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教育

陀国妥耶夫斯基降生在一个贫穷的医生之家。

他的父亲是一位复员的军医。军中岁月,老陀思妥耶夫斯基经历了严峻的生活考验。在拥挤不堪的后方医院里,在窒息人的血腥味和腐臭味中,他曾孜孜不倦地为许多伤病员动过无数次手术。在许许多多的牺牲者身上他看到了血腥的战争。战争污浊了他的双眼,也损害了他的神经,在博罗季诺战役结束时,他刚刚 30 岁,便永远失去了人生的乐趣。自那以后,他从未笑过。

1821 年 3 月,这位复员的军医被任命为莫斯科马里英济贫医院的医生。医院所在地,一直被人们认为是古老莫斯科最凄苦的地区之一。这里有一大片墓地,埋葬的大多是一些被社会摒弃的人:流浪汉、自杀者、罪犯以及无人认尸的被杀者。人们称这里为“穷人之家”,那些守护穷人坟墓的老人们则被称为“看家神”。此外,这里还有一个弃婴收留所和一个疯人院。

这是一个充满着痛苦与不幸的所在。未来的艺术家陀斯妥耶夫斯基从小就在这里观察到大城市下层人民的生活,那些贫穷落后的下层人民引起了他深切的同情与关注,并成了他作品中描写的主要对象之一。

由于战争的摧残,也由于生活在苦难与不幸之中,父亲的性格日益乖张任性,冷酷无情。他极易动怒,十分暴躁,而且傲慢自大。在工作中他孜孜不倦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而在生活中,他动辄大发雷霆,令人难以容忍。他不是个酒鬼,嗜酒成癖,常常因喝酒过多昏迷不醒。

父亲的这种性格以及他在家中造成的令人难以忍受的气氛,给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童年和少年时代罩上了一层浓重的阴影。从他懂事起,他就觉到了父亲独断专行的家长作风对他的压抑,每天他害怕见到父亲,也不愿意别人提起他的父亲。

这位性格孤僻的医生,却有着一位心地善良、朝气蓬勃的妻子。正因为有着这样一个乐观善良的母亲,陀斯妥耶夫斯基的童年才不会被阴暗所笼罩。

母亲是位有着很高的文化修养的妇女,她酷爱诗歌,崇拜作家茹科夫斯基和大诗人普希金。她非常喜欢阅读小说,也很有音乐天赋。她还擅长弹吉它,常常自弹自唱一些浪漫歌曲和抒情歌曲。她是自己孩子们的第一位老师。

在贫困的生存环境中,陀思妥耶夫斯基渐渐懂事了。现实生活中许多悲修事件毫不留情地展现在他的面前,而他从一开始就对这些事件百思不得其解。在医院的花园里,他喜欢跟那些穿着驼色住院服的病人们攀谈,喜欢端

详那些面色憔悻、愁眉不展的病人,他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那样的颓唐不堪。他也看到,父亲每天晚上总是闷闷不乐的默默坐在小桌旁,用别人看不懂的拉丁文在病历上记载这些人的病情。他们在干什么?父亲在干什么?他幼小而明亮的眸子里充满困惑。

作家的姨母亚历山德拉,经常到他们那间昏暗的厢房里来看望孩子们。她是一位“高贵的市民和商业界顾问”的夫人。大人们坐在医院厢房狭小的客厅里的交谈,不知不觉中灌输给了孩子们一种笃信宗教的思想。

在童年时代,我们的作家便已接受了文学的影响。这影响犹如一座万丈高楼的最初几块基石,既朴拙又坚实。

在这个子女众多的医生家庭里,经常住着一些从附近农村雇来的奶妈。他们用神话传说中的热带神鸟和阿瘳沙、波波维奇等形象,最早地激发了陀思妥耶夫斯基对文学的热爱。奶妈阿廖娜·弗罗洛夫娜,是一位性格开朗, 爱说爱笑的女人,她自豪地称自己为“女公民”,孩子们都喜欢听她以充满诗意的虚构手法讲述大智大勇者奥斯特罗杜姆和民间诗歌中其它英雄人物的故事。这些在农奴制俄国处于无权地位的农村妇女,不知不觉中完成了一件重大的生活使命:激发了这个小男孩——未来作家对民间口头创作的热爱, 同时促进了一种美好语言的产生,这是一种犀利流畅,激动人心,完全符合俄语规范并具有巨大表现力的语言,他后来就是用这种语言创作他那些斐声世界的作品的。

父母都是虔诚的教徒,去教堂做礼拜成了这个严守古老风俗和戒律的宗法制家庭的生活习惯。由此,陀思妥耶夫斯基从小就经常观看到俄国建筑艺术的珍贵遗迹和民间绘画作品。每一次参观克里姆林宫和莫斯科大教堂,都令这个充满智慧的孩子激动不已。

古老的首都有时还能使陀思妥耶夫斯基家里的孩子们观赏到生动活泼的民间戏剧演出。每逢复活节,他与哥哥米沙就被父母送到一个远房外祖父那里,这个膝下无子的善良老人十分喜爱这两个小外孙。外祖父的小楼房紧靠着斯摩棱斯克市场,隔窗便能看见市场上那些用各种红布和五颜六色的广告牌围扎起来的热闹非凡的民间游艺场。老外公经常领着小客人们去观看民间艺人的表演,观赏马戏团的小狗、猴子以及蜡制的王子和大元帅。陀思妥耶夫斯基在这里第一次领略到民间戏剧的优美动人,他从各种民间艺人、丑角、大力士、傀儡戏表演者的精湛表演中,看到了俄罗斯民间流浪艺人的卓越才华。

陀思妥耶夫斯基早年所受的文学影响是多方面的。在他父亲的客厅里有一个存放着各种各样书籍的书橱,这几乎是这个陈设简陋的住宅中最主要的装饰品了。这个书橱无疑是展现在这个未来作家面前的一座巨大的精神宝库。

以陀思妥耶夫斯基影响最大的,是母亲用以教他读书认字的《圣经故事汇编》。充满着紧张的戏剧情节和抒情色彩的民间神话故事,使这个小孩子深深地陶醉了。其中的《约伯记》犹其使他深感兴趣。这篇故事讲述一个无辜的受难者如何毫无怨尤地忍受了上帝加诸于他的种种灾难:亲人的死亡、破产、麻风病、贫困。但他的病却因而被治好了,而且家道中兴,重又子孙满堂,最后“年纪老迈,日子满足而死”。

这个故事所蕴含的深刻的基督教思想给这个小孩子的心灵打下了深深的烙印。几十年以后,当作家已是年过半百的老者,又一次捧读《约伯记》,

他写道:“我在读《约伯记》,它使我欣喜若狂。读完后,我在室内来回踱了整整一个小时,几乎失声痛哭起来⋯⋯,说也奇怪,这篇故事是我一生中最早使我感到震惊的作品之一,我第一次读它时还完全是一个小孩子呢!”在这个时候,这个日后凭着他的几部长篇小说傲立于人间的未来作家,

虽然还是个仅能凭心智去感悟知识,无法用思想去操纵思维的孩子,但却于无形中开始接触到日后所最为擅长的文学体载——长篇小说了。

这要感谢他的母亲。在漫长的冬夜里,他常常屏着呼吸,惊喜万状地凝神谛听母亲睡觉前大声朗读一位英国女小说家的鸿篇巨著。这是一种被称为“神魔小说”或“灵怪小说”的小说类型,它的特点是情节曲折复杂,充满紧张恐怖的气氛,而且描写的多是一些梦魇、预感或死亡的凶兆。在这类小说中,离奇古怪、动人心弦的故事情节往往同现实主义描写的精湛技巧融为一体。

在母亲富有激情的朗读声中.心智敏慧却困怠已极的陀思妥耶夫斯基昏然睡去了,夜间做着各式各样的噩梦。母亲没有想到,她对这种情节惊险、意境缠绵的文学作品的喜爱,已经预先决定了她那个才思敏捷,热情很高的儿子日后将从事伟大的文学活动。

1827 年身为医务部门低级官员的父亲晋升为八级文官,从而获得了贵族身份,并享有世袭领地的特权。几年后他在图拉省购买到一个名叫达罗活耶的小村庄,第二年又将邻村购到手。这样,那个曾经穷困的医生现在是拥有5000 俄亩土地,100 名农奴的地主了。

然而,这是个荒凉贫瘠的村庄。在幼小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眼里所看到的, 是一种悲苦凄凉的环境:土地贫瘠,既无河流又无森林,地形单一,到外是沟壑和树丛,房项上铺盖的干草,遇到歉收年头还得拆下来喂牲口;当地居民一贫如洗,愚昧无知,死亡率很高,常常被繁重的劳役弄得倾家荡产。既便是这样的村庄,也未能逃脱天灾人祸的重击。很快,一场大风引起了火灾, 把两个村子烧得一干二净。事后,当陀氏一家人赶到时,那里已是一片废墟, 到处是烧焦的木桩,农家院落、工具房和各种家什,全部化为灰烬,就连古老的椴树也烧焦变黑了,呈现在人们面前的是一片悲惨凄凉的景象。年幼的陀思妥耶夫斯基惊呆了,“为什么那些遭逢火灾的母亲都呆站在那里?⋯⋯”为什么她们被沉重的灾祸弄得浑身黧黑?为什么不给娃娃东西吃?⋯⋯,他在发问。直到他年老时写作《卡拉马佐夫兄弟》时,他还在发问。

自然界的景象如此凄凉,人们的遭遇更加悲惨。那时年幼的陀思妥耶斯基经常在田野上看见一个疯女人,她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死去的婴儿。那个婴儿没有父亲,这个不幸的女人经常被人强奸。这个傻女人的悲惨经历几十年后被作家写进了《卡拉马佐夫兄弟》。

年幼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凭着一双无邪的眼睛观望着苦痛的世界,凭着一颗聪慧的心灵感悟着耐人寻味的人生。在这片穷困的土地上,这个小孩子感受了贫苦人民的善良与慈爱。有一次,10 岁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由于听觉紊乱,误以为听到狼叫,吓得号陶大哭起来。当时,正在田野上犁地的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农夫,赶忙放下手里的活计,跑过去用沾满泥土的手指在他身上画十字,竭力安慰他,直到他停止哭泣。这个老农夫使他第一次懂得了:农奴制时代农民的心灵中充满着“多么深厚而又文明的人类感情”。作家一生的作品中贯穿始终的对人民的深深爱戴,从他幼年时代就已播下了种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