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岁智龄的大人们

——一个旅美高中女生志愿活动见闻

高歌

初夏的一天，一年一度的新泽西州智障人“手拉手”联欢会在我们社区的学院大草坪上举行。义工很多。我和印度女孩——我的朋友阿尔琵塔穿着我们九年级的绿 T 恤衫，第一次志愿来这里，自我感觉十分帅气。

事先已听说，这次来的“客人们”（这里就这么称呼智障人）的平均年龄是 45 岁，可平均智力年龄是 7 岁。我们要带他们玩游戏、听音乐或是跳舞。有位女士对我们强调说：“今天可能会是来玩的客人一年中最快活的一天， 一定要让他们玩好！”

载着客人的大巴士终于到了。一个工作人员塞给我们一

张卡片，然后向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女人一挥手：“她叫吉恩，就交给你们了！”那个女人大概五十多岁，干瘦于瘦，眼窝深陷，瘦胳臂正使劲地撑着自己，腿像两根干柴，上面还有两个大疤，两脚在地上乱蹬——要使自己站立起来，还不停地尖叫着一些谁也听不懂的话。

我和阿尔琵塔面面相觑。她就是——我们的了？护士不由分说，把两根香烟塞到我们的手里：“她午饭后吸一根，两点半再吸一根。其它时候她要绝不能给，听见了吗？”我们两人拼命点头。那女人已经青见了我们，或者， 已经看见我们手中的香烟，马上嚷着伸手：“给我！给我！”哭叫起来。我们当时的样子一定很傻，于是拿着香烟呆在那里，还是我先回过神来：得把她推走吧？她不停地在轮椅上乱动：“我要香烟！我真的要香烟！”后面的阿尔琵塔像在梦游一样地跟着我走。

一路上别人频频回头看我们。也难怪：别人的“客人”大都是安安静静地跟着主人走，或是早已乐呵呵和主人称兄道弟了。只有我们这位大嚷大叫， 除了要香烟一概听不懂，我们简直束手无策。一位穿桔黄大褂的工作人员实在看不下去了，过来俯下身，和蔼可亲地对那女人说：“亲爱的，你要什么⋯⋯啊！你要奖品！”那女人点点头哭道：“我要奖品我要奖品现在就要！”我们感激不尽谢了那工作人员，快步推着她奔向游戏场地。

没料到她忽然手捂肚子哭叫起来：“我要上厕所！现在就要上！”

我们慌了神。厕所在哪儿？来得及吗？她能自己坐上那个马桶吗？赶快揪住最近的又一个穿洁黄大褂的工作人员求援。她领我们到了一个厕所，打开一个标着轮椅的大门。吉恩从轮椅上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我赶快从后面扶住她，而她两只手紧紧地抓住我，差点把我拽倒。我把她扶进小隔间里，又不敢走开，就在里面等着，两眼盯着夭花板。她倒还会解裤子，顺手抓了至少二十张卫生纸。

完了以后我将她扶回轮椅，推着她走过小吃摊时，她又发令：“我要喝咖啡！”

我们以为咖啡也和其它的午饭一样是免费的，就给她倒了一杯。她发令要加牛奶，我们又给拿了。直到一个中年妇女要钱时我们才觉出事儿不好： 咖啡每杯 75 分钱。阿尔琵培搜遍口袋只找到 25 分，是准备下午打电话给她

爸爸用的。我也只有 25 分钱，同样也是给我爸爸打电话用的。这可糟了。那女人看我们可怜，点头应允给我们五分钟去借钱。我在草地上四处跑着，对碰到的第一个熟人劈头便间：“你有没有 25 分钱？”

他居然从裤袋里掏出一个锃亮的硬币给我！我如获至宝地握在乎心飞跑回去。

吉恩的注意力又转移到别的客人手中花花绿绿的奖品上去。游戏简单得

近乎荒谬：一块大木板上有几个脸盆大的洞眼，游戏者站在离木板半尺远把沙包扔进其中一个洞里，就算赢了。投不进还可以再来，直到投进为止。用主持人的话说，就是“所有人都赢”。吉恩因为坐轮椅，比别人矮，前三

次都没有投进去，第四次才成功，我和阿尔琵塔都拍手欢呼起来。吉恩皱着眉头，在奖品堆中挑挑拣拣，胃口很刁。最后她选了一个洋娃娃，紧紧地抱在怀里。我推着她玩别的大同小异的游戏，她的纸袋很快就装满了各式各样的奖品。

我有时冒出奇怪的念头：也许吉恩并不像我们以为的那样傻？一次，在尖叫着向我索要香烟，叫得我和她都精疲力竭时，她忽然安静下来，望了望阴了下来的天，用一个极为正常的声音说：“要下雨了。”真是把我吓了一跳，瞪着若无其事的她。又一次，她忽然从衣服里掏出 3 根皱皱巴已的香烟来，向我们哀求给她根火柴。原来她不知从哪里偷了这些香烟，怕护士们发现，就藏在她的胸罩里，居然蒙混过关！

玩了几个游戏之后，她说饿了。吃午餐的地方一片烟熏火燎。阿尔琵塔跑去给她拿水，而我留在原处照顾她吃汉堡包。她飞快地吃完就嚷着要香烟。可阿尔琵塔还没回来，而香烟在她身上。吉恩的叫嚷一会儿就变成哀号，捶胸顿足，痛不欲生，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阿尔琵塔高举着一杯水从人群中钻出来时，我大松了一口气。我们向一个满脸胡茬的男人借了打火机，然后看着她在我们中间吞云吐雾。她这回才真的算完全安静下来，非常满足的样子，手里还紧紧地抓着她那个奖品袋子。我们又推着她闲逛，她不断微笑着向周围的人群招手，像国家元首阅兵。而我们则不断地跟周围的人群说： “对她问声好吧，她会很高兴的。”真有不少人围到她身边与她握手，津津有味地看她展示得来的奖品。

她的手经常紧紧地蜷在胸前，下午阿尔琵塔终于忍不住问她是不是冷， 她点点头。我身上穿着一件毛衣，很漂亮，但我可不能让她冻出毛病来，只好忍痛脱下让她穿上。她傻笑着看着我说：“我会还你的。”

下午两点来钟，她该走时，我们又给了她另一支香烟。到那时为止，她共上了三次厕所，吃了两个汉堡包和一个热狗、三个水果杯、两杯水、一杯加牛奶的咖啡，另外还赢了一大堆玩具和小首饰。我都有些眼红。吉恩离开时一直谈笑风生，我心中本暗暗希望她能显得有些依依不舍之类的表情，好让我有些成就感，可她上车以后就忙着与其他人谈话炫耀战果，最后我们与她拉拉手，她回过头，轻描淡写他说了句“啊，再见”又掉过头去。

我在车下耸耸肩：她只有 7 岁嘛，感到过了最快活的一天就行，反正我也快活，下一次我还申请前来，不知我的客人还会是她吗？

（作者为中国旅美高中生，现在新泽西就读）

●文学绿洲

这里有一片绿洲。

你徜徉在这片绿色的世界里，品尝“小说快餐”，诵读“大拇指童话”， 小诗如绿叶般葱笼，散文似珠贝一样闪光，这刚开来的“故事列车”同时会带给你“顶呱呱画王”，当你拨响“金曲八音盒”时便会悠悠然进入“未来大作家”的梦幻⋯⋯

这是一片文学绿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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