全都放下了碗筷，在专心注目的倾听自己的演说。为了鼓舞士气，他清了清嗓子，声调里透出一股乐观的情绪，“诸位知道，蒋委员长对我学良一向厚爱，视同手足，此次如蒙领袖宽恕，学良一定代大家请缨出战，血刃日寇，以明心志！”

张学良话音一落，大厅里响起了暴风雨似的掌声。张学良用手一压，大厅复又安静下来。张学良望望高福源，然后指了指餐桌上的名酒，继续说：

“今晚设宴，席上虽备有名酒，但大家不能喝！我们今天要效法古人岳飞的‘痛饮黄龙’之壮举。我将此酒赠送你们每人两瓶，请带回去妥为保存。待我明日去保定请缨归来，我一定亲自率领东北精锐披甲上阵，奔赴长城，与日寇血战，进军热河，收复东北。用头颅和鲜血，洗清我张学良的耻辱，也洗清我东北军之耻辱！待那时，我们再用此酒与诸位痛饮于鸭绿江边！”

张学良讲到这时，满脸朱紫，泪水如潮。在座的军官皆来自东北三省，背井离乡，转战关内，听张学良这么一讲，莫不动颜。偌大的宴会厅，竟回旋着一片嘤嘤啜泣之声……

“诸位！”张学良停住哽咽，一把抹去眼泪，猛地扬起头来，“今天虽不许大家喝酒，但我这里却有香烟招待。”说着，他将手一挥，两旁待立的随从立时抬过两大箱纸烟来，按桌发放。

“诸位弟兄，我酒不让大家喝，可这烟却是非吸不可！就是平时不吸烟的弟兄，今天我也请你们破破例，务必抽它两口！”张学良说到这，拿起桌上的香烟。每桌的香烟都是两筒，两样包装。“这两样烟，请大家都吸上几口，尝尝它们有什么差别？”

此令一下，会吸烟的开始慢慢品尝；而那些不会吸烟的，副官也给他们全点燃了，他们只得狠狠地吸上两口，结果有的呛得咳嗽起来，有的则辣得直流眼泪……

临近张学良的桌子，坐着一位鬓发花白的军官，他年已超过五十，是位跟随张作霖南征北战的老将。他接过香烟之后，用两支发黄的手指紧紧夹住，将两种烟分别猛吸了一大口，然后将那浓浓的烟团先后吐出来，加以慢慢地品味。待他将第二口也缓缓喷出之后，轻轻摇了摇头：“妈拉个巴子的，怎么象是一个品种？”

“白师长说对了！”张学良一拍餐桌，又站了起来。他一手举着一样，大声对大家说，“这原本是一种旧烟，可现在却是两种包装，叫两个牌子。”他举起左手：“这个叫马占山牌，是‘九·一八’之后，为庆贺马占山将军抗战而取名的。而这个，”他又扬起右手，“是伪满洲国成立，马占山降顺满洲国，当了军政部长之后，这烟改名作狗牌香烟！”

大厅上这时一片骚动，人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议。很多人都知道马占山将军那段诈降的历史，但却很少知道这一民间故事。

张学良将左手高举，大声说：“弟兄们，吸口烟，好好想想吧！若抗日就是英雄，他们将名垂青史！而若不抗日……”他猛地放下左手，激动地扬起右臂，“就是枉生一世，猪狗不如！”

随着话音，张学良用力将“狗牌”香烟往地上一摔，整个大厅只听得那只铁筒在咣啷啷地滚响着，揪人心肺。

这时，高福源霍地站起来，刷地抽出宝剑，这是奉天军校毕业时于凤至夫人亲手赠送的，他们均对着这柄短剑宣过誓：不成功便成仁！此刻，高福源手握着短剑，大声喝道：

“我们一定牢记副司令的教诲，抗日者为英雄，不抗日者即为狗！”

白师长把香烟一扔，也威风凛凛地站起来：“咱弟兄今晚枕戈待旦，待副司令保定回来，率领咱老少爷们儿，抗日出征，打回老家去！”

这时大厅里众人一同站起，齐声高呼：

“跟随副司令，打回老家去！”

“诛杀日寇，痛饮于鸭绿江边！”……

人声鼎沸，杯盘脆响。整个大厅一片沸腾，如同海潮一样汹涌澎湃！全体将领全都激愤慷慨，有的摩拳擦掌，有的举起战刀，有的长歌当哭……宴会大厅汇成了一股奔腾激越的热流。

这是一堆干柴，这是一库煤油，只等张学良保定请缨归来，一声号令，立刻便会燃成抗日的熊熊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