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伊斯兰教兴起前夕的希贾兹

概括地说起来,阿拉比亚的历史,可以分成三个主要部分: (1)赛伯伊—希木叶尔时代,至公元第六世纪初告终;

  1. 蒙昧时代(查希里叶时代),自人祖阿丹(亚当)诞生,至穆罕默德奉命为先知,这是广义的说法,但本书所用的是狭义的说法,即指伊斯兰教兴起之前的一百年而言;

  2. 伊斯兰时代,自伊斯兰教兴起,以至于现在。“查希里叶”(jāhiliyah)这个名词,通常译成“蒙昧时代”或“野蛮时

代”,其实,这个名词的涵义是指阿拉比亚没有天命(dispensa-tion)、没有获得灵感的先知、没有天启的经典的那个时代而言的;因为象南部阿拉比亚人所发展的那种具有学术文化的社会,要称为蒙昧的社会、野蛮的社会,是有点困难的。这个名词,屡次见于《古兰经》中(3∶154,5∶50,33∶33, 48∶26)。穆罕默德是宣传绝对的一神教的,他热望他的人民抛弃伊斯兰以前的一切宗教观念,特别是偶像崇拜的观念。因此,他宣布这个新宗教是要把过去的东西一笔勾销的。这个宣言,后来被解释成禁绝伊斯兰以前的一切观念和理想。但旧观念是很难破除的,绝不是任何人发一道命令就会生效的。北方的阿拉比亚人——包括希贾兹人和纳季德人——他们大多数是过游

牧生活的,这是与南方的阿拉比亚人不相同的。贝杜因人的历史,主要是一部游击战争史,那些战争叫做阿拉伯人的日子(ayyām al-‘Arab),在那些战争中有大量的袭击和劫掠,但很少有流血的事件。在希贾兹和纳季德两地的土著,没有自己的古代文化。就这一点来说,他们不象他们的邻人和亲戚奈伯特人、巴尔米拉人、加萨尼人和莱赫米人。奈伯特人和巴尔米拉人都是部分阿拉马化的。后者阿拉马化的程度更深一些;加萨尼人和莱赫米人,都是从南部阿拉比亚迁移到北方去的;加萨尼人的文化,是叙利亚文化和拜占廷文化的混合;莱赫米人的文化,是叙利亚文化和波斯文化的混合。因此,我们关于蒙昧时代的研究,只限于考察回历纪元前一世纪中北方贝杜因人之间的那些战争,以及伊斯兰教兴起之前,外来文化对于希贾兹土著的影响。

可信的记载,只能使我们对蒙昧时代的情况有模糊的认识。在这个时期中,阿拉比亚人还没有他们自己的书法体系,因此,关于这个时期的资料, 我们所能利用的,只限于传说、传奇、谚语和诗歌;诗歌是最重要的,但这些东西,没有一种不是在回历第二世纪和第三世纪才记载下来的,与诗人所歌颂的事情,已相距二百年到四百年了。这些资料虽是传说性的和传奇性的, 但仍然是有价值的;因为一个民族所信仰的事物,虽是虚假的,但对于他们的生活仍有同真实的事物相等的影响。北方的阿拉比亚人,差不多到了穆罕默德的时代才有了自己的书法体系。伊斯兰教以前的铭文,只发现三件:一件是在阿勒颇东南的宰伯德地方发现的,年代是公元 512 年;一件是在拉查

的哈兰地方发现的,年代是公元 568 年;一件是在温木·只马勒发现的,年代在同一世纪(在奈麻赖地方发见的伊木鲁勒·盖伊斯的碑文,是原始阿拉伯语铭文,年代是公元 328 年,这是要除外的)。

“阿拉比亚人”这个名词,就广义来说,是包括阿拉伯半岛上所有的居民的,前面已经解释过了。这个名词,就狭义来说,只限于北方的阿拉比亚人,在伊斯兰教兴起以前,他们没有参加过国际事务。阿拉伯语这个名词也有广狭两义,广义的阿拉伯语,兼指希木叶尔—赛伯伊语和希贾兹的方言,

但自希贾兹的方言变成伊斯兰教经典的语言,并取代了也门方言以后,它就变成优美的标准的阿拉伯语了。因此,以后我们提及阿拉比亚人和阿拉伯语, 我们心目中就只有北方的阿拉比亚人和《古兰经》的语言了。

在阿拉比亚人的日子里,各部族通常为争夺牲畜、牧场和源泉而发生敌对行为。这些战争提供了充分的机会,让强悍的部族任意袭击和劫掠,让相争的部族中的斗士表现他们的个人英雄主义,让双方部族的代言人和诗人用毒辣的文辞互相辱骂。贝杜因人虽然随时准备作战,但他们不一定是热望敌人杀死自己的。他们的敌人,并不象他们所吹嘘的那样残忍,不了解实际情况的人才相信他们所叙述的是真情实况。沙漠里缺乏生活资料,居民常在半饥荒的情况中过生活,好战的心理,是一种常在的意识形态,他们的人口不致于过剩,大概是由于这些战争的缘故。两族间因世仇而引起的械斗,已成为贝杜因生活中最强固的一种半宗教半社会的制度了。

这些战争中每一次进展的过程,据我们所获得的报告来看,差不多是一律的。最初是几个人为边界的争端和私人的侮辱而互相殴打。于是,几个人的争斗,变成了全部族的事务。最后,由某个中立的方面出来调解,达到和平。死人比较少的部族,交出一笔赎金来补偿对方多死了的人口。参加此类战争的英雄,死后几百年,还有群众追念他们。

布阿斯战争①就是一个很好的例证,那是在麦地那发生的,参战的奥斯人和赫兹赖只人是两个同宗的部族,这次战役发生后不几年,穆罕默德和他的弟子们就迁移到麦地那了。还有犯罪的战役(Harb al-Fijār)。阿拉伯人规定某几个月(太阴历七月、十一月、十二月、一月)不许打仗,称为禁月(Ashhur al-Hurum),这次战役发生于禁月之中,故称为犯罪的战役,参加这次战役的, 一方面是穆罕默德的宗族古莱氏人和他们的盟友克那奈人,另一方面是海瓦精人。那时穆罕默德还是一个青年,据说他曾参加四次格斗中的一次格斗②。

贝杜因人的战役,当以白苏斯战役为最早,而且最驰名。这次战役延长到公元第五世纪之末,参加的人,一方面是伯克尔人③,一方面是他们的同族人台格利卜人,他们都是阿拉比亚东北部的居民。这两个部族都是信奉基督教的,都认为自己是瓦伊勒的子孙。这次冲突的起因是一只母驼,它是伯克尔族的一个名叫白苏斯的老太婆的财产,台格利卜族的族长杀伤了那只母驼,就闯下了滔天大祸④。根据战役有关的稗史,这次战役延长了四十年。在这个期间,双方互相袭击,互相掠夺,诗人们尽量地煽旺战争的火焰。这种互相残杀的斗争,延长到 525 年前后,才告结束,虽是由于希拉的国王孟迪尔三世的调解,但那是在双方筋疲力竭之后才实现的停战。台格利卜族的领袖是库莱卜·伊本·赖比阿和他的弟弟英雄诗人穆海勒希勒(约在公元 531 年卒),伯克尔族的领袖是哲萨斯,这几个人的名字,在所有说阿拉伯话的地方,仍然是很熟识的名字。穆海勒希勒变成了仍然流行的传奇故事《冶游郎的故事》(Qissat al-Zir)中的冶游郎。

达希斯和加卜拉战役,是异教时代最著名的大事,差不多与白苏斯战役同样驰名。这次战役发生于中部阿拉比亚,交战的是阿卜斯人和他们的兄弟

① Aghāni,vol.ii,p.162。

② Ibn-Hishām, pp.117-119;quotedbyYāqūt,vol.iii,p.579。

③ 底雅尔·伯克尔城(即迪亚巴克尔)至今仍保留这个部族的名称。

④ Aghāni,vol.iv,pp.140— 152; abu-Tammām,Hamāsah, pp.420— 423;Iqd, vol.iii,p. 95。

部族左卜彦人。相传盖特方是这两个部族共同的祖先。这次战役,是左卜彦人不公正的行为所引起的。阿卜斯人的族长有一匹公马,叫做达希斯,左卜彦人的族长有一匹母马,叫做加卜拉;两匹马赛跑,结果达希斯该得锦标, 左卜彦人却不承认,以致引起争端。这次战役,爆发于第六世纪后半期,在白苏斯战役和平解决之后不久,断断续续地打了几十年,一直打到伊斯兰教的时代①。安泰来(公元 525—615 年前后)就是在这次战役中以诗人和战士著名的,他在阿拉伯的英雄时代的地位,仿佛荷马史诗中的阿基利。

世界上大概没有任何民族象阿拉伯民族这样能热情地赞扬文艺,而且为口头的或者书面的文艺所感动。任何一种语言对于本民族的精神所能发生的无法抗拒的影响,好象都没有阿拉伯语这样强烈。现在,巴格达、大马士革、开罗等大城市里的诗歌朗诵和古典语的演说,一般听众虽不能十分了解,但常常为之激动到极点。节奏律、韵脚、音调等,对于他们都会起很大的作用, 故被称为“合法的妖术”(sihr halāl)。

典型的闪族人——阿拉比亚人——没有创造或者发展他们自己的什么伟大的艺术。他们的艺术家的天性,只能凭语言而发挥出来。倘若希腊人夸耀自己的雕像和建筑,那末,阿拉比亚人在自自的长诗(qasīdah)里,希伯来人在自己的诗篇里,已发见了自我表现的更巧妙的方式。阿拉伯的谚语说:“人的优美,在他的口才之中。”有时代较晚的阿拉伯谚语说:“智慧寓于三件事物之中:佛兰克人的头,中国人的手,阿拉伯人的舌头。”①在蒙昧时代,必须能以散文和诗歌来有效地、文雅地表情达意,而且会射箭和骑马,这样才配称为“全才”(al-kāmil)。阿拉伯语具有特殊的结构,故对于简洁的、锐利的、警语式的文体,是很适用的。伊斯兰教曾充分利用了阿拉伯语的这种特征,和阿拉伯民族的这种心理特点。《古兰经》的文体和结构,都具有一种绝妙性(i‘jāz),穆斯林们曾以此点证明自己的宗教是真实的。伊斯兰教的胜利,有几分是一种语言的胜利,特别是一部经典的胜利。

阿拉伯文学的英雄时代,包括蒙昧时代,并且自公元 525 年延长至 622 年,这个时代的作品,保存到现在的,有一些格言,有一些传奇,诗歌特别丰富,这些作品,都是在伊斯兰教较晚的时期中才编辑成册,流传四方的。与科学有关的文章,保存下来的,只有一些妖术的、气象学的和医学的公式。我们从格言可以窥见一般人民的特性和他们的经验。古代的格言,据说有些是哲人(al-hakīm)鲁格曼所说的,这个哲人是一个阿比西尼亚人或者是一个希伯来人。我们从传说可以知道,蒙昧时代曾出过几位聪明的男人和女人, 例如艾克赛木·伊本·赛伊菲、哈吉卜·伊本·左拉赖和胡斯的女儿杏德。我们在麦伊达尼①(1124 年卒)的《谚语集》(Majma‘al-Amthāl)和丹比②(786年卒)的《天方谚语》(‘Amthāl al-‘Arab)里可以找到伊斯兰教以前的这种谚语文学的标本。

在蒙昧时代的文学中,散文没有什么好的代表作品保存下来,因为书法的体系还没有充分地发展起来。我们仅有很少的几篇东西,主要是传奇和传

① Aghāni,vol.ix,p.150,vii,p.150。

① 参阅 al-Jāhiz, Majmū’at Rasā’il(Cairo, 1324), pp. 41— 43;‘Iqd, vol.i,p.125。

① 二册,1310 年(1892 年)开罗出版;G. Freytag, Arabum proverbia(Bonn,1838—— 1843)。

② 二册,1300 年(1882 年)君士坦丁堡出版; al-Mufa■■al ibn-Salamah(920 年前后卒),al-Fākhir, ed.C.A.Storey(Leyden,1915)。

说,都是在伊斯兰教时代编辑成的,看样子是从比较古的时代传下来的。这些故事,大半是关于宗谱(ansāb)和上面已讲过的各部族间的战争的故事。阿拉比亚的宗谱学家,象他们的同胞——阿拉比亚的史学家——一样,有一种惊人的幻想力,他们的幻想,毫不困难地跨过了许多空谷,填满了许多空处; 他们用这种方法,在大多数情况下,都能给我们一个连续的记录,是自亚当(阿丹)说起的,在更谨慎的叙述中,则是自以实玛利(易司马仪)和亚伯拉罕(易卜拉欣)说起的。伊本·杜赖伊德的《语源学》(Kitāb al-Ishtiqāq)③和伊斯法哈尼(公元 967 年卒)所著的包罗万象的《乐府诗集》(Kitāb al-Aghāni)里,有许多关于宗谱学的极宝贵的资料。一部分有韵脚的散文,也保存下来, 据说是伊斯兰教以前的卜辞。

用诗歌来表情达意,这是伊斯兰教以前的阿拉比亚人唯一的特点。他们的才能,在诗歌中才找到了表现的机会。贝杜因人爱好诗歌,这是他们在文化上的一种优点。

阿拉伯文学,象大多数的文学一样,是以诗的突然出现开始的;但阿拉伯的诗一出现就是成熟的,这是与其他的文学里的诗不相同的。保存到现在的几首最古的诗,似乎是在回历纪元前约一百三十年(公元 492 年)创作的, 内容与白苏斯战役有关;但这些诗的格律,是十分严格的,所以一定先有一个很长的发展时期,以培养表情达意的艺术和阿拉伯语固有的力量。公元六世纪中叶的诗人,是后辈诗人望尘莫及的。伊斯兰教初期和后来的大诗人以及现代的小诗人,都曾经承认而且仍然承认,古代的作品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典型。这些古诗,全凭背记和口传,在回历二世纪和三世纪,才最后记载下来。现代的批评界的研究已证明了这些古诗都经过后人的校订和修改,使其与伊斯兰教的精神趋于一致①。

占卜者(kuhhān)所惯用的有韵脚的散文(saj‘),可以算作诗歌形式发展的第一个阶段。《古兰经》就有这样一种文体。驼夫的歌曲(hudā’)可能是诗歌形式发展的第二阶段。据本地的阿拉伯的传说,阿拉伯的驼夫,随时按照骆驼有节拍的步伐而歌唱,这种歌曲是阿拉伯诗歌的雏形。这种解释是有几分道理的。在阿拉伯语中唱歌人(hādi)和驼夫(sā’iq),是两个同义词。

赖斋子(rajaz)②每行内包含四个或六个音步,是从有韵脚的散文发展起来的,而且构成最古老最单纯的韵律。阿拉伯人给赖斋子下定义说:“赖斋子是诗歌的头生子,有韵脚的散文是父亲,歌曲是母亲。”

在这个文学的英雄时代,诗是唯一的文学的表现手段。长诗(qas■dah) 是唯一的和最完备的诗体。据说白苏斯战役中台格利卜族的英雄穆海勒希勒(约在公元 531 年卒)是首先创作这一类长诗的。长诗的发展,似乎与阿拉比亚人的战役,特别是台格利卜或肯德等部族之间的战役,有密切的关系。伊木鲁勒·盖伊斯(约在公元 540 年卒)原来是南部阿拉比亚的盖哈丹人,属于肯德部族。他虽是最古的诗人之一,但他通常被认为是最伟大的诗人,是诗人之王(艾米尔)。伊本·库勒苏木(约在公元 600 年卒)是北方阿拉比亚人, 属于赖比耳族的台格利卜部族。这两位诗人,虽说不同的方言,但他们所创作的诗却表现出同样的文学形式。

③ Ed.F.Wüstenfeld(G(ttingen,1854) 。

① 参阅 Tāhā Husayn,al-Adab al-Jāhili(Cairo,1927)。

② 赖斋子是抑扬格,是二重韵的诗。——译者

阿拉伯的长诗,象荷马的史诗一样突然出现,就精心结构和韵律的错综变化来说,甚至超过了荷马的《伊利亚特》和《奥德赛》。这种长诗初次出现的时候,好象已被常套所束缚:具有固定的开场白、共同的形容词、陈腐的譬喻、一律的主题——这些都说明,这种长诗曾经过一个长期的发展阶段。这种长诗富于激动的热情,语言有力而简洁,但缺乏新颖的观念和启发思想的形象,因而不能引起普遍的欣赏。值得赞扬的,往往倒是诗人本身,而不是他的诗歌。这种抒情诗,译成外国语,就没有价值了。个人的和主观的成分,是占优势的。主题是写实的,视野是有限的,观点是地方性的。阿拉比亚人没有民族的史诗,也没有第一流的剧本。

在古代的长诗中,七篇《悬诗》(Seven Mu‘allaqāt)是第一流的作品。这七篇《悬诗》,在阿拉伯语世界上,仍被称为诗歌中的杰作。相传,每一篇诗都得过乌卡兹集市每年一次的奖金,而且用泥金描绘起来,悬挂在克而白的墙上①。乌卡兹的希贾兹,介于奈赫莱和塔伊夫之间②,每年在那里举行一次集市,那是一个文学的集会,英雄诗人们到那里去庆祝他们的功勋,并争取大家垂涎的第一名荣誉。一个诗人不在这里成名,就永不会成名。在伊斯兰教以前的时代,乌卡兹的集市,曾代表了阿拉比亚的一种学会。

相传这种每年一次的集市是在几个禁月里举行的,在那几个月里,战争是被禁止的。异教的阿拉比亚历法,象伊斯兰教的阿拉伯历法一样,是一种太阴历,十一月、十二月、一月为春季,是与和平的时期一致的。这种集市是土产和各种商品交易的很好的机会。我们能够很容易想象到沙漠里的游牧人怎样聚集在这些每年一次的集市上,他们环绕着那些货摊逛来逛去,啜饮着枣醴,尽情地享受着歌女们的调子。

首先获得乌卡兹奖金的长诗,虽是伊木鲁勒·盖伊斯(约在公元 540 年卒) 的作品,但七篇《悬诗》是到了伍麦叶王朝的末叶才搜集起来的。在公元八世纪中叶活动的著名的吟诵史诗者哈马德,无疑地是从许许多多的诗里把这七篇诗挑选出来并编辑成一个单独的诗集的。这个集子已译成大多数的欧洲语言①。

除七篇《悬诗》外,伊斯兰教以前的诗歌传到现在的,还有一部诗选, 因为是穆法德勒·丹比(约在公元 785 年卒)所选辑的,故称为《穆法德勒诗选》②,这部诗选里包括第二流诗人所作的一百二十多篇抒情诗。此外,还有几部诗集(diwāns)和许多断简残篇和精华录散见于艾卜·太马木(约在公元 845 年卒)所编的《坚贞诗集》,以及伊斯法哈尼(公元 967 年卒)所著的《乐府诗集》。

阿拉比亚人称诗人为“沙仪尔”(shā‘ir,本义是感觉者),因为诗人有一种一般人所没有的知识,这种知识是他自己的魔鬼(shay-■ān)所昭示他的。诗人与不可见的势力之间有同盟的关系,故诗人能凭他的诅咒而使敌人

① Al-Suyū■i,al-Muzhir(Cairo,1282),vol.ii,p.240。

② 乌卡兹在麦加东面与麦加相隔约 100 公里。这个市集约在 556 年至 748 年间举行集市。太阴历每年 10 月

举行集市 20 天。——译者

① 参阅 William Jones,Works(London, 1799),vol.iv, pp. 245— 335; Anneand Wilfrid S. Blunt, The Seven Golden Odes of Pagan Arabia(London, 1903)。

② Ed. C. J. Lyall, 3 vols.( Oxford & Leyden,1921— 1924)。

遭殃。因此,讽刺诗(hijā’)是阿拉伯诗法中一种很古的体裁①。

诗人的职责的发展,给他带来了各种任务。在战争的时候,他的舌头和战士的勇气有同样的功效。在和平的时候,他的如火如荼的群众演说,可能危及公共秩序,他的诗歌能唤醒整个部族,使他们行动起来,正如在一个现代的政治运动中,一个煽动民众的演说家所发表的演说一样。那个时代的诗人,相当于现代的新闻记者和新闻官,有人用极贵重的礼物去巴结他,希拉和加萨尼两个宫廷里的记载,充分说明了这一点。他的诗歌,由听众背记下来,凭着口耳相传,流行很广,成为一种无价的宣传工具。他同时又是舆论的铸造者和代言人。君主和族长们,为避免诗人的讽刺,给予他津贴,这种办法在古典文学中被称为“割舌头”(Qa■‘ al-lisān) ②。

诗人不但是本部族的预言者、指导者、演说家和代言人,而且是本部族的史学家和科学家——一个部族所能有的科学家。贝杜因人是以诗歌去衡量人的聪明才智的。据《乐府诗集》③的记载,有一个咏诗的人曾歌咏说:

“谁敢与我的部族抗衡? 它有众多的人民,

还有杰出的骑士和诗人。”

人口多,武力强,才智高,这是一个强大的部族必须具备的三大要素。诗人作为本部族的史学家和科学家,他精通本部族的宗谱、民间传说,他晓得他们的造诣和功绩,他熟悉他们的权利、他们的牧场和边疆。他还明了与本部族相竞争的各部族所有的心理上的弱点、历史上的失败,他的工作是揭露这些缺点,并且用夸张的手法加以渲染,用来嘲笑他们。

这些古诗,不但有诗歌的趣味,有优美的辞藻,而且有历史的重要性。要想研究创作这些诗歌的时代,必须以这些诗歌为史料。实际上,这些诗歌是我们唯一的当时的资料。由这些诗歌可以推知伊斯兰教以前的一切生活情况。因此,谚语说:“诗歌是阿拉比亚人公共的注册簿(diwān)。”①

由拜物教时代的古诗歌,可以知道阿拉伯道德的标准是用“木鲁艾”(mur ū’ah)和“伊尔德”(‘ir■)两个名词表达出来的,前一名词的意义是丈夫气概(后来发展成为美德),后一名词的意义是荣誉②。构成“木鲁艾”的要素是勇敢、忠贞和大方。勇敢的程度,是以从事劫掠的次数来衡量的。一个人能为不速之客或穷苦无告之人而甘心牺牲自己的骆驼,可以说明他是仗义疏财的。

哈帖木(约在公元 605 年卒)的美名,流传到如今,可以算作贝杜因人好客的理想的具体表现。他在青年时代,替他父亲看守一群骆驼,有三个异乡人路过他的牧场,没有吃的,他就宰了三只骆驼,招待他们,把其余的驼肉分给他们,这件事使他父亲大发雷霆,把他逐出了家庭③。

安泰来的英名,流芳百世,成为贝杜因人的英雄气概和豪侠好义的模范。他显然是一个基督教徒。安泰来具有武士、诗人、战士、情人等身分,他的

① 巴兰是原始的阿拉比亚讽刺诗人的典型(《民数记》 23∶7)。

② 阿拉伯语的“割舌头”,相当于汉语的“堵嘴”。——译者

③ Vol.viii,p.77 。

① Muzhir,vol.ii,p.235。

② 关于人格和荣誉,可参阅 Bishr Farès 在《伊斯兰百科全书》补篇中的文章。

③ Ibn-Qutaybah,al-Shi‘r w-al-Shu‘arā’,ed.de Goeje(Leyden,1904),p.124。

这些特征,都是游牧人所重视的。他的勇敢的行为,和他与情人阿卜莱相爱的插曲(他的著名的《悬诗》,使她永垂不朽),已成为阿拉伯语世界的文学遗产的一部分。安泰来生为奴隶,他母亲是一个黑奴。但他父亲解放了他,因为在某次部族战争中他不肯卖力,他说:“当奴隶的不会打仗,只会挤驼奶。”他父亲大声喊道:“进攻吧!你是自由人。”①

蒙昧时代信奉拜物教的贝杜因人,从他们的诗歌来判断,并没有什么宗教。他们对精神上的冲动是冷淡的,甚至可以说是无动于衷的。他们尊守宗教的习俗,是由于依从本部族的惯性,也是由于尊重传统的保守性。我们找不到什么证据可以证明他们是笃信一个异教的神灵。有一个与伊木鲁勒·盖伊斯有关的故事,可以说明这一点。他已起程还乡,要替他父亲报仇,来到左勒·赫莱赛,走到庙里去以求签的方式来占卜②。他三次抽出的签上都有“放弃”的字样,便把签折断了,使劲掷在偶像的身上③,大骂道:“该死的!假若你父亲被人杀害了,你一定不会禁止我替他报仇的。”④

除诗歌里的材料外,关于伊斯兰教以前的拜物教的主要资料,是拜物教在伊斯兰教时代的残余,这些残余,以轶事和传说的形式,埋藏在晚期的伊斯兰文学内,凯勒比(公元 819—820 年卒)所著的《偶像录》里,也有很多的资料。拜物教的阿拉比亚人,没有什么神话、错综复杂的神学和宇宙学,就这方面来说,他们比不上巴比伦人。

贝杜因人的宗教,是闪族信仰的最古老而且最原始的形式。南部阿拉比亚的祭礼,有崇拜星宿的特征,有华丽的庙宇,有繁冗的仪式和献祭,这些都能代表一个较高的和较晚的发展阶段——定居的社会所能达到的阶段。在皮特拉和巴尔米拉的文明社会里,注重太阳崇拜,这表示那些社会已经是农业的国家,在那样的国家里,人们已经认识到给予生命的太阳光与植物的生长有着密切关系。

贝杜因人的宗教,象其他形式的原始信仰一样,主要是精灵论的。绿洲和沙漠之间的强烈的对照,或许使他们得到神灵各有所司的最早的明晰概念。可耕地的神灵是慈祥可亲的;不毛之地的神灵是狰狞可畏的①。

即使在神灵的概念形成之后,树木、水井、山洞、石头等自然物,仍然是圣洁的,因为这些自然物构成了媒介,崇拜者要通过它们才能与神灵发生直接的联系。沙漠里的水井,有清洁的、能治病的、活气的凉水,故在很古的时代已变成一种崇拜的对象。据阿拉伯的著作家说,渗渗泉②在伊斯兰教之前就是圣洁的,这洞泉水的历史,可以上溯到哈哲尔(夏甲)和易司马仪(以实玛利③)。雅古特④和盖兹威尼⑤都说过,旅行者常常把欧尔维井的井水带走,

① Aghāni, vol. vii, pp. 149-150;ibn-Qutaybah,p.130。

② 左勒·赫莱赛在麦加的南边,相距七日路程;庙里所供奉的是一个白石头。参阅 al-Kalbi,al-A■nām,

ed.A■mad Zaki(Cairo,1914),p.34。

③ 参阅本书第 100 页。以箭占卜是一种迷信,是《古兰经》所禁止的(5∶3,90)。

④ Aghāni, vol. viii, p. 70。

① 阿拉伯语的 taqwa(虔敬)这个词含有警戒和畏惧的意思。

② 渗渗泉(Zamzam)是在克而白天房旁边的源泉的名称。——译者

③ Ibn-Hishām, Sirah,p.71。

④ Vol.i,p.434 。

⑤ ‘Ajā’ib al-Makhlūqāt, ed. F. Wüstenfeld(G(ttingen,1849), p. 200。

当做一种特别的礼物,送给亲戚朋友。通过地底下的神灵和潜力相结合,山洞就成为圣洁的了。奈赫莱地方的加卜加卜山洞,原来就是这样的,阿拉比亚人在那里祭祀欧扎⑥。伯耳勒是源泉和地下水的神灵,伯耳勒传入阿拉比亚,一定与枣椰同时,枣椰是不靠雨水灌溉的。这个名词,还保存在伊斯兰教的天课制度里,因为应该纳天课的农作物分为两类,一类是雨水灌溉的, 一类是伯耳勒灌溉的。这一点是饶有趣味的。

贝杜因人崇拜星宿的信仰,是以月亮为中心的,因为他们在月光中放牧他们的牲畜。月亮崇拜是游牧社会的象征,而太阳崇拜是较晚的农业阶段的象征。在我们这个时代,信奉伊斯兰教的鲁韦莱部族的贝杜因人,认为他们的生活是受月亮支配的,月亮使水蒸汽凝结成慈爱的露水,滴在牧场上,使植物有生长的可能。他们认为,太阳恰恰是相反的,它喜欢摧残贝杜因人和一切动物、植物的生命。

宗教信仰的一切要素,都有一种特点,就是当社会发展已达到更高阶段的时候,那些要素往往要以某种形式保存下来。这种保存是宗教发展的两个阶段折衷的结果。月神瓦德(《古兰经》71∶23)就是这样来的,他在米奈人的万神殿中是坐头把交椅的。伊本·希沙木①和泰伯里②都提到纳季兰地方有一棵圣洁的枣椰。那棵树收到各式各样的礼物,有武器,有衣服,有布条, 都是挂在树上的。有一棵树叫做札图·安瓦特(挂东西的树)③,麦加人每年去朝拜一次,奈赫莱有一棵欧扎树④,这两棵树或许就是一棵树的两个名称。塔伊夫地方的拉特神,是以一块方形的石头作代表的⑤;皮特拉的左舍拉,是以一块未经雕凿的长形的黑石头为代表的,那块石头高四英尺,宽二英尺。这些神灵,差不多都各有一块牧场(■ima),不让外族人来放牧。

贝杜因人认为,沙漠里充满了许多性格残暴的有生命的东西,这种有生命的东西叫做“精尼”(jinn),就是精灵。精灵与神灵的区别,不在于它们的性质,而在于它们对人的关系。神灵大概都是友好的;精灵都是敌对的。人们对沙漠中的种种恐怖和沙漠中的野兽生活,产生了一些异想天开的观念,精灵当然是这种观念人格化的产物。人迹常至的区域,归神灵统治;人迹罕至的荒野,归精灵统治。疯人只是由于精灵作崇才发疯,故称为“麦志嫩”(maj-nūn)。在伊斯兰教时代,精灵的数量增加了,因为拜物教的神灵降级后,都并入精灵的行列了①。

在希贾兹地方,居住城市的人口,仅占全部人口的百分之十七。在这些人中间,拜物教早已达到拜星教的阶段。欧扎、拉特、麦那三个偶像,被称为真主的女儿,她们的圣地,后来变成伊斯兰教的发源地。一神论的穆罕默德曾经一度表现意志薄弱,想要承认这几个在麦加和麦地那有势力的女神②, 向她们妥协,但后来他取消了前言,据说因为接到了现在在《古兰经》第 53

⑥ Kalbi, pp.18,20;Yāqūt, vol. iii, pp. 772-773。

① Sīrah,p.22。

② Vol.i,p.922 。

③ Sīrah,p.844。

④ Kalbi,pp.24— 27。

⑤ 同书,p.16。

① 《古兰经》37∶158,6∶100。

② 参阅《古兰经》22∶51— 52,17∶74— 76。

章第 19—20 节中可以找到的那种形式的启示③。晚近的教义学家解释这个事件的时候,是依据废除的启示和被废除的启示(nāsikh 和 mansūkh)的原理的,上帝凭此原理,取消和更正自己所宣告的旨意,结果是以某一节启示代替另一节启示(《古兰经》 2∶106)。拉特(Al-lāt,是由 al-Ilāhah 演变来的,意思是女神)的禁地(■imā和■aram)在塔伊夫附近,麦加人和其他的人都到那里去朝拜和献祭。在此类禁地中,砍伐树木,猎取禽兽,杀人流血, 都是违禁的。禽兽和树木的生命,与禁地中被尊敬的神灵享有同样的权利, 都是不可侵犯的。以色列人的逃难城与此类禁地,有共同的根源。希罗多德曾提及这个女神,她的古名是艾里拉特①,是奈伯特人的一个神灵。

欧扎(势力最大,她是金星[Venus]的崇拜流行于麦加东边的奈赫莱。据凯勒比的传说,她在古莱氏人中是最受尊崇的②。穆罕默德年轻的时候曾经向她献祭③。她的圣坛由三棵树组成。杀人去祭她,是她的祭仪的特点。她是欧宰彦夫人,一个南部的阿拉比亚人为自己生病的女儿艾麦特·欧宰彦(意思是欧宰彦的女奴)④,曾向她献过金身。当伊斯兰教兴起的时候,阿卜杜勒·欧扎(欧宰彦的男奴)是一个被人爱好的名字。

麦那(Manāh,是从 manīyah 演变来的,意思是命运)是司命运的女神⑤,这个名称可以代表宗教生活的一个比较早的阶段⑥。她主要的圣坛包括有古戴德的一块黑石,古戴德在麦加和叶斯里卜(后来改称麦地那)之间的道路上, 她是奥斯和赫兹赖只两部族的人特别熟识的,他们曾通力合作,一致支持从麦加迁移来的穆罕默德。作为一个独立的神灵,在希志尔发现的奈伯特铭文中,她的名字是与左舍拉的名字放在一起的⑦。至今,阿拉伯诗人仍然把一切灾难都归因于麦奈雅(al-manāya[命运])或代海尔(al-dahr[光阴])。

在闪族人中间,构成亲属的原始关系的,是母亲的血统,不是父亲的血统,家庭的组织,最初是女族长制,因此,阿拉比亚人首先崇拜女神,后来才崇拜男神。

胡伯勒(发源于阿拉马语,意思是蒸汽、精神)显然是克而白的最有势力的偶像,他具有人的形象。在他的旁边安放着卜士(kāh-in,发源于阿拉马语)用以决疑的神签。据伊本·希沙木的传说①,阿慕尔·伊本·鲁哈义把这个偶像从莫阿卜即美索不达米亚传入麦加,从这个名称还保持着阿拉马语的遗迹来看,传说或许是有道理的②。穆罕默德征服麦加后,胡伯勒同其他的偶像遭遇了同样的命运,而且被捣毁了。

克而白(Ka‘bah)大致象立方体(克而白的意思就是立方体),是一个简单

③ Al-Bay■āwi Anwār al-Tanzīl,od.H.O.Fleischer,vol. i(Leipzig, 1846),pp.636— 637;Tabari, Tafsīr al-Qur’an,vol.xxvii,pp.34 以下,vol.xvii, p.131。

① 希罗多德,《历史》,商务印书馆,1960 年版,第 361 页。——译者

② pp.18— 19 。

③ 这个说法是毫无根据的。——译者

④ Nielsen,Handbuch, vol.i, p.236。

⑤ 参阅《以赛亚书》65∶11,希伯来文本 Měni。

⑥ Kalbi, p.13。

⑦ Cooke,pp.217,219;参阅 Lidzbarski,Ephemeris,vol.iii,1909-1915(Giessen,1915),p.85。

① Sīrah,pp.50 以下。

② 阿拉伯人称偶像为 sanam,这显然是采用阿拉马语的 sělěm。

朴实的建筑,原来没有房顶。墙上安置着一块黑色陨石,被人当做神物崇拜。在伊斯兰教诞生的时代,大概由一个阿比西尼亚人于 608 年把它重建过,盖房顶的材料是一只拜占廷或阿比西尼亚的船的残骸,那只船是半途在红海岸上撞破了的③。克而白的禁地(■aram),逐渐向四周扩张。每年有人来朝觐一次,并且献奉特殊的牺牲。

据伊斯兰教的传说,克而白是阿丹依照天上的原型而建筑的,洪水泛滥之后,易卜拉欣和易司马仪曾重建一次④。克而白的管理权,原来是在易司马仪的子孙的手中,后来,骄傲的祝尔胡木人和以后把偶像崇拜引进麦加的胡扎儿人把克而白据为己有。古莱氏人接续了古代的易司马仪人的世系。相传, 易司马仪正在建筑克而白的时候,天神迦伯利把玄石递给他,那块玄石现在仍然嵌在克而白的东南隅上,在朝觐的典礼中,人们都要抚摩它。

安拉 (allāh,al-ilāh,上帝)是麦加城首要的神灵,但不是唯一的神灵。这个名称是很古的。南方阿拉伯语的铭文共有两件,一件是在乌拉发现的米奈铭文,一件是赛伯伊铭文,在这两件铭文里,都有这个名称,但在公元前第五世纪①的列哈彦铭文里,这个名称屡次出现,写法是 HLH。列哈彦显然是从叙利亚获得这个神灵的,列哈彦曾经是阿拉比亚地方崇拜这个神灵的中心。赛法铭文的年代,在伊斯兰教之前五百年②,在这件铭文里,上帝的名称是 Hallāh,在叙利亚的温木·只马勒地方发现的阿拉伯语铭文,是基督教徒在公元第六世纪时所刻的③,在这件铭文里,上帝的名称也是 Hallāh。穆罕默德的父亲是阿卜杜拉(意思是安拉的仆人或崇拜者)。在伊斯兰教之前,麦加人已认为,安拉是造物主,是最高的养育者,是在特别危急的时候可以呼吁的唯一神灵,这是可以《古兰经》的明文加以证明的(31∶25,32;29∶61, 63,65;39∶38;43∶9)。他显然是古莱氏人的部族神灵。

麦加虽然在一个不毛的瓦迪里,气候恶劣,但这个圣地已经使希贾兹变成北部阿拉比亚最重要的宗教中心。

拜物教其他的神灵,如奈斯尔(兀鹰)④、奥弗(公鸡)等都具有动物的名称,而且发源于图腾。至于来生,在可靠的古代文献中则找不到一个明确的说明。古文献中有时提及来生,但是很模糊,大概是重复一遍基督教教义。阿拉比亚人具有享乐主义的性格,他们大部分的思想,贯注在眼前的生活问题上,没有多余的工夫去专心思考来生的问题。我们可以引证一个古诗人的话①,他说:

我们逍遥在世间, 不管富人和贫民, 终归空虚的坟茔, 坟外石版盖得严。

③ 参阅 al-Azraqi,AkhbārMakkah,ed.Wüstenfeld(Leipzig,1858),pp.104— 107; Ya‘qūbi,Ta’rikh, vol.ii,pp.17-18。

④ 《古兰经》2∶125— 128

① Winnett,p.30 。

② Dussaud, LesArabes en Syrie, pp.141— 142 。

③ Enno Littmann,Zeitschrift f ür Semitistik und verwandte Gebiete,vol.vii(1929), pp.197-204。

④ 《古兰经》71∶23。

① Abu-Tammām, p.562;(参阅开罗版第 2 卷第 83 页。——译者)参阅 LyallTranslations,p.xxvii。

贝杜因人常常到希贾兹的城市里去做买卖,特别是在神圣的休战期间, 因此,他们就吸收了一些更进步的城居人的信仰,并且去参加克而白的典礼和祭祀。他们宰骆驼和羊去祭祀克而白和附近的许多神石(ansāb),他们把那些神石当做偶像或祭坛。游牧人最重要的宗教仪式,是朝觐城居的阿拉比亚人的几个圣地。神圣的休战期,包括回历十一月、十二月、一月和七月。前三个月是特为举行宗教仪式而设的,后一个月是为做买卖而设的。希贾兹地位适中,交通便利,而且在南北队商往来的要道上,故在宗教的和商务的活动上获得了优越的地位。乌卡兹集市和克而白,就是这样出现的。

希贾兹介乎东方的纳季德高原和西方的帖哈麦低地之间,是一个不毛之地,只有三个城市是值得夸耀的:塔伊夫和两个姊妹城市麦加和麦地那。

塔伊夫拔海六千英尺,全城都是果树园,故称为“一小块叙利亚土地”,过去和现在都是麦加的贵族避暑的胜地。公元 1814 年,瑞士人布克哈特曾游历这个城市,他说塔伊夫风景如画,自离开黎巴嫩后,沿途的风景以塔伊夫为最优美,最能使人愉快①。物产有蜂蜜、西瓜、香蕉、无花果、葡萄、扁桃、油橄榄、桃子和石榴②。蔷薇花是著名的,因为那里出产的蔷薇油可以供给麦加的需要。据《乐府诗集》所载的一个传说,那里的葡萄树是一个犹太妇人传入的,她把葡萄的切枝赠送给本地的一个领袖③。那里出产的酒,从前能供应大量的需要,而且比外国货还便宜,古代的诗人有许多赞美这种酒的作品。在半岛上,没有任何一个地方比塔伊夫更近乎《古兰经》所描写的乐园了(参阅 47∶15)。

麦加在托勒密的书里称为麦科赖伯(Macoraba)①,这个名称发源于赛伯伊语的麦库赖伯(Makuraba,圣地的意思),麦加是因宗教的关系而建立的,可见远在穆罕默德诞生之前,麦加早已成为一个宗教中心了。麦加位于南部希贾兹的帖哈麦,与红海相距约四十八英里,在一个不毛的瓦迪里面,《古兰经》把这个瓦迪描写成“一个没有庄稼的瓦迪”(14∶37)。麦加的气温②,能达到几乎不可忍受的高度。著名的阿拉伯游历家丹吉尔人伊本·白图泰曾企图赤着脚巡礼克而白,但他失败了,因为石头上反射过来的火焰使他寸步难行①。

在也门的马里卜与地中海东岸的加宰之间,有一条运输香料的古道,麦加是一个更古的城市,是那条古道的中途站。会做买卖的、进步的麦加人, 很快地使他们的城市变成财富的中心。公元 624 年 3 月 16 日,卷入伯德尔小战的麦加队商,自加宰满载而归,据瓦基迪的传述,队商的骆驼共计一千头, 货物约值五万第纳尔(约合二万英镑)②。古莱氏人是克而白的管理人,克而白变成一个民族的圣庙,乌卡兹集市变成一个商业和文化的定期集合场所,显然应归功于他们,在他们的领导之下,麦加的优越地位获得了保障。

① John L. Burckhardt, Travels in Arabia(London,1829),vol. i, p.122。

② 参阅 Ibn-Battūtah:Tuhfat al-Nuzzār,ed. and tr. C. Defrémery andBR. Sanguinetti, 3rd

impression, vol. i(Paris, 1893),pp. 304— 305。

③ Vol. iv, p. 75,ll. 9— 10。

① Geographia ed. Nobbe, Bk. Ⅵ, ch. 7,§32。

② 麦加的最高气温,在 8 月份达 47℃,最低气温在 1 月份达 15℃。——译者

① vol.i, p. 281。

② Al-Maghāzi, ed. Alfred vonKremer(Calcutta, 1855— 1856),p.198。

叶斯里卜(Yathrib,赛伯伊铭文写成 YTHRB,托勒密写成 Jathrippa)③, 在麦加以北三百英里,气候和土质都胜过麦加。这个城市位于联系也门与叙利亚的香料大道上,而且是一个肥沃的绿洲,特别适于种植枣椰。这个城市, 在犹太居民奈迭尔人和古赖宰人的手里,变成了一个最重要的农业中心。由这两个部族的名称和他们在农业生活中所用的词汇看来,我们可以判断他们大半是犹太化了的阿拉比亚部族和阿拉马部族④,但他们的核心或许是公元一世纪罗马人征服巴勒斯坦时逃亡出来的以色列人。把叶斯里卜的名称改为阿拉马语麦典台(Medīnta)的人,或许就是这些说阿拉马语的犹太人,而把麦地那的名称解释成先知“城”,则是一个较晚的说法。除犹太人外,还有两个最重要的部族——奥斯人和赫兹赖只人,他们原籍是也门人。

伊斯兰教以前的希贾兹,虽然不在世界大事的主要潮流之中,但不能说是在死水之中。希贾兹与世界隔绝,是在伊斯兰教之后,自回历第八年克服麦加、《古兰经》第九章第二十八节启示之时开始①。但在穆罕默德去世之后, 在回历一世纪内,有许多信奉基督教和犹太教的医生、音乐家和商人,曾在他的诞生地活动。

早期的南部阿拉比亚文化,不可能不在继承它的北部阿拉伯文化中留下一点遗迹而就全部消灭掉了的。公元 542—543 年,艾卜赖海曾立碑纪念马里卜大水坝的崩溃,碑文的开端说:“仰赖至仁主(Rahman-an)与他的弥赛亚和圣灵的权力和恩典。”②Rahman-an 这个名词特别是意味深长的,因为在北方生活中相当于这个名称的 al-Rahmān 后来成为安拉的一种德性,在《古兰经》和伊斯兰教教义学中成为他的许多美名之一。《古兰经》第 55 章称为至仁主章③。这个名词,在铭文中虽用做基督教的上帝的名称,显然是从较古的南部阿拉比亚的神灵借来的。Al-Rahīm(至慈主)这个名词,在伊斯兰教以前的铭文和赛伯伊的铭文中,也是一个神灵的名称(铭文写成 RHM)④。另一件南方阿拉伯语铭文里应用 shirk,本义是合伙,通用为多神崇拜。穆罕默德宣传一神教,并且激烈地反对多神崇拜,就是反对在崇拜至高无上的主宰之外,同时崇拜其他的神灵。在同一件铭文里还有一个术语 KFR(意思是不信真主), 与北方的阿拉伯语是完全一致的⑤。

我们已经讲过,红海西南岸上的闪族居民是从阿拉比亚的西南地区逐渐地迁移过去的。后来他们被称为阿比西尼亚人,他们曾构成庞大的国际贸易“托辣斯”的一个重要部分,在赛伯伊—希木叶尔的领导之下,垄断了古代的香料贸易,这种贸易的主要路线是通过希贾兹的。在穆罕默德诞生之前约五十年,阿比西尼亚人在也门建立了他们的统治权,在他诞生的那一年,他们进兵麦加郊外,以捣毁珍贵的克而白相威胁。麦加本城就有一个阿比西尼

③ Bk. Ⅵ,ch. 7,§ 31;转讹为 Lathrippa。

④ Ya‘qūbi,vol.ii,p.49,指明了它们的祖先是哪些阿拉比亚部族。

① 参阅本书第 118 页。参阅 Baydāwi,vol.i,p.383;Tabari,Tafsīr,vol.x,p.74。

② E.Glaser,Mitteilungen der Vorderasiatischen Gesellschaft(Berlin, 1897),pp. 390, 401;参

阅 Corpus inscriptionum Semiticarum,pars iv, t. i. pp. 15— 19。

③ Rahmanān 在五世纪南方阿拉伯语的铭文里,作为基督教的上帝的称号而出现。

④ Dussaud and Macler,Vogage archéologique,p.95,l. 10;Dussaud,Arabes,pp. 152— 153。

⑤ J.H.Mordtmann and D. H.Müllerin Wiener Zeitschrift f ür dieKundedes Morgenlandes vol. x(1896), pp. 285— 292。

亚侨民团,大概是信奉基督教的。比拉勒有宏亮的声音,故终身担任穆罕默德的宣礼员(穆艾精),这是他独有的荣誉,他就是一个阿比西尼亚的黑人①。

《古兰经》描写了海洋及其澎湃(16∶14,10∶22,23;24∶ 40),描写得非常鲜明,非常逼真,这是希贾兹与阿比西尼亚之间活跃的海上交通的反映。当弱小的穆斯林群众不能忍受拜物教的古莱氏人进行迫害的时候,他们不逃避到别的地方,却逃往阿比西尼亚②。

在伊斯兰教兴起之前一个世纪中,信奉祆教的波斯与阿比西尼亚互争也门的统治权。波斯的军事艺术,从南方,并且通过以希拉为首都的波斯属阿拉比亚,也从北方传入阿拉比亚。相传波斯人赛勒曼曾向穆罕默德建议在麦地那城外挖掘战壕,以抵抗古莱氏人的进攻③。

波斯的卫星国——阿拉伯人杜希拉建立的王国,是主要的途径,不但波斯的文化影响从此渗入穆罕默德以前的阿拉比亚,阿拉马的聂斯脱利派的影响,也从此传入。正象聂斯脱利派后来成为希腊文化和初期的伊斯兰教的主要桥梁一样,现在他们将北方的文化观念,阿拉马的、波斯的和希腊的观念传入拜物教的阿拉比亚人的心中。

希拉城的聂斯脱利派对于波斯边境上的阿拉伯人发生影响,加萨尼地方的一性派对于希贾兹的人民也有同样的影响。在伊斯兰教之前四百年,这些叙利亚化的阿拉伯人已使阿拉伯世界不仅与叙利亚接触,而且与拜占廷接触。象达王德、苏莱曼、伊萨一类的人名,在伊斯兰教以前的阿拉比亚人中间,并不是新奇的。

但我们不可以把这种北方的影响估计得太高,因为一性派教会和聂斯脱利派教会,都没有充足的活力使自己的宗教观念发生作用。舍胡所搜集的资料①,还不足以证明基督教会在北部阿拉比亚生了根,只可以说明伊斯兰教以前的许多诗人,对于某些浮泛的基督教观念和基督教术语是熟悉的。大量的阿拉马词汇变成了古阿拉伯词汇②。

影响阿拉比亚的一神论,不完全是基督教式的。犹太人的殖民地,曾兴盛于麦地那和北部希贾兹的各个绿洲里③。祝麦希(公元 845 年卒)在他所著的

① 他的坟墓至今还在大马士革城。

② 有许多阿拉伯字原来是埃塞俄比亚语(Ethiopic),例如,burhān 证据),hawārīyūn(基督的门徒), jahannam(地狱,原来是希伯来语), mā'idah(筵席),malak(天神,原来是希伯来语), mihrāb(凹壁), minbar(讲台),mushaf(圣经),shaytan(魔鬼),这些词都指出阿比西尼亚对于希贾兹的影响。素优兑氏(Al-Suyūti)在他所著的 al-Itqān 第 38 章中提及《古兰经》里的外来语(第 1 册,第 135— 141,118 页)。

③ 参阅本书第 117 页。阿拉伯语里的波斯词如 firind(刀),firdaws(天堂,《古兰经》18∶107;23∶11), sijjīl(石子,105∶4),barzakh(间隔,23∶100;55∶20; 25∶53),zanjabil(姜,76∶17)。(参阅本书第 667 页)

① Al-Nasrānīyah wa-Adābuha, 2 pts.(Beirūt,1912, 1919,1923);Shu‘arā’ al-Nasrānīyah, 2vols.(Beirūt, 1890)。

② 例如 kanīsah 和 bīāh(教会),dumyah 和 surah(形象、图画),qissīs(僧侣),sadaqah(布施),nātūr(看守人),nīr(牛轭),faddān(英亩), qindīl(灯,发源于拉丁语的 candela)。拉丁语的 castrum,变成叙利亚语的 qastra,再变成西部阿拉马语的 qasra,终于变成阿拉伯语的 qasr(堡垒、宫殿),后来又传回欧洲去,意大利语写成 casse-ro,西班牙语写成 alcázar。

③ Jibrīl(吉卜利勒,即 Gabriel 迦伯利)、sūrah(章)、jabbār(最有势力的)等词,可以说明希伯来词汇怎样变成阿拉伯词汇。

《诗人传》里,专用一章论述麦地那及其四郊的犹太诗人①。《乐府诗集》也提到几个犹太诗人。但只有一位给我们遗留下诗集的据说是犹太人的诗人, 他是太马附近的艾卜莱格地方的赛毛艾勒②,是与伊木鲁勒·盖伊斯同时代的。但他的诗和流行的拜物教徒的诗,并没有什么差别,有人怀疑他是否犹太教徒,这是很有道理的。在也门地方,在左·努瓦斯的保护之下,犹太教似乎曾达到国教的尊严地位。

总之,我们这样说大概是不错的:在穆罕默德的使命之前一百年的期间, 希贾兹在文化上、宗教上、物质上曾受过许多影响,那些影响,是从拜占廷、叙利亚(阿拉马)、波斯、阿比西尼亚等国,通过加萨尼、莱赫米、也门三个途径而传入的;但我们不能断言希贾兹与北方更高的文明有十分密切的接触,以致改变其本地的文化面貌。基督教虽在纳季兰找到一个立足点,犹太教虽在也门和希贾兹有相当的势力,但这两个宗教对于北部阿拉比亚人的意识似乎没有留下什么印象。然而,阿拉伯半岛上陈腐的拜物教,似乎已不能满足人民精神上的要求,当时有些人自称哈尼夫派③(意思是真诚者),他们唾弃了拜物教,发展了模糊的一神论观念。穆罕默德的从表兄伍麦叶(公元 624 年卒)和赫底澈的堂兄韦赖盖就是哈尼夫派的代表人物。据某些资料的记载, 后来,韦赖盖信奉了基督教。从政治方面说,在古代的南部阿拉比亚发展起来的有组织的国家生活,现在已全然瓦解了。无政府状态,在政治领域和宗教领域中都占了上风。历史舞台已经搭好,一位伟大的宗教领袖兼民族领袖上台的时机已经成熟了。

① Tabaqāt al-Shu‘arā’ ed.J. Hell(Leyden. 1916),pp. 70— 74。

② Dīwān al-Samaw’al, 2nd ed., ed. Cheikho(Beirūt,1920)。

③ 这个词是由阿拉马语借来的,但经过奈伯特语的介绍; N.A. Faris and H.W.Glidden, Journal of the

Palestine OrientalSociety,vol.xix(1939), pp. 1 — 13;参阅 Arthur Jeffery,The Foreign Vocabulary of the Qur’ān(Baroda, 1938), pp.112— 115。对于考古学和语言学进一步的研究,可能证实奈伯特文化不但对于伊斯兰教,而且对于早期的基督教都有过重大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