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各有志

南国的清晨,烟雨朦朦。盛开的英雄花,在雨幕中有如一团团“晕”开在宣纸上的胭脂,四季常青的绿叶闪动着令人快慰的光亮。

尽管“回归沙漠”上的热浪,几乎要吞噬北回归线上的一切城市、山川、河流,可是这里却依然是一片碧绿、一派温馨。

5 点整,妻子还在甜睡之中,他便悄悄离开,黎明朦胧、细雨朦胧。邕江大桥上空荡荡的。偶尔驰过一辆早班公共汽车之后,亮晶晶的被细

雨冲洗得干干净净的柏油路面上,又是一片宁静。

每天都是这个时候,他从江南赶到江北,要在小队员们出早操之前赶到, 天天如此,有如时钟一样准确。

是的,现在这些小队员和自己当年可真是大不一样,每每他总会想起那早已逝去的一切。

哪里有什么训练房,一间又低又暗的木板棚,上面铺着千疮百孔的油毛毡,一下雨,里面找不到一块干地方。

那时,虽说爸爸是南宁手扶拖拉机厂的七级木模工,但在文革中被打入另册,全家七口人,每月只发给一点点生活费,他要去训练,买不起一双鞋, 他是打着赤脚,每天在这个木板棚下,举着上百斤重的杠铃。

一天回家,他饿了,见桌上放着的一盘炒青菜中有肉片,他高兴极了, 咦!怪了,别人为什么不往这盘菜中下筷。爸、妈不动,哥、姐不动,连小妹也不动。

他说:“你们怎么不吃”,连忙把菜夹给爸、妈⋯⋯。 “这是专门做给你的,练举重要补一补身子。”妈对他说。

他呆住了,好一会,突然把手中的筷子扔到桌子上:“妈,我以后再也不去举重了!”

说完他跑到屋外,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现在,这些孩子们哪还有那种日子,崭新的训练房、舒适的住宿条件, 名牌运动服装,还有手把手教的教练,可为什么一切又都那么不如人意。

队里规定队员禁止吸烟,是呀,当他面没人吸。后来无意中发现,怎么有几间宿舍的门总是关得死死的,小家伙们在干什么?他推门进去,一双双小眼睛惊恐地看着他。明白了,他们在偷偷地吸烟。

默默地退出来,按他的脾气,非处理他们几个不可,但冷静下来一想, 硬卡,好办,可以后他们还是偷着吸怎么办?

他表面上不动声色,私下里一个一个找,给他们讲为什么规定不许吸烟的道理,小家伙们个个心服口服,从此不再吸烟了。

每次外出归来,退伙食费,他总是一笔一笔算清楚,然后退给每一个人, 你是几块,他是几角。他知道,别看钱不多,一点也错不得,如今的小孩子个个心里清楚。

平时,按规定发放服装、鞋袜,尺寸号码,都一一核准。久而久之,他悟道,别看事情不起眼,处理不好,就会影响训练。

有人见他整天围着小孩转,婆婆妈妈、忙忙碌碌,私下议论他:“瞧, 这世界上就数吴数德傻,可惜啦,这个大名鼎鼎的世界冠军。”

这话或许不无道理,如今那些世界冠军、亚洲冠军们退下来的,不要说能留在基层,就是能留在自己国家的又有几个。

留学打工,嫁人出国,谁要是在退出之前,还没找着“主”,或还没打通路子,那可就算是窝囊到家了。

早在他退出之前,也有人找他,可为他办理赴澳洲、日本留学,他却说: “我离不开举重。”

海外给他来信,告诉他,澳大利亚为发展举重,从英国请了教练,你要想来,澳方肯定欢迎。东南亚方面也有信息,要高薪聘请外籍教练⋯⋯

可是,他却以他独有的执著,保持沉默。 “不想出国,凭你这资格,怎么也捞个副主任干干。” “不想做官,也干不了,你想,我长期当运动员,对社会、人事一点不

熟悉,就是让我干我也干不来。”

吴数德这话应该说是实实在在的,可让人听着却显得那么陌生、隔膜。领导征询他今后的打算,他说,上学,然后去二线,找一批小孩,从头

带起。

吴数德是个内向而又深沉的人,前些年轰轰烈烈,红火热闹过一阵子, 不知怎么的,他忽然觉得很累、很累,他有一个谁也不知,谁也不晓,深深藏在心底的愿望,那就是丢掉一切,当一个普普通通的人。