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谛听生命的战斗歌声”:勃洛克

哪怕再次惊恐,我也将再次追求我也将再次

准备在新的梦幻中

谛听生命的战斗歌声!

上述几行诗是俄罗斯“声望最高的象征主义巨匠”(马雅可夫斯基语) 勃洛克所写,它表现了一个年轻诗人忠于自己的天职,不懈地努力追求美好理想的坚定信念。而他一世中创作的诗篇,就是他“谛听生命的战斗歌声” 的踪迹。

亚历山大·亚历山大罗维奇·勃洛克(1880—1921)出身于贵族知识分子家庭。童年时代他就开始写诗。1903 年发表诗作《献词》(10 首),开始登上诗坛。第二年出版诗集《美妇人诗集》(一译《美女诗草》),获得了广泛声誉,一跃而居象征主义诗人之首。

在勃洛克的诗歌创作中,有两个内容是很重要的:一是崇拜“永恒女性”, 二是“倾听革命”。

勃洛克在创作初期,由于受到新旧交替时代的神秘主义的影响,对俄国象征派的先驱,哲学家和诗人索洛维约夫的诗产生了强烈的共鸣。通过索洛维约夫的诗,勃洛克萌生了一种对“永恒女性”的崇拜信念,写了很多赞美“永恒女性”,富有浓厚神秘主义色彩的诗章。这些诗大多采用爱情诗的形式,抒写诗人对一个超乎尘世之上的美丽女神的追求。这位女神常常是“神秘透明的幻影”,让人莫测高深。诗人感觉到她在自己身边走过:

是你走过首都郊外的涅瓦河畔,唱着歌,来到我的梦乡?是你带着男子的豪勇和女性的温存,赶走我心中隐秘的惊惶?

你使无尽的歌声在雪中融化,为呼唤早春的来临而频频歌唱。你夜晚给我带来星星,而白天在你走过/广场和街道的石块就变得洁净和明亮。

呵,我歌颂你,你灿烂辉煌,忽然,你又消失在云雾朦胧的远方,我向那朦胧的远方凝望:——

我看不见你,而上帝已不复存在,但我相信你会升起,将燃起曙红光芒,合拢神秘的光环,在天际缓缓飘荡。

诗人“寻求一个美梦”,他终于如愿以偿了:

我走进一座幽暗的神殿,我把简单的仪式履行完毕,在那儿, 在明亮神灯的照耀下,我等候着一位美丽的妇女。

站在高大的圆柱旁的阴影里,忽听门声一响,不禁感到战栗,

——只有梦中才能见到的一尊光彩夺目的女神,用直视的目光把我紧逼。

呵,身披袈裟的伟大永恒的女性,我一向对你是多么向往!刹时,在这高高的墙檐上,微笑,童话和梦幻开始飞翔。

呵,女神,在这柔美的烛光里,你是这样的端庄,和蔼,淑慧,

慈祥⋯⋯我虽没聆听到你的呼吸,你的话语,我却相信:你是多么可敬,令人景仰!

诗人为什么如此“向往”这位“伟大永恒的女性”呢?那是因为,这“永恒的女性”代表着一切美好的事物,寄托着诗人对于生活、对于艺术的理想, 下面这首诗可揭开“永恒的女性”的神秘面纱:

你是否要复活人们的灵魂?你是否要揭开人们隐秘的内心? 你是否要让诗歌繁荣昌盛?为什么他们是那样猖狂,那样得逞?

呵,相信吧,我将向你献上我的生命!请你给我这个不幸的诗人,打开进入新的神殿的大门,指出一条从黑暗迈向光明的途径!⋯⋯

呵,请你把我带进那远方的国度吧,那直到今天还未见到过的国度,在这儿,我遥望着,我大声呼唤:“神灵呵,快结束这荒凉的沙漠!”

可见,勃洛克对于“永恒的女性”的赞美,是诗人美好,高尚心灵的流露。诗人追求美好的事物,追求高尚的德行,他沉缅于幻想世界,在神秘的“另一世界”里寄托自己的“孤独心灵”。

但勃活克并不总是这样脱离现实的。他是一个爱国主义诗人。他始终关心着祖国的前途和人民的命运。1995 年的俄国革命更促使诗人突破了狭窄的生活圈子,写出《意外的喜悦》(1907)、《白雪假面》(1907)等诗集, “祖国”和“人民”的主题开始占据他创作的重要地位。在赞美“永恒的女性”的同时,他也关注着现实,在《呵,窗外——》中,他“同情那些无家可归的人们”;在《工厂》中,他看到了那些工人“个个弯腰驼背——疲惫不堪”,“背上压着沉重的麻袋”;在《夏天,禾苗在田里茁壮生长⋯⋯》中,他听到了“饥寒交迫的”、“受屈辱的”人民的“叹息”;而在《俄罗斯》、《我的俄罗斯⋯⋯》、《俄罗斯梦魇》中,他则抒写对祖国命运的浓重忧虑:

好像又回到鼎盛的年代,一辆三驾车奔向前方,给花的轮辐深陷在车辙里,破旧的车身摇摇晃晃。

俄罗斯呵,贫穷的俄罗斯,你那小小的灰色木房,你那随风飘荡的歌曲,就像我初恋时的泪珠一样!

诗人忧郁、痛苦,可他并不悲观。他相信斗争能赢得美好的,自由的未来。在《在惶恐的烈火和严寒中⋯⋯》中,诗人写道:“在惶恐的烈火和严寒中,生命将经受考验。”蔑视在愤怒中成熟,而愤怒的成熟就是斗争。” 他呼喊!

起来,拿起神圣的战刀,向不可逃避的乌云闪闪挥舞。甚至,他以一个坚强的心灵表示:

我决不举起白旗,哪怕敌人的叫声震耳欲碎。呵,俄罗斯,你走过漫长黑暗的道路,在街垒旁,我们曾紧紧把你护卫。

正是由于诗人能够面对现实,向往战斗,他才能最后同情革命,讴歌革命, 才会用自己的笔写出“倾听革命”的歌。

在十月革命的日子里,他衷心地接受高尔基的指引,和人民站在了一起, 和布尔什维克站在了一起。1918 年,他写了《知识分子与革命》一文。他号召知识分子:“要用整个身体,整个心,整个的意识,倾听革命。”也就是在同一年,他满怀激情地写了讴歌革命的长诗《十二首》。

《十二个》是苏联诗坛出现的第一部描写十月革命最初日子的长诗,是俄罗斯诗歌所达到的最高成就之一。勃洛克以一个诗人的敏感和对革命的理解,用象征主义的手法,谱写了一曲庄严悲壮的革命交响乐。《十二个》是激情和灵感的火花。诗人后来谈到:“这首长诗,是在一个最少有而且又常是短促的时间中写成的,这时吹来的革命旋风,在自然,生活与艺术的所有海洋上,激起了一阵暴风雨。”

诗人还谈到:“当我在写作和完成《十二个》之后,我一连好几天在生理上、听觉上,都感到周围有巨大的喧响——一种混合的喧响(大概,就是旧世界毁灭的喧响)。”为了创作这首长诗,诗人构思和酝酿了三个星期, 最后在两天时间里把它写了出来,诗人当时就说:“这部作品是在激情中写出的,富有灵感,和谐完整。”诗人认为这是它最好的一首诗。

暴风雪的意象贯穿长诗的始终,表现了“勃洛克的本质”(勃柳索夫语)。诗人不仅用暴风雪来衬托他所描写的事件,而且赋予暴风雪以革命的内涵。在长诗中,他多次地写到暴风雪。如开头:

黑色的夜。白色的雪。风呀,风呀!人的脚都站不住。风呀, 风呀——吹遍了上帝保佑的全世界!

这种描写,形象而真实地表现出无产阶级革命过程中那种磅礴的气势,渲染了一种悲壮的气氛。

在彼得格勒夫街上,从黑夜的暴风雪之中,走出了长诗的主人公——12 个正在巡逻的赤卫军战士。通过对这 12 个赤卫军的描写,勃洛克表达了他对革命的认识。他曾在《知识分子与革命》一文中说过:“革命象猛烈的旋风, 象大风雪,总是带着新的,出人意料的事物,它无情地使许多人希望落空, 它轻易地在自己的漩涡中损毁了有价值的人,它常常把没有价值的人完好无损地带到陆地上,但这是它的个别现象,并不改变洪流总的方向,也不改变洪流所发生的威严而震耳的轰轰声。这种轰轰声,不管怎样,总是报导着伟大的事情。”基于这种理解,在长诗中,勃洛克一方面热情地歌颂革命风暴的不可抗拒性,另一方面又描写了它的狂暴性;一方面描写革命战士的英勇无畏,所向无敌,另一方面又描写了他们的自发性、无组织性。一句话,诗人从生活出发,他真实地描写了革命,也真实地描写了革命战士,他没有理想化。诗人笔下的革命战士的叛逆精神,高度的警惕性,对革命的坚定信念, 以及他们的自由散漫的思想作风,都深深地打上了时代的烙印。

12 个赤卫军战士中,唯一有名姓的足彼得。他是一个典型的流氓无产者。他在参加赤卫军以前是一个不务正业的人,参加赤卫军后还迷恋那个放

荡成性的卡佳,甚至出于情仇而开枪随便杀人。这个人物的描写说明,革命之初革命队伍中某些成员的思想意识是存在问题,甚至是严重问题的。但长诗表明,在这样一个伟大的时代,在这样一次严酷的斗争中,个人的坏思想、旧意识,是可以被革命的洪流冲刷掉的。看一个人,主要的是看他是否拥护革命,为革命而斗争,为革命而献身。赤卫军战士对革命赤胆忠心,他们就值得赞颂。在长诗中,诗人写了彼得在误杀了情人之后,陷入痛苦,但在同志们的鼓舞下,最后重新打起精神,紧跟着队伍,轻装前进了。这说明,革命斗争的过程是一个教育人的过程,可以改造象彼得这样的人。在革命过程中,不管战士们出现什么错误,不管出现什么事情,但革命洪流却不可阻挡, 所向无敌。(以上内容见《欧美现代派文学三十讲》)诗人豪迈地写道:

红旗子/打着眼角。响着/平均的步伐。

瞧——残暴的敌人/就要醒过来⋯⋯

雪风刮着他们的眼角/日日夜夜/永不停息⋯⋯ 前进,前进,劳动人民!

长诗最后出现了耶酥形象:

他们踏着威武的步伐在走——后面是头饿狗,前面——拿着血红的旗子,雪风遮得看不见他,子弹也不能伤害他,他踏着轻柔的步伐,驾临在雪风之上,雪花的细屑飞舞,有如珍珠,他带着白色的玫瑰花环——走在前面—这就是耶稣·基督。

耶酥是一个象征性形象,他戴着圣洁的“白色的玫瑰花环”,但打着的脚却是体现革命斗争的“血红的旗子”,这样,他已经不再是旧概念中的那个耶稣,而是一个革命的引导者(见《世界名诗鉴赏金库》)。基督教传说中说, 耶稣有 12 使徒,跟随着耶稣来拯救世人。而这里,12 个赤卫军战士也跟随着耶稣,他们也是使徒。在联想中,读者会认识到:赤卫军战士正以革命的方式,来拯救世人,拯救俄罗斯。可见,关于耶稣的描写,是全诗主题的升华,它既是对革命的肯定,又是对 12 个赤卫军战士的最高赞美。

《十二个》标志着诗人创作的新阶段,也标志着他的风格探索的新阶段。长诗广泛地使用了象征与暗示的写法:暴风雨象征着十月革命,“黑色的夜” 与“白色的雪”分别象征黑暗与光明的世界,“癞皮狗”比喻旧世界,等等。在叙述方面,人称不断更换,由第一人称到第三人称;时而是人物的感叹, 你问我答,时而又是诗人自己的感叹,自问自答。在结构上,情节互相交叉, 跳跃性很大,时空和逻辑顺序颠倒,受制于情感互相交叉,跳跃性很大,时空和逻辑顺序颠倒,受制于情感、想象。在音律方面,长诗调动多种手段来增强节奏感,音乐性:反复地写这支队伍行进时整齐的音响:“特拉—嗒嗒!”多次引用《华沙革命歌》,采用的多是短促有力的语句,等等。这些手段的运用,使长诗像一首进行曲,音韵铿锵,气势雄壮。在语言方面,形式多样, 活泼多变,有自由的口语诗、顺口溜、还有民谣、歌词;有让人深思的疑问句,还有让人激动的感叹句。一句话,在艺术表现方面,《十二个》是完全自由的,它让我体会到是激烈跳动着的时代脉搏;十月革命的暴雨疾风,以

及诗人那无法抑制、无法阻遏的情感大潮的澎湃汹涌。在一定意义上讲,《十二个》确是“革命的音乐”。从这首诗中,我们和诗人一起,“谛听”了一次“生命的战斗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