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征服、扩张和殖民的时期

公元 632—661 年

正统的哈理发

1.艾卜·伯克尔 632—634 年

2.欧麦尔 634—644 年

3.奥斯曼 644—656 年

4.阿里 656—661 年

穆罕默德在世的时候,先知、立法者、宗教领袖、裁判长、司令官、国家元首等职务,都是由他个人兼任的。但是现在穆罕默德已经去世了,谁来替他执行这些职务呢?谁来做他的哈里发(khali-fah,caliph,继任者)呢? 穆罕默德是最后的,也是最伟大的先知,他把最后的天命(dispensation)传给人类,就这种精神的任务来说,显然没有任何人能做他的继任者。

先知没有遗留下儿子。他的几个儿女都在他之前去世了,只剩下他的女儿法帖梅,阿里的妻子。阿拉伯首领或族长的地位,又不完全是世袭的;大多数是依照本部族中资历的深浅,而选举出来的。所以,即使他的儿子们不在他之前早已去世,这个问题也不一定会很容易地解决。穆罕默德又没有明白地指定一个继任者。因此,继任者的问题是伊斯兰教所面临的第一个问题。这仍然是一个现实的问题。1924 年 3 月,即在取消君主制度之后十六个月的时候,凯末尔派土耳其人废除了君士坦丁堡的奥斯曼哈里发制度,当时的哈里发是阿卜杜勒·麦吉德二世,随后,在开罗和麦加召开过几次泛伊斯兰教代表大会,来决定先知的合法的继任人,但是,全都失败了。用卓绝的宗教史家沙拉斯塔尼(1153 年卒)的话来说:“伊斯兰教中从没有比哈里发问题更引起流血的问题了。”①

一个重大问题交给群众去作出决定的时候,往往发生混乱;穆罕默德去世后,接着就发生了几个党派之间的冲突。第一派是迁士派(muhājirūn)。他们说,他们是先知的部族,是首先承认他的使命的,所以,先知的继任者应当由他们中间选出。第二派是辅士派(ansār)。他们说,倘若他们没有给穆罕默德和初生的伊斯兰教以避难所,那末,二者都不能生存,所以,先知的继任者应当由他们中间选出。后来,这两派合并起来,组成圣门弟子团(■a■ā bah)。第三派是合法主义者(a■■āb al-na■■ w-al-ta‘yin)。依照他们的推论,真主和穆罕默德都不致于让选民们凭着一时的兴致,随便决定信士大众的问题,因此,必须做出明白的规定,推定特别人物,来继任穆罕默德。阿里既是先知的堂弟,又是他仅存的女儿法帖梅的丈夫,而且是资历最深的两三名信徒之一,因此他们就选定他做唯一合法的继任者。这一派反对选举的原则,坚持统治的神权。最后的但不是最小的一派,是古莱氏的贵族伍麦叶人。在伊斯兰教以前的时代,他们掌握了政治、军事和经济的大权(但是, 他们是最后表白信奉伊斯兰教的)。他们是后来才维护自己的继任权利的。他们的首领艾卜·素福彦曾经带头反对先知,直到麦加陷落以后,他们才入教。

第一派胜利了。年高德劭的艾卜·伯克尔,当选了哈里发,他是先知的

① p.12。

岳父,是资历最深的三、四名信徒之一,他接受了集合在一起的领袖们忠顺的誓言(bay‘ah)。这或许是预先计划好的。参与这种计划的是欧麦尔·伊本·赫塔卜、艾卜·欧拜德·伊本·哲拉哈和他本人。他们是掌握初期伊斯兰教命运的三人小组。

艾卜·伯克尔是四位正统派哈里发(al—Khulafā’al—rāshi—dūn)中的头一位,其余的三位是欧麦尔、奥斯曼和阿里。在正统派哈里发的时期,先知生活的灯台,不断放出光芒,照亮了四位哈里发的思想和行为。这四位哈里发,都是先知亲密的伙伴,又都是他的亲戚。他们都住在先知最后内阁的所在地麦地那,只有最后的一位哈里发阿里,选择伊拉克的库法城做他的首都。

艾卜·伯克尔在任哈里发的简短时期(632—634 年),差不多完全忙于讨伐变节(riddah)者的各次战役。据阿拉伯编年史家的记载,除希贾兹外,整个阿拉比亚,虽然曾经接受了伊斯兰教,承认了先知的政权,但是在他去世后,就与新建立的政府绝交,而跟随了一些本地的伪先知。事实是这样的, 由于交通不便,完全缺乏有组织的传教活动方法,而时间又很短促,先知在世的时候,真正表自信奉伊斯兰教,或者承认先知的统治的地区,还不到阿拉伯半岛的三分之一。甚至连先知进行活动的希贾兹地区,也是在他去世之前一两年,才全部伊斯兰化的。相传有许多代表团(wufūd)曾到麦地那来表示服从先知的领导,但是那不能代表整个的阿拉比亚,而且在那个时代,某个部族变成穆斯林,只是说那个部族的旅长信奉了伊斯兰教。

在也门、叶麻麦和阿曼,有许多部族对于向麦地那缴纳“宰卡”表示厌恶。他们以先知的去世为借口,拒绝缴纳“宰卡”。嫉妒希贾兹首府新兴的领导权,也是一个基本的动机。作为阿拉比亚生活特点的各种旧的离心力,又再发生充分的作用了。

但是艾卜·伯克尔的态度很强硬,他坚决地要求变节者无条件地投降, 否则就会遭到毁灭①。哈立德·伊本·韦立德是这些战役的英雄。在六个月内, 他迫使中部阿拉比亚的各部族都投降了。首先他击败了泰伊族,再先后击败艾赛德族和盖特方族,这两个部族的伪先知是泰勒哈,穆斯林们用嘲笑的态度称他为突莱以哈②;最后击败叶麻麦地方的哈尼法族,他们集合在伪先知穆赛里麦的旗帜下,这个伪先知的名字是以指小名词的形式很可笑地出现于阿拉伯编年史上的。穆赛里麦曾作过顽强的抗拒。他为了自己宗教的和世俗的利益而同赛查哈结合起来。赛查哈或许是一个基督教徒,她是台米木族的女先知和占卜者,穆赛里麦跟她结了婚。穆赛里麦统率了四万人,相传他曾击溃了穆斯林的两支大军,直到哈立德·伊本·韦立德统率第三支军队到来, 才把他击败了。在哈立德统率的第三支军队里,有许多人能背诵全部《古兰经》,他们在此次战役中牺牲了,使《古兰经》知识的流传遭到了危险。其他的部队,由别的穆斯林的将领指挥,都获得了不同程度的胜利③,那些部队是在巴林、阿曼、哈达拉毛、也门等地作战的。也门人曾承认了伪先知艾斯瓦德。讨伐变节者的战役,与其说是用武力迫使变节者留在伊斯兰教的范围内

——这是阿拉伯历史家的意见——不如说是把还没有入教的人拉入伊斯兰

① Balādhuri,p.94,l.14=Hitti,p.143,l.23。

② 突莱以哈(Tulayhah)是 Talhah 的指小名词。——译者

③ 参阅 Balādhuri,pp.94— 107=Hitti,pp.143— 162。

教。

现在,阿拉伯半岛借着哈立德的宝剑被统一在艾卜·伯克尔的旗帜之下了。阿拉比亚必先征服自己,然后才能征服世界。在先知去世后,才几个月的工夫,这些内战就把阿拉比亚改变成一个武装阵营,这种内战所激起的精力,必须找到新的出路;从有组织的战役中新近获得的技术,必须使用到别的地方去。许多部族现在已经集合在名义上共同的社会里。这些部族的好战精神,必须找到新的发挥途径。

后期古代史上有两件根本的大事件,第一是条顿人的迁移,这一事件造成了古老的罗马帝国的瓦解;第二是阿拉伯人的出征,这一事件消灭了波斯帝国,而且震动了拜占廷帝国的基础。阿拉伯人的出征,到占领西班牙而登峰造极,成为中世纪开端的里程碑①。在公元七世纪四十年代,假若有人敢于对人预言说:直到现在还未开化的、默默无闻的阿拉比亚地方,有一股从未听到过、从未看见过的力量,将在二、三十年后突然出现,猛攻当代的两大世界强国,而成为其中之一(萨珊帝国)的继承者,同时夺取另一个帝国(拜占廷帝国)最富饶的几个省区,那末,他一定会被称为疯子。但是后来发生的事情,果然是那样的。阿拉比亚本来是一个不毛之地,但是在先知去世后不久, 这个荒岛好象着了魔术一样,突然变成了英雄的苗圃。那些英雄,无论从数量或质量来说,都是罕有的。哈立德·伊本·韦立德和阿慕尔·伊本·阿绥在伊拉克、波斯、叙利亚和埃及各战役中所取得的辉煌战果,可以称为世界战争史上第一流的战果,可以跟拿破仑、汉尼拔和亚历山大的战果媲美。

互相敌对的拜占廷人和萨珊人,在好几个世代中进行互相残杀的战争, 因而大伤元气;因为战争的需要而强征苛捐重税,使人民贫困到无以为生, 从而大大损伤了他们的忠义感;在叙利亚和美索不达米亚,特别是在边疆上, 阿拉比亚各部族早已归化;由于基督教教会宗派的存在,结果在叙利亚和埃及建立了一性派教会,在伊拉克和波斯建立了聂斯脱利教会,这两个教派都遭受正教的迫害——所有这些原因,都为阿拉比亚军队神速的进展铺平了道路。拜占廷人在边疆上的堡垒,早已疏于防备。在摩耳台(即古代的莫阿卜) 击败先知所派遣的纵队(629 年 9 月)之后,希拉克略对于死海南边和麦地那

—加宰道上的叙利亚阿拉伯各部族停发一向按期发放的补助金①。在叙利亚和巴勒斯坦的闪族居民和埃及的含族居民看来,新来的阿拉比亚人,比那些讨厌的、压迫人的霸王要亲近得多。实际上,穆斯林的出征,可以看做是古老的近东恢复其早已丧失的领土。在伊斯兰教的刺激下,经过西方统治了千余年的东方现在觉醒了,重新要求自己的权利了。而且,新征服者所征收的赋税,比旧征服者所勒索的轻得多;被征服者现在有更多的自由,去从事于自己的宗教业务,而不象过去那样横遭干涉了。阿拉比亚人自己呢,他们代表着一种精神充沛、生气蓬勃的种族,他们为新的热情所鼓舞,为征服的意志所贯注,他们因新宗教的谆谆教诲,而绝对蔑视死亡,在战争中奋不顾身。但是,他们的似乎奇迹的成功,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他们在西亚和北非辽阔的草原上使用了新的战术,即使用了骑马和骑驼的骑兵,罗马人对于这种战术,完全是门外汉。

在阿拉伯语的史料里,伊斯兰教运动,被教义学家解释成完全是或主要

① Henri Pirenne,Mahomet et Charlemagne, 7th ed.(Brussels,1935) 。

① Theophanes.pp.335— 336。

是宗教运动,而不重视作为基础的经济原因。还有与此相符合的、同样不可信的假设,却被许多基督教徒信以为真。这个假设说,阿拉比亚的穆斯林, 左手拿着《古兰经》,右手拿着宝剑,强迫别人选择二者之一。在阿拉伯半岛外,特别是对于信奉经典的人(ahl al-kitāb,犹太教徒和基督教徒)来说,还有第三条路可走,那就是缴纳人丁税。从征服者的观点来看,选择人丁税是比选择《古兰经》和宝剑,还要受欢迎的。“不信真主和末日、不遵真主和天使的戒律、不奉其教的人,即曾受天经的人,你们当与他们作战,直到他们规规矩矩地缴纳人丁税。”(9:29)后来因为环境的需要,曾向祆教徒和信邪教的柏柏尔人和突厥人提出这第三种选择;在此类情况下,理论让位给权宜主义。伊斯兰教曾提供一个新的口号、一个方便的旗帜和一个党派的口令。对于以前从未团结起来的、各色各样的民众,伊斯兰教无疑地起了团结粘合作用,而且供给了一部分推动力。但是,这不能充分地说明这些出征的行动。许许多多贝杜因部族所以离开荒凉的故乡,到北方肥沃的地方去征战,不是因宗教的狂热,却是因经济的需要,而当日出征的军队,大半是从贝杜因人中间招募来的。热望来生进入天堂,对某些人固然是一个吸引力,但是肥沃的新月地区文明国的舒适和奢侈,对于很多人也有同样强大的吸引力。

出征的经济原因,是凯塔尼①、白克尔②和其他现代的学者研究出来的, 但是古代的阿拉伯编年史家也不是完全不知道。编写出征史的最审慎的史学家白拉左里曾宣布说,为招募新兵去参加叙利亚战争,艾卜·伯克尔“曾写信给麦加、塔伊夫和也门的人民以及纳季德和希贾兹的全体阿拉比亚人,号召他们参加‘圣战’,而且鼓舞他们参战和从希腊人手中夺取战利品的欲望

③”。反抗阿拉伯入侵部队的波斯司令鲁斯特木曾对穆斯林的使节说过下面的

话:“我已经知道了,你们是由于生计困难和穷困,没有别的办法,才来干这种勾当的。”①艾卜·太马木的《坚贞诗集》里②有下面的诗句言简意赅地说明了这个问题:

你抛弃自己的故乡, 不是为了寻找天堂, 却是那面包和椰枣, 把你吸引到了远方。

从适当的背景来观察,伊斯兰教的扩张,标志着从荒凉的沙漠地区,逐渐渗入附近肥沃的新月地区这一长期进程中的最末一个阶段,这是闪族最后一次大迁移。

编年史家都是根据后来的事态发展,去考察出征的事件的。他们要我们相信,这些战役是由头几位哈里发,特别是艾卜·伯克尔和欧麦尔,依照事前周密制订的计划而英明领导的。历史上重大事件的发展过程,只有很少是发动者所预见到的。那些战役,与其说完全是深思熟虑的和冷静计划的结果, 不如说是为了给各部族的好战精神找出路,因为那些部族不能再兴起内战, 自相残杀了。他们参加各种侵略的目的,是为了夺取战利品,而不是为了取

① Annali,vol.ii,pp.831— 861 。

② Cambridge Medieval History(New York,1913),vol.ii,ch.xi。

③ Futū■,p.107=Hitti,p.165。

① Balādhuri, pp.256— 257=Hitti,pp.411— 412。

② Abū Tammām,Dīwān al-Hamāsah,p.795。

得永久的立足地。但是,事态发展下去,就连发动者也无法控制了。当战士们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的时候,这个运动就越来越势不可遏。于是, 有计划的战役开始,而阿拉伯帝国的创建,就必然随着到来了。阿拉伯帝国的创建,与其说应归功于早期的计划,不如说是当前形势的逻辑的发展。

依照教义学家的观点,伊斯兰教的扩张,最好是解释成天命如此。《旧约》对于希伯来的历史,作了同样的解释,中世纪的哲学对于基督教的历史, 也作了同样的解释。这种解释的哲学基础,是有缺点的。伊斯兰这个术语, 可以照三个意义来使用:起初是一种宗教的名称,随后变成一个国家的名称, 最后变成一种文化的名称。伊斯兰教不象犹太教和古老的佛教,却象基督教那样,是一个进取的、向外传教的宗教。伊斯兰教接着建立了一个国家。征服北部地区的伊斯兰,不是伊斯兰教,而是伊斯兰国家。阿拉比亚人是作为一个民族神权政体的成员,而冲向一个不提防的世界的。首先获胜的,是阿拉伯民族主义,不是穆罕默德主义。叙利亚、美索不达米亚和波斯的大部分人民,直到回历纪元二、三世纪时候,才表示他们信仰穆罕默德的宗教。这些地区先被军事征服,随后当地居民才改奉伊斯兰教,这两件历史事实之间, 隔着一段很长的时期。当这些人民改变宗教信仰的时候,主要目的是自己的切身利益,一则为逃避人丁税,再则要想取得与统治阶级相同的身分。作为一种文化来解释的伊斯兰,是军事征服以后,在叙利亚—阿拉马文明、波斯文明和希腊文明的核心和遗产所组成的基础上,慢慢发展起来的。由于伊斯兰的诞生,近东不仅恢复了早已丧失的全部政治领域,而且在文化领域中恢复了古代文化上的优越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