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浪人掀风浪

1931年冬,国民党党内派系的激烈斗争逐步已形成宁、粤合作的局面,新组成的政府为巩固地位,推举原粤军中的战将陈铭枢出任京沪卫戍司令长官,并从赣南“剿共”前线抽调十九路军前来京沪卫戍。在这以前还任命了粤军中的将领戴戟为淞沪警备司令。

十九路军部队陆续进驻京沪,作了战略部署:七十八师驻淞沪、南翔等地,师长区寿年,师部设在嘉定县南翔镇。该师以第一五六旅第六团一个团兵力进驻上海闸北,直接由淞沪警备司令戴戟指挥。该团长在领受任务时,戴戟司令说:“你团住在市区,对上海各界抗日救国运动,要给以热情支持;对日本海军陆战队登陆后的动态,要特别的警惕,防备其突然袭击,如果胆敢来犯,则坚决予以痛击。”

此外,十九路军的另外两个师是这样部署的:六十师驻苏州、常州、无锡一带。沈汉光为师长,师部设在苏州;六十一师第一旅接防龙潭、栖霞山、镇江一带,其余部队在南京待命。师长毛维寿,师部设在镇江。十九路总指挥部设在南京;淞沪警备司令部设在上海龙华。

蔡廷锴住进了上海法租界麦虞路金菊村公馆。

今天的室外气温异常低,蔡廷锴一大早起来以后就呆在家中。妻子蔡氏带着女儿绍庐从广东老家来了。女儿在宽敞的客厅里天真活泼地嬉戏着,蔡夫人则坐在靠近壁炉的一个别致的沙发上为蔡廷锴缝制内衣,这种温馨的气氛本该使他感到舒心。然而他却是双眉紧锁,来回地在厅里踱步,一支接一支地吸烟。

临来上海前,他乘机去南京,专程拜见了新上任的京沪卫戍司令、自己的老上司陈铭枢。陈在自己的官邸设盛宴款待他。席间,谈及南京与广州之争问题,陈告诉他说:“奥方要求你十九路军捍卫京沪,及蒋总司令下野。”蔡廷锴听了一惊,认为粤方提出的条件未免过于苛求。同时,也为自己的十九路成了中央官僚们争权夺利、相互讨价还价的筹码而感到可悲。他当时曾提醒过陈司令:“蒋总司令下野之事万不可允粤方之要求。若此,结果又是分裂。”陈铭枢只是微笑不语。

时下,政府改组已经多日,蒋介石也履行先前许下的诺言,下野返回奉化溪口。然而新的政府即无力使危机四伏的局势有所缓和。新组阁的政府内部各派貌合神离,争权夺利。观此形势,蔡廷锴心里十分沉重:这些党政要人,党国已到今日的田地,仍不能精诚团结起来拯救国家,又何以服众?更让他担心的还是十九路军的供给。直到现在,南京军需署允诺下发的二十余万元不过是张空头支票。更何况部队过冬的棉衣、粮食了。常言道,军无粮则不聚,堂堂“铁军”将如何生存?想他已不止一次地找过行政部部长孙科及财神宋子文,希望仍渺茫无盼。他掐灭手中的烟头,几大步来到二楼的书房兼办公室,提笔给名为下野实际仍在操纵局势的蒋介石写了封求助信。

蒋先生台鉴:

国难日亟,倭寇进犯,廷锴奉命率部卫戍京沪。自去年春南下入赣以来,十九路军给养一直未有保障,加之执行“剿共”任务,实力在减。如今淞沪气温陡降,士兵仍无棉衣抵寒。如此以往,廷锴惟恐不能维持部队士气,以完成卫戍中央之重任,有负于先生之期望……

蒋介石收到信后,立即给蔡廷锴复信。

贤初吾弟:

数月不见,得悉我弟依然奋斗不懈,介石闻之十分佩慰。十九路军长期缺乏给养,而今士兵冒寒执行防务,是兄执政时期之失职,于今实为痛心疾首,理当弥补,尽快寻找机会与现执政者协商解决。贤弟用的是党国栋梁,军队之将才。如今中正担心的更是部队久驻京沪,军纪甚易废驰。应不失时机提醒各官兵警惕……

“去他妈。”蔡廷锴看了蒋介石的复信以后不觉骂出声来。蒋介石在十九路军的给养问题上也给他玩虚的,什么“协商尽早解决”,无非十九路军不是他的嫡系罢了,蔡廷锴心想。

不过,部队久驻城市的不利因素,也确实是蔡廷锴担心的一个问题。他觉得上海是最易使我军堕落的地方,住沪的一般男女,无论往日操守如何,久处于灯红酒绿的四面包围之中,也会变坏而堕落。于是,借口传达蒋介石的训示,在苏州召集了十九路军上校以上的军官开会。会上强调:(一)十九路军军风军纪需严格维护;(二)各级军官需注重士兵体力与技术;(三)加强训练现代兵器的使用;(四)在部队经济困难的情况下,要厉行节约;(五)军政部无棉衣发给,由各师从公积金项目中的积蓄做将士的棉衣;(六)日寇不断在淞沪附近寻事挑衅,全军班长以上的军官须轮流巡视侦察各路地形,以此应付可能发生的军事冲突……

会议结束,蔡廷锴即微服察访了苏州附近驻军的军纪情况。皆听得是赞誉。但仍不放心。回上海后特派便衣官时常在苏沪一带查巡,监督各部队执行军纪。

自“九·一八”事变以后,十九路军的一些将领和士兵十分观注东三省的局势变化。

近来报上连日刊载马占山等人的抗日消息。有报道说:“马部在嫩江桥一仗,力挫日军锐气,使得日军长驱直入黑龙江的计划受到重阻。”蔡廷锴知道后十分振奋。

他敬慕马占山的气慨。想到自己身为军人,却不能保卫国土,理直气壮地奔赴沙场,于是,穿军服出入上海租界时常地遇到外国人鄙视的目光,有时竟到了不敢抬头的地步。实在是可怜可悲。与其这样活着,何不效仿马将军,率领将士赴战场与侵略者一搏?

这是入冬以来的第一场大雪,伴随着呼啸的北风,十九路军旅以上的军官不顾道路泥泞,从各驻防地赶到了上海金菊村蔡公馆,他们各个都是神情严峻,等待着军长发话。

蔡廷锴环视了一下客厅内坐着、站着的将校军官,见沈光汉、张炎、翁照垣、区寿年、谭启秀等高级将领已经到齐,开始说道:“诸位兄弟,我党四大以后,国府仍是四分五裂,勾心斗争,南京的党政要员们对日军的侵略均无心抵抗,实际上助长了日冠扩大侵略的嚣张气焰。日军在东北盗窃我祖陵墓,大肆摧残中华文化,逼我兄弟去日本服苦役,迫我姐妹在日军中充当娼妓。近日又从天津请了被推翻的清朝皇帝溥仪,欲在东北扶植傀儡政权,成立满洲国。吾从报纸上得悉,原东北军马占山上将已在黑龙江起兵,打击日寇,长我中华民族志气,实在令人振奋。今请诸位到寒舍一聚,意在商讨本军今后大计。望诸位同僚各抒己见。”

七十八师副师长谭启秀先开了口:“日军野心勃勃,侵略东三省只是他们的第一步。倘若不加以制止,任其发展,势必灭我中华民族。我等怎能坐以待毙?如今马将军已为我们开了个头。我想,同是中国军人,决不能袖手旁观!”

蔡廷锴满意地点了点头:“谭兄以为我们……

没等蔡廷锴说完,谭启秀斩钉截铁地说:“组织志愿义勇军北上,支援马将军!”

“好主意,我同意。”六十师师长沈光汉大声称赞道。

六十一师副师长张炎说:“谭副师长的分析和我一致。日军侵略我东三省并非是他们的最终目的,他们的目标是全中国。据情报,日军已有挥师南下的迹象。在上海,前天就有日本的十四艘兵舰以保护日侨的名义,开进长江。我军担任京沪卫戍之职,一定要倍加警觉。同时,为支援马占山将军,理所应当抽调一部分人参加义勇军。”

“好!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听了将领们的发言,蔡廷锴十分高兴。组织志愿义勇军也是他的主张。他深信只要大家团结一致,有何攻而不克、战而不胜的敌人呢?于是大声说道:“看来,大家的意见是一致的。赴东北义勇军称号可为‘西南国民义勇军’,由我亲自统帅,下辖两个旅,一个特务营。出发日期定在翌年正月底。”

为取得政府对此行动的支持和筹集义勇军的所需费用。蔡廷锴派人四处游说南京军政要员,唯不知蒋介石处如何办好,即又写书面报告。蒋介石回示:“其勇可嘉,其事必败,千万不可行!”

蔡廷锴对此回复早有思想准备,蒋介石向来惧怕日本人,不管怎样,他已拿定了主意,义勇军的将士也下定了决心。他们顾不了那么多了。本来援助马占山就准备搭上各自的性命,又何惧蒋介石的反对呢?在蔡廷锴的带领下,队员们一个个咬破手指写好了决死书。届时,蔡廷锴将声明自己辞去十九路军军长职务,以一个普通国民的身份组织义勇军北上。

“种种迹象表明:日军有在上海挑起战争的企图。需尽快召集驻沪军事长官会议。”蒋光鼐放下电话,走到窗前,拉开帷布,让晨光照射进来。他脑子却在想着时才戴戟司令电话中提议的事情。昨晚他也没有休息好,总是反反复复地分析着几天来上海滩上发生的事情……

1月18日,有一群日本浪人、僧人在马占山路上与张贴声援东北抗日战将马占山标语的三友实业社棉织厂工人发生冲突,结果是日僧和棉织厂工人双方都有受伤……

1月19日,前一天参加殴斗的日本浪人到三友实业社前侦察,深夜便纠集五、六十人,各带木棍武器等械斗凶器,分两路向该厂进发,一路由华德路结队东行;一路由日商东华纱厂僻静处穿过。由华德路来的浪人,与租界的巡捕发生冲突,冲突中有三名华捕被杀。由华德路来的浪人,在三友实业社毛巾厂的西北角砸抢以后纵火……

1月20日,势态不断扩大。下午,日浪人纠集日侨千余名,在公共租界俱乐部,召开居留民大会,推选各路联合会委员长为主席,安井等进行了煽动性的演讲,当场通过决议,请电日本政府:出兵上海,镇压上海的排日运动。会后分两路,一路前往日本驻上海领事馆;另一路前往日本海军陆战队总部请愿。两路人马手执木棒、铁棍沿街袭击中国商店、车辆、人员……

对于日本浪人的行为,上海市市长吴铁城当日派人前往日本领事馆,面见村井总领事,提出严重抗议;要求日本侨民以后不得再发生类似事件,并且严办肇事凶手。村井当时对发生此事件表示遗憾,承认日本浪人此举是属于违法行为。

但出乎意料的是:1月21日上午10时许,日本领事馆总领事村井反过来照会上海市市长吴铁城,要求缉拿18日打伤日僧的凶犯,同时递交了日本政府的书面抗议和四项要求,要求尽快给予答复……

与此同时,日军驻沪第一舰队司令部在上海各报刊登告示,声称上海市政府若不给予满意圆满的答复,该舰队将采取武力。

另据细探报,虹口公园一带,日本兵三五成群、站岗甚密。日海军陆战队本部戒备加强,并时有运兵车辆出入,有向前调兵的迹象,江面上的日军兵舰开始集结,火炮对准了闸北六团阵地……

回忆“九·一八”事变以来,国民党政府采取了不抵抗政策,助长了日本帝国主义得寸进尺,吞并中国的野心。日军在东三省得手以后,即开始沿海及长江沿线进行挑衅。而十九路军初到淞沪驻防,人地生疏,情况不明,国民党政府也从未有通报过上海的日军活动情况。广大官兵虽早有抗日的决心,但在组织准备和认识上都明显不够充分。以致不少官兵将抗日的立足点放在北上支援马占山将军上,忽视了眼前的敌人。现在我们作为指挥官的虽然基本上看清了日军在上海的企图,但战前的准备工作还很不够。必须尽快地动员全体官兵警惕起来,准备应付突变。蒋光鼐想着已不觉走到电话机旁,伸手去拿授话器的一瞬间发现门口站着一个人:“呀,贤初兄弟。”蒋光鼐心里一阵欣喜,正准备给他去电话,他却上门来了。

蒋光鼐与蔡廷锴同是粤军一师出来的,十九年同生死、共患难,结成了莫逆之交,尤共是共同主政十九路军以来,两人配合得极为默契。

蒋光鼐这时迎了上去:“你一定是来了一会儿了,可我没发现,为何不吭一声?”

“我见总指挥时才正在思考问题,于是就在一旁稍稍的休息了一会儿。”蔡廷锴幽默的一笑道。

“呃,老弟。”蒋光鼐在蔡廷锴的肩上捶了一下道:“我正准备给你去电话呢。”

“这下不用了不是?”蔡廷锴哈哈又是一笑。

“嗯,不是你来就是我去,反正我们必须交换一下近来对时局的看法。”

蔡廷锴一听,立即严肃起来:“近日日本浪人在沪借故生事,到处寻衅。这里我想一定有其他的原因,所以特来向总指挥讨教。”

“谈不上,谈不上。”蒋光鼐挥了挥手说道:“近日日本人在沪的举动及步骤倒使我联想起‘九·一八’事变,就是先指使日本浪人挑衅,然后再进行外交恫吓,最后出兵……”

“总指挥的意思是日军在上海的下一个步骤就是要实施军事冒险了?”

蒋光鼐点了点头:“如果是这样,我们必须抓紧战前的准备工作。”

“我也是这样想。我军必须抵抗,不做第二个张学良!”

“早上戴司令打电话向我建议立即召开军事长官会议……”

蔡廷锴没等蒋光鼐说完抢着说:“今天我来也为这个事。早上警备司令部的参谋长张仲昌也给我来了电话,转达戴司令的意见。依据日军加紧备战的情况,我们也需尽早动手,召开军事长官会议,将任务布置下去,因为从现在看,我军的任务有了较大的变化。我们都希望总指挥能出席,并作讲话。”

“我去,一定去。”蒋光鼐爽快地接受了。自去年春上以来他身体一直不好,不是住在医院,就是在家疗养。十九路军的工作主要是蔡廷锴在抓。现在时局如此严峻,蒋光鼐感到自己虽然身体不佳,但不能不为蔡廷锴分担些压力。

为了麻痹日军,驻沪军事长官紧急会议的准备工作在极为秘密的情况下进行着。戴戟司令认为:有效地打击来犯之敌,必须使敌人不了解我们已有所准备,尤其是日军,半个世纪以来对付中国总是不可一世、十分骄狂。为避开日本特务机关散布的上海市区在细探注意,参加会议的人员分散进入警备司令部,有的乘黄包车,有的徒步。从外表看,淞沪警备司令部一如既往。

1月23日上午8时。会议在淞沪警备司令部的会议室里正式开始。参加这次会议的是驻沪部队营以上干部指挥官,他们是:蒋光鼐、蔡廷锴、戴戟、张襄、区寿年、翁照垣、黄固、林劲、丁荣光、樊宗迟、杜庆云、王焘、张君嵩、顾高地、徐义衡、杨富强、钟经瑞、李扩、钟桓、云应霖、黄曦、王胎锷等。

蒋光鼐、蔡廷锴、戴戟三人进入会场前,室内还有些指挥官在相互交谈,现在十几双眼睛已全部注视着三位最高长官了,有的刚刚点燃的烟捻灭在桌上的烟灰缸里。等待着总指挥、军长、司令官的发话。

“各位。”蔡廷锴双手按在长条桌上说道。

“唰。”军官们应声起立来了个立正。

蔡廷锴双手抬起来,又往下按了按,示意大家坐下。会议是由蒋光鼐主持的,蔡廷锴先来个开场白:“日本人这几天处处都在向我们寻衅,处处都在压迫我们,商店被其捣毁,人民被其侮辱,并加派兵船及飞机军舰来沪,大有占据上海的企图。我最近同戴司令一再商量,觉得实在忍不下去了,所以下了决心,就是决心去死。但死也要有死的方法,所以今天召集大家来研究。”

“这几天上海发生的事情大家多少都知道一些。”戴戟接着蔡廷锴话说:“据我淞沪警备司令部调查和了解;18日与三友实业社毛巾厂工人发生冲突的五位日本人并非真正是僧侣。很有可能是日本特务指使的。从一些现象可以看出来,比如,他们看到三友毛巾厂的工人义勇军的张贴抗日救国的标语,宣传抗日,便上前干涉,发生争吵,直至殴斗受伤,受伤也是双方都有的,为何反过来要求我们严办凶手呢?何况这里是中国土地,我们争取民族权利,与他们有什么相干?!”

戴戟的话象水珠掉进了热油锅,一下炸开了,各个对日本蛮横无理的行径表示愤愤不平。

戴戟继续说道:“这个事件,我可以断定是有预谋的,因为事态不断在扩大,首先是火烧三友实业社毛巾厂,烧毁6间厂房,24台织机。还围攻警亭,杀害巡捕;而后组织千人‘居留民’集会,捣毁虹口北川路的一些中国商店,电请:日本政府出兵上海,平息抗日运动……”

“不久前还发生了日本海军陆战队殴打我华工的事件。”张仲昌参谋也补充道:“这两天,法租界重光葵公馆被焚,日本领事馆竟说是我上海抗日救国会干的,说是现场找到我们救国会的佩章和布告……”

“这是嫁祸于人。自焚日本大使重光葵公馆,说是我国国民所为,为了达到他们的目的,真是不择手段!”蔡廷锴激昂地说:“从事态的发展看,这仗是非打不可了。我们不是东北军,决不会不战而退。”

区寿年发话了:“蒋总指挥、蔡军长、戴司令,你们放心,他日本鬼子敢碰碰我的防区,我马上把他娘的统统揍到江里喂王八!”

蒋光鼐说:“大家要有这个思想准备,从物质方面说,我们远不如敌。但我们有万众一心的精诚,就可以打开一条必胜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