腓特烈王朝的“上宾”

普鲁士国王腓特烈二世早年就邀请过伏尔泰,唯因夏德莱侯爵夫人劝阻,伏尔泰才没有去成。现在,夏德莱夫人已经去世,腓特烈二世更加殷切地邀请他去普鲁士。

这位普鲁士的君王在给伏尔泰的信中这样写道:“我尊敬您,尊敬您这位口若悬河的老师。我爱您,爱您这位善良的朋友。您到这个国家里来,就如同在您的祖国、在一个怀有崇高心意的朋友的家里一样,会受到器重,您在这里还怕什么奴役、什么不幸和什么改变呢?”

在这种恭维、谄媚的诱惑中,伏尔泰一时感情冲动,他忘记了法国专制政权给他的那些教训,忘记了贵族对他的侮辱与迫害,也忘记了被监禁在巴士底狱的痛苦遭遇。他决定动身到一个比法国更黑暗、更残酷的专制政体的国家去。

一七五○年七月十日,伏尔泰到达柏林。他的这种抉择,显然是腓特烈的信件在发生作用。伏尔泰自己也不否认这一点。他说:“我们的兄 弟、作家们通常不得不向国王谄媚,但这一位国王,他本人却自顶至踵无所不至地赞扬着我。”

但是,促使伏尔泰走进普鲁士王宫的主要动机,还不是出于个人的自尊心,不是追求眼前的物质利益,而是由于他天真地相信世界上可能存在着开明君主制的王国。他想借助这个哲学家式的君王,来推行为本民族的幸福而进行的重大社会改革,他认为腓特烈二世就是这样的一个国君。他希望自己能履行国王教师的使命,为推进资产阶级的启蒙运动作出自己应有的贡献。这样的想法当然是高尚纯洁的,又是幼稚可笑的。

当伏尔泰初到王宫时,他受到腓特烈二世的优礼厚待,每年俸金二万法郎,并被任命为高级侍从。伏尔泰也极口称赞腓特烈二世为“北方的所罗门”, 他把普鲁士王朝的生活比作“柏拉图的筵会”。其实,腓特烈二世之所以要罗致欧洲名流,看中伏尔泰,是因为伏尔泰是当时欧洲的知名人士,邀请这样的名流入宫,有利于点缀宫廷,掩饰其黩武好战、残暴野蛮的侵略本性。在腓特烈看来,能邀请身为一代思想主宰的伏尔泰为王朝的“上宾”,无论如何,在舆论上对普鲁士君王是极为有利的。腓特烈二世的这种盘算并没有落空,伏尔泰一度对他信赖至极。他以殷勤的口吻,华丽的颂词,为这位国王争来了“开明君主”的光荣称号。

不久,伏尔泰发觉,除了给这位国王修改拙劣的法文诗稿,整理洋洋大观而又杂乱无章的哲学论文之外,在推动启蒙运动的事业方面,是不能指望腓特烈二世有什么作为的。腓特烈二世的专横暴虐,穷兵黩武,更使伏尔泰厌恶与失望。因此,他和腓特烈二世的矛盾冲突也就日益激化起来。

有一次,腓特烈二世对身边人说:“我至多再需要他一年,桔子汁挤干了,就得把果皮扔掉。”这句私话,泄露了他深藏多年的天机,瞬即就传到伏尔泰的耳里。伏尔泰如梦初醒,他知道自己名义上是王室的“上宾”,实际上只是国王的御用工具。

一七五二年,腓特烈二世写了一本不署名的小册子讽刺伏尔泰。伏尔泰在气愤之余,就编了一本《君王用的小辞典》还击,其中写道:

“我的朋友”作“我的奴隶”解。

“我将使你幸福”的实际意义是“当我得到你的时候,您将吃苦。” “今晚您和我一起进膳”等于“今晚我要使您难堪”。

既然伏尔泰对腓特烈二世完全失望,他就需要将自己对普鲁士王朝的态度公诸于世。如果说,伏尔泰的前半生,已经证明他是一个为反抗中世纪黑暗势力、宗教偏见而不懈斗争为战士;那末,他的后半生又该怎样度过呢? 伏尔泰以实际行动,作出了令人信服的回答。

当时,柏林科学院院长莫贝尔都依写了一本荒谬绝伦的书,他借用医生阿加基亚之口,建议建立这样一座城市,城中的人只说拉丁语,在地面上挖一个窟窿,直通地球的核心。一旦市民患病,就在病人身上涂上树脂,以防止消耗他们的生命力,等等。如此荒诞可笑的方案,竟然出自柏林科学院院长之笔,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

伏尔泰抓到这样一个活靶子,他从满腔愤怒一下转为张口大笑了。他当即写了一本题为《阿加基亚医生的驳议》的小册子,自己设法印刷,亲自四处分发。在这个小册子中,伏尔泰以绝妙的讽刺手法,尽情嘲讽了这位柏林科学院院长的愚蠢颟顸,把腓特烈二世门下的这位宠臣挖苦得淋漓尽致。这不仅使莫贝尔都依成了笑柄,而且使整个普鲁士的官方科学机构,都成了众人趣谈的笑料。伏尔泰把伪科学的丑名远扬了。

腓特烈二世对此大发雷霆,他派人将伏尔泰散发的小册子一一搜集起来,堆放在伏尔泰寓所的窗下,付之一炬。伏尔泰凭窗观火,怒不可忍。他只得以非礼还其非礼,随即把房门的钥匙和勋章退回给普鲁士国王,并附上一封简短的辞别信。腓特烈二世最初拒绝接受,害怕由此引起欧洲舆论的非议,伏尔泰死不回头,扬长而去。

一七五三年三月二十六日,伏尔泰整顿行装,断然离开柏林。临行时, 腓特烈二世只礼节性地对他说了一句话:“祝您一路平安。”其情其景,恰好与欢迎伏尔泰的隆重热闹场面形成鲜明、强烈的对照。五月三十一日,伏尔泰病倒在法兰克福城。腓特烈二世派人追来,要他交出国王的诗稿。伏尔泰执意不从,他之所以要保留腓特烈二世的这些拙劣诗作,并非其间有什么可资借鉴,而是想把它带回法国公布于世,让这个暴虐、愚蠢的国君在全欧人士面前难堪。腓特烈二世深怕自己露丑,便指派警察将伏尔泰拘留达五周之久,直到诗稿强行索走,才让伏尔泰离开国境。

伏尔泰在普鲁士王国三年,表明他并非是个封建王朝所能御用的诗人。正如德国杰出的革命家、史学家梅林所说:“做了廷臣的伏尔泰依旧是一个资产阶级的先进战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