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风铃
夭 折(小说) 谢华
夭折,就是未成年而死。这个解释是我从字典里查出来的,查的时候还专门向麦秆借了小刀。因为我的字典的这一页竟一直和前一页连在一起,这当然属于产品质量问题。用它作题目完全是因为市场效应,这和什么“古堡魔影”、“血色××”同一个道理。其实,我们谁也没死,死的只是一件事。麦秆说应该叫做“六六政变”,钱串说不如叫“六六暴动”来得刺激。我不想弄得那么玄乎,不过它死了,我们真的很悲痛。这可是一件大事,属于我们初二(2)班的一级机密。可是现在它死了,死了说说也就无妨了。不知你们班里怎么样,我们班是绝对的阴盛阳衰。也不知怎么回事,一进初二,周围那些小妞们一个个似吃了发药,呼呼地朝上长,往横扩,而我们哥们却一如既往地精巴瘦。最惨的是麦秆,一刮大风,妞们大呼小叫:“快抱住大树, 不然一阵风就吹跑了!”麦秆只好磨牙,可牙磨碎了也没用。钱串说这叫青春期,他是从书上看的。可我们的青春期呢?这还是外部的;内部的更不得了,班长、学习委员、宣传委员,甚至体育委员,全让女的占了,只留下副班长和劳动委员给男生。劳动委员是苦差事,这大家都知道。副班长呢,听听还可以,可懂行的人心里有数,这在班里十足是个闲差,可有可无,什么也不挨边,不要说同学,我自己也快把这个头衔忘了。另外,还有一大批女组长、女课代表,一个个伶牙俐嘴,威风凛凛,我们就只剩下挨训的份了。
好在我们的班主任是个女的。这话不对?不,这你就不懂了,对着哩! 钱串说这叫异性相吸,根据我们的经验,男老师喜欢女生,女老师喜欢男生。你别看她瞪着眼珠子狠劲儿骂你,可眉眼里常有笑呢。当然,这得在你的错误不是那么严重的时候,还得在你做出一副傻样儿的时候。钱串干这个最在行,转眼间就可以拿出一脸的痛悔莫及,然后用一双惶惑无助的大眼睛赢得老师的垂怜。这次事件,就是我们这位班主任挑起的。
一次班会课上,老师又翻起前不久校运会的老帐,她笑眯眯地把我们男生狠狠地表扬了一顿,什么“健步如飞”啦,“如猴似狼”啦,“四肢发达” 啦,大讲特讲男生的魅力。麦秆只顾眯着眼睛傻傻地笑,我捅捅钱串,钱串也正向我挤眼睛。“别有用心”,我在一张纸头上写。钱串接了过去,加上一句:“笑里藏刀。”这次运动会,除了麦秆得了个跳高第三名,我们男生几乎全军覆没。
本来睁只眼,闭只眼让她讽一顿也就算了,用我们老师的话说,我们是“捧不起的阿斗”。其实我们是不屑,“好男不和女斗”,天上地下水中, 嘿,我们操心的事多着呢!
可下课后,我却在教室门口被那个悲愤填膺的大班长拦下了:“告诉你, 林政,从今天起,我这个班长可是不当了,我倒不起这个霉!”
哟,唬谁呢,钱串一边乐了:“嗨呀,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吧,整整三分之二爿天哪!”
“不当就不当呗,关我什么事!”我忙着回家放飞我那一对鸽子,懒得理她。
可这时老师来了。后来我们回忆起来,觉得这似乎是一个预谋,一个圈套。
老师说:“她不当就你当呗!” “我?”
“你不是副班长吗?”
她这一说,钱串他们都记起来了,正的下台副的上台,名正言顺,顺理成章。
“好哇,哥们,上!咱们谁怕谁呀!” “可是⋯⋯”我毫无思想准备。
“如你真的不敢,那也只好算了。唉,我们班的男生⋯⋯”老师长长叹了口气。
“熊样!”大班长咬牙切齿,又幸灾乐祸。
就在她们两个马上要在走廊上消失的时候,我头脑一发热,就糊里糊涂地大吼一声:“当就当!”大班长一下子蔫了,老师的眼睛闪闪发光。
“不过,我得重新组阁。”我得寸进尺,“我要把所有班委会全部换成男的。”这近乎无理取闹了。本来嘛,我只是想难她们一下,知道了吧,不是我们不敢当,而是你们不敢让我们当。
麦秆、钱串也来了兴致,拚命叫好:“好,林政,我们也弄个师长、旅长当当。”
没想到老师竟答应了,而且走上来拉住我的手用力握了一下:“行,三天后拿出全部行动计划。”完全跟电影里一样。
这一下我们可真惨了,平白无故的,揽下了一团乱糟糟的麻线。钱串说有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成语,说的是人在无路可走时,会突然焕发出惊人的潜力。
我们静了一会,似乎真觉得有潜力这东西从身体里冒出来,麦秆第一个捋起袖子,露出他细瘦的手臂:“瞧吧,我可以当体育委员。”
钱串说,如他当宣传委员,第一件事就是把黑板报办成金庸小说连载专栏。
我马上抓住时机命令他们拿出各自的书面报告,又就地开了一个紧急会议讨论其余班委人选。现在,我是彻底相信世界上真有潜力这东西了,因为那一会儿我们全变得才思敏捷,绝顶聪明。麦秆提出了跑步上学,一举两得的晨练方案;钱串决定换下教室里那些“团结奋斗”的标语口号,写上“真我风采”之类流行歌词。我马上拿出纸笔,“改建班委”、“公布计划”、“庄严宣誓”、“群众意见”等等一条一条记了下来。我们为自己如泉水一样喷涌的潜力激动得如火如荼,什么三天,不到一小时就万事大吉了。那天傍晚,白鸽子飞得又高又远。
然后,我们就开始等待公布计划的那一天到来。这是一个痛苦而漫长的过程。原说好是下周三班级活动课的,可临时让一场大扫除冲了,于是只好再等一个星期。
我们必须严守秘密,我们懂得这轰动效应的作用。我们还必须以身作则, 预先做出班长、班委的样子。这一条实在有点难熬,尤其是钱串,有一次, 我从人叠人的嬉闹中把他拉出来时,他竟冲着我大叫:“什么呀,什么呀, 这个宣传委员我不当了还不成吗?!”
啥!宣传委员?大伙轰笑。还好,谁也没把钱串和这个称呼挂钩,只有大班长疑疑惑惑地看了我一下。
终于,又一个周三到了,风平浪静,总该不会有什么事。中午,我们碰了一下头,决定把自己包装一下。我穿了一件新牛仔,麦秆蹬了一双新耐克, 最叫人不自在的是钱串,他竟然穿来一件笔挺的大西装。西装太大,他甚至
可以让手在袖筒和衣襟之间来去自如。
好了,终于等到了第三节班级活动课。正当我手心出汗,心潮澎湃时, 英语老师走了进来:“对不起,我必须用 15 分钟时间请你们做一份英语练习。”
45 分钟除去了 15 分钟,还剩半个小时,时间少了点,不过还可凑合。
没想刚刚交了英语作业,数学老师又来了:“只要 5 分钟,今天忘了布置作
业,请大家拿出笔来记一下。”可实际上,他离开时,还剩 5 分钟了。我背上已冒冷汗了,钱串、麦秆也显得焦躁不安。情况突变,现在怎么办?就在我们最需要帮助的时候,班主任来了。我们一下子有了救星,一起把的的的眼光向她投去,后来我们自己也觉得奇怪,没想到我们对抢班夺权会抱着这么大的渴望。
可是她只给了我们一个平平静静的笑,说:“马上就期末考试了,一切与考试无直接关系的问题都放到下学期再说,现在你们要做的只有一件事: 以考试成绩来证明你自己。”
她把我们的行动计划忘了,或者这根本就是一个骗局?
我说不出我当时的心情,只想赶快去放飞我的鸽子。钱串一下子从大西装里钻了出来:“嗬,解放啰!”
就这样,我们的行动计划夭折了,我们三个人都表现出了一种史无前例的痛苦,可老师却说,我们这两个星期进步多了。
“女人毕竟是女人。”钱串为这事作了个总结。 “不,老师毕竟是老师。”我觉得有必要做一点修改。麦秆不以为然:“反正一个样。”
可心底里,我们又都似乎在盼着下学期。潜力这东西,出来了就回不去了。期末考,长居班尾的钱串、麦秆狠狠往上跃了十几位,我差一点,只进了二位,从第三成了第一。
东山可以再起,死灰可以复燃,说不定,这只是假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