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付出的不仅是汗水

——记曲云霞吴 言

如果你采访曲云霞，千万要有等公共汽车般的耐心。因为从她嘴里挖掘出话语来，比在茫茫沙漠之中掘井，轻松不了多少。

这女孩木讷，太不善言辞。没有耐心的记者恐怕只能从她口中得到一句话：“你找我们教练去！”

说实话，这倒不是因为她不爱说话，也决非惜语如金。正如她自己讲的： “我害怕与陌生人交谈，因为我太不会说话了！再来，教练也讲过，如果有记者采访，就让你们找他去。”

但与她混熟了，你就会发现，她原本是个活泼好动之人，只不过被艰苦单调的训练生活“磨”得有点木呆而已。由于长期的思想闭塞，对训练之外的世界几乎所知甚少，致使她压根儿就不懂得如何与人交往和谈天。

陌生人的来访，她只有一种选择：沉默。

我有机会接近和熟悉她，是在巴塞罗那奥运会后。在奥运会上，她夺得女子 1500 米的铜牌，这是一个重大突破：我国选手在 100 米到马拉松的竞赛

项目上，从未有人染指过奥运会奖牌，女子 1500 米更是远远落后于世界，除

她之外，至今无人在世界大赛上跑进前 8 名。

从巴塞罗那凯旋，举国为中国奥运健儿庆功的那几天，她的教练马俊仁刚好赴青海多坝训练基地接其他队员下山。这几天，她似换了个人，与别的队员在一起无拘无束，有说有笑，全不见以往那张近乎呆滞的脸。

她害怕教练，只要教练在，我看到的她便毫无表情，如木刻中历经沧桑的老人，眼中无光，嘴唇紧闭，所不同是没有岁月年轮——皱纹。

她毕竟才 20 岁。

教练的话，对她来说就是圣旨，不能违抗，不然，轻者挨骂，重者⋯⋯。教练说了，她的命运掌握在教练的手中。他对此深信不疑。

她每天的生活就只能按教练的安排来做：起床后，训练，吃早饭，上午不许回宿舍，只能在教练的房中“打坐”，下午训练，吃晚饭，接着“打坐” 至 9 点回宿舍睡觉。

在衣着打扮上，她也只能接受教练的安排，虽然正值一名女孩子的花季， 她却不能有稍稍的打扮，教练给她理发，一律“男孩头”，衣服一年四季运动服。在这里说一个笑话，我采访她时，我同事的爱人恰好来我们办公室， 曲云霞走后，他居然把她当了男孩：“怎么会是个女孩呢？头发那么短！”

我告诉她，这是曲云霞的头发留得最长的一次，为了奥运会上多一点女性特点。“是吗？”他表示不解。但我能理解。因为在过去与马俊仁的接触和一些熟悉他的人对他的评论中，我得出这样一种结论：马俊仁是个一切为事业的人，他好胜心极强，几乎不能容忍失败。从鞍山一所中学的体育教师奋斗至今天，他牺牲了许多东西。一年到头，他带领队员四处训练比赛，几乎很少与家人一起吃团圆饭，作为丈夫和父亲，他是极不称职的。这种近乎狂热的工作劲头，往往使他脾气暴躁，不能容忍属下的违抗。他选择队员的重要标准就是听话和能吃苦。曲云霞被相中就因为这点。她生于辽宁大连金

州区得胜乡一个贫穷的家庭，有一个哥哥，两个姐姐，她最小却不娇气（也无法娇气），她从小穿的都是姐姐的旧衣服，她吃苦能力的养成与家庭的贫苦关系尤大。

小时候，她象个男孩，一天到晚闲不住，连上学都是蹦蹦跳跳跑着去的。有时候与男孩比，看谁先到学校，她总是获胜者，两里多路，天天跑，她的长跑才能得以发挥。上初一时，金州区中小学运动会，她获 1500 米和 3000 米两项第一，被金州区体校教练邱立斗看中。半年后，省队教练马俊仁来这里选队员，本来是听人介绍来看另一名队员的。那是冬天，马俊仁敲响曲云霞她们宿舍的门，结果午睡的十几个小队员，只有睡在距门最远的曲云霞起来开门。当时，马俊仁问了两句话：“能不能吃苦？”

曲云霞说：“能！” “能不能听话？”

曲云霞点点头。有什么不能呢？农村家的小孩本来就是吃苦长大的。17 岁的曲云霞就这样跟着马俊仁来到了辽宁省体育运动技术学院。

果然，曲云霞在训练和生活上最能吃苦，即使受伤了也不吭声（她不敢吭声），开始，她感到委屈和羞辱，常在被窝中哭泣，后来，习惯了，也不知道哭了。天长日久，她渐渐变得有些呆讷。

有付出就有收获。教练的训练计划，她完成得最好，收获也最丰：一年后，她脱颖而出，1989 年第二届青运会，她以 2 分 3 秒 47 和 4 分 11 秒 36

夺得乙组 800 米和 1500 米两顶冠军。特别值得一提的是，这两项成绩相当好， 其水平之高不亚于当年全国锦标赛成人冠军。1990 年，她又连续夺得亚洲和青年锦标赛 1500 米冠军，这在我国田径选手中是从未有过的。

1991 年，她不仅获得世界大学生运动会 1500 米铜牌，还打破了亚洲纪

录。在同年的亚洲田径锦标赛上，她又横扫亚洲田坛，夺走 1500 米和 3000 米两枚金牌。

1992 年，她为备战奥运会，更是豁出了一切。先不说训练本身所付出的汗水，单说她吃王八血，一般的女孩是无法承受的：一个活王八，将其头砍掉，然后将其生血喝下，其腥味委实难以下咽，她却一饮而尽。她说：“那滋味我说不出来，反正教练让一口气喝完，我不能不喝。”

的确，教练的要求，她从没打折扣。这虽然有利于教练的训练计划的完成，但同时也产生一种负效应，这就是她没有自己的主意，由于害怕教练， 遇事也不会与教练沟通。这次奥运会就暴露出了这一问题，差一点断送了一切。

这次奥运会，她报名参加 3000 米和 1500 米两项比赛，3000 米却没能参

加。开始我以为这是教练的安排，为保 1500 米，放弃了 3000 米。回来后， 我问曲云霞，却是另一回事。

原来，在 3000 米比赛前训练 100 米跑，她脚扭了一下，她不敢吭声，怕

教练骂；再跑一个 100 米，又加重了伤情，她仍不敢吭声。再跑一个 300 米

后，她的伤更加重了，她再也无法隐瞒了，因为如果再不停下来治疗，连 1500 米都比不了了。结果错过了 3000 米比赛。曲云霞事后说：“3000 米冠军成绩较低，如果我开始扭伤后就停下来治疗，那时伤轻，很好治，我肯定能跑出比冠军好的成绩。”

她说的这些，让人觉得太可惜了。 “那些天，我压力太大，教练说，如果不拿到奖牌，要让我和刘莉（她

的队友，奥运会 1500 米第 5 名）一起跳地中海。我开始整夜难眠，后来受伤了又不敢说，怕教练说我装蒜。现在终于拿到奖牌了，虽然我不满意这个成绩，但我总算可以交帐了。”说这些话时，曲云霞的脸没有表情，仿佛说一件遥远的与她无关的事。她想忘掉这一切。

曲云霞就是这样创造了奇迹。奥运之后三个月内两破亚洲纪录，并将成绩提高了 10 秒，这对 1500 米这样的距离来说，可谓世界体育史上的“空前绝后”。

曲云霞能拼命，创造奇迹多半有赖于此。有一次比赛，赛前上吐下泻， 三天没进食，上场前连胆汁都吐出来了，她居然坚持跑下来，并获得了好名次。

她还很年轻，下届奥运会正是她的运动生涯的黄金期。而明年全运会， 她将参加 1500 米、3000 米、10000 米和马拉松四个项目。她准备再创造我国田径中长跑选手所没有创造的奇迹，夺取四枚金牌。

未来的日子，她可能还要受更大的苦，但有一点可以相信，她将是最有希望的田坛新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