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延河畔赠言

1944 年我随西北战地服务团从敌后晋察冀边区到了延安,在延安鲁艺学习。鲁艺在桥儿沟,那时我的三叔王鹤寿在中央组织部工作,组织部在党校三部,三叔住的窑洞就在彭真同志那排窑洞的上面一排。星期六或星期日, 我常去三叔那里过假日。

有一次我在彭真同志的窑洞前的险畔上玩,见到一位中年女同志从彭真同志的窑洞那边过来,她脚步悠闲,象是边走边等什么人,看见我,她停下脚步,用眼睛端详我。在这之前有一次我去杨家岭看望我六叔王眉征(他是洛甫同志的秘书)和姑姑林浦,曾看到他们及其他成年人都称呼她为“邓大姐”,于是我按照我从小就被训练出来的如何对长辈排行的知识,叫了一声: “超姑姑”。她歪了歪头,笑着重复了“超姑姑”三个字,问我是谁?多少岁?在哪里学习?我一一告诉了她,她说:“噢!是的,是的,真是很象你叔叔。”我问她:“你在干什么呀?”(在我们那个年代的 19 岁还是懂事很少的孩子,而我又特别不懂事,竟问了一连串象这样不得体的问题)她说: “我在上党校学习”。我问:“在党校尽学什么呀?”她说,“学路线呀⋯⋯ 什么的。”我说:“路线还不好学?看看地图,再不就找个向导带着走一次就认得路线了呗?”邓颖超同志哈哈大笑,这时周副主席从彭真同志窑洞那个方向走过来,邓向他介绍我说:“恩来!’快来看!王鹤寿这个侄女。19 岁,从前方刚回来,在鲁艺学习,侄女怎么会这么象叔叔呢,真有意思。” 邓又转问我,“你一定是根象你父亲喽!”

周副主席跟我握手,问了我些什么话我已不记得了,只记得他说:“19 岁,正是学习的年龄,要好好学习!”

1945 年,歌剧《白毛女》为党的七次代表大会演出了首场。“七大”是

自 1928 年党在莫斯科召开“六大”以来,第一次集中了全国各抗日根据地, 国统区以及敌占区的代表和各方面的领导人,为迎接抗战即将胜利,全国即将解放的局面的大会,《白毛女》是延安鲁艺专为这次盛会而创作和演出的

(现在叫做献礼节目)。首场演出是 5 月几日在党校礼堂。那天也是我平生第一次演这样一个大歌剧的主角——喜儿,从开幕前直到结束,导演王滨、王大化、舒强及其他同志都在前台或幕缝里观察观众的反映。为了鼓动演员们的情绪,第一幕结束剧场休息时,导演们来后台对大家说,“毛主席来了! 周副主席来了!还有⋯⋯还有⋯⋯会场座无虚席,连陈赓旅长都是站在门口看的。”“第一幕很成功,所有的人都拿着手绢擦眼泪。”导演们特别嘱咐我几句,叫我别紧张,其实那天我没有功夫紧张,我初学乍练,脑子里想的都是戏里的台词、潜台词、内心动作、外部动作等等导演排练的要求。

那时的延安演完戏不兴演员谢幕,也不兴首长上台和演员一同照像留念的,整个戏演完之后,很多代表都拥在化妆间来看望演员。所谓化妆间,只不过是在礼堂外接出来的一间小房子,来看望我们的人大部分都在门外和窗外。那天,我精神过于集中,六幕演下来很累很累,脑袋疼得快裂了,我本不认得几位首长,加上那时不懂礼貌,没大没小的,我只顾自己卸妆,没有理会都是谁在那里说话,只听得有人问:“这小姑娘是哪里来的?怎么以前没见过?”刘澜涛同志(这是晋察冀边区的一位首长,我认得他)回答:“这可是我们晋察冀的小姑娘啊!”有人说:“她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哟!” 罗瑞卿同志说:“喂!同志!不要对小孩子这样说话,一鸣惊人也不能骄傲哟!”罗瑞卿同志对我说:“王昆!今后可不能骄傲哟!”有人说:“你们的戏让我们从头哭到尾,连行伍出身的叶剑英同志也哭了,真是英雄有泪不轻弹,只缘未到伤心处哇!”记得人们各自走了之后,周副主席和邓颖超同志还没有走的意思,他们在那里议论着,邓说:“恩来!你发现了没有,这孩子化起妆来,多么象张瑞芳呀!”周副主席说:“是象!特别是嗓音很象瑞芳。”那时,我不知道张瑞芳是谁,我是一个没有见过世面,没有看过电影,连电灯也没见过,因此,也不知道什么电影明星的人,从那时我才知道大后方有个明星叫张瑞芳。进城之后,也有人说我的嗓音很象瑞芳的妹妹张听。

1945 年日本投降以后,我准备随艾青同志带领的华北文艺工作团到前方去之前,有一次从桥儿沟鲁艺搭周副主席的汽车到中央组织部三叔那里去(那时候见总理或者搭一下他的车是比较平常的事),当时周副主席和邓颖超同志坐的是一部卡车(大概在延安也是仅有的一部或两部吧),我站在卡车后面的车槽里,那次也是我第一次乘汽车,觉得美的不行。车经过了飞机场, 顺着延河拐了弯,到了党校三部的对面,我该下车过延河去了,车为我停下来,周副主席夫妇二人也下了车,和我在延河边散了一段步。记得那次周副主席和我说了很多话,周副主席很关心演员们的生活,问我:“你一个晚上唱《白毛女》这样大的歌剧,嗓子累不累,有没有保护措施?”我说:“组织上每演一场发给两个生鸡蛋。”周副主席问:“不演时有没有?”我说, “没有”周副主席问,“其它演员有没有?”我说:“林白和我一同演白毛女,她演的时候她就有,我没有;我演时她没有”,其他演员一律没有。” 我记得周副主席好象叹了一口气似的说了一句:“哦!——我们现在还很困难哪!”那次周副主席还问到《白毛女》的创作和排练的情况,叫我转告大家:“这个戏表现了广大劳苦农民的命运和反抗,因此感人至深,希望你们再加工修改使它更加完善。”他还说,“革命形势很快就改变了,你们文艺工作者将到更广阔的天地去,有更重要更繁重的任务在等着你们,你学了毛主席延安文艺座谈会的讲话吧?!讲话的核心就是文艺为人民,你是唱歌的喽!你要记住为人民歌唱。”为人民歌唱这几个字,在我以后几十年的歌唱生涯中,不论是在我国农村土台子上,或在前线医院紧凑在伤病员的耳朵边歌唱;也不论是在金碧辉煌的大舞台上,或在某国总统的国宴上歌唱,都是这几个大字在鼓励着我,鞭策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