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逸派

隐逸派又译奥秘派,是两次世界大战之间在意大利出现的一诗派,在西方待坛上产生了很大影响。

1936 年,评论家 F·弗洛拉把自己所写的评论翁加雷蒂诗作的文章汇编成《隐逸派诗歌》,把翁加雷蒂等人的诗作称为隐逸主义。隐逸派由此得名。

隐逸派的基本主张表现在对生活及现实的看法上。这一派认为,由于“生活之恶”的侵袭,诗人无法表现普遍的真实,而只能寻求个性的真实,表现自我情感和内心世界。因此,这一派主张,诗人应超脱严酷的现实,把笔触伸到个人的情感世界去,刻划出内心世界的微妙情感。

在艺术上,隐逸派受象征主义和未来主义的影响,善于用象征、隐喻的手法来表现内心,注重语言的音乐性。

隐逸派的兴盛期是 20 年代,产生了人称“隐逸派三杰”的翁加雷蒂、蒙塔莱和夸西莫多。

米塞培·翁加雷蒂(1888—1970)青年时代在象征主义和未来主义的影响下开始创作。他的诗作着重刻划个人在时代风云之中的瞬间感受,贯穿了对人类悲剧命运的深沉思考,反映了诗人的苦闷以及对自由、和平的向往。代表作有诗集《覆舟的愉快》(1919)、《时代的感情》(1937)、《呼喊与风景》(1952)等。

战争的腥风血雨和随时存在的死亡威胁,使诗人突破传统抒情诗的风格,致力于寻求直率、简洁的语言和清澈明朗的诗评。《守夜》一诗就是这种探索的结晶。诗中写:

整整一夜/我守护着/一名被杀害的战友。

他的嘴唇/扭曲/他的双手/抽搐/清朗的月光/照亮/他的面孔。他闯进了我的孤寂/我挥动羽笔/把爱注进了书简。

我从来不曾/这样眷恋生活。

诗人利用平易的语句、短促的节奏,表现了“我”在死的包围之中的瞬间感受:“我从来不曾/这样眷恋/生活”。最后三行如同我国古典诗歌中的点睛之笔。前面的诗句好象很平淡,由于有了这几行,“我”内心中正在进行的生与死的搏斗,对死的恐惧和生的眷恋,便全盘托出了,寥寥数语,却含意隽永,在表现内心隐秘情感方面显得很有力度。

《岛》一诗则体现了翁加雷蒂诗的又一种风格:

他来的一个/永远是黄昏的海岸上/那儿有古木参天的森林;/再往深处走,只听得羽毛的音响在召唤他/炎热的水发出刺耳的击拍声

/把羽毛的音响溶化,这时他看到一个精灵/(本来没精打采,后又振作起来);回身往高处看,原来是一个仙女,她伸直身子抱住一株榆树,沉沉入睡。

他时而想到幻影,时而想到真正的火焰,后来到了一块草地,那儿的阴影,在处女的眸子里/显得十分浓密,像橄榄树下的黄昏一样;树枝上,慢慢滴下了/一丝丝箭似的雨水,那儿羊儿在宁静温馨的环境下/打盹,有的羊儿/却在熠熠发光的地毯上觅食,牧羊人的

手透明得像玻璃,亮油油的,仿佛害过/一场小小的热病。

在本诗中,诗人将现实与幻境交溶于一体,以新颖的意象和独特的象征、隐喻,创造出一个色彩纷呈、神秘迷蒙的境界,表现了“他”在虚弱、孤独、痛苦中想要逃离现实,与自然同一的强烈愿望。与《守夜》明显不同,它显得瑰丽多彩,神奇诡谲。

埃乌杰尼奥·蒙塔莱(1896-1981)是本世纪意大利最杰出的抒情诗人, 隐逸派的旗手。1925 年,他出版诗集《乌贼骨》,一举成名。此后的重要诗集有《境遇》(1939)、《暴风雨及其他》,(1956)、《萨图拉》(1971) 等。1975 年,由于“他独树一帜的诗歌创作,以巨大的艺术敏感性和排除谬误与幻想的生活洞察力,阐明了人的价值”,而获得诺贝尔文学奖金。

《乌贼骨》是隐逸派文学的代表作品,被认为是蒙塔莱的创作理论和隐逸派诗歌特点的图解。《生活之恶》是其中具有代表性的一首:

我时时遭遇/生活之恶的侵袭:它似乎喉管扼断的溪流/暗自啜泣,/似乎炎炎烈日下/枯黄萎缩的败叶,又似乎鸟儿受到致命打击

/奄奄一息。

我不晓得别的拯救/除去清醒的冷漠:它似乎一尊雕像/正午时分酣睡朦胧,一朵白云/悬挂清明的蓝天,一只大鹰/悠悠地翱翔于苍穹。

本诗表现出诗人面对“生活之恶”而产生的孤独、彷徨而又无可奈何的心态。“生活之恶”是生活中的抽象的超阶级的邪恶,是对第一次世界大战所造成的社会恶、人性恶的概括。正是由于“生活之恶”的存在,才使得社会、人类、自我成了“乌贼骨”,完全丧失了生机,惨不忍睹。蒙塔莱的诗侧重表现的正是在“生活之恶”面前诗人的心灵状态。本诗第一节用象征主义的隐喻手法,描绘出“我”在“生活之恶”“侵袭”下所出现的惨象:最终成了“乌贼骨”。第二节则表达“我”的绝望感。在诗人看来,宇宙是不可幸免的失败的象征,痛苦则是人生永恒的伤痕。人对这种命运无可奈何,只能保持一种“清醒的冷漠”。但是,人又绝不能像这里所写的,像“雕像”、“白云”和“大鹰”那样“冷漠”,人有感情,他不能对人间疾苦不闻不问,漠然处之。因而,这就会更增加人、特别是敏感的人的心灵痛苦。在艺术表现方面,本诗也显示了诗人极高的功力,作品构思十分精巧,上下两节的句式、行数相互对称,嵌入了两组喻义不同的意象,显得特别整齐和谐。

蒙塔莱的诗在刻划人的个性危机,表现心灵的苦闷的过程中,凝聚着对人生的深沉思考,往往具有较强的哲理性。如《葵花》一诗:

快让我看看/我载种的那株葵花/它在盐碱焦灼的土中长大。/ 枯黄的脸盘/终日忧虑地凝望/明镜似湛蓝的天空。

禁锢在黑暗中的人/谁不翘企光明?乐曲时起时伏/色彩光怪陆离/生命悄然渐尽。消亡/一切生灵的命运。

快让我看看那株葵花/它终日朝着/金色明亮的阳光。人生犹如花朵的芳香/轻风拂过就无寻访。快让我看看/那株正在枯萎的葵花。

诗中包含着一个深邃的象征。葵花生长在“盐碱焦灼的土中”,忍受着干渴的煎熬。但它对自己的命运无可奈何,它只能默默地忍受着,静等着“枯萎”

(“枯黄的脸盘/终日忧虑地凝望/明镜似湛蓝的天空”。)人的一生正与葵花相同。虽然人生旅程中“乐曲时起时伏/色彩光怪陆离”,但在“生活之恶的侵袭下”,“生命悄然渐尽”。最终,“消亡/一切生灵的命运”。“明镜似湛蓝的天空”中那“金色明亮的阳光”,似乎给人类带来了希望,但对光明的渴望、追求中反倒加速了自己“枯萎”的进程。很明显,在表现人生苦难方面,本诗有深刻的一面,不过却带有明显的宿命论色彩,反映出浓重的悲观主义。另外,诗人选择葵花的意象既独到又恰切,为主题的深入开掘提供了可能。

《汲水的辘轳》一诗与上诗表现了相同的主题,一样富于哲理,一样地悲观。诗中写道:

汲水的辘轳辗轧转动,/清澄的泉水/在日光下闪烁波动。/

记忆在漫溢的水桶中颤抖,/皎洁的镜面/浮现出一张笑盈盈的脸容。

我探身亲吻水中的影儿:/往昔摹然变得模糊畸形,/在水波中荡然消隐⋯⋯

唉,汲水的辘轳辗轧转动,/水桶又沉落黑暗的深井,/距离吞噬了影儿的笑容。

在诗中,“汲水的辘轳”实际上是永恒循环的命运之轮的象征,它没有目的, 周而复始地转动着:“水桶”则是在生命转动的轨迹里忐忑不安地苟活着人类的化身,他们在盲目的“辘轳”的控制下,无法摆脱沉沦于“黑暗的深井” 的处境。诗中意象鲜明,但描写却蒙上了一层迷茫的梦茫的梦幻色彩,突出了人类不能主宰自己命运的宿命论思想。

由于蒙塔莱表现了在“生活之恶”侵袭下入的个性危机,对人生做了富于哲理性的思考,因此他的诗作赢得了广泛的读者,他本人则成了意大利“当代最光荣的诗人”(马尔可·福乐帝语)。

萨瓦多尔·夸西莫多(1901—1968)是隐逸派的又一个代表诗人。1929 年,他发表诗集《水与土》,获得巨大成功。以后,他又陆续发表了《消逝的笛音》(1932)、《转瞬即是夜晚》(1942)等重要诗集。贯穿这些诗集的是对故乡西西里和孩提时代生活的怀念,流露出哀伤,失望情绪。在反法西斯的抵抗运动中,他转而写作“社会诗歌”,揭露法西斯的罪行,讴歌人民争取自由的斗争。这个时期重要的诗集有《日复一日》(1947)、《生活不是梦》(1949)等。1959 年,诗人由于“他的抒情诗以高贵的热情表现了我们时代生活的悲剧经历”而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

夸西莫多的诗大多采用象征、隐喻的手法,表现人的内心深处一刹那的深刻感触、如《消逝的笛音》就体现了这一特点:

贪婪的痛苦啊,在我/渴求孤独的时刻,别急于送来你的礼品。冷冰冰的笛音,重新吹出/常青树叶的欢欣。它使我失去记忆;

欢乐没有我的份。

夜晚降临在我的心灵。在我沾满杂草的手上,水儿一滴滴流尽。

翅膀在朦胧的天际振摆;心儿从一处飞向一处,我这片土地却无法耕耘。

每一天都是一堆废品。

本诗表现的是诗人失去往昔幸福快乐时的无限哀伤。“笛音”代表是时间, 是生活。“冷冰冰的笛音”是指失去了幸福快乐的生活。“重新吹出/常青树树叶的欢欣”是说缅怀青春岁月的快乐。“它使我/失去记忆;欢乐没有我的份”,是说痛苦的心灵已经冷却麻木了,笛音能使自已回想往事,却不能使自己重温欢欣。第三、四节用隐喻来表现自己心境的阴暗、沮丧和悲哀。“我这片土地却无法耕耘”,是说心灵已死。“每天都是一堆废品”,紧承前一诗节,是说自己的心灵永远不能复苏;极言悲哀、痛苦之重。总之,本诗对人的个性危机作了突出表现,具有浓重的悲观绝望的色彩。

夸西莫多(也包括其隐逸派诗人)的悲观绝望情绪的产生是有社会根源的。本诗创作时,正值墨索里尼法西斯专制时期,史称“黑暗的二十年”。诗人的家乡西西里也沉隐于黑暗之中。“在任何一处别的地方,都不曾笼罩这般的黑暗。这不是昏黯,而是风雨如磐,一片漆黑。”(阿拉贡语)诗人以一个软弱的心灵,看不到会有什么样的前景,便自然会有上诗那种“我这片土地却无法耕耘”:“每天都是一堆废口”的悲叹了。

夸西莫多还写有一首既简短又深奥的短诗,叫《转瞬即是夜晚》: 每个人孤立在大地心上/被一线阳光刺穿/转瞬即是夜晚。

诗作中只有三行,摄取了人生旅程的三个瞬间,象征人生的短暂。第一句说人诞生于世,于是便陷入“孤立”状态,表现出的是一种孤独感。第二句说人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软弱无力,“一线阳光”(自然界中的神秘力) 轻易地就可以把他“刺穿”(打败),表现出的是一种悲剧感。第三句说人生十分短暂,表现出的是无法战胜自然的幻灭感。可见,诗作具有高度概括力,深沉地思考了人生状态,但同上首诗,也表现出浓重的悲观主义。不过, 本诗表现了诗人极高的艺术功力。如飞白所说,这体现出意象美、图案美和音韵美的特色,因此,很受人们的推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